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艰难跋涉,不舍喘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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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元璋强下病榻,挣扎着上朝。待百官舞蹈拜贺后,降旨道:
“朕不忍与百姓争田,宫南上林苑暂免筹建。”
群臣听了,大为惊愕。昨天还将户部官员召进宫去询问官家与苑内百姓换田的事,隔了一夜就改变了主张?因见圣上一脸凝重,不敢询问究竟,户部和工部官员只得出班接旨。
朱元璋又向:“川西情势如何?”
兵部尚书唐铎见问得是自己衙门的事,忙出班奏道:“总兵官蓝玉已遵旨率大军与番将接战,目下未传捷音。”
原来,前年蓝玉平定西北回部叛乱以后,一直在山西练兵备边。上月四川忽传警报,称番将月鲁帖木儿又反了,因为此人骁勇无比,常人难制,朱元璋又传旨给蓝玉,命他率大军星夜前往平叛。听了兵部的陈奏,朱元璋沉思了片刻,说道:
“西北临近北元,四川控扼西番,都是要紧的去处,均需增加卫所,巩固边防。”
唐铎称是。朱元璋又降旨:
“去凤阳宣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赴山西征兵,增建卫所。”
唐铎领旨退下。
过了两天,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一同来朝,进宫见驾。因见皇太孙坐在圣上的下首,拜见朱元璋之后,又拜了朱允炆。
朱元璋因二人年纪已老,又是有功之臣,赐了座位,问道:
“二卿在凤阳闲居,有何感受?”
冯国胜和傅有德对望一眼。冯国胜毕竟作了多年的亲军都指挥使,揣摸着话音,忙奏:
“臣身居朝廷恩赐的官宅,享用国家的俸禄,又有陛下钦赐的亲兵卫队依傍左右,竟是无比的安逸荣耀。只是享乐之余,常觉近年来没给国家尽尺寸之劳,空享富贵,心中不安。”
朱元璋见答得得体,道:“居功不骄,有过自改,方不失为明智。”
冯、傅二人听了,连连称是。冯国胜忙又道:“臣近年越发体会到陛下的教诲受益无穷。”
朱元璋才说道:“卿等都是朕的故旧,平日尽可安享太平,一旦有事,却要为国分忧。今命二卿赴山西募兵,增建卫所。”
冯国胜、傅友德先还以为有什么军机重事,见不过是平常的差使,怎谈得上‘分忧’二字!尤其是冯国胜从那年平定辽东以后,赋闲多年,今被派往山西募兵,更觉得无可不可。尽管如此,二人忙离座下跪,拜道:“朝廷委此重任,臣倍感荣幸。”
朱元璋又道:“西北是国家屯兵重地,二卿到时,命当地所有卫所均归二卿节制。”
二人听了,方才觉得受了些重视。又想,近年凉国公蓝玉多被重用,在西北练兵多年,如今赴四川平叛,莫非是为了这个缘故?
朱元璋忽又问:“二卿出朝后,朝廷用不用传檄西北各卫,晓谕此事?”
傅友德心地诚实,未加思索,奏道:“宋国公与臣统兵多年,西北各卫的指挥都曾是臣的部下,到时传达陛下的口谕,料也无碍。”
朱元璋听了,默然不语。
冯国胜似有所觉,奏道:“朝廷若不分头传旨,单赐臣等一旨,也好作为凭据。”
朱元璋的脸色才转了过来,当即恩准。又指指坐在一旁的朱允炆对二人说道:“朝廷已立皇太孙为储君,除在文华殿视事,还随朕殿上殿下听政。”
冯国胜忙恭维道:“皇太孙年轻圣明,一望便知。”
傅友德也在一旁忙说:“陛下册立太孙,乃国家社稷之福。”
朱元璋听了高兴,把眼朝朱允炆看去。朱允炆或许因受了夸奖,脸上泛红,一时没有答话,便有意对皇孙说道:“宋国公当年作朕的亲军都指挥使,侍奉左右多年,十分亲信。颖国公阵前势不可挡,鬼神皆怕,战功不凡,如今又是皇亲,二卿都是可资倚重的人。”
朱允炆听了,忙站起来说道:“这次卿等前往西北,必然多有劳苦。”
冯、傅二人称谢,却未离座。朱元璋一旁见了,便有些不乐。
这时,傅友德拱了拱手,像有话要奏,忽见圣上脸上不悦,欲言又止。
冯国胜、傅友德见圣上半晌无话,起身拜辞。朱允炆见两位开国老臣就要退下,刚欠了欠身,见皇爷盯了自己一眼,便没起身。待两个武臣下殿,朱元璋郑重地向朱允炆告诫:
“君臣之间,不可多礼!”
朱允炆忙低头称是。
这天,朱元璋因有心事,在坤宁宫用过晚膳,想去个清静的去处。想了片刻,才命摆驾郭惠妃房中。
如今的郭惠妃年近五旬,宫中保养虽好,毕竟禁不住岁月的消磨,当年姣好的面容早失却了光泽,就象春日泛绿的杨柳,经了秋风的荡涤,悄然褪去了内里的浆液,只剩下失了韵味的枯黄。朱元璋虽然也渐至暮年,但在美女如云的后宫,可以尽情地寻访春色,所以从马皇后去世以后,郭惠妃这里来得日渐稀少。
郭惠妃生情娴静淑惠,宠遇渐衰之后,守着跟前两个皇子,倒也清静。如今皇子都已长大,相继去往各自封国,只能与跟前的宫女相依渡日,今见圣上驾临,忙小心接着,哪敢怠慢。
朱元璋多时不见郭惠妃,蓦然从她那张老了许多的脸上读出了岁月的印痕,不觉冲着那梳妆台望见自己银白的胡须。大约人们多是从别人那里观照出自己年纪的增长,光阴的流逝,朱元璋本是来破闷的,睹景生情,不由叹道:“朕果然已垂垂老矣!”
郭惠妃见圣上神情黯然,忙说:“陛下都是因为日夜为国操劳的缘故。”说完又道:“妾妃近年竟也大觉心力不支。”
朱元璋知道惠妃是在安慰自己,说道:“自皇后故去,朕深感精力疲惫。”
郭惠妃想,因为马皇后是自己的义姐,圣上常在自己跟前流露怀念之情,不知道今天有没有缘故。
朱元璋果然说道:“太子不幸,皇太孙幼弱,朕勉强支撑,何可依赖!”
郭惠妃深知圣上因太子病故心力交瘁,内心同情,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劝慰。
朱元璋因郭惠妃远不如年轻的妃子乖巧伶俐,心里不乐,便不再说。呆呆看着屋里的陈设发愣。心想,还是先前的模样,只是眼前的惠妃却已今非昔比,一时索然。这时,就看见了屋角那架摆放了多年的屏风,当时翰林学士宋谦遵旨抄在上面的唐诗依然潇洒飘逸,看着看着,暗自诵道:
“南朝天子爱风流,尽守江山不到头。
永为战争收拾得,却因歌舞破除休?
尧将道德终无敌,秦把金汤可自由。
试问繁华何处在,雨花烟草石城秋。”
吟罢,长叹一声,自语道:“朕久不来这里,竟将此诗也渐渐忘怀了。”
郭惠妃先见圣上倏然不乐,转而又对屏风感慨不已,似乎多少悟出了些缘故,忙在一旁说道:“当年陛下降旨把屏风摆在这里,不知不觉竟有二十来年了。”
朱元璋像没听见一样,怅然道:“朕如今方知,怠心一萌,万事皆休。”
郭惠妃见圣上一脸深沉,若有所思,不知何意。
朱元璋忽又降旨:“明天将屏风移至坤宁宫,朕一日三省。”
郭惠妃因此物在自己房中放了多年,忽听移往别处,心中难舍,然而圣上有旨,谁敢违拗!不由又涌上一阵凄凉。

朱元璋把冯国胜、傅友德派往山西,意在命他们节制西北各省兵马,尽管如此,因为燕王那几句话,仍然对蓝玉放心不下。想起这几年因太子与蓝玉沾着一层姻亲,对他过分倚重,常年在外带兵不算,军中大小将校任他调遣,如今太子故去,皇太孙如此幼弱,此人权威过重,的确不无后患。想起他那年征北得胜后的狂妄行状,更加顾虑重重。恰巧,这天靖宁侯叶升从四川军前还朝,见过朱元璋后奏道:
“日前凉国公已率臣等将叛军击溃,时下正在剿捕贼首月鲁帖木儿,只因川西临近番邦,当地军力不足,凉国公命臣回朝请旨,可否像西北那样在当地募兵,增建卫所。”
朱元璋心想,朝廷命他前去平叛,如何管得这许多事情!沉吟了半天,勉强准了。
叶升见圣上恩准,便又从袖中取出一张奏呈,道:“臣临来之际,凉国公将这次平叛的有功之人开列在上面,连同拟任新增卫所的指挥、千户,命一并呈给陛下。”
朱元璋听了,顿时把脸拉了下来,升黜将校是朝廷的事,领兵之人岂能如此擅越!忽又想到,怪不得奏请增建卫所,原来是要安插自家的亲信!当时将名单草草看了一眼,说道:
“先转吏部品议。”
叶升见没立即恩准,只得说道:“如此臣回去仔细向凉国公禀报。”
朱元璋因叶升也是自己的旧将,如今却口口声声“凉国公”不离嘴,一副毕恭毕敬的模样,好不烦恼。既然凉国公如此值重,把朕放在那里?冷冷问道:“千里迢迢,就为此事而来?”
叶升毫无知觉,奏道:“凉国公命臣回京专奏此事。”
朱元璋冷笑道:“他倒有一副忧国忧民的心肠。”
叶升不知何意,半天没接上话来。朱元璋便不再问,命叶升下殿自便。
这天朱元璋回到便殿,向侍立一旁的朱允炆问道:
“你对今天叶升所奏之事有何主见?”
朱允炆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朱元璋道:“当年你父亲在时,朕对蓝玉多有忍让,谁想此人越发狂妄,目无国法。”
朱允炆见皇爷一脸恼意,这才明白了几分。
朱元璋又恨道:“象这种权臣,若掉以轻心,如何了得!”
朱允炆只得点头称是。
朱元璋又道:“叶升本是朝廷旧将,从朕已久,先前倒也忠诚,谁知近年与蓝玉结了儿女亲家,竟越发忤起旨来。”
朱允炆对以往的事情所知甚少,睁大眼睛,静静听着。
朱元璋便对朱允炆降旨:“朕说与你这些,是让你日后听政时多多留意,好长治国安邦的本领。”
朱允炆听了,忙下跪谢恩。
待朱允炆起身,朱元璋又问:
“假如你坐了天下,权臣图谋不轨,如何处治?”
朱允炆不假思索:“降旨严惩。”
“若其握有兵权,抗旨不遵,应当如何?”
朱允炆一愣,答:“宣调朝廷兵马,前往进剿。”
朱元璋又问:“若此人军力颇壮,难以取胜,如何?”
朱允炆眨眨双眼,无言以对。
朱元璋见皇太孙茫然,先自己摇了摇头,却道:“我朝藩国遍及天下,皇家骨亲能不依赖?”
朱允炆方才恍然大悟,忙道:“多承陛下指点。”
朱元璋道:“尽管如此,毕竟要大动干戈,百姓受累,国家遭殃。”
朱允炆又有些茫然。
朱元璋看着皇太孙,摇了摇头,颇有些沉重。
一天,朱元璋单将都察院佥都御史范毅铭宣进宫来,说道:

“卿当年审理李善长党案时,曾有几个涉嫌的武臣,后因证据不足,朕降旨免问,其中似有叶升?”
范毅铭因圣上单独召见,知道涉及机密,听到这里,忙道:“陛下记忆颇好,那年确实有人供出他来,臣等奏明,陛下称他一向忠诚,因而搁置不问。”
朱元璋心里明白,只因他与蓝玉是儿女亲家,又非临濠一系,才把他放了过去,谁知如今他倒成了他人的爪牙,说道:“近来有人奏称,此人确系胡李乱党。”
范毅铭纳闷,那年圣上亲自为《昭示奸党录》作序,公告天下,称胡党一案就此作结,以后不再追问,为何又旧事重提?范毅铭作了多年的御史,曾多次秉承密旨弹劾有罪之人,听了这番言语,知道必有缘故,忙接过话茬奏道:“既然如此,其知恩不报,应该罪加一等。”
朱元璋沉吟道:“李善长一案,圈中多是临濠籍人,朕因叶升属巢湖一枝,当时不忍加罪,如今观来,其自知有罪,常常心不自安。”
范毅铭见上面目光深沉,登时想起叶升从四川军前还朝,尚未返回军中,必是被看出什么破绽,忙奏:
“陛下对巢湖旧将一向爱护备致,此人竟愚昧不明,背恩忘旨,罪不容赦。”
朱元璋方道:“卿在胡、李党案中立功颇多,朕十分赏识,故今天单独与卿说知此事。”
范毅铭听了,诚惶诚恐,忙下跪谢道:“陛下知遇之恩,臣今生难报。”
朱元璋便道:“叶升这次从军前回京,行动诡密,必是惧怕前情败露,方才迟迟不肯返回军中,朕怕他回四川后乱军误国,才将卿召来说知。”
范毅铭对朱元璋的意思早已心领神会,只能小心接旨,哪敢有别的言语。
第二天,可巧靖宁侯叶升上朝辞行:
“臣这次还京,诸事都已办妥,因凉国公有令在先,臣不敢久留,特向陛下请行,不知还有无吩咐。”
朱元璋听了,无可不可,停了片时,才道:“卿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必是还有别的事情。”
叶升抬头看看朱元璋,奏道:“臣再无它事。”
这时,就见佥都御史范毅铭出班奏道:
“陛下,臣有一事,欲当朝奏明。”
朱元璋在御座上微微点头。
叶升还在殿上跪着,回头一看,见范毅铭上前插言,心中好恼,只听后面又奏:
“靖宁侯叶升实为漏网胡党,臣以为不应再回去带兵。”
叶升听了,如闻惊雷,从脊背上顿时凉到脚跟,刚才那股恼怒早惊到爪哇国去,不由目瞪口呆。
满朝文武也因这一本奏得突如其来,大吃一惊。
朱元璋脸上惊愕,问道:“卿将详情奏来。”
范毅铭奏道:“当年李善长等乱党被揭发以后,就有人告发叶升也是党羽之一,后因陛下开恩不问,拖延下来。近来臣仔细察访,原来叶升当年不仅与胡惟庸、李善长多有来往,而且深知封绩赴北元借兵的内幕,既犯谋逆大罪,臣以为不惩处不足以平民愤。”
叶升听完,大惊失色,刚要喊冤,却见圣上正怒视自己,斥道:
“朕正纳闷一个带兵上将为了区区小事,却于两军交战之时,千里迢迢返回京师,还称受凉国公派遣而来,那蓝玉本是国家大将,有当今徐达之誉,必是受了你的蒙骗,才放你还朝。”
叶升见圣上轻易听信了御史之言,心中大震,气先泄了一半,毕竟还是高声奏道:“陛下切莫听信小人之言,臣多年对朝廷忠心耿耿,苍天可鉴。”
朱元璋冷笑道:“休得惊慌,朕只问你为何从阵前回京,必是在外听了什么风声,回朝探听虚实。”
叶升见圣上已认定自己就是胡党,恨不得立时长出一百张嘴来,再也顾不得朝禁森严,君臣大礼,急瞪白眼地嚷道:“臣的确是奉了凉国公之命来朝奏事,绝无别的缘故。”
朱元璋顿时大怒:“大胆叶升,竟敢在朝上与朕强辩,还不拿下!”
殿前武士领了圣旨,哪管你是什么公侯,一拥而上,当庭把叶升五花大绑起来。
朱元璋又降旨:“押往钦监,都察院与刑部快快问明究竟!”
左都御史兼吏部尚书詹徽、刑部尚书吕宗艺虽然还不明底细,忙出班领旨。

一连几天,朱元璋上朝必先问叶升的供辞。詹徽等人见朝廷要的急切,哪敢迟延,日夜鞫拷,终于把胡党口供问实。朱元璋早迫不及待,第二天便降旨以漏网胡党罪名杀了叶升。下朝之后,又将锦衣卫指挥蒋瓛召到便殿,说道:
“胡党漏网要犯叶升既已被杀,朕恐怕蓝玉在外面不明真相,卿差人赴四川军前将详情说与他知道。”
蒋瓛下跪领命。
朱元璋又道:“叶升与蓝玉是儿女亲家,叶升既与党案有染,蓝玉心中不安,也是人之常情,差人到军中后细细观察蓝玉的动静,回来一并奏明。”
蒋瓛听了,心里一动,忙谨慎接旨,却又奏道:“凉国公一向高傲,臣恐怕属下学说不清,误了大事,陛下圣旨中最好将详情说明。”
朱元璋点头。又问:“卿观凉国公其人如何?”
蒋瓛深知蓝玉近年十分受宠,连冯国胜和傅友德那样的勋将都被他遮了,其中不但靠了军功,必然还有太子那层姻亲关系。如今太子已经故去,皇太孙却是新立的国储,仍有靠山,圣上突然问及,有些勉为其难,半晌才壮着胆子奏道:
“凉国公屡立战功,臣以为不失为军中奇材。只是有时居功自傲,令人畏惧。”
朱元璋掂量着蒋瓛的话,想,既然像蒋瓛这样的天子近侍尚有畏惧之心,可知蓝玉在朝廷内外的行状。半晌却自说道:“朕亦知他的短处,然而近年国家有事,不得不用。”
蒋瓛连忙迎合:“凉国公是国家大材,陛下能用人所长,令臣仰服。”
朱元璋却又说道:“蓝玉多有劣迹,如今在外率兵多年,朕颇不放心。”
蒋瓛立即猜透了朱元璋的心思,开始盘算如何向属下交代这次差使的用意。
没想派往四川的钦差出朝不久,总兵官蓝玉报捷的快马就到了京城。原来,平叛大军击溃番兵之后,贼首月鲁帖木儿走投无路,已被蓝玉用计生擒。这个月鲁帖木儿心性刁野,武艺高强,在番部又颇有威望,况且降而复叛,已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朱元璋闻奏大喜,欣喜之余,想到多年来蓝玉每战必胜,比当年大将军徐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由不得生出爱重之心,当即降旨:
“蓝玉这次平定川西,生擒叛贼,为国除了一个心腹大患,功劳可与漠北大捷相比,先赏宝钞五百锭,待还朝之后,再与其他将校一同论功行赏。”
这宝钞就是明朝的纸币,一锭折合五两银子,五百锭宝钞就是两千五百两银子。满朝文武听了,从心里羡慕。
朱元璋又降旨:“既然叛乱已平,凉国公又多年辛勤在外,前往颁赏时即宣他还朝议功。”
吏部尚书詹徽听了,出班接旨。
朱元璋又道:
“册立太子时,曾给当时的开国勋臣加封荣衔,以示尊贵,如今皇太孙继立国储,也应加封有功之臣。”
百官以为有平叛之喜,必是为封赏蓝玉而设,齐声称是。
朱元璋方郑重宣旨:
“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有开国之功,后又屡建功业,宜加封太子太师。”
群臣没有料到多年赋闲的人也被封为上卿,又一想,宋国公、颖国公资格最老,此封也在情理之中,都等待下文。
朱元璋果然又降旨:
“凉国公蓝玉,开国前虽是偏将,然而近年来屡立奇功,积功最多,乃我朝后起之秀,宜加封太子太傅。”
此封才不出所料,百官暗自点头。朱元璋接下来又道:
“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詹徽虽无鞍马之劳,多年来在朝屡献忠勤,政绩卓著,加封太子少保。”
以往,除了开国第一勋臣李善长之外,本朝荣衔从不与文臣沾边,如今詹徽步步高升,百官情知是近年来这位左都御史深受赏识的缘故。然而因为詹徽性情高傲,目中无人,也有人暗里不服,然而圣旨既降,谁敢多言!詹徽则心花怒放,忙出班谢恩。
过了两天,朱元璋才向皇太孙朱允炆问道:“国家册立储君,本该及时加封功臣,朕近来方谋定此事,你对这次加封有何感想?”
朱允炆迟了片刻才奏:“臣以为全无不妥。”
朱元璋又问:“文华殿上群臣对此事有无议论?”
朱允炆见皇爷再三垂问,由不得想起父亲临终时说的那句话来。原来,当年太子在时,处事多与詹徽不合,朱元璋一贯尚严,多依詹徽的主张,久而久之,反迁怒太子懦弱,太子郁郁染病以后,曾对朱允炆告诫,称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实是詹徽。朱允炆自然牢记在心,此刻虽不敢说明,却也动了个心眼,奏道:“臣听说我朝除李善长之外,从没给文臣加封过荣衔,又偶尔听说詹徽一向高傲,多与同僚不合。”
这些朱元璋何尝不心知肚明,只是从这两句话里多少听出了皇孙的本意,却道:“区区荣衔,徒有其名而已,不必看得过重。”
朱允炆听了,连忙称是。
朱元璋又道:“蓝玉即将还朝,此人好大喜功,目中无人,倒须多多留意。”
朱允炆听出皇爷话里对蓝玉不满,如今却又加封此人,心里不解,嘴上只能称是。
不多日子,派往四川观兵的锦衣卫校尉还朝。朱元璋听说,直接将他们召进宫来,问道:“情形如何?”
校尉奏道:“凉国公听说靖宁侯被杀,大为震惊,待臣等把陛下的圣旨宣与他听了,方才镇定下来。后来又听说先前奏升的将校朝廷都已准了,方才露出笑脸。
朱元璋仔细听完,心想,毕竟是员武将,倒也诚实,又问:“军中情形如何?”
两名校尉齐道:“凉国公治军严肃,号令整齐,总兵官以下将校士卒无不俯首听命。”
朱元璋把脸一沉:“临行时朕曾命你等仔细查访有无不法之事,谁问你军容如何!”
两名校尉吓了一跳,一个忙奏:“臣等正要启奏。我们遵旨到军中四处行走,别的倒没听到,只听说平叛时徼获了些骆驼马匹,被凉国公占为己有。”
朱元璋纳闷:“远在川西,许多驼马无从遮藏,怎么能占为私有?”
另一名校尉小心奏道:“凉国公军中有义子家奴,已将驼马另圈到一处牧养。”
朱元璋听完,才把脸色缓了,又问:“就只这些?”
两人相互接视对望,忙奏:“臣等再没有访出别的事来。”
朱元璋想,军心安稳,单是隐匿些驼马,倒是小事。因计算着日程,也该到了回军的日子,便不再问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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