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风如水的夜，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斜照在我的脸上。我正在睡觉，而且想好好睡一觉，可是我的定力实在太差，被一个人盯着心里总是不太踏实，所以睁开眼睛，望着水潇湘那美丽的眼睛，无奈地坐起身来。
水潇湘站在我床头洁白的月光中，香气隐约，满头青丝随意地绾在一侧，戴着一朵名贵的紫玉珠花，一身雪白的水袖罗裙，配着宽松长垂的浅紫披肩，脸上挂着慵懒的微笑，眼里却是淡淡的忧伤。
我下床看着她，淡淡问道，“有什么事吗？”
水潇湘幽幽叹了口气，对我道，“我不想他死。”
我笑道，“怎么了，上次雪域高清来找我的时候，说他的毒已经解了。”
水潇湘道，“你下了十三种毒，我们自己解了六种，雪域王解了六种，当时并没有发现第十三种，雪域王子和你决斗回来，他就毒发了。”
我莞尔笑道，“雪域高清还是个王子吗？”
水潇湘道，“是呀，他们聚居在世人不可企及的遥远大陆上，以菊花为神，以酒为诗，以刀为命，以毒为友。”
我叹道，“公子好能量，这么神秘的人也能请得动，怪不得你说他是你的宿命，这样的男人，我若是女人，我也爱。”
水潇湘道，“可你的毒，让我们都束手无策。”
我抱臂道，“你这是向我来要解药的吗？我下的毒不会让他轻易死去的，你放心好了。”
水潇湘苦笑道，“真希望你们不要再争下去了。”
我盯着她，问道，“事情到了这个程度，我们还可以握手言和吗？你当年在袁大哥酒里下毒的时候，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这一天？天下是你们的，你们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可以将任何人**于股掌之中是不是？”
水潇湘道，“阿奕，对不起。”
我对她道，“他终究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吗？我可以等，等到他熬毒不住或者已解毒之时。以水姑娘的聪明智慧，解毒也是完全可能的事。”
水潇湘道，“他若被毒死，你的事也永无真相大白的一天，这并不是你的目的。”
我笑道，“至少我为袁大哥报仇了。反正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我野狼薛奕已经死了。你今天到这里来，是他的意思吗？”
水潇湘摇了摇头，我对她道，“你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应该懂得，男人之间的事情并不需要女人自作主张。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办的，你回去吧。”
水潇湘道，“我约会你去见他吧，你们可以谈一谈。”
我扬眉笑道，“好啊，如果他真有兴趣的话。”
水潇湘叹了口气。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问她，“李俊峰呢，不出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可以练剑了。”
水潇湘道，“难为你还记得他，他疯了。”
“疯了？”
水潇湘道，“疯了。”
我半天没说话，水潇湘道，“我该走了，这次你不用跟踪我，我住在欧阳府，如果你想见李俊峰，可以直接去欧阳府找我。如果你想杀我，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不管怎么说，是我下毒毒杀袁大哥的。”
我对她道，“你先走吧，有些事情我需要想一想。”
水潇湘走到门口，回头对我道，“这么多年，你觉得厌倦吗？”
我望着她，无语。她又对我说，“如果当年我没有爱上他，如果我没有毒杀袁大哥，我想我一定比现在活得快乐。”
我问她，“他到底怎么得到玉清师太的毒经和剑谱？”
水潇湘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个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会做出很多事情。”
我不以为然地反问道，“那就是说，你认为自己是可以原谅的是吗？”
水潇湘沉默，良久仰头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袁大嫂不会原谅我，天下人也不会原谅我。所以，是我让自己没有退路。”
我望着她，在她即将出门的时候突然问她，“他真的爱你吗？”
她像电击般怔住，回头望了我一眼，两行清泪从她美丽的脸上滑落下来。她出门的时候有些踉跄，弄得门“咣当”一声响。她没走出几步远，君怜的门开了，那丫头披着衣服跑出来，叫道，“师父！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忙走出去，看见君怜怔在当地，看看水潇湘，再看看我，不可置信，不知所措。
我对她道，“君怜，回房去！”
君怜怔怔地望着我不动，水潇湘对我行了个礼，低头出了院子。我对君怜道，“这么晚了还不睡觉，回房去！”
我转身欲进门，君怜道，“大师兄，你……”我回头望她，等着她说话，谁知她也同样望着我，我对她说，“我的事不用你管，回房去！”
君怜道，“我不理你了！”扭身回房摔上门。
这丫头竟然跟我摔门！我躺回床上，决定如果她再胡闹，就不去理她。
李俊峰疯了。
和公子见面？
她住在欧阳府？
我有点应接不暇。公子有一种毒没有解，我也不知道是凶是吉。
第二天一早，君怜倒也去跑步了，可是回来到处躲着我，实在躲不过，也低着头不说话。我又好气又好笑，索性也不去理她。
我故意冷落她。给师父飞鸽传书，催他尽快回来。公子近期一定有所行动，万一我有什么不测，君怜是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我必须等，如果等不到师父回来，就只有将君怜托付给欧阳煦了。
到了第二天，君怜就沉不住气了。偷偷观察我的脸色，给我送这送那。我不动声色，对她置若罔闻，她为我送茶来，我端起来便喝，也不理她。
第三天天下着雨，她一大早跑来问我要学什么，我当时正在洗脸，装作没听见。她牵着我的袖子低头央求，“大师兄，我再不任性生气了，你不要不理我了。”
我打量着她，内心里想笑，嘴上道，“今天怎么想起来理师兄了，不和我生气了吗？”
君怜摇摇头，眼泪差点流出来，我说道，“别哭别哭，快吃饭，吃了早饭，我送你去欧阳府。”
君怜大恸，泪汹涌而出，拉住我的胳膊哭道，“大师兄你要把我送给欧阳府去！我再也不敢了，你不要送我走，你打我好了，大师兄你打我好了！”
我有点莫名其妙，半天才反应过神来，连忙抚慰道，“你想什么呢，谁说要把你送给别人！我有点事，你去欧阳府呆上多半天，师兄办完事就带你回来了。别哭别哭，也怪我没说清楚，傻瓜，我怎么会把你送走呢！”
君怜抽泣道，“我还以为，你怪我和你生气，再不要我了。”
她怎么就这么麻烦！我耐着性子道，“你真是犯傻，就生生气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和师父还吹胡子瞪眼睛摔东西呢。没事的，别当真，别往心里去啊！你怎么回事，老觉得别人不要你，老是这样我可生气了啊！”
君怜道，“你一直不理我，一开口就要送我去欧阳府。”
我于是笑，拍着她的脸道，“小可怜！是你先不理我的。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们和好如初了。不过你小心啊，你如果老是这样子说我和师父不要你，小心我打你啊。这是第二次了，不许有第三次，第三次可要挨打了！”说着笑着捧着她的脸故意吓唬她道，“到时候我把你吊在房梁上，皮鞭蘸凉水打到你半死。”
君怜泪痕未干，就“扑”一声笑了出来。
水潇湘带我去见李俊峰。那是一处华美玲珑的小院子，修竹成荫，氤氲着淡淡的雾，窗门上挂满了碧玉的风铃，在风中叮叮咚咚地摇曳。
我进去的时候，李俊峰正在像孩子似的快乐地笑，快乐地嬉戏，鲜活得像阳光一样灿烂。他像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满屋子都是玩具，在干净的地毯上一会儿领兵打仗，一会儿读书唱戏，一会儿发号司令，活像是一个无忧无虑的王子。
他见了我就一把拉住我和他玩，他对我说，“来来来，我们一起玩，你演乌云国，我演红云国，现在我率十万大军向你进攻了，你是投降还是迎战？”
他拿着几匹马，做进攻状，不等我回答，自己道，“你不投降啊，我有大将赵云，一口气杀你三员大将！”他说着，神采飞扬地高呼一声，“哈哈，你输了！我又赢了，我们再来过！”
他一个人在那里乐此不疲。中午的时候，水潇湘送饭来，他一下子变得很安静，规规矩矩地坐在饭桌旁，对我嘘声道，“你不要乱动，不要说话，潇湘来了，会有很多好吃的。你不知道，潇湘可漂亮了，对我可好了！你千万不要吵，那样潇湘会生气的！”
菜端上来，他狼吞虎咽地大吃，还不停地催促我快吃。他给水潇湘加了很多菜，笑意融融道，“快吃，潇湘多吃点，潇湘怕饿。”
水潇湘泪盈于睫，静静地吃饭，李俊峰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放下碗筷又跑去玩了。我问水潇湘，“他怎么疯的？”
水潇湘望着他道，“他这样不是很好吗？每天快快乐乐的。”
我道，“一个孩子像他这样是令人羡慕的，可是他是一个男人。”
水潇湘道，“像个孩子不好吗？人长大了有什么好呢？”
我哼笑道，“是不是他变成这个样子还应该感谢你！他要在你身边保护你，终其一生不离不弃！他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而不是一个白痴般的孩子！”
水潇湘道，“我知道是我害了他。可是他现在真的很快乐。你不知道，他活得太苦太累了，从会走路就开始学剑，他没好好玩过，没有开开心心地笑过，现在，他又全都找回来了。与其苦闷压抑地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不如做个快快乐乐的孩子。何况，他也不能保护我。”
我叹了口气，水潇湘道，“我每天为他送饭，傍晚的时候陪他散散步，他在我面前很乖。人的成长是一个苦闷的过程，我宁愿看着他这样永远长不大。”
我对她道，“他因为不能保护你，宁愿去死，宁愿疯掉，你宁愿为他做什么呢，就只是送饭，看着他长不大？”
水潇湘刹那变色，筷子从手中掉下去，怔怔地望着我。我对她道，“他是你手中的棋子，他是你为公子找的工具。你一再骗他，让他认为你在爱他你是被迫的！你最不该做的事就是为了一个男人而去欺骗和**另一个男人的感情，当年你也是想这样对我的吧？”
水潇湘面色煞白，我接着道，“在一个不存在的世界里做皇帝，不如在真实的世界里做个平凡人。成长是一个苦闷的过程，但没人有权力去毁掉另一个人的成长。你毁了他，终有一天你也会毁了你自己。”
我起身，李俊峰冲上来道，“潇湘，你哭了！”他拿一个木马砸我，对我道，“你是个坏蛋，你欺负潇湘！你把潇湘弄哭了！”
我忍了忍，还是拿木马砸回他，对他厉声说，“你一个二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在这里当小孩子，你要保护你的女人可以，你保护她呀！现在我欺负她了，你倒是来保护她呀！”
李俊峰将他的玩具一股脑扔过来，像个撒泼的小孩儿，我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出门而去。
外面马上又要下雨了，风铃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响。我听见水潇湘在里面柔声安慰李俊峰，隔着窗子可以看见水潇湘极其耐心细心的样子。或许，水潇湘对他也不是完全无情，至少现在还是每天照顾他，没有让他死。
在他们之间也应该有着很美好的往事，美好到水潇湘成了李俊峰生命中的唯一。他为她痴，为她狂，为她疯。想当年，才子佳人，春风得意，曾经是多么般配的一对！可为什么聪明如水潇湘，却看破不了这一层，错过真爱她的人，而甘心做别人的玩偶！
下雨了。我走进雨里，雨打得伞噼噼啪啪的响，一阵风吹来，打湿了衣服。我在潮湿阴冷的雨里有些失落，也不知为什么，耳边老是响起碧玉风铃叮叮咚咚的响声。
我找个亭子坐下来，路上少有行人，我看着不远处绿柳含烟，享受着难得的清静。
那种带着潮湿霉味的寂寞，泥泞中的一种颓废，同时又杂糅了清新的气流与蓬勃鲜亮的颜色。就像人生是绚烂的，人却时常徘徊在苦痛压抑的边缘。
不久雨停了，阳光斜照过来，天边是一道漂亮的彩虹。我起身去欧阳府，也许李俊峰真的是值得羡慕，对于他来说，华服美食，也无风雨也无晴。
我一进欧阳煦的院子，碰见方琳正端着东西走过来，见了我，愧疚道，“薛公子，对不起，柳姑娘她，她……”
我心一惊，追问道，“她怎么了，闯祸了吗？”
方琳摇头道，“刚才她和恒儿玩风筝，不小心从槐树上摔下来。”
我道，“摔下来！从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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