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黄昏，她任我吻了她。
夜里我躺在床上，听着雪原细细的风，想着与欣。
仿似她的芳香正在我的身旁萦绕，我欲追寻，却不见痕迹。
她虽然温柔而依赖地任我抱在怀里，虽然她在离开我的时候还对我嫣然微笑，但是她有着我猜不透的心事。
在我为她怦然心动的时候，这份情虽然离我很近，好像可以触手可得，但我感觉并不真实。它像梦一样隐约飘忽，会在眨眼之间醒来，而醒来后我什么都没有。
我胡乱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突然间听到门轻轻打开了，清新寒冷的空气闯进来，还有灯光。
我一下子惊坐起，一看，竟然是与欣。
我惊诧地望着她，她拿着灯，垂着头，没有说话。
我也没说话。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我在刹那惊艳中险些停止心跳，背过气去！
她竟然穿着一身大红的婚袍！
她就像是傍晚的那片斜阳，美得有一点放肆，虽然现在垂目娇羞，紧张得好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我没有动，看着她整个人沐浴在红烛那微弱而柔和的光晕中，看着这一屋子化不开的浓艳。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大红婚袍，袖子和衣襟都长长地飘垂在地上，露出雪白的颈项和手腕。头上松松斜斜地挽成闲云微堕的鬟髻，上面一只红玉流光的凤钗吐出一颗晶莹璀璨的明珠。她的眉如杨柳岸晓风中弯弯的淡月，她的唇如含苞待放的红莲，欲开还闭，欲语还休。
我静静地望着她，唇边如有若无地笑了。
与欣被我看得有些无措，后退了一步，蜡油流落在她的手上，她蹙眉吃痛。我禁不住笑，她抬头望着我，看见了我笑意盈盈的目光。
她的眼睛明亮、清澈而幽黑，深邃悄怆，含情脉脉。她站在那里，光彩照人的美艳又带着种决绝的果敢，有一点幽怨，有一点羞怯，有一点，坦然。我下床，走向她，她又微微地低下了头。
我用手托起她的脸，含笑地望着她。她望着我，沉默，泪光无助地在她眼里攒动，随后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我低头，吻住她。
烛火瞬然间滑落下去，刹那黑暗后，月光水一般照进来，我深吻着这位怀中的女子，然后将她横抱起，放在床上。
我拿下她的玉钗，她的长发顿时散落在洁白的枕上。
她轻闭着眼，任我捧着她的脸热吻。我解开了她的衣裳，她凹凸有致的**被月光蒙上一层白玉般的光辉，在我掌心温暖的抚摸下轻轻地颤抖。
今夜，她是我的女人。
那一夜整个雪原很静，静得可以听到月光破窗而入的细碎声音，可以听到碧心湖水鸟的梦呓，可以听到夜风轻柔地拂过梅枝，梅花悄然间飘落在地。
我们相拥而眠，就在那一夜，梅花落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在我醒来的时候，与欣正将头埋在我的胸前熟睡，呼吸均匀，像一个心无芥蒂的娇嫩的孩子。
我不敢动，怕惊醒她。阳光已经微微地斜照进来，一抬眼，看见梅花在纷纷扬扬地落。
我怜惜地望着她，忍不住想去触摸她柔和的鼻头，想去吻她闭着的唇。我知道那是一种宠，一种甜蜜的溺爱。
那种爱，已经泛滥成灾。
与欣睁开眼，看见我眼里的笑意近在咫尺，脸一下子红了。我捧着她的脸吻她，她的脸烧成一片滚烫。
我笑问，“你怕什么，害羞吗？”
与欣不说话，将头钻在我的怀里，我拥着她，咬着她的耳垂，阳光斜照在床上，我隔着被子拍她的臀，笑道，“要起床了，太阳都照**了。”
与欣红着脸，她那满脸的娇羞与娇柔，柔得我的心都醉了。整个雪原，似乎化成了一江春水。
与欣坐起身理着满头柔黑亮泽的长发，一下子发现窗外飘落的梅花，默默地望了半晌，自言自语道，“梅花都谢了。”
我那时已穿戴整齐，见她的样子，不由笑道，“花开就是要落的，就像是人，忙累了总要歇一歇。梅花谢了，春天才会来，到时候，我们可以放风筝了。”
与欣笑。她洗漱好准备早餐，我见她忙碌的样子忍不住从后面抱住亲她，她当时刚做好一盘香葱野菜，一阵晨风，吹得几片花瓣零落在菜上，煞是好看。与欣望着，回头对我嫣然道，“你说，花开久了也会疲惫，也会累，要歇一歇吗？”
我应道，“是啊，所以一年才开一次，可是我抱着你不会累，一辈子也不累，只想抱着你。”
那天上午，与欣在阳光和落梅中专心为我做剩下的那半张人皮面具。我见花落了她满头，忍不住道，“我们去散散步吧，你看这梅花落得多盛啊，估计过了今晚就快落光了，想看也看不到了，这个面具对我们又不着急用。”
她的身体震了一下，那锋利的小匕首一下子割破了她的手指，流出殷红的血来。我忙一把捉过她的手指要放在嘴里吮，心疼道，“都怪我，弄伤你了。”
与欣忙着抽回手摇头笑道，“没关系的，只是一个小口子。”
我再抽她的手道，“让我看看。”
与欣有些惊慌地执意不肯给我看，对我说，“没什么，哪有那么娇贵。人皮面具是个精细活，要和人脸上的每一块肌肉充分配合，这样才能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否则稍一出错，戴在脸上表情就会显得不自然，哪怕是一点点，也会被明眼人识破，所以要全神贯注，不能分心的。”
我歉然道，“要你花这么多心思，我们改日再做吧。”
与欣执意道，“你再忍耐一下，再过半个时辰就好了，一气呵成才是最好的。”
我无话，任凭落梅一片一片地沾在我们身上。
半个时辰后，与欣放下人皮面具，靠在椅子上轻轻舒了口气。我凑过去抱住她，吻她的脸，问道，“做好了吗？”与欣点点头，我一下子抱着她在落梅纷飞中转圈，与欣在我怀里甜甜地笑了。
我们在梅树落花间追逐嬉闹，我爱极她奔跑的倩影，娇美的表情，还有她脸上灿烂的笑靥。最后我将她捉住，狠狠抱了她几下，吻她。她很乖地恋在我的怀里，指着椅子道，“你看火儿！”
那团火红的小狐狸正卧在椅子上舒舒服服地晒太阳，那双有灵气的眼睛正在有一点慵懒地望着我们。我们携手走至它旁边，我一把抱过它来，轻轻打着它的**，骂道，“你竟敢偷看，闭上你的眼睛睡觉！”
它懂事地用头蹭了蹭我的手臂，然后钻进了与欣的怀里，与欣望着天色道，“已经正午了，我去做几个菜来。”
那天的午餐很丰盛，尤其是与欣用雪珊瑚和莲子粉作了一道酸酸甜甜咸咸软软的像肉松一样的小糕点。那米饭一粒粒都带着光泽，有着浓郁的荷叶清香。那道菱角枸杞野菜汤更是香气扑鼻。我在席间向与欣讨教厨艺，与欣轻笑道，“其实做菜也没什么诀窍，主要是火候和配料比例，油盐酱醋糖只有在一定比例下才能可口。再有，做菜是需要心情的，怀着感恩的心情，才能在不知不觉间臻于化境，当然最主要的，是吃菜。”
我不解道，“吃菜？这怎么是主要的？”
与欣道，“美食绝不是一种独霸的东西，而是让大家分享的。朋友共聚一堂，情投意合才能把酒言欢，这样才能发挥出菜里极致的滋味。事实上，有时候，人们怀念的，不是菜，而是自己的知己朋友，或是当时那份难得的心情。沉淀久了，便是一种情缘，想起菜的时候，想起的是那夜的光风霁月，云淡风轻。”
我深为折服，也有些怅然。五年来，人们所怀念的可能已不是菜本身，而是那个曾经光风霁月、云淡风轻的女子。一道极致的菜背后，必有一个极致的人。曾经沧海啊，因为再也见不到笑语嫣然的与欣，所以才成了旷世奇绝的佳肴。一个真正极致的女人，即便掩住了容颜，依然可以倾倒天下。
午饭后，与欣煮了两杯清茶，在下午灿烂的阳光下清亮得宛如碧玉。我们并肩倚坐在梅树下，与欣为我讲述了奇绝的刀法剑招以及一些剧毒奇毒的配制和解救。我欣欣然聚精会神，完全沉浸在她所描述的新奇博大的世界，欣欣然心向往之。与欣不时在落英缤纷间走上几招，英姿倩影，那是一种极具生动和灵气的美艳，武功于她宛若一株亭亭净植的出水莲花，令舞刀弄枪的芸芸众生自惭形秽。
有时一个斜阳晚照的黄昏，暮色有一点薄薄的苍凉，与欣的脸上却沁出细小的汗珠。我疼爱地为她拭去，笑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从此以后，我该称夫人为师父了。”
与欣的脸有一点嫣红，她浅笑着被我搂在肩侧，和我一起看夕阳。在一片艳丽的光景中与欣有一种特殊的沉静，她的目光和神情，有一种嗜酒的人闻着酒香的那种迷醉和贪婪，完全的沉浸，痴痴地追恋。
她一下子让我想起萧默，他闻着剑南春那种投入的样子。我的心在不规则地动，淡淡的惆怅。
她望着那片夕阳，浑然忘我，仿佛这个世界没有我，也没有她，也没有生灵。
夕阳渐渐淡了，可与欣却一动不动，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我用力地捏了捏她的手，她回过神来，望着我，天边升起了一轮明月。
与欣望见月亮，眼里闪出一层薄薄的泪光，手在我的掌心中触电般痉挛了一下。我关切道，“怎么了宝贝？”
与欣没有说话，我捧起她的脸，吻她的眉毛和眼睛，笑问道，“怎么了，告诉我，什么事？”
与欣极轻地一笑，对我道，“我想起了过去的一些往事而已，没什么，今夜我为你做一道新菜。”
我懒洋洋地无赖道，“什么菜，先让我吻一下再说。
我一把将她横抱起，与欣柔顺地被我抱在怀里拥吻。她很乖地闭上眼，夜色昏昏暗暗地层层包围了我们。
与欣的新菜是她炸的一盘浅黄微焦的团子，咬开来，洁白甜软，冒着淡淡的蒸气，口感很是柔滑细腻，我问道，“这是什么吃食，用什么做的？”
“用冰糖水调和糯米粉和藕粉，再捣入山药泥。”
我忍不住多吃了几个，与欣叹道，“多情的月光！”
我停住，一缕月光正照在我的筷子上，我受到启发，对与欣道，“这道菜就叫做‘多情的月光’吧，来，吃一口多情的月光。”
与欣吃下我喂她的团子，我又贪吃地多吃了几口菜，捧着肚子道，“真是太好吃了，拜托以后少做点，饿一饿我。”
与欣道，“那我们出去散散步吧，外面有月亮，梅花也落得正盛呢。”
我欣然前往。
夜风吹得人有一点微微的冷，梅花如雨，落得铺天盖地。我和与欣在梅树下坐下，我道，“如此良辰美景，明月落花，错过了真是可惜。”
与欣架好琴，试了试音，望了望碧天的月亮。她唤我道，“阿奕。”
我“嗯”了一声，以为她要弹琴。可是却没了下音。我转头望着她，她轻轻落下泪来。
我心疼地望着她，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头，没有说话。
她静静地对我道，“我有一件事情对不起你。你知道我为什么昏睡在大雪原吗？在今夜月上中天之时，我就要灰飞烟灭。这是一件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没办法像其他女人一样，与你白头偕老。”
我听了，宛若晴天霹雳。拜托，开什么玩笑！
她望着我不可置信的眼睛，对我道，“这是真的。当年，我师父服毒自尽后，她的嘴角流着紫黑色的血，对我悲戚地笑，我唤了声师父，她却猛地一把抓住我的右腕，痛得我觉得骨头都要断了。她对我说，‘孩子！人活着就是痛苦啊，我怎么忍心看着你被那些臭男人欺负！你记着，这世界上，只有师父一个人是真心疼你，真心爱你！我们一起去吧，这世界容不下我，也同样容不下你！’她这样说完，我只闻到一股幽香，师父缓缓地松开了手，倒在了我的怀里，她让我不要恨她，说这香冷飞魂散没有解药，七天后我就要化成火焰烧成灰。她让我将尸体交给世人，我不用管，我只要回去把那些秘籍全烧了，说那都是些害人的东西。说完，幽香消散，她缓缓地倒下去，停止了呼吸。”
我一下子跳起来，叫道，“你是说，玉清师太临死前向你施毒要把你带走！她要你和她一块死！”
与欣点点头。
我嘶声骂道，“世上哪有这种混帐东西！”说着，冲动地抓住她的双肩，执狂道，“你不能死！那香冷飞魂散是什么东西！你不能死，我不能让你死！我的妻子就是要一生一世陪着我的！与欣！”
与欣无声地任我摇着，热泪一串串地滚落下来。我怔怔地望了她半天，无力地坐在她对面，伸手摸着她俊秀的脸。月光清蒙蒙地照着，纷纷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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