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明初第二党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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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平叛得胜的将校抵临京师。
朱元璋命皇太孙率满朝文武赴龙湾迎接。
这天,皇太孙乘了玉辇,后面文官乘轿,武官骑马,在朝廷仪仗的引导下浩浩荡荡出了西城。总兵官蓝玉得了消息,率众将在龙湾岸边恭候。从那年出朝平定回回叛乱,蓝玉连年在外,其间惊闻太子亡故,一度心灰意冷,后来听说皇太孙又立为国储,方才转忧为喜。这天望见皇太孙的车驾浩浩荡荡而来,心里一阵温热,率众将毕恭毕敬拜伏于地,远远跪迎。到了跟前,朱允炆落辇,先把蓝玉搀起,又对得胜将帅称赞了几句,一同还朝见驾。
此时,朱元璋已在金殿等候。
受罢众将三跪九叩大礼,朱元璋见蓝玉等人风尘仆仆,一个个都是饱经风霜的模样,心想,此人虽然强悍,这几年餐风宿露,阵前厮杀,也不容易,不由又动了恻隐之心。
蓝玉扼要奏明平叛的经过,朱元璋仔细听了,由衷赞道:
“此功可与漠北大捷相提并论。”
原来,月鲁贴木儿反复无常,数降数叛,搅得西番民不聊生。这次生擒此人,朱元璋已降旨凌迟处死,以解心头之恨。
蓝玉听了圣上的褒奖,心花怒放,暗想,漠北一仗自己由永昌侯升了凉国公,不知这回如何加封。一时想入非非,竟忘忘了谢恩。多亏身旁景川侯曹震用手扯了一把,才如梦方醒,跪了下去。
朱元璋似不理会,降旨道:“诸卿一路辛苦,先回府歇息,待明日朕赐宴奉天殿,给众卿接风。
蓝玉等人听说圣上亲自赐宴,更是喜不自禁,齐刷刷跪在殿上,口称:“万岁”。
待征西众将下殿,朱元璋才冲文武百官赞道:“凉国公多年辛勤在外,每有战事,诏令一下,星驰电掣,千里出击,而且每战必胜,可谓奇男子。”
众文武听了,谁不佩服!
吏部尚书兼左都御史詹徽出班奏道:“多年来凉国公屡建功勋,可谓国家栋梁。”
詹徽一向高傲,对蓝玉竟也如此推崇,令朱元璋一愣。这时,五军都督府的几个都督也都应声称是,赞不绝口。朱元璋又想,此人果然已誉满朝野,当下截了众人的话头,说:“朕历来功必赏,过必罚,吏部尽快给众将议功。”
詹徽欣然领旨。
朱元璋又道:“明天朝廷为众将接风,三品以上官员都去作陪。”
那些重臣听了,自然欢喜。
蓝玉回到家里,一直想着朱元璋那句话,直兴奋得心神不安,故而那些在京部将纷纷过府拜望时,大有些心不在焉。到了晚上,又有一些文武大臣因见蓝玉功高盖世,深得朝廷赏识,趁着夜色,也多有前来贺功结好的。蓝玉见高朋满座,更加自负。当听说前不久圣上亲降口谕,封自己为太子太傅,竟赶上了当年开国名将徐达的荣衔,更是喜出望外,心说,难怪圣上透出口风,原来果有其事。正自狂喜,忽听说宋国公冯国胜和颖国公傅友德封的都是太子太师,竟在自己之上,顿时又凉了半截,连连问道:“可是当真?”说话人本是来讨好的,没想到蓝玉神色骤变,大杀风景,只得称均出自天子之口。蓝玉听得确实,顿时又转惊为怒,勃然道:
“本公功高盖世,何反不如那两个老朽,圣上岂不有些糊涂!”
旁边的人见蓝玉在大庭广众下出言放肆,大觉不详,就有心多的人敷衍几句,匆匆离去,剩下那些与蓝玉关系深厚的,忙好言劝慰了一番,蓝玉才稍稍平息了些。
第二天,朝廷赐宴奉天殿。
被宴请的文武早早来到殿前,就见席面从殿内一直排到丹墀以下,各色宫乐预备停当,所有仪仗排列整齐,殿前一片肃穆,朝廷宴飨,果然气派非凡。那些在阵前征战已久的将校被特意安排坐在上首,众人正望眼欲穿时,忽听鼓乐齐鸣,朱元璋在朱允炆、詹徽、刘三吾等重臣陪侍下入席。群臣见了,一起跪倒,山呼万岁。朱元璋稳稳坐定,降旨命蓝玉在自己的首席坐了,朱允炆则与几个公侯坐在一席,詹徽、刘三吾等人全坐在丹墀以下。蓝玉觉得脸上有光,才平了平心中的怨气。这时,就听圣上传旨:
“为庆祝平叛之功,由皇太孙代朕祝酒。”
朱允炆忙持杯在手,略略举起。殿内殿外文武百官见了,离座下跪,一齐谢恩。
蓝玉因自己坐在朱元璋的下首,单拜了圣驾。拜毕,朱元璋又降旨:
“诸卿平叛有功,今天不必拘泥君臣大礼。”
百官听了,稍稍去了些拘束。
朱元璋又对蓝玉和近前的众将说:“诸卿常年辛勤在外,百姓方能享太平之福。”
众将忙又谢恩不止。蓝玉听了,却勾起满腹怨气,故而没有言语。朱元璋瞥了他一眼,道:
“朝廷论功行赏,众卿为国建功,必各得其所。”
众将听了,忙又离座谢恩。朱元璋侧目看了看蓝玉,却见那张发僵的脸上似有不悦之色,当时诧异,问:
“凉国公似有心事?”
蓝玉这才一震,慌忙遮掩道:“臣偶有微劳,蒙陛下如此奖赏,心中不安。”
朱元璋沉着脸盯了他半响,忽然说道:“靖宁侯叶升因胡党事发,被诛身死,朕为此事专派钦差前往说明原委,想必卿已知情。”
蓝玉大震,忙拜道:“叶升沦为逆党,罪有应得。”
朱元璋疑惑,又道:“卿奏升的将校朕已恩准,不久即颁发印信。”
蓝玉见圣上这般认真,心中大悔,忙谢恩道:“陛下爱重之恩,臣敢不涌泉相报!”
朱元璋的脸色才稍稍缓了缓,恰巧这时殿前执事太监上来奏道:
“众文武因西番平定,请旨上殿给皇上祝酒,庆贺我朝国泰民安。”
朱元璋降旨道:“今天朕与众卿同贺,不必这样繁琐。”
太监领旨下殿。左近的众将见总兵官仍然一脸尴尬,忙趁机一齐向圣上祝酒解围。
朱元璋却指指下首席上的皇太孙对众将说道:
“皇太孙新立为储君,卿等当敬贺一杯。”
众将恍然大悟,从蓝玉开始,接连向朱允炆敬酒。敬了一巡,朱元璋才对蓝玉说道:“既新立储君,朝廷为勋臣议封荣衔,拟进封卿为太子太傅。”
蓝玉正为此懊恼,却也不敢不当场谢恩,待叩拜之后,却怦然心动:“既是拟封,必然还没定准。”也是蓝玉无自知之明,竟问道:“臣听说宋国公和颖国公都拟进封太师?”
朱元璋暗道,他的消息也够灵通,便点了点头。
这时,蓝玉忽然下跪,奏道:“臣心中不明,陛下既然称臣功大,为何封赏却在他人之下。”
朱元璋吃惊,顿时明白,难怪他心事重重,原来是心怀怨望,不由大怒,勃然变色:“卿莫非怨朕不公?”
蓝玉偷眼见了,心倏地沉了下去。原想以酒遮脸,壮着胆量说句不知深浅的话,见圣上降下罪来,忙以头点地,谢道:“臣不敢。”
朱元璋越发怒道:“偶有微劳,便来要挟朝廷?”
蓝玉又惊又悔,连道:“臣有罪。”
近前那些武将们先见蓝玉言语突兀,都为他提起心来,后见果然得罪,由景川侯曹震带头,都一齐跪在殿上,奏道:
“凉国公饮酒过量,言语触忤,求陛下开恩。”
朱元璋见这么多公侯齐刷刷为蓝玉求情,又是一惊,怔了片刻,悻然道:“诸卿平身。若果然是酒后失言,朕不以为过。”
众将这才放心归座。
蓝玉经了这场惊吓,磕头再拜,才敢起身。
朱元璋强把怒气掩了,因邻座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会宁侯张温等人都是当年随自己起事的旧将,又是临濠乡亲,平时君臣难得坐在一起,主动问了几句话。几员旧将见圣上关怀,又去了些拘束,一边叙旧,一边开怀畅饮起来,唯有蓝玉,只得小心装着饮酒过量的样子,不敢再发一言。好不容易熬到散席,朱元璋却道:
“卿少留片刻,朕还有几句话问。”
谁知此旨一降,邻座那些将帅们不知是没听清圣上的意思,还是有意陪着他们的总兵官,竟没有一人告退。
朱元璋看了众人一眼,只得又说:
“蓝卿少留片刻,其余诸卿即可自便。”
朱元璋说到这里,众将仍安坐不动,却都拿眼看着蓝玉。朱元璋看在眼里,当时就将脸色变了。
蓝玉已看破圣上的心思,忙挥了挥袍袖。众将见了,才一齐起身,拱手向朱元璋奏道:
“如此臣等请旨出宫。”
朱元璋见在自己跟前,蓝玉权威还如此之重,心中大震。待众将退下,也无心与蓝玉叙话,只说:“卿亦可出宫。”
蓝玉一直细细地看着圣上,心知不妙,迟疑了片刻,又无可奈何,只得下跪告辞。

朱元璋心事重重回到便殿,立将锦衣卫指挥蒋瓛宣来,降旨:
“众将得胜还朝,难免有人恃功自傲,做出不法之事,卿多多留意。”
蒋瓛经常承接密旨,一点即透,应声领旨。
这回朱元璋却怕蒋瓛听不明白,又点破道:“蓝玉居功不法,早有恶习,这次平叛,私藏驼马不算,还怨望朝廷,居心叵测,尤其不可掉以轻心。”
蒋瓛果然吃惊。以往圣上提到此人时言语间总是若明若暗,不知今天是什么缘故。想那蓝玉一向高傲,连自己也不放在眼里,一时幸灾乐祸,趁机又落井下石:“有些领兵的公侯平时在军中骄横惯了,回到京师确实不知收敛。”
朱元璋听了,越发暗恨:“朝廷之中,岂容此辈猖狂!”因知道蒋瓛解事,又蒙恩多年,不再多说。待蒋瓛下殿,又命人宣佥都御史范毅铭入宫,面授机宜。
过了一天,蓝玉把兵权向五军都督府交解清楚,便来跟班上朝。朱元璋见蓝玉站在武班班首,蓄意向吏部尚书詹徽问道:
“征西将校的封赏可曾议定?”
詹徽一怔,出班奏道:“尚未最后议就。”
朱元璋顿时将脸一沉,责道:“征西将士身临战阵,出生入死,用性命换来的赏赐这样难以兑现,是何道理?”
詹徽素来以干练著称,朝廷之上,以往听到的褒奖之辞,如今在大庭广众下受此责难,脸上挂不住。按惯例,区区三天,怎能说长!况且事先又没时定限,何苦这样严厉!
朱元璋见詹徽愣在那里,却不谢罪,越发恼道:“怎不回话?”
詹徽这才如梦方醒,下跪谢道:“臣有罪。”
侍立一旁的蓝玉见圣上对自己这样看重,更加自矜,正冷眼看着詹徽受罚,不防佥都御史范毅铭出班奏道:
“臣以为征西将士有功,固然当赏,然而其中也有不法之人,亦须问罪。”
一言既出,不光蓝玉为之一震,就连在场的文武也都愣住,金殿上鸦雀无声。
朱元璋安坐在御座上不动声色,从容问道:“有何不法之人?”
范毅铭奏:“凉国公蓝玉私藏骆驼马匹,运往自家庄园,是废公循私,有负圣恩,理当问罪。”
蓝玉暗吃一惊。在此之前,他虽然惊讶,做梦也没想到这一本正奏到自己头上,慌忙出班,跪倒谢罪。原来,朝廷之上,遇有弹劾,不论是实是虚,都要先尽这人臣之礼。
朱元璋看了蓝玉一眼,问:“可有此事?”

蓝玉全无防备,支吾道:“臣的家奴或许在阵前有所徼获,,然而详情臣有所不知。”
朱元璋便不再追,降旨道:“凉国公西征功大,些许小事,朝廷不问。”
范毅铭听了,只得作罢。
蓝玉本来心虚,见圣上有意庇护,也便放下心来。忽又暗想,圣上或许因为这次封得理屈,才这样大度,尽管如此,毕竟还是吃了一惊。
朱元璋不理蓝玉,却冲詹徽降旨:“速将封赏议就,尽快呈来。”
詹徽跪到这时,才得领旨归班。
朱元璋把西征的事放下,又对群臣说道:“国家大事,外靠强兵,内靠兴农,兵强则边境无忧,农兴则天下不乱,如今四边无事,眼见得春分将至,二月十五日,朕仍按惯例赴籍田扶耜劝农,表率天下。”
百官听了,齐呼万岁。
蓝玉在朝上被御史劾了一本,下了朝来,心里毕竟颠三倒四。想起庆功宴上得罪了圣上,今天御史如此大胆似非偶然,一时得胜还朝后的自负又馁了大半。蓝玉虽是武将,对世事却也留心,圣上的心思近年来越发高深莫测,回朝后这冷冷热热,由不得不令人深思。这天心里发闷,因见庭前的腊梅绽开,便以赏花为由,命家人分头邀请那几个常年并肩厮杀的好友过府赏花饮酒,解愁释闷。
原来,蓝玉在军中虽属后起之秀,因为疆场上身先士卒,爱护下属,故而深得将士们仰服。又兼他待人坦诚,从不邀功诿过,还常向朝廷替众将请功,更深得那些屡被提掖的将领们的尊敬,久而久之,就是有些孤高自负的毛病,在他人眼里也退居其次了。
这天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普定侯陈桓等军中上将得了蓝玉的请帖,按时赴约。至于宣宁侯曹泰,东平侯韩勋等几个军中晚辈,因父辈都曾在常遇春帐下听令,早与蓝玉交厚,现今与蓝玉已是叔侄之谊,又常年在其麾下任事,更是欣然而至。蓝玉见众人有约即至,脸上有光,率众人先到前庭赏花,然后赴后宅入席。为何不一边赏花,一边饮酒?蓝玉也十分谨慎,朝廷不喜欢人臣私聚,前庭人多眼杂,自然多有不便。主客入席以后,蓝玉先持杯祝道:
“诸位随不才多年辛勤在外,难得回朝享清平之福,恰巧府中梅花盛开,故请诸位前来,一则赏花,二则酬谢阵前鼎力相助之劳。”
众将听了,一起道谢。景川侯曹震带头自谦:
“凉国公秉承圣命,率军平叛,我等沾的都是凉国公的光。”
蓝玉道:“如此我等共饮此杯。”
宾主一起把酒干了。
一杯烧酒下肚,蓝玉本来赧红的脸膛又加了些颜色,环顾左右,抱歉道:“此处窄小,不足以待客,却又不便把席面摆在前厅,只得委屈诸位。”
众人深知蓝玉话里的隐义,纷纷说道:“凉国公一片盛情,岂在乎宽窄!”
蓝玉见众将心照不宣,心领神会,心里感动,先自饮了一杯,又说道:
“月鲁帖木儿原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此次生擒此人,圣上才这样嘉奖,将此役比做漠北大捷。”言语之间,却有些悲凉。
鹤庆侯张翼心实,也不看蓝玉的表情,抬举道:“多年来凉国公深受倚重,当年率军北征,几乎剿绝了元人的种子,如今又大破西番叛贼,立下旷世之功,可与古之名将比肩而论。”
谁知蓝玉听了,正触到心病,反低头长叹了一声。
众人见蓝玉倏然不乐,也能猜出些缘故来,舳舻侯朱寿忙道:
“凉国公破敌之功,圣上自然有数,就是有人说三道四,亦无碍大局。”
蓝玉一脸沉重,却说:“本官倒不怕御史劾奏,只怕因小事惹了圣上。”
舳舻侯朱寿又劝道:“凉国公多大的功劳,便是有些触忤,还有容不下的道理!”
蓝玉听了,稍稍宽慰,却仍说道:“说句不知死的话,本官深知圣上的脾性,既然得罪,今后只得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众人见蓝玉心绪这样低落,尽管是私宴,也觉得大有妨碍。景川侯曹震不觉环顾左右,解嘲地说道:“此话不过是句玩笑,朝里谁不知道凉国公一向深受宠信,多年南征北战,不避矢石,如今立下这旷世的功劳,哪有不顾晚节的道理!我等均不相信。”
谁知蓝玉那口怨气憋得久了,如今面前又都是亲信,越发怨道:“圣上多年倚重不假,充其量不过视作猎狗良弓而已。本官寻思多日,只觉得自太子薨逝之后,越发处境艰难。”
大家听了,全都默然。这几句肺腑之言,让他们突然解透了许多事情。
蓝玉这才说道:“诸位都是本官多年的患难知己,故将大家请来,把话说到此处。”
曹震见蓝玉一脸沉重,忙说:“凉国公虑得重了,如今皇太孙与府上的亲情与太子在时并无两样,便是有不合圣上心意的地方,还有皇太孙担待。”
其余几人因景川侯这样说了,也七嘴八舌劝了一回,蓝玉方才宽慰了一些,又放开量来与众人饮酒,直到午夜才散。
谁知,蓝玉宴请部将的消息第二天就被锦衣卫指挥蒋瓛奏进宫去。想那锦衣卫校佐遍布京师,无孔不入,前不久蒋瓛又得了圣旨,已将蓝玉的宅邸列为监视重点,没事都想寻出事来,蓝府的一举一动还不尽在掌握之中!
当蒋瓛踌躇满志进宫奏明之后,朱元璋凝神良久,重重地吐出几个字来:
“私自聚会,莫非图谋不轨?”
蒋瓛不敢答腔,瞅着圣上。
朱元璋又降旨:“速传圣旨,命在山西练兵的宋国公冯国胜、颖国公傅友德、开国公常升、定远侯王弼不分昼夜,乘传驿回京,其余将校均听晋王节制。”
蒋瓛见圣上目光炯炯,全不象往常时候,知道事情重大,连忙下跪接旨。

这两天,朱元璋朝上朝下一脸深沉。
看看春分将至,朱元璋再次把蒋瓛召进宫来面授机宜。第二天便是二月十五,每年这天天子要率百官赴籍田扶耜劝农。所谓的“籍田”,就是京城附近归属朝廷的农田,平时命百姓耕种,只在春分这天由天子扶耜开犁,以示重视农桑,表率天下。这天,朱元璋准时升了早朝,众文武舞蹈拜贺之后,依序分列两厢,单等圣上降旨,随驾出朝。
谁知正当这时,锦衣卫指挥蒋瓛忽然匆匆上殿,刚刚跪倒便高声奏道:
“臣访得一件天大的机密,急切前来奏明陛下。”
朱元璋顿时一怔,问:“何事?”
蒋瓛仰脸向上奏道:“蓝玉大逆不道,欲趁陛下亲耕籍田之机,在途中伏兵作乱,篡夺天下。”
朱元璋颜色大变,惊道:“竟有此事?”
蒋瓛高声奏道:“事关重大,臣不敢有半句妄奏。”
朱元璋勃然大怒:“逆贼大胆!还不快快拿了!”
这时蓝玉就站在武班班首,怔怔地僵在那里,正不知所措,忽听圣上传旨来拿,这才相信了自己的耳朵,顿时如梦方醒一样,惊慌之间,见殿前武士一拥而上,一边挣扎一边向上大呼道:
“臣实冤枉!”
朱元璋一脸震怒,全不看他。众武士不由分说,将个一向威风凛凛的总兵官掀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
朱元璋这才冲蒋瓛降旨:“卿且平身,将详情奏来。”
蒋瓛站起身来,从容奏道:“逆贼蓝玉还在西番时节,就因亲家叶升被杀行迹反常,回到朝来,因被封作太子太傅,位在宋国公、颖国公之后,又心存怨恨,陛下斥责,竟怀恨在心,生出异志,于二月十二日召集亲信部将饮酒聚会,密谋造反,遂定于今天陛下出朝途中作乱。臣已将详情查访清楚,罪证确凿,绝无虚妄,因情况紧急,才匆匆赶回朝来奏明陛下。”
蒋瓛说完,满朝皆惊。
此时的蓝玉虽被绑了手脚,听到这里,急得发疯般地乱跳,转身冲蒋瓛破口大骂:“无赖小子信口雌黄,天地不容!”
百官见蓝玉咆啸朝堂,更替他捏上把汗。
朱元璋怒不可遏:“还不将逆贼拖下殿去!”
武士们听了,一齐用力,把蓝玉举到空中抬了出去,那里仍喝骂不绝。
朱元璋怒视着抬下殿去的蓝玉,脸色铁青,恨道:
“朕因他征西有功,正要重重地封他,没想到竟怀揣狼子野心。”
蒋瓛看了看朱元璋,又奏:“蓝贼同党大有人在。”
朱元璋一双眼睛睁得怕人,问:“还有哪个?”
蒋瓛便把那天去到蓝府饮酒的几个上将一一奏了
朱元璋将两道犀利的目光射向那几个吓得变貌失色的武臣。殿前武士见了,全都严阵以待,见皇上朝他们瞥了一眼,一拥而上,又把那几个只顾挣扎的侯爷掀翻在地,五花大绑起来。朱元璋扫了他们一眼,怒道:
“多是军中旧将,也与蓝逆同流合污?”
景川侯曹震挣扎着正要下跪说明原委,朱元璋没等他开口,便降下旨来:
“押往钦监,细细地鞫拷详情。”
几个武臣被拖下殿去,朱元璋遍视群臣,直将百官盯得手足失措,才冲蒋瓛问道:“还有无同党?”
幸亏蒋瓛奏道:“眼下臣只访实了拿下的几个。“
朱元璋脸上稍稍缓和了些,降旨道:“谋逆大罪,必不肯轻易招承,速将逆贼家人统统拘了,仔细鞫审,不许走漏一个党羽!”
蒋瓛见圣上想得周密,忙下殿捕人。
朱元璋又冲百官说:
“自胡陈乱党被诛以来,图谋不轨者心不自安,如今蓝贼欲步后尘,眼见得又是一桩大案,朝野凡知情不举者,均与案犯同罪。”
众文武听了,人人胆寒。吏部尚书詹徽心里没底,急欲表白心迹,忙出班奏道:
“臣愿为国分忧,效尽忠勤。”
朱元璋点头:“詹卿忠心可嘉,审讯案犯,亦当尽力。”
詹徽欣然领旨。
百官见了,谁敢落后,纷纷向朱元璋表白忠心。
朱元璋见满朝一腔,方才踏实下来。下朝后命人将皇太孙从东宫召来,道:“蓝玉蓄意谋反,幸被蒋瓛访知,已将他下狱。”
朱允炆听了,好不震惊,怔怔地望着皇爷,半天才道:“真有此事?”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说道:“此贼勾结同党,欲趁朕出城赴籍田劝农之机伏兵起事,夺取朝廷。”
朱允炆睁大双眼,惊道:“此贼大胆!”
朱元璋一脸平静,道:“蓝贼一贯狂傲无礼,朕在时尚且如此,朕百年后谁能辖制!从社稷长治久安为计,如今败露,倒是好事。”
朱允炆连连点头,皇爷虑得深远,全是为了自己,心里感激,忙问:“不知他招了没有?”
朱元璋一脸深沉:“谋逆大罪,能轻易招得!况且,此辈均不畏死,必难开口,詹徽办案颇多,命他辅佐你一起鞫审,或许还能威慑此贼。”
朱允炆从没审过这样的大案,心里发虚。又想自己被立为皇太孙,寸功未立,也该展露头脚,忙点头接旨。
朱元璋方叮嘱道:“谋逆大案,牵涉必多,每问实一人,立即诛除,不可久拖。”
朱允炆点头,心里却全无主张,好在自有皇爷作主,不用他十分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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