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艰难跋涉,不舍喘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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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秦王朱、燕王朱棣之后,在外的诸王陆续到京。这天,朱元璋下朝后宣皇孙朱允炆和从藩国回来的众皇子到便殿觐见。参拜完毕,朱元璋都给他们赐了座位。除皇孙朱允炆之外,众皇子依次为秦王朱、晋王朱棡、燕王朱棣、周王朱、楚王朱桢、齐王朱、潭王朱梓、赵王朱杞、鲁王朱檀、蜀王朱椿、湘王朱柏、豫王朱桂、汉王朱、卫王朱植。朱元璋将他们巡视一遍,说道:
“太子在朝辅佐,正当得力之时,忽然相弃,朕痛不欲生,故命你等回朝相见。”
朱看了众皇弟一眼,带头俯首奏道:“儿臣见驾来迟。”
朱元璋并不理会,却道:“今见你等越发长大,国家有靠,方觉得是莫大的安慰。”
晋王朱棡奏道:“儿臣遵旨多年驻守藩国,足可独挡一面。”
朱元璋因他出言鲁莽,也不看他,继续说道:“朕已年老,正欲托以国家大事,太子却撒手而去,怎不令朕伤心失望。”说完,眼圈止不住又红了起来。
坐在下首的朱允炆见不得这样,跟着眼泪夺眶而出。众人见了,都低下头去。
片时,朱棣先抬头奏道:“陛下不可过于伤痛,国家不幸,儿臣们决心尽效忠勤,为国分忧。”
朱元璋看了燕王一眼,见四皇子眼神炯炯,深沉刚毅,倒从他身上受到感染,一时止住悲恸,道:“太子已经故去,犹如覆水难收,朕一生坚韧不拔,燕王之言,令朕稍稍感到慰藉。”
朱看了四皇弟一眼,没有言语。晋王朱棡却不甘示弱,说道:
“儿臣封国近临元人,所统雄兵,已过百万,自信能充作朝廷屏障,陛下尽可高枕无忧。”
朱元璋看了皇孙朱允炆一眼。他不光年纪尚小,与这些威风凛凛的皇叔们相比,更显得柔弱。因见皇孙落落寡言,有意说道:
“皇孙允炆勤奋上进,近年学识大增。太子病后,日夜侍奉,一片纯孝,朕看得清清楚楚,朕伤痛之余,方感宽慰。”
众皇子见父皇特意说了这番话,一齐朝依在父皇跟前的允炆看去。今天父皇召见在外的皇子,却命允炆坐在近前,看来不光有怜惜之意,似乎还另有用心。众人正动心思,又见父皇抚着允炆说道:
“常道长子长孙,朕思念太子,有允炆常在眼前,方才聊解伤痛之苦。”
太子故去,立储自然是当务之急,父皇既将诸王召回朝来,却迟迟不肯言明此事,众皇子正各打自己的算盘,却见父皇冲允炆说道:“众皇叔来朝为你父奔丧,均是手足之情,今天在此再拜谢一回。”
朱允炆听了,忙向众皇叔一一施礼,拜完,见皇爷示意归坐,方才坐了。
朱元璋便道:“太子墓寝尚未建好,你等均待复土以后再回各自封国。”
众皇子听了,唯唯从命。
朱元璋既命皇孙允炆当着自己的面谢过众位皇叔,随即降旨命众皇子散去自便。
燕王朱棣自父皇召见以后,除每天随班上朝,便在自己的住处候旨,不象其他藩王或外出观光游览,或到市井寻欢作乐。朱元璋朝政之余,时常将皇子宣去询问各地风土人情,朱棣每每在父皇面前应对自如,颇得父皇的赏识。这天,朱棣因父皇久未召见,心里生闷,便来坤宁宫拜见李贤妃。李贤妃入主坤宁宫不久,便遇上太子病逝,皇上伤痛,后宫忙乱,贤妃虽然年轻,不仅把朱元璋照顾得无微不至,还将后宫料理得井井有条,很快赢得了全宫上下的赞誉,朱元璋对这位貌美的爱妃更加另眼相看。朱棣在封国就听说李贤妃十分得宠,只恨无缘讨好孝敬,这天命人奏进宫去,李贤妃听说燕王拜见,忙命请进宫来。
朱棣入见时,恭恭敬敬地对李贤妃以母妃相称。李贤妃虽然得宠,也不敢慢待燕王这样的皇子,紧着还礼,忙又给他赐了座位。李贤妃见燕王比太子小不了几岁,生得身材魁伟,丰额秀目,鼻直口方,不由想起宫里有人曾说燕王长得颇象皇上,如今见了,果然不差。心想,这副富贵相,在众皇子中也属少见,怪不得皇上格外器重。这时,就听朱棣小心奏道:
“早闻母妃主持后宫深得人心,父皇倚重,皇儿十分仰慕,这次回朝,本该早来拜见,实因国丧忙乱,一直拖到今天,还望母妃恕罪。”
李贤妃因燕王足能长自己十岁,口口声声以母妃相称,窘得脸上通红,颇不自在,忙自谦道:“本妃自皇后、郭妃之后,入侍坤宁宫,蒙恩理事,常感力不从心,不敢承燕王过奖,本妃倒是常听圣上夸赞燕王在北疆屡立战功,令人钦佩。”
朱棣听了,大为惊喜,正想听听父皇对自己的评价,忙道:“小王蒙恩受封北平,深知父皇倚重,虽然几次出塞巡边,建有微劳,怎敢望圣上称道。”
李贤妃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被燕王听得仔细,想起宫里的禁忌,忙道:“在外诸王一有进益,皇上都喜在心头。”
朱棣听了,有些失望,转而又讨好:“这次还朝,见圣上大显衰老,都因国事操劳的缘故,母妃终日侍奉左右,代为孝敬,小王感恩戴德。”
李贤妃诧异:“本妃份内之事,何至于此。”
朱棣望着李贤妃,有些搜肠刮肚,又道:“太子故去,允炆年纪尚幼,圣上必然为国家大事忧虑。”
李贤妃又是一愣。明知确实如此,也只能以点头作答。
朱棣见李贤妃言语谨慎,一脸无奈,只得冒昧地问道:“小王见圣上对允炆十分喜爱,只是不知他能否为圣上分劳。”
李贤妃见那里步步紧逼,颇有用意,由不得加了防范,有意说道:“太子薨逝以后,允炆日夜守丧,孝心可悯,圣上十分怜见,伤痛之余,感到慰藉。”
朱棣听了,半响没有言语。末了说道:“然而允炆毕竟年少,日后能否托以社稷,不知圣上是否已有主张。”
李贤妃见他已经挑明,连忙封口:“这种样的大事,本妃一丝不知。”
朱棣看出李贤妃颇有心计,守口如瓶,却也无奈,只得说道:“母妃深居内宫,与外面隔绝,若是短缺什么,只管命小王孝敬。这回小王从北平带来了些元朝宫里的旧物,待明天命人送进宫来。”
李贤妃连忙拒绝:“宫中一应什物,应有尽有,万不敢劳燕王惦记。”说完之后,又恐怕伤了这位王爷的情面,忙又说道:“全因宫里的禁忌,燕王的好心本妃已自领了。”
朱棣并不理会,却说:“小王知道母妃在后宫颇有威望,如今国家正当多事,还望在父亲跟前多多关照,小王必不忘母妃的恩情。”
李贤妃听得分明,不由惶恐,再顾不得婉转,说道:“圣上一向严禁后宫参政,我辈万不敢在圣驾面前多言多语,燕王之托,实难领受。”
朱棣见李贤妃一口拒绝,并无恼意,又说了些恭维孝敬的话,才拜谢出宫。第二天,仍命人将备好的那份珠宝古玩送进宫来。李贤妃不敢回绝,也不敢接受,万般无奈,只得寻了朱元璋心绪好的时候,全部献出,说明了原委。朱元璋因几次召见朱棣十分称心,竟不介意,只问:
“他有何言语?”
李贤妃只得给他遮掩了许多,小心奏道:“只说是入宫拜见,并没有过多的言语。”
朱元璋听了点头。半响,破例说道:“朕越发感到此子可资倚重。”
李贤妃听了朱元璋的话,心里倒有些后悔。

朱元璋将诸子召回,细细观察了两月。一天,趁詹徽、刘三吾几个近臣在侧,说道:
“太子故去,立储大事悬而未决,如今太子复土在即,诸王不久就要返回封国,再不能拖延下去。”
几个大臣听了,别人都没言语,唯有翰林学士刘三吾奏道:“臣以为日后皇孙继承大统,无可异议。”
朱元璋深知刘三吾性情率直,也不怪罪,只说道:“朕先前也有此意,只是朕已年迈,若一有不测,国家大事尽委于皇孙,令朕放心不下。”
刘三吾奏道:“皇孙宽厚仁慈,虽然年轻,若一旦膺领大事,必能深孚人望,况且有朝臣倾力辅佐,天下无忧。”
朱元璋听了,却越发暗自摇头。允炆观来颇有其父之风,不但过于仁慈,更显得柔弱,一旦臣强主弱,祸乱必生。想到这里,朱元璋不寒而栗,说道:“朕观诸子中不乏人主之材。”
众人听了,全都愣住,等待下文。
朱元璋方道:“燕王自幼沉毅果敢,与众不同。赴北平之后,几次率兵出塞讨元,屡立奇功,声威大振,朕曾有意试过他的心迹,见不但胸有城府,而且谦恭忠顺,令人喜爱。”
几个大臣见圣上原来有这个心思,各有感想,不敢直言。这时,又见刘三吾离座跪倒,口称万岁,奏道:“臣亦知燕王雄才大略,常人难比,然而若立为储君,将秦王、晋王如何摆布?”
朱元璋何曾没有这层忧虑!今天不过是想探探众人的口风,见果然把这个难题摆在自己面前,联想起这次众子还朝,秦王大有怏怏之意,晋王显见得也不甘居人下,若立了燕王,自己身后能够平静?也不由犯愁。
众人因圣上为难,一齐跪倒,就有刑部尚书吕宗艺奏道:
“臣以为皇孙世嫡正统,立为嗣君无可非议。只不过如今年纪还轻,缺少历练,若跟随陛下辅佐朝政,不出数年,自然会与太子在时一样。”
朱元璋见别的大臣嘴里不说,却都看着自己,明明知道他们的意思,只得说道:“容朕三思。”
朱元璋回到后宫,李贤妃侍奉坐定,从容奏道:
“秦王、晋王今天都命人送来时鲜瓜果孝敬陛下,妾妃命尚食局收了,只待陛下降旨取用。”
朱元璋心想,宫里什么没有,偏要他们送来!况且先前从没送过,一反往常,是何用意?当时盯了李贤妃一眼,说道:
“身为藩国,这等小事,以后命他们休得如此。”
李贤妃忙奏:“妾妃也是这些言语,只是来人称全是两位藩王的一片孝心。”
朱元璋默然。半响,问道:“允炆为何多日不见?”

李贤妃奏道:“太子复土在即,皇孙日夜守孝,恐怕一时没能过来。”
朱元璋那心理的天平不由又朝皇孙这边倾斜了过来。
过了几天,太子复土完毕,朱元璋将众皇子宣到跟前,却独给皇孙赐了座位。朱允炆见皇叔们都站着,不便就坐,又见皇爷一脸凝重,只得坐了。这时,朱元璋冲众皇子郑重地说:
“朕做吴王的时候,即将太子立为世子,皆因国有储君,天下方安。如今太子故去,皇孙允炆纯孝,深得内外人心,当承大统,故立为皇太孙,以正名份。”
众皇子已见父皇命允炆坐在自己一旁,心里便明白了,听了这番话,谁敢不恭,忙一齐下跪,奏称:
“陛下英明。”
朱元璋降旨:“先时你等还朝,先以君臣之礼谒见太子,改换常服才许叙论家常,如今与皇太子也是一样,君臣之份,国之大体,不可草率。”
众皇子一齐称是。
朱元璋见秦、晋、燕几个年长的皇子年纪与允炆大相径庭,又降旨道:“如此你等且在朕跟前拜见皇太孙。”
这些皇叔们原先都被允炆恭敬惯了,猛可里反拜晚辈,从心里别扭,然而父皇就在上面,谁敢不从。一齐起身,同时跪地,毕恭毕敬地拜了。朱允炆小小年纪,到了这个份上,上有皇爷作主,只得安然受拜。待以大礼拜完,忙站起身来命众皇叔平身。
朱元璋见皇太孙不失大器,心里才觉得稳妥了许多。
第二天,朱元璋将册立皇太孙的事晓谕文武百官,又亲自率朝臣告祭了太庙,才算了结了立储大事。
谁知,经了太子病亡、另立储君这番折腾,刚一得闲,朱元璋忽觉心神疲惫,浑身酸软,又不能上朝。皇太孙朱允炆初临文华殿,每天将臣下启奏的事情原原本本转奏给皇爷,虽然十分勤勉,毕竟是刚学理事,全无头绪,大事小情仍需朱元璋逐一定夺。朱元璋难以歇心,只得将曹国公李景隆、翰林学士刘三吾召进宫来,降旨道:
“卿等皆与皇太孙亲信,又在朝多年,尽可在文华殿大胆辅佐,参议进退。”
李景隆是皇家至亲,自幼与皇太孙亲近,刘三吾却是朱允炆多年的师傅,在皇太孙跟前也非他人可比,二人自知责无旁贷,欣然从命,朱元璋这才稍稍放心。因又想起自己少年困厄,后起于艰难之中,开国以来居安思危,夙兴夜寐,不敢有片刻偷闲,谁知大事粗定,太子也已成立,刚要松一口气,又生出这不测风云,莫非自己生就了此命?不由有些心灰意懒。又想,今既年老,虽贵为天子,尚有多少年的光景!这天朱元璋拥被倚在李贤妃身旁,不时闻见身旁发出的隐隐暗香,不由用眼睛瞅着这个温柔体贴的妃子。她年轻得象一株含苞待放的嫩荷,沉静而有风韵,看上去那么楚楚动人。往日朝政繁忙,只到晚间侍寝的时候才能感到她的温存,这一得闲,竟然发现了她那平时不曾留意的可人之处,不禁脱口赞道:
“好个动人的妃子。”
李贤妃正因圣上盯得颇不自在,听了这话,脸上涂上一层红晕,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掩饰道:“陛下今天精神还好。”
朱元璋却道:“贤妃进宫以来,多有劳苦,却难得被朕体贴,朕今天方才理会。”
李贤妃就要下跪谢恩,却被朱元璋一把拉住,又慌忙谢道:“妾妃只恐侍奉不周,处事不妥,还没请罪,哪敢言功。”
朱元璋因贤妃言语温软,更加忘情,捏着那只玉手,恨道:“朕辛劳一生,竟无暇与爱妃缱绻半日,岂不过于难为自己!”
李贤妃从没见过圣上这样放任,大为诧异,无言以对。
朱元璋见李贤妃脸上愕然,反更自恣,伸手探入贤妃怀中,呼吸便大大急促起来。李贤妃不由将脸飞红,低声奏道:“陛下病体初愈,妾妃不敢招陛下劳力。”
朱元璋反用一只胳膊勾住贤妃的脖颈,那只手尽情地在两个小山似的胸前揉着,象抚着两个未开的蓓蕾。先是在那突起和凹下之间滑来滑去,感受着那玉体间的妙处,忽然间,那只大手狂乱起来,直欲将那两个花苞似的乳峰搓碎一般。这时,已被压在下面的李贤妃惊望着身上的皇上,就见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怕人的凶像,直吓得连忙闭上了双眼。
这天,朱元璋向李贤妃问道:“爱妃进宫多日,朕还不知道你家中有什么亲戚。”
李贤妃道:“洪武初年妾妃一家隶为军籍,如今父母双亡,两个哥哥仍在威海卫军中供职。”
朱元璋当即说道:“明天朕降旨把爱妃两个哥哥宣进宫来,好使你们兄妹有个照应。”
李贤妃听了,喜出望外,忙下榻跪倒谢恩。
朱元璋得意,说:“就命他们在亲军都护府任职。”
李贤妃更是喜不自禁,连连谢恩。
原来,亲军都护府就是专门护卫宫禁的御林军,军中校佐都由功臣子弟和皇亲国戚担任,李贤妃的兄弟得以入宫任职,足可见出皇上对她的宠幸。

朱元璋越是卧床,反越觉得庸懒,这天,将户部尚书徐铎宣进宫来,降旨:
“朕自登基以来,几十年间忧劳于心,只因皇城窄小,无处舒散情怀,欲在城南辟一上林苑,作为休憩之所。”
徐铎听了,大感意外。圣上一贯提倡节俭为本,如今却要修建皇家苑囿,莫非是上了年纪的缘故?虽然不解,还是奏道:“不知苑址选在何处。”
朱元璋方道:“朕以往出宫,见正阳门以南至板桥,牛首山往东至方山,方圆一带空旷幽静,且有秦淮河南北穿过,傍河修整点缀,既离皇宫不远,又可节省人力,可谓十全十美。”
徐铎听了,也觉得十分适宜,忙奏:“陛下说的那一带,臣以为最好不过。”
朱元璋又说:“朕已多年无暇外出游幸,不知那一带近况如何,卿命人绘制一幅地图,呈进宫来再作定夺。”
徐铎连忙领旨。
只隔了一天,徐铎便将绘好的地图呈了进来。
朱元璋看了,见那一带百姓大都种植了小麦,时下麦苗正绿,不忍毁麦施工,降旨:
“先备山石物料,容来年百姓收获之后,再动工不迟。”
徐铎见一推就是大半年的时光,又觉得圣上如此珍惜民力,毕竟与前朝帝王不同。
朱元璋又降旨道:“既然百姓已开垦耕种,朝廷征用之后,以附近官田补给,不使吃亏。”
徐铎一边接旨,一边奏道:“恐怕附近官田不够。”
朱元璋略略思索,说道:“不够之家可命迁至江北,国家以三倍补偿。”
徐铎见圣上想得如此周到,心里感动,连连称是。
苑址选定,户部即将建苑一事移至工部。
工部领了圣旨,哪敢草率,忙命人到苏杭一带采集图样,又参照历代皇家苑囿的体制,精心设计,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将上林苑彩图绘制完毕,呈进宫来。朱元璋看了,只见秦淮河畔,亭台楼榭遍布其间,船坞虹桥错落有致,丛林鹿场,草坪花圃,一片蔚然;又有池塘翠柳,假山翠竹相映点缀,简直美不胜收,真是集历代苑囿之精华,汇天下美景之大成,当时满心欢喜,口头上却不免说太奢华了一些。工部官员称,如今我朝民富国强,天子苑囿,本该如此。朱元璋正在兴头上,亦不再说什么,单等明年麦熟后动工。
这天,朱元璋正对着上林苑详图揣摩端详,忽奏燕王朱棣进宫陛辞。原来这次易立国储,朱元璋心事颇重,特意命燕王晚走了几天。朱棣以大礼参拜时,朱元璋见他一脸清爽,并无不喜之色,心中宽慰,赐罢座位,抚慰道:
“燕地乃元朝旧都,边疆要塞,朕将吾儿封到那里全是倚重之意,所幸近几年你屡建功勋,令朕欣慰。”
朱棣忙再拜谢恩。
朱元璋方问:“藩国乃朝廷的屏障,国家的基石,你久驻北平,可知民间对朝廷有何议论?”原来,朱元璋起自平民,称帝二十多年来对民心向背极为看重,每有地方官员来朝,必要询问当地民情,众藩王都是自己的至亲,他们的言语自然更加确实。
朱棣见父皇不止一次问起此事,当时心机一动,想起一桩大事来。原来朱棣在众兄弟间虽排行第四,却胸怀大志,颇有韬略。这次太子故去,朝廷易储,他在人前不动声色,却暗用心劲,果然赢得了父皇的好感。当储君未定时,宫里那些看风使舵的人见燕王这边走红,便来早献殷勤。可巧其中就有知道凉国公蓝玉临赴西北平叛前在太子跟前说那几句对燕王有妨碍的话的人,偷偷密奏给了朱棣,朱棣自然对蓝玉怀恨,后来朱允炆立为皇太孙,朱棣见自己继位无望,联想起蓝玉与太子原是姻亲,如今军权在握,深受朝廷重用,必然与选定允炆继位不无关系,对蓝玉更加耿耿于怀,趁父皇问话之机,奏道:
“别的儿臣也不曾听到,只听人说有的公侯横行不法,恐怕日后无人能治。”
朱元璋听了一震,问:“谁?”
朱棣既然成心劾奏,也不含糊,道:“凉国公蓝玉上回出兵漠北,元朝宫人,回军喜峰关毁关强入,北平民间无人不知,都说此人目无朝廷。”
这些对朱元璋来说虽不新鲜,话从朱棣嘴里说出,仍然感到震惊。民间都已知道,可知何等恶劣。
朱棣见父皇听得仔细,又奏:“儿臣还听说蓝玉在军中私自提拔义子家奴,安插亲信,就连如今握有兵权的不少公侯都怕他几分。”
朱元璋静静听着。他象一个长途跋涉的人,刚要喘息片刻,忽然峰回路转,又望见了看不见尽头的路程,仍在等着他负重前行,令他歇息不得。他开始对一度生出的苟且念头深深自责。半晌,对四皇子说道:“朕积几十年的经验,深知非骨亲不可托以大任,你须细细体察朕将你们封在边塞的良苦用心。”
朱棣正用他那明亮的眼睛看着父皇,刚泛上一丝得意之色,此时忙下跪奏道:“陛下的深意,儿臣尽知。”
朱元璋注视着燕王,久久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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