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突然这么开心？我今天凶神恶煞地把她抓回来不由分说地把她打了一顿，怎么她后来那么喜笑颜开的样子，有点奇怪？
我躺在床上睡不着，将荷包拿出来在灯下看。君怜的手真巧，莫说是绣，就是画，要画得这样逼真生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丫头一定曾经整天坐在岸边看鸳鸯，否则怎么会绣得如此鲜活？
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不对，我今天怎么会突然对她生出许多诗意的联想，平日她在我身边晃来晃去，我可从来没想过她独处时的情态啊！
我打开荷包看里面，我看见了一小缕头发，被打成了蝴蝶结。
我怔住。头发，——青丝？
不得了，这应该是一份定情信物才对！
怪不得这丫头笑得这么奇怪！她马上17岁了。
我险些吓出一身冷汗。怎么办？这不该是我多疑吧？不会是师父在临走前多嘴向她说些什么吧，他不会要撮合我们俩故意说什么我喜欢她之类的话吧？这老东西，如果真是这样，看我怎么跟他算账！
但转念一想，不能啊。师父那么疼君怜，舍不得她受伤，怎么会做这样的暗示呢？可是，我一不留神收下了，是不是我收下荷包，对她来说就是一种承诺？
我的头都大了。
不行，我得起身，开玩笑似的笑她送错荷包，把荷包还给她！否则，我的罪孽就大了。
我起来打开房门走出屋，外面冷冷的，刮着风，满地雪光。我一下子又犹豫了。我刚刚打了她**，现在她正在脱了裤子给自己上药，我进去，怕是不行。
我暗暗叹了口气，在外面等。
君怜熄了灯。我一下子走过去要敲门，又停住了。
这丫头一定是睡了，谁知道女孩子睡觉穿什么？她刚上完了药，**上湿乎乎的，让她起来穿衣服也是不能穿的。
我的心有点乱。早知道这样就不打她了，怎么女孩子这么麻烦，真是气人！
我站在门外，敲门又不合适，回去又不甘心。
只好明天再和她说。我转身想走，听见君怜在屋里和火儿正在讲话。她说，“火儿，你说，大师兄会不会生气啊。他发现了会不会骂我？你看他今天，还把我当小孩子一样打呢，我都十七岁了，还被他打**。哎呀真羞死了。他今天那么生气，火儿你不知道，我要被他吓死了，吓得我大气也不敢喘，最疼的时候，以为都要被他打死了。”
她的声音软软的，像是对贴心人撒娇一样。我正想离开，听见她说，“你说，我是不是不应该喜欢大师兄啊？可是，可是，我还是喜欢怎么办？师父对我好是好，可是他整天嘻嘻哈哈的，都不知道我已经长大了，别人家的女孩儿早就要嫁人了嘛。我也知道，大师兄对我好，也是把我当小孩的，要是娘在就好了。当娘的一定知道自己女儿心思的，我娘，……”
君怜抽泣着哭了。我听她接着道，“火儿，看我没有爹娘的孩子没有人疼，也没人管。大师兄若是明天把荷包还给我，我，我就不要留在这儿了，羞也羞死了。一定没脸见人了。怎么办火儿，我该怎么办？大师兄不会赶我走，可是，我没脸留在他身边了，我，我不如今天被他再打几下打死算了，火儿……”
听得我的心有点怪怪的，我还给她，她就走？我拒绝她，会让她那么难堪吗？
君怜在屋里后悔道，“若是当时不给他就好了，这样至少我可以天天看着他，可以在他身边，做他的小师妹，当小孩就当小孩好了。现在，怎么办啊。明天大师兄会不会骂我？要不要明天一早偷偷走掉啊，他是不是会再也不疼我了啊。可是，我到哪儿去啊，若是再被大师兄找回来，不如就死了算了！怎么办啊火儿，都怪我，这么笨，怪不得被大师兄打，简直笨死了！他对我好，给我买好多东西，是因为他疼我是他小师妹，可是，都怪娘了，说什么给我算了命，十六岁的时候有人送银手镯就会有姻缘，害惨我了！这样冒冒失失的，一定被大师兄看不起……”
怎么这丫头这么自卑，好像我会要了她的命一样，有那么严重吗？还要偷偷跑掉，我再给她个胆子，我看她敢！
我躺在床上，看着那荷包笑，原来这么个小东西，让君怜一个人在房间里差点要寻死！
第二天一早为了防她逃走我早早在院子里等着，不过这丫头大概羞于见我，反而比平时起得还晚，大冷的天弄得我白起了个早。她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起来了，我已经从小吃店拿过早餐来，见了她笑道，“好啊你，师兄打你几下，就给我罢工，看来以后得好好宠，不然我会被饿死了！”
君怜颇有点不好意思，慌张地去洗漱。我一把拉住她打趣道，“还有你这个小迷糊蛋，连荷包也会送错，是不是昨天被我打得头晕了！送给哥哥的荷包不能装头发，傻瓜！”我将那一小缕头发塞给她，点着她的头笑骂，“真服了你，连荷包也会送错！对了，你的头发是打算送给哪位公子啊？啊，我知道了，我们君怜长大了，准备好荷包留着给心上人了！是哪个臭小子啊，告诉师兄，我得把关，看看他配不配得上我家君怜！”
君怜红着脸道，“哎呀大师兄我没有啦！”
我笑道，“没有？我说你怎么能瞒得这么好我平时一点也没发现。那就是事先做好准备的了？小丫头动心思了，师兄帮你看着点，话说在前头，不是欧阳煦那样的英俊人物，我可是不同意的！”
君怜挣开我的手，红着脸跑了。我在后面道，“懒丫头你快点洗脸，饭一会儿就凉了！待会儿我们还得出去买东西过年呢！”
师父最终没有回来过年，大年三十那天只有我和君怜守夜，前半夜还热闹，又是放鞭炮，又是做饭，忙忙碌碌。后来就有点寥落，君怜对师父又是想念又是埋怨，我们守夜无聊，我就将一些江湖典故逸闻一点点将给她听，她听着听着，就依在我的身侧睡着了。
她的怀里还抱着火儿，呼吸均匀，紧紧依着我，完全的信赖，绝对的依恋。灯光照着她青春俊秀的脸，皮肤在光影中白皙柔嫩有着淡淡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摸一下。
我的心有些暖，有些感动，在这万家团圆的寂寥的夜，有这么个小女孩陪着我，依在我的怀里过年。我禁不住怜惜疼爱，心柔软得就像是一团棉花糖。
我想去摸摸她的脸，又怕吵醒她。于是就那样端详地看着她，久久地也看不够。她像一个熟睡着的精灵，很可爱。
江湖夜雨十年灯，这么多年我独自漂泊，毫无归宿，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子来到身边，喊我大师兄，照顾我，依恋我，把我当成她最亲的人那种感觉，是一种幸福。激起了一个男人保护的**。
新的一年里，不知道会过得怎么样。我没有安排，从大哥被毒死的那天起，似乎我就在被别人安排。
静静的夜，没有风，远远近近偶尔传来爆竹的声响。我拥着君怜，在那里等待，等待茫然不可知的未来。
日子那样不动声色地，一天天过去。又一年桃花开了，柳树绿了，我的生活没有波澜，却看见天上的风筝多了。那个清早醒来，天气不错，我想外面一定已是春草青青，山花烂漫了，就升起了出去踏青爬山的冲动。君怜正准备出去跑步，现在她被我要求每天跑二十里，看得出她很吃力，但是很乖，从不叫苦。我唤住她，对她说，“君怜，城东外的小山上应该开满了花，我们跑步去爬山吧，顺便采一大束野花回来。”
君怜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跑到我身边道，“真的！大师兄你要和我去爬山，还要**！”
她那快乐愉悦的表情美得几乎让我有几分晕眩，有几份心酸。以前她跟着师父的时候整天游山玩水一定过得很开心，可是现在跟着我，每天学好多东西，出了点错还被我骂，要带她出去爬爬山，就乐成这个样子！
我于是忍不住要宠宠她，“待会儿到街上我们顺便买点东西，你喜欢吃什么尽管买，师兄全给你背上去，我们在山上来一顿野餐，好好玩一天。”
君怜的脸笑出了蜜，她轻快地拉上我跑出了门，一口气买了两斤甜杏，半斤芝麻花生糕，半斤脆皮春卷，四两德兴铺子里的糖果，两块果酱馅饼，两只酱猪蹄和半斤风味小菜。他要买两串糖葫芦，我也依了她，并且旁若无人地和她举着糖葫芦在街上吃。
我们跑到山脚下的时候，君怜出了一身汗，我叫她休息一会儿再上山。那时太阳出来了，河水青青，绿柳如烟，我们在白色的沙滩上找了两块石头坐下来，满目波光粼粼，令人心旷神怡。
君怜用帕子擦着汗，微微喘着气。我问道，“你跑二十里快两个月了，怎么还这么累啊！”
君怜道，“已经好多了，刚开始跑的时候，都快要吐血了。”
我笑道，“有那么辛苦吗，你怎么没和我说啊！”
君怜道，“和你说，你又不会让我少跑一点。”
我于是笑，说道，“也是，我肯定对你说，刚开始时都是这样的，碰上我心情不好，说不定还骂你一顿。”
君怜嘟着嘴小声道，“你教我东西的时候，对我可凶了，我听话还来不及，哪敢讨价还价啊。”
我笑出了声，“也没看出你多怕我啊，怪不得你整天那么想师父，敢情是被我欺负了。不过师父来了也没用，我该骂还是要骂的，该罚就得罚。”
君怜欺到我身边，眼里含着笑，说道，“可是你平时对我可好了！大师兄，我们今天出来玩，是不是不用教训我？”
我说道，“不训不训，这么乖的小师妹，疼还来不及呢，何况是出来玩！”
她于是摇着我的肩膀撒娇道，“那大师兄你采一些柳条给我编个帽子好不好，待会儿天热了可以用来遮阳的！”
我伸了个懒腰道，“好！编个柳帽，这个我最在行了。”
君怜笑。不消一会儿一顶柳帽就戴在她头上了，我左右看了看她，笑道，“还挺好看的。待会儿上山插上些花，就更漂亮了！或者我再给你编个花环。”
君怜咧嘴又精灵般阳光灿烂地笑了，我忍不住轻轻掐了她脸颊一下，君怜笑得就像金子一样。
我们休息了一下，吃了点杏和点心做早餐，喝了点清水，在河边散了散步，后来爬山的时候，君怜贪玩，又不忘**，慢得像蜗牛一样，我催她，她还挺有理，“你说要玩一天的，早早上去怎么玩一天啊！”
我道，“你这个样子，还没上去就天黑了！”
她索性坐在石头上地耍赖道，“可是大师兄，我又没力气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吧。风景要慢慢看才有味道，走马观花哪能看好啊。”我忍不住在她肩上揍了一拳，没打疼她，她捂着肩对我笑，“大师兄又打我，你嫌我慢，就拉着我上去好了。”我拍着她的头道，“你尽想省力气的法子，回头我得好好查查你，看你平时是不是偷懒没被我发现。丑话说在前头，我若发现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君怜做出求饶似的鬼脸，陪笑道，“大师兄我哪敢啊，你不要吓唬我，我平时一点都不偷懒的，不信你去查好了！”
那天的天蓝得一片纯净，我拉着君怜向上走，到山上时已是中午了，凉风消汗，再上山看见远处一排排的房屋掩映在绿树烟海之中，近处清河如带弯曲流去，流过碧绿的麦田，直消失在长空白云之中。山风吹得我们衣襟猎猎，君怜牵着我的衣袖，雀跃道，“大师兄，看下面真漂亮！站高了真好！”
我说道，“是啊，人们为什么总是说登高而望，因为人站在山峰上极目四望的时候，往往有一种君临万物之上的美好感受而胸襟开阔，所以为了山峰上的总领全局，才不惜辛辛苦苦从山脚爬上来。”
君怜像个孩子似地张开双臂跑了几圈，一下子扑在我的怀里，环住了我的脖子。我对她道，“干什么，快下来！”
君怜道，“就不下来！”
我警告道，“别淘气，快下来！挨骂了啊！”
君怜将头埋在我的胸前笑道，“我不，你现在君临万物之上胸襟开阔，不会和我一般见识的！”
我索性一把将她横抱起，佯怒道，“敢不听话，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不信我一个做哥哥的管不了你这个小丫头！”我边说着边坐下来，掐了她后背几把，君怜乱动尖叫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小兔子，我忍不住笑了，君怜在我怀里喘着气道，“大师兄你坏！你又欺负我！”
我靠在山石上，敞开胸怀仰天叹了口气，看见一朵小棉花云在轻轻地飘，君怜偎在我的身边，好像家里那只娇小的火儿。
我闭上眼，山风拂面。君怜好久没说话，我低头看了她一眼，她倚在我怀里好像睡着了，我拍着她的脸颊唤她，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我问道，“你装作睡觉在那里想什么？”
她柔着声音央求道，“大师兄，你好不容易带我出来玩，我们多玩一会儿好不好？”
我应了，她接着央求道，“大师兄，我想在山上看夕阳行吗？在山上看夕阳一定很漂亮，有一次，师父就带我在山上看夕阳，可漂亮了，我们也看一次吧？”
我有些犹豫，没说话。君怜满怀期待地望着我，小心道，“大师兄？”我看着她那么渴望，心一软，就应了。
君怜漾起了甜美的笑涡，一下子钻到我怀里，搂着我脖子道，“就知道大师兄最好了！”
她少女的气息盈荡满怀，我突然意识到以后不能让她这样和我搂搂抱抱的，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平日对她训诫也算很严，怎么偶尔放纵她一下，就有点卿卿我我之嫌了？
我叫她起身吃午饭，她倒是乖巧听话。一下午我们把山游了个遍，为她编了个大花环，戴在头上像个花仙子。就在我们并肩坐在岩石上休息的时候，日渐黄昏了。
君怜挽着我的胳膊，我想让她拿下来又觉得好像是自己做贼心虚不怀好意，于是作罢。夕阳染得半边天全是轻扬的彩云，君怜静静地看着那一片片如鲜花绽放似轻纱水锦般的云彩。她有点痴，有着一种不为人言的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淡淡的情绪。飞鸟“唧”一声在我们身边飞过，消失在夕阳的柔光里。山上再没有别的人，君怜抬目深深地望着我，轻声道，“大师兄，……”
她欲言又止，我望着她道，“怎么了？”
她低下头，玩着胸前的头发，脸有一点微微的红。这种少女特有的羞涩和矜持让我的心感觉有点不妙，于是装傻地抚着她的额头道，“怎么啦？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山风大，着凉发烧了？”
君怜打落我的手，嘟着嘴道，“讨厌，你才发烧了呢！”
我于是笑，捡起她胸前的小辫子用头发梢儿梳她的脸，她笑着躲开，转而又安静下来，对我幽幽地道，“我娘死的时候，也是满天夕阳的。”
我一怔，静静地望着她，她转头对我道，“我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不记得他。我娘在我九岁时死的，我没别的亲人，跟着伯父伯母过了三年。”
“他们疼你吗？”
君怜摇头道，“他们其实不想管我，我娘活着的时候他们就经常欺负我们母女俩，不然，我娘也不会死那么早的。可是家里有一笔财产，他们不好把我卖掉。我恨他们，可是不敢说，他们也讨厌我，经常打我，有一次，伯母拿一只饭碗就砸我，一下子砸在我头上，流了好多血，现在我还有一小片头皮不长头发呢。”
我怜惜地抚着她的头道，“乖君怜，你别伤心，师兄会好好疼你，你不会，也是恨我不敢说吧，师兄有时候对你严厉一点，你不要胡思乱想啊。”
君怜扑在我怀里，泪光闪烁。
我捧着她的脸道，“不怪我打过骂过你吧。”
君怜道，“大师兄你不是骂我，大不了声音大一点训斥几句。”
“那打得也不疼吗？”
君怜道，“打得可疼了。可是也是因为你担心我才生气的，我那么晚不回来，是我自己先做错事。”
我拥着她叹了口气，说道，“乖，君怜真懂事。”
君怜流下了两行泪来，伏在我怀里道，“我经常梦见大师兄赶我走，不认我了，师父我又找不到。”
我嗔怪道，“胡说！”
君怜哭道，“可是，我有做错事，我，我……”
我笑道，“傻丫头，是人总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师兄也经常做错事啊，何况，就算你犯了什么错，我不是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吗，怎么舍得赶你走呢，竟胡说八道！以后不许让我听见这样的话，知道了没有？”
君怜流泪道，“可是，师父一走快半年不回来，是不是这么多年他烦我了，嫌我拖累他？要不然他早就回来了，师父会不会不要我了，大师兄总有一天也会不要我的。”
我板起脸，对她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竟说一些混账话，再听你说一句，我可要打你了。师父宠你宠上天，你怎么说出这种话，小心我一巴掌扇肿你半边脸，以后不给你好脸色看！”
君怜哭道，“师父老是不回来嘛！他说一个月就回来的。”
我厉声道，“你还说！回去到房间里罚跪，不到子时不许起来！”
君怜不敢说话，哭。
我看了她半晌，微微叹了口气，柔声笑道，“行了别哭了，我也不是故意骂你的。你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老觉得自己不好，在那里胡思乱想。我们又不是你伯父伯母，你放心，只要师兄有一口气在，你在这世界上就有亲人。我就是你的大师兄，你就是我的小师妹，这世上除了我，不许别人欺负你！”
君怜抱着我哭得更盛，我也奇怪，怎么好好的一次春游，到最后成了这个样子！君怜这丫头原来这么怕被人抛弃，也难怪，她一个小女孩子，在这世界上原本没有家，没有亲人，也没有一个可以作为归宿的根。
其实，我和她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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