第三十六章 花斑蝶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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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清冷的日光,透过飘渺的白烟,将南福山与北寿山夹峙下的山谷照耀得混蒙一片,十几堆熊熊大火弯弯曲曲地连成一串,呼啸着、摇摆着,燃烧在幽长纵深的巨壑之中。
依近看去,这些火堆里,并不是柴火等燃烧之物,而是一堆堆横七竖八堆砌着的黑色尸体,间中,还夹杂着各类兵器,时而跳跃时而飘荡的大火,在小山一样变形的尸堆上燃烧得正旺,微风吹过,灼热的火浪携着浓重的焦糊臭味充塞在庞大的沟壑中,一眼望去,几如连息烽火一般诉说着业已结束的战事。
自西向东,长龙一样的火堆尽头,巍然耸立着的天雷山半腰,庞大神奇的天圣地光圈一如往日地围着山体缓慢而庄严地起伏旋转着,一波,一波,又一波,运行不止,不过,在日光的照射下,此时光圈上下放射出来的奇异光幕却不如黑夜里那般雪亮逼目,而是变成了薄冰一样溜光闪闪的一层。
透着天圣宝光望去,在碧树繁花的天雷山上,各式各样的大小房屋,依山体的起伏而错落有致地环绕成精巧的一片,其中,阡陌纵横,穿行在青青的野草之间——若非山下那一堆堆燃烧着的大火,眼前,直如一处瑰丽宜人的世外佳境。
然而此时,就在天圣宝光笼罩下的山门前,依然三岗五哨地驻守着两排灵甲护身的天雷兵,一如战事来临般俯视着山下一堆堆燃烧着的尸体,面容肃然而坚毅——也许只有他们才知道,赢得一点尊严是何等不易,而守卫自己的山寨,又付出了多少代价!
正对着山门,在奇花异草的掩映下,一条宽阔的山道,弯弯曲曲一直通向了山颠。
若顺道而上,大约走六七个时辰,在这天雷山香雾缈缈的绝高之地,依着突兀的山势,便呈现出一座宏伟的大殿:通体冰蓝,银光闪耀,四角檐牙,飞翘入天,花团锦簇的广场上,六只莲花通灵炉分置两侧,遍观全景,好似中土风格,却又与之有别,群鸟鸣转声里,满目仙气,处处灵秀,而在这银光四射的楼宇门楣上,横陈着一方紫色匾额,“天冰楼”三方古篆在天圣宝光映照下,彩光纷呈,流溢不绝。
此时,从“天冰楼”敞开的大门看去,大殿内,银光闪闪,甚是明亮:大殿深处的正前方,陡立着一座扇形大位,上面正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面目黝黑之人,身着紫袍,大袖当风,一眼看去,俨然一派王者风范,正是天雷山寨主洪吉。
大殿两侧,分置着两排茶座,左侧最前首,两个红毛遍体、目如铜铃的山野奇人并列而坐,正是赤海和挪塔,紧挨旁边的,一个暗褐衣衫的矮胖者,便是莫雷了;而在右侧首座上,却是一位身披花斑彩袍、内着白衣的美艳女子,黑发披肩,珠链为冠,洁白细嫩的面容上,娥眉飞扬,美目闪烁,只是,在她的头顶上,却不知为何长出两根坚韧又柔软的长须,随着身资的轻微动作而空抖动不已——不是那位率兵冲杀的神秘女子又是何人?然而,与她并排而坐的两个男子,却是黑袍加身,大耳分张,面貌甚是古怪和丑陋,此刻,两双怪目怔怔地望着不知名处。
当下,在紫衣黑面的天雷山寨主洪吉注目之下,整个大殿上,沉静无声,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哈哈哈哈……”扇形大位上,洪吉忽然笑了起来,立时打破了现场的沉默,在冰亮的大殿上回荡开来,在座众人恍然一醒,随即向他看了过去。
这时,洪吉渐渐收住笑声,宏声道:“诸位盟友屈尊下阶远道而来,与我天雷山连手除邪,并非外人,何必如此拘束?”说着,起手把盏,礼道:“天雷寨的‘圣花香茶’清心养寿,倒还值得诸位品上一品的,来来来,同饮同饮……”说罢,自顾轻啜了一口,一众见此,便相互施礼品茶。
稍后,洪吉才道:“此一战,多亏诸位提兵援助,才将万余黑兵歼灭在天雷山下,若非诸位发兵及时,恐怕……呵呵,我洪吉,替全寨弟兄在这里谢过了。”
他话刚说完,赤海则抱拳道:“只是不曾想到,此次五指城竟然发兵万众,来势如此凶猛,看来,他黑灵老妖,当真是按捺不住了!”
“哼!”右侧首座上,那美艳而清傲的女子却柳眉一扬,脆声道:“这也难怪,依天下局势看来,他也只能抓住眼前的时机大肆疯狂一阵,待到中土发兵功岛之时,黑灵和几万黑兵,不过是一堆肉泥罢了。”说着,将目光转向对面的赤海等人:“我等只需赢得时日,等待时机……”至此,她却没再说下去,继而话题一转,又道:“不过当下,我等仍处于劣势,虽大战取胜,然对那黑灵,是绝不可有半点掉以轻心的。”
洪吉听言,微微点了点头,遂慨然道:“蝶王所言极是,经过这些年的杀伐征战,眼下,遍岛之上,仅剩我三支盟军,其中,若一支遭遇不测,必将牵制全岛局势,故而今后,只能战则全战,退则全退了。”洪吉说着,慢慢地仰起头来,沉重的目光里流露着隐隐的忧虑,但随又冷然道:“不过天雷山一战,总算长了我等志气,那些早年的亡灵,也该含笑瞑目了。”说到此,顿了一顿,看向这个被冠以蝶王的女子,问道:“敢问女王,此战下来,蝶王谷伤亡如何?”
蝶王听言,双眸一暗,迟缓了一下,才道:“四千精兵,已损伤过半,不过……”她说着,秀目一闪,花容缓缓高仰而起,道:“以此挫败黑灵万余黑兵,也算为天下积了一点功德了!”说罢,又转向赤海一众,问道:“贵部,可有损伤?”
赤海侧看了一眼挪塔,挪塔会意,随即双手抱拳,向蝶王道:“承蒙女王挂心,鄙洞三千火精兵,伤亡共一千三百六十人。”说着,又向洪吉道,“不知贵寨……”
洪吉听言,眉头微微一皱,轻轻摇了摇头。
这时,对面的蝶王正要说些什么,忽见门口一暗,却是孟哈黑衣一飘,疾身进得殿来,向一应在座施礼后,便单膝及地,洪声道:“回禀寨主,寨上伤亡两千一百二十人,另有三十六人下落不明!”说罢,慢慢抬起了头,与此同时,蝶王及挪塔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了洪吉。
洪吉却是全身一震,双眉猛皱,寒声道:“什么!……下落不明?”孟哈见状,慢慢低下了头。
此时的洪吉,魁梧的身躯,慢慢地靠在了扇形大位上,看样子,心下颇为沉重。
一众见状,一时都不知说什么才好,大殿上,一片沉寂,只有户外的山风,不时吹过。
良久,洪吉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继而双目一闪,扫望着众人,庄重地凛然道:“诸位,临阵破敌,终究是要付出代价的,这一战,以少胜多,也算岛内最大一次壮举了,这一切,终归要黑灵偿还!”
洪吉说罢,遂将目光转向了莫雷,慢慢地起身,降阶,行至莫雷座前,莫雷亦起身,施礼道:“寨主。”
其他人一见洪吉如此,纷纷离座而起。
此间,洪吉负手而立,目光温和地再次将莫雷打量了一番,才朗声道:“这一战,莫奇士锁定山隘,施法破敌,实在是功不可没!”他说着,拱起双拳,俯身下拜,道:“洪吉替天雷寨弟兄感激不尽!”
莫雷见此,忙还礼道:“寨主说哪里话,此地与中土一脉相连,何必见外?”
洪吉抬头一顿,定睛看了一会儿莫雷,随即转身,又将目光默默投向了天圣宝光之外的连绵群山,面现苍茫之色,沉沉道:“中土……好多年了,如今的岛上,已经物是人非了……唉!”这一声叹气,在寂静的大殿上显得特别清晰,话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酸涩。
“寨主……”早已退在一旁的孟哈嘴唇一动,好象在暗示什么。

洪吉也不回应,缓慢而低沉的话语,恍若梦呓:“若光明之师挥师临岛,那又是什么气象啊……”
在场的人听言,都不禁耸然一动,莫雷心里一沉,却又喃喃地不可自语。
旁边的孟哈却相机道:“寨主,近日战事劳累,还是静心休养为好。”
洪吉沉沉地闭上双目,似在痛苦地冥想着什么,好久,才睁开双眼,意味深长地拍了一下莫雷的肩膀,便返身回座,环视着大殿上的众人,温言道:“诸位不必多礼,坐下说话。”
“洪寨主说的是,”刚刚落座的蝶王向莫雷看了一眼,慨然道:“倘若中土发兵攻岛,岛内各族也不会惶惶不可终日了,只可惜……”
话正至此,她身旁那奇特的大耳怪人却不合时宜地轻咳了一声,瞬间,蝶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美目一闪,顿了一顿,便侧身向洪吉道:“寨主……”
洪吉一怔,道:“女王但说无妨。”
蝶王清了清嗓子,便道:“此次三军会师天雷,已有三日了,经此一战,黑灵损失颇重,量他自会消停一段时日,眼下,战事已息,若在此驻留太久,恐谷中多有不便,所以……”她说着,向赤海莫雷处掠了一眼:“如寨主别无他事,本王不如暂且告辞,寨主也好趁机休整山寨,不知尊意如何?”
洪吉一听,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一转,但又随即笑道:“女王大驾临寨,战功卓著,洪吉还未及厚礼酬谢,怎么就要匆匆回谷?不如在寨上多呆些日子,一来共商岛内大事,二来游览我天雷山景致,放松一下神情,岂不更好?”
蝶王见此,亦昂然一笑,道:“寨主有意酬谢,本王心领了,不过,连日来谷中无人打理,终究不是长事,还是早些回去为便。”
见蝶王一说,对面的赤海亦施礼道:“女王言之有理,贵寨既已安定,我等也不便久留,倒不如客走主安,也好尽快回洞复命,时日一长,恐大王挂念。”说罢起身,挪塔和莫雷亦离座施礼,欲行告退。
洪吉一看眼下情况,忙又离座降阶,安顿道:“三族久不相聚,今日,又有莫奇士光临小寨,如此匆匆告别,洪吉实在惭愧,诸位,莫不是嫌我天雷山招待不周吧?”
挪塔却截话道:“寨主哪里话,同盟之谊,切不可外道了,只是王命在身,还请洪寨主体谅。”
此际,莫雷也拱手道:“寨主不必过谦,此一别,我们后会有期。”
洪吉见挽留不住,只得深深吸了口长气,面露惋惜之色,道:“既然如此,那就……唉!”说罢,却又将目光转向了莫雷,怅然道:“多年来,中土与明潭岛隔海相望,而今,洪某有幸,见到了中土之人,也算福分不浅了!”
莫雷亦凄然笑道:“寨主言重了,我等此番入岛,本为寻友而来,呃,不过,无论如何,一湾浅浅的海水岂能阻挡天下大势?团聚,只是早晚罢了。”
洪吉双目一亮,微微点头,遂近身而来,以手相执,深言道:“晚不如早啊!”说罢,转眼看向众人,深吸了口气,礼道:“既如此,本寨当躬身远送……”
正说着,谁料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声,其中,还夹杂着连续的呵斥和议论,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个灵甲闪闪的天雷兵飞身入殿,面向洪吉,单膝跪地,急道:“禀报寨主,门外有一来历不明者擅闯山寨,声称是蝴王谷女王驾下,有紧急军情禀报女王,标下验无所证,恐其有诈,还未待引进,那人却飞闯山寨,打伤好些弟兄,现已被手下擒获,正在殿外候审。”
在场的人听言,尽是一阵耸动,谁也没料到,在这即将起程之际,又冷不丁发生了这等不备之事,尤其是那美艳冷傲的蝶王,听此一说,先是一惊,面生疑色,继而柳眉一皱,两只美目紧紧盯者报信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也难怪,此时此地,异变陡起,却又在蝶王谷名义之下,任谁都不由心生暗思,脸面上如何也是挂不住的。
这时,众人惊疑的目光齐然向蝶王投来,霎时,蝶王洁白的面颊上阴晴不定,复杂至极,良久,才暗惊出声:“什么?蝶王谷……!”
那报信者一听,微微抬头,迅速看闪一眼蝶王,但马上又低下头来。
洪吉却双目一凝,深吸了口气,随即仰面浮想了一会,似乎预示到了什么,急忙喝道:“既是蝶王谷来客,怎敢如此无礼!快请,有半点伤害,唯你是问!”那报信者马上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此时的洪吉,面对脸色阴沉的蝶王,黝黑的面庞上不觉露出歉意,道:“属下冒犯……诸位见笑了。”忙以手示座,众人只得又安坐下来。
立时,光亮的殿门恍然一暗,抬眼间,便见一个虎头莽汉气喘喘地急奔入殿,众人不由得惊目看去,只见此人一身战甲,身后拖着一袭花斑战袍,蓬头垢面,惊惶的脸上汗流涔涔而下,本已斑斓的战袍上,又不知经过了怎样的厮杀而血迹斑斑,看去褴褛不堪。
“沙汗!”蝶王一辨之下,果然是谷中之人,不禁暗惊出声,但随即,便又表情复杂地转过了脸去。
此时,这个叫沙汗的,双目急促地扫视了一眼大殿一见蝶王,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苦声道:“标下参见女王!”
蝶王慢慢地转过头来,看向沙汗,强自镇定着,愠怒道:“发生了什么事,竟至如此!”沙汗猛然仰头,哀声道:“女王,谷中……出事了……”
蝶王性情本就孤傲,今见谷中来人竟是如此狼狈,顿觉脸上无光,不由得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众人,顿了顿,才冷冷道:“说!”
沙汗抬手抹了一把汗,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涩声道:“是。女王率兵出谷的第二天晚上,豁利将军率部夜巡之时,意外发现大群黑兵已侵入蝶王谷边境,便越出‘赤光红绫’与之恶战,只是豁利将军兵少将寡……被黑兵包围,回天无力,以身……”
“啪!”沙汗话未说完,只听一记拍案声,响彻了整个天冰楼,远远回荡开来。
蝶王怒目转向,直视沙汗,沙汗见状,身子一抖,立时噤若寒蝉,喏喏不语。
场中众人见状,尽皆一震。
这时,洪吉却示意性地清了清嗓子,温言道:“女王息怒,事情尚未明了,何必如此?待沙汗细述原委,再做计议不迟。”
蝶王见洪吉出言相劝,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悻然落座。
沙汗抬眼看了看蝶王,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沙哑道:“后来,两个侥幸脱身者返回禀报,贡泽老将便火速提兵迎战,现已血战两日,各有伤亡,不过,另有谷中蝶群相助,眼下,黑兵还未能突破赤光红绫,战事紧急之下,标下才乘八翅巨蝶昼夜疾飞赶来,途中又遭遇了小股黑兵,趁厮杀的间隙才得以脱身,随身令牌也已遗失……”这时,沙汗慢慢低下的头又猛然一抬:“女王,战况紧逼,事不及待啊!”
一言至此,蝴蝶王美艳而坚定的面容上微微抽搐了一下,但又强自镇定地转过头来,凝目看向沙汗,沙汗随又低头禁言。
旁边的孟哈长出了口气,顿了一下,近前劝慰道:“女王,沙汗日夜疾行,身疲力乏,不如先行歇息,稍后,我等再商议进军良策罢。”
“这种事,岂是你一人能做得了主的?”她目光一闪,好象在等待什么,停了好长一会,便才仿佛意有所指地昂首道:“本王这就动身,凭着旗下三千人马,倒要看看那黑灵到底有多大能耐!”言毕,唤起沙汗,急欲行去。
这时,莫雷悄然发现,就在蝶王挺身起座的刹那,只见她后背两侧,花斑战袍里面,隐然有两股什么东西猛窜两下,似隐藏的活物忍不住想破袍而出一般,情形甚是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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