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明初第一党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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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朱元璋免了早朝,只把吴伯宗等几个侍从召到便殿,仔细降旨:
“国出奸賊,事关机密,朕不得不亲自审理,卿等详细录了口供,备日后发表。”
几个儒臣见笔墨纸砚都已备好,太子也坐在一旁,知道今天事情重大,都加上小心。
这时,负责宫廷侍卫的金吾、宿卫两卫武士已在殿前持戟侍立,只见层层叠叠,好不威严。刑部衙役则在外厢侍候,各种刑具一应俱全。朱元璋在便殿一声旨降,内侍接口高声传旨:
“带犯官胡惟庸上殿。”
胡惟庸被锁了手脚,顾不得刀枪林立般的阵势,艰难跋涉,挨上殿来。因难以趋行,只能连拖带拉,紧走两步,远远跪下,先拜圣上,再拜太子,尔后口称:
“罪臣叩见陛下。”
朱元璋见胡惟庸入监数日,虽然面色憔悴,精神尚好,大为不乐,用眼睛将胡惟庸逼住,片刻才问:
“可知所犯何罪?”
胡惟庸多少天来就盼望面见圣上,好当面认罪,便一改那天在朝上的局面,连忙奏道:
“慢待来使,臣罪有应得。”
“大胆!”
朱元璋冲口而出。
胡惟庸素来胸有城府,临事不惊,此时也被唬得六神无主,惶然相向。只见圣上一脸威严,一旁儒士持笔在手,冷眼观望。几天来暗自思量,只为慢待占城国使就能如此触忤圣上?此时方知背景深矣。
“避重就轻,狡诈抵赖,还在欺蒙朝廷!”
胡惟庸倒觉心里敞亮了许多,只是心头乱跳,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奏道:
“臣罪孽深重,实不知陛下问得何罪。”
朱元璋却不再问,降旨:“就在殿前用刑!”
胡惟庸已被折磨得怕了,此时浑身发软,道:
“罪臣有招。”
朱元璋只朝上前来拖的武士看了一眼,那些人便悄然退下。
胡惟庸低头暗想,莫非是那次擅自发遣的十几个三等犯官的事泄露出去?又想,多年擅自作主的事已不计其数,谁知道哪一件触怒了圣上,万不能胡乱承招,只得再奏:
“不知圣上命臣从何招起。”
朱元璋忍无可忍:“刘伯温如何被你毒死?”
一句话把胡惟庸定在那里,脸色变得蜡黄。心想,当年行事前仿佛觉得圣上已经心照不宣,刘伯温死后,圣上也不闻不问,早把此事放下,如今若拿此事问罪,可是天大的罪过。胡惟庸只觉得通身凉透,哀怜地看着朱元璋,却见圣上咄咄逼人,直被盯得胆战心惊,慌乱中搪塞道:
“此事是医生所为。”
“你何以知道?”
胡惟庸无言以对,嗫嚅道:“臣知罪。”
朱元璋松了口气,又问:“汪广洋的小妾陈氏是何缘故?”
胡惟庸身在狱中,还不知道汪广洋已经被杀,听了又是一惊,暗道此事怎么也漏了出去?知道推托不过,只得招道:“此事臣也知情。”
朱元璋勃然大怒:“既然全都招了,还不把谋反大罪一起招来!”
胡惟庸听“谋反”二字,直吓得浑身一抖,惊望着朱元璋,不知所以。
“招!”太子一旁喝道。
胡惟庸不自觉转脸看了太子一眼。
“胡惟庸,”这边朱元璋沉沉地唤了一声,却令人心悸,胡惟庸下意识地应道:
“臣在。”
朱元璋问:“年前腊月初四你将威海卫指挥林贤召回朝来,为了何事?”
胡惟庸已全都明白,忙奏:“林指挥来京支领钱粮,因与臣有旧交,主动过府探望,并不是臣召他来京。”
朱元璋高声怒道:“你命其渡海招引倭军,里应外合,夺取朝廷,不是实情?”
胡惟庸如闻炸雷,又懵在那儿。自己对自己说道,谋反,这就是谋反。过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心说,谋逆大罪,岂能含糊!连忙辩道:
“陛下,要说臣心怀私念,谋杀刘伯温;违犯朝规,结好汪广洋,臣均无抵赖,任凭陛下定罪,虽死无怨。若是这等无影无踪的大逆不道之事,臣万不敢招认。”
朱元璋见胡惟庸伶牙利齿,反应敏捷,冷笑道:“要害之处,果然抵赖。”
胡惟庸越发冷静,奏道:“臣实难招。”
朱元璋脸色大变,降旨:“拖下去!”
顿时,左右武士一拥而上,猛虎攫食一样将胡惟庸掀下殿去。朱元璋冲一旁儒臣降旨:“前去录供。”
朱元璋坐在殿上,直等了半个时辰,一个儒臣才回殿奏道:
“任凭如何用刑,胡惟庸硬是不招。”
朱元璋心想:“谋反不招,难有作为。”
此时,一旁太子奏道:“陛下,可命涂节对质。”
朱元璋略略思索,却降旨:“将胡逆拖上殿来。”
胡惟庸二次上殿,已经遍体鳞伤,难以行走,被人拖到朱元璋跟前,仍不忘伏俯跪拜,口称谢恩。
朱元璋视而不见,仍问:“你与林贤都说了些什么?”
胡惟庸酷刑之下,心里明白,似乎已猜到了圣上的意图,强忍剧痛,奏道:“不过是叙叙旧谊。”
朱元璋怒道:“朕早有明令,任凭是军中士卒,均不得与朝臣私下交接,,如今堂堂指挥,竟敢潜入你家密语多时,作何解释?”
胡惟庸只得奏道:“林指挥因与臣早年相识,每次来京都到家中看望,臣将朝廷王法对他说过,无奈他不以为意,以致铸成大错。”
朱元璋立即向左右说道:“已经有招。”
几个文臣相互观望,只怕漏了要紧的言语。
胡惟庸在下面听得明白,忙道:“令其招倭之事,纯系子虚乌有,臣屈死难招。”
朱元璋却不发怒,又问:“你与陈宁在中书省检阅天下军马薄册,意欲何为?”
胡惟庸见又是事关重大,忙道:“臣记忆之中,并无此事。”
朱元璋怒道:“罪臣陈宁早已下狱,且有招供,尚敢抵赖?”
胡惟庸听说陈宁也被拿了,又是一惊,正不知此案牵进多少人来,听说陈宁有招,才认真回忆起来。忽然想起去年秋天,陈宁与涂节到中书省来,正巧太仆寺将天下军马薄册送审,陈宁好奇,便取来看了,谁知当时漫不经心,如今圣上问得严重,顿时手脚又是一陈冰凉。既然陈宁招了,也容不得否认,忙奏:
“臣忽然记起,仿佛确有此事。”
朱元璋大怒:“先自矢口抵赖,忽又无奈招承,足可见反复无常,狡诈多端!”
胡惟庸有苦难言,况且用刑时已将体力耗尽,一时心灰意懒。朱元璋看破,又逼问:“你等蓄意谋反,还有谁是同党?”
胡惟庸将浑身气力聚于一处,向上拜道;“若说臣多有罪过,臣无怨言,若说臣有谋逆之举,臣实冤枉!”
朱元璋再问:“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均是得罪之人,却是你家常客,意欲何为?”
胡惟庸见这些事情都在圣上掌握之中,一时觉得浑身是嘴也难说清,索性说道:
“二位侯爷确实到过臣家。除此之外,还有太仆寺丞李存义、大都督府都督毛骧、左都御史陈宁、御史中丞涂节、刑部侍郎左安善,就是陛下驾前礼仪校郎、前翰林学士宋濂的孙子宋慎也与臣颇有交往,时常过府探望。”
胡惟庸将这些人一口气说出,意在表白自己并没有结党谋私的事,谁知朱元璋正在张网以待,正合心意,又问:
“还有哪个?”
胡惟庸这才警觉,不敢再点名道姓,胡乱招道:“近者,京内六部与各府官属;远者,天下巡按知府,皆因臣执掌中书省,也多有来往。”
朱元璋未得要领,这几句话却重重地锤在心上,一时疑云丛生,向胡惟庸问道:
“所有招供,有无反悔?”
此时胡惟庸周身疼痛,意识模糊,见有望了结,早求之不得,也顾不得许多,将牙一咬奏道:“均不反悔。”
朱元璋听后无语。
胡惟庸却忙又奏:“子虚乌有之事,臣万不能招认。”
朱元璋置若罔闻,降旨:“将逆臣押入死牢!”
胡惟庸似乎还有话要说,早被左右武士上前掳住,拖下殿去。
朱元璋则冲儒臣们说道:“胡逆言语间已将谋反大罪招了,卿等将口供条理清楚,日后依据追查同党。”
吴伯宗等人才知道此案不过刚刚开始。
群臣退下,太子朱标悄声奏道:“臣以为胡惟庸诸罪尽招,唯有谋反一节,颇难定罪。”
朱元璋盯着朱标,太子已经二十多岁,许多事仍难令自己满意。
朱标见父皇不悦,下敢再奏。又想起刚才供出的那许多人若都定成同党,恐失之确凿,只觉得心里不安。
朱元璋见太子无言,方才说道:
“大明天下,得之不易,此中的艰辛,唯朕知悉。故虽贵为天子,仍辛勤备致,黎明即起,中夜方睡,有一事不宁,便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个中原委,不知你等能否体谅。”
朱标慌忙跪下:“儿臣体谅。”
朱元璋摇头:“朕只怕你等料事不明,临事不断。”见朱标茫然,又道:“就说眼前这桩大案,要不追根溯源,怎能了得!”
朱标不解:“胡惟庸擅权违法,朝中早有议论,父皇不闻不问,反而擢升其职,如今一旦败露,数罪并罚,夺他的相权已绰绰有余,何必非要逼出个谋反的罪名?”
朱元璋屏去内侍,只留下太子一人,方说道:“多年来胡惟庸独掌中书省,网罗亲信,培植党羽,更有那些趋炎附势之人,争相与其往来结好,岂能小视。朕近日遍观朝廷上下,许多大臣貌合神离,支应搪塞,还有一些腐儒迂吏,只知见风使舵,君之利视之,君之祸亦视之,令朕忍无可忍,故命追杀汪广洋,严惩此奸。凡此种种,身为储君,能无警觉?”
朱标稍稍解透了一二,又听父皇恨道:
“既然如此,当杀的岂只汪、胡二人!”
朱标隐隐嗅出了父皇的意图。
朱元璋见朱标似有所动,继续说道;“开国以来,历任丞相均不称旨,全因中书省权势过重,易纵生非分之心。朕已权衡良久,此府不撤,国无宁日,故此才静观待变,一并除之。”
朱标又生糊涂,莫非这回连中书省也一并裁撤?忍不住问:“莫不是因胡惟庸犯法,连中书省一并罢去?”
朱元璋道:“朕既重开寰宇,自信国体须应时事之需,岂可拘泥古制,误国害民?”
朱元璋听得明白。他是个学富五车的储君,此时虽然仰服父皇的雄才大略,却仍心怀顾虑,半晌,忍不住奏道:
“陛下一席话,儿臣茅塞顿开,只是中书省自古皆设,若因一个胡惟庸一并裁撤,不知能否服人。”
朱元璋又盯住朱标。他虽饱读书史,少的却是历练。问道:“一朝天子,负有何责?”
“执掌乾坤。”
朱元璋略略点头:“朕在朝中,威令何在?”
“一言九鼎。”
朱元璋问:“还有何事不明?”
朱标默默点头,却仍抹不去心里的那层顾虑。

第二天,朱元璋又亲自审了陈宁,照例命儒臣条列口供,做成死案。第三天黎明,朱元璋就断然降旨,将胡惟庸、陈宁以谋逆大罪处死,然后驾临早朝。烛光之下,群臣拜贺完毕,见圣上端坐御座之上,双目炯炯,一脸威严,已被胡、陈大案吓破了胆的群臣,一个个如惊弓之鸟,不敢仰视。

朱元璋将群臣打量了半天,才降旨道:
“近日朕亲审胡、陈谋反经过,二逆畏惧天威,在铁证面前,供认不讳。所招诸事,已命儒臣整理完毕,现当朝公布,以正视听。”说罢,朝下看了一眼。
此时,佥都御史范毅铭跨出班序,照预备好的文稿读道:
“二奸俱招:奸臣胡惟庸久居中书省,滋生异志,擅权植党,欲行不法,天子诏问,神不自安。忽有献媚取宠之人,告之其定远老家祖宅井中有石笋生出水面,又有人盛传其祖坟夜半火光烛天。胡逆听后,以为天降瑞兆,促其成功,遂与陈宁等人勾结,整日在中书省观阅天下军马薄册,谋划作乱大计。又命威海卫指挥林贤渡海招倭,以里迎外合。不料其子招祸身死,朝廷查问,胡逆心有所忌,情急之中,欲联络京师内外同党仓皇起事,恰逢慢待占城来使,忽获罪下狱,才挫败奸谋,原形毕露。以上均是胡、陈亲口所供,言之确凿,铁证如山。天子降诏,谋逆大罪,情不容赦,已于今天将胡惟庸、陈宁处死,以谢天下。”
范毅铭读完,满朝鸦雀无声。这时忽有人出班奏道:“胡陈谋逆,蓄意已久,御史中丞涂节与胡、陈二逆关系至密,实为一党,只因案情已露,迫不得已,方才上告,若不诛杀,必留后患。”
涂节听了,脸色大变。
朱元璋心想,作成此案,全仗此人,若赦了他,日后或有疑问之处,他心知肚明,终有是非,于是,冲涂节问道:
“卿有何话说?”
涂节听了,心知不祥,忙双膝跪下,一时泪如泉涌,口中说道:“臣忠于陛下,苍天可鉴。”
朱元璋只说:“谋逆大罪,万死不赦。卿谋逆在先,检举在后,况且事已败露,属万不得已,若留下榜样,怎能服人?”
涂节只觉眼前漆黑,此时才痛悔不已,却又无话可说,一时泪如雨下。
涂节所作所为,已为群臣侧目,就有人高声奏道:“请陛下正法。”
朱元璋便拂了拂袍袖。
可叹涂节既入胡、陈圈中,却欲立功恕罪,用尽心机,终久难免一死,倾刻成了刀下之鬼。
杀了涂节,朱元璋降旨:“三名首恶已除,其同党大有人在,决难姑息。”
满朝文武不知道还要牵进多少人去,纷纷望着圣上。
朱元璋却话题一转,说道:
“自朕登基以来,历任丞相均不称旨。杨宪首作威福,自寻其祸。汪广洋外忠内奸,罪有应得。如今胡惟庸竟敢擅权植党,谋叛朝廷,这些人无不蒙恩在先,却又欺君在后,何以至此?皆因中书省权威过重,利欲熏心所致。先时秦设丞相,赵高指鹿为马,后世不以为戒,丞相一职,世代相沿,祸乱丛生。朕纵览古今,思虑再三,若不罢黜中书省,废除丞相,必将后患无穷。”
百官听了,一片惊讶。
朱元璋又道:“朝廷大忌,无过于权臣荫蔽,废除丞相,提高六部官秩,直接听命于天子,效仿上古六卿之制,方是正理。”
众文武这才明白。刑部主事茹太素出班奏道:
“臣以为历朝制度皆取时宜,陛下开创之君,岂无更改古制之礼!只是臣恐裁撤中书省后陛下亲率六部劳神太过,因此可封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作为辅佐重臣。”
朱元璋断然说道:“朕乐于理事,并无繁重可言。”
茹太素听了,只得施礼退下。
朱元璋再不理会,又降一旨:“中书省裁撤之后,大都督府亦分为中、左、右、前、后五军都督府,分领天下各处军马,每府设左右都督,均听命于朝廷。”
百官暗道:大都督李文忠本是圣上的至亲,竟也难免裁撤之列。
朱元璋将心事倾尽,才又降旨:“国出奸贼,方显忠良。卿等只管检举胡、陈党人,确保除恶务尽。”
此旨一降,殿下有些刚刚安生的朝臣不由又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这天太仆寺丞李存义回到自己府中,正关着门想心事,二公子李绅推门进来,悄悄说道:
“父亲到这壁厢,孩儿跟您说句话。”
李存义纳闷:“这里就为父一人,什么话说不得,还非要到你那里说去?”正要开口,恰好丫头进来续茶,不得问话,因见李绅脸色机密,只好跟着转到后院房中。谁知进屋一看,早有一人迎着,李存义不见则已,这一见面,吓了一跳。原来此人不是旁人,却是李绅的妻舅丁斌。当时将脸一拉,说道:
“正是要命的当口,便是知己的亲戚,却走动不得了。”
丁斌却道:“老伯勿忧,小的就要逃出城去,因这两天京中难以行走,才来府上避避风头。急切中见见老伯,也是为得大家有个防备。”
李存义心想,既已来了,也再说不得别的,只好待承他两日,走了干净。便道:“既然如此,你在这里万万不可见人。”
丁斌忙道:“老伯放心,小的明白。”
李存义方问:“你东家府上景况如何?”
丁斌一脸沉重,道:“可怜丞相家老老少少,男男女女,便是吃奶的孩子也不剩一个,直将三百余口砍了个净光。像小人这些差人杂役也多上了名册,能趁乱逃出来的,没有几个。”
李存义听了,也觉毛骨悚然,匆匆说道:“此处也不是安生之地,稍稍避过风头,还是快快远走高飞的好。”
丁斌忙道:“老伯放心,小的不是不晓事的人。”
李存义又小心向李绅交代了一番,才匆匆离开。
李存义毕竟心神不定。这天晚上,来到兄长李善长府中,将当天朝里的事情向李善长学说了一回。
李善长本已致仕,虽受命共议军国重事,不过是徒有虚名,朝廷不宣,也懒得进宫。近来听说胡惟庸等人得罪,万没想到定为谋反大案,贬眼间就被杀了,心中震惊,默然无语。
李存义心事重重,说:“如今斩了首犯,说是还要追查同党。”
李善长岂不沉重!胡惟庸是自己举荐入朝不算,与兄弟家又结了儿女亲戚,那回圣上特意问起,可见颇为在意,如今若要问罪,还不是现成的把柄!不由埋怨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李存义知道说的是与胡家结亲的之事,心想,当初本是你当兄长的作了主,如今反来责怪。又不敢反驳,只得任凭数落。
李善长似乎也想起了什么,又恨道:“胡惟庸小人得志,只知骄纵,圣上是什么人,岂能容得!老夫早就看出破绽,料他必败无疑。”
李存义听了,后悔不已。
李善长问:“平日你与胡惟庸往来,外人知不知道?”
李存义想了想才说;“朝廷忌讳大臣结交,多是晚上走动。”
李善长责道:“朝廷耳目极多,别以为晚上清静,若被那些人看见,更是嫌疑。”
李存义越发没有主意,道:“这且如何是好?”
李善长呆了半天,才说:“我家毕竟是皇亲,只要朝廷眷顾,料也无妨。只是须稳住阵脚,多加小心。”
李存义一想丁斌还在家中,又多了层忧虑,也不敢跟兄长说明,忍不住说:“不然央驸马进宫探探口风,心里也明白明白。”
李善长冷笑道:“适得其反。”停了停,才说:“圣上本来多心,你倒送上门去,岂不反招其祸!”
李存义知道兄长心细,无须自己提醒,听了这番话,也十分信服。
李善长又问:“平日你常到胡惟庸家走动,威海卫林贤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存义说:“据小弟所知,此人与胡惟庸是故交,因一心巴结胡惟庸,每次来京,必要到他家走走,胡惟庸也不拒绝,明目张胆地来往,就像兄长说的,朝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李善长听完,半晌说道:“圣上执意把谁做进去还不方便!因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李存义本是来讨主意的,听了之后,心情更加沉重起来。
一连几天,京城里斩杀胡党的风声一阵紧于一阵。凡钦定为胡陈党羽的,上至朝廷重臣,下至马夫厨子,无一宽赦。直杀得京师处处风声鹤唳,人人胆战心惊。这天,佥都御史范毅铭又出班奏道:
“外朝胡党不留后患,陛下身边岂容奸党稳匿!”
朱元璋一愣:“是谁?”
范毅铭奏:“就是陛下殿前礼仪校郎宋慎。”
朱元璋盘算,胡陈口供涉及到的,也只剩下了有功的武臣及太仆寺丞李存义和这个年纪轻轻的宋慎尚在犹豫,见有人劾奏,问道:“卿有何依据?”
范毅铭奏:“臣审问胡惟庸家人,有口供称宋慎经常出入胡府,秘报宫中机密,致使通政司设立之后,胡逆仍能探知内外大事。”
朱元璋听说宋慎真是内奸,简直忍无可忍,原只说宋濂有功,不忍罪及其后,想不到这个孺子如此背恩无礼,立命殿前武士将宋慎掀翻在地,怒道:
“你可知罪?”
宋慎这时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后生,只因想结交丞相,才铸成大错。这几天战战兢兢,度日如年,幸没牵连自己,刚松了口气,谁料祸事突发,早吓得魂飞魄散,六神无主,顺口说道:
“臣知罪。”
朱元璋听了,更是怒不可遏,一迭声降旨:“将此子腰斩在午门以外。”
殿前武士一拥而上,将宋慎拖下殿去。
朱元璋余怒不消,想起宋濂的儿子还在班序,又喝道:“子不教,叔之过。宋遂亦罪不容赦,一起斩了!”
中书舍人宋遂排班较远,也不明究竟,稀里糊涂便被剥去衣冠,架出宫去。
朱元璋杀了二人,仍旧气愤不过,又冲范毅铭降旨:“刑部立即前往金华,将罪臣全家押至京来!”
满朝文武见致仕的老臣宋濂也不能幸免,觉得过分,然而圣上盛怒,谁敢求情!
晚上,朱元璋照例回到坤宁宫用膳。马皇后见圣上一脸疲倦,奏道:
“今天临安公主回宫,带来西洋参孝敬陛下,臣妾已嘱御膳房煎制参汤,晚间送到陛下寝宫,莫要忘记喝了。”
朱元璋听完怒道:“临安公主已为人妇,只有朕赐她东西,岂有替人臣给朝廷送礼的道理?”
马皇后吓了一跳,大为不解,因见朱元璋真的恼怒,忙为女儿遮掩:“陛下息怒,此物与她婆家无关,原是公主用陛下赐的银钱命人从西番买回来的。”原来,这是临安公主特意嘱托的原话,马皇后因公主一片孝心,开头竟忘了说明。
朱元璋仍不领情:“朕富有四海,何用她送进宫来!”
马皇后见圣上一反往常,哪摸头脑!原来朱元璋因胡惟庸牵出李存义,由李存义迁怒李善长,对身为李家媳妇的临安公主能不敏感!忽又问:
“临安公主都说了些什么?”
马皇后多了个心眼,把临安公主捎回的李善长父子的那些话一发掩了,只道:“不过是驸马父子对陛下问候的言语,并没要紧的事。”
朱元璋听了,方不再言语。毕竟是儿女亲家,一时才对李家兄弟放开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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