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可堪分袂又经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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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约千米,我便望见了山路尽头黄瓦红墙的小寺庙。太粱虽无佛教,可同样有宗教信仰,也有许多诸如山神、土地之类的小庙,眼前这座仅设一间正殿、两厢偏房的寺庙便算其中之一。
走进寺内,简陋的建筑已显陈旧斑驳,但穿梭往来的善男信女为数倒是不少,我粗略算算,总共才三十几平米的大殿跪了约四五十名女子,场面蔚为壮观。
这块其貌不扬的人形巨石真有那么灵验?它能解答纠结在我心里的矛盾和困惑,指引我正确的方向吗?将信将疑地跟着队伍走到蒲团前跪下,闭眼合什默默祈祷: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我的要求并不高,只想知道我那一心人究竟是谁,还请神石指点迷津!刚欲低头拜下,眼尾余光一扫,我身侧跪的居然是玉吟逍!
“喂,玉兄,你跪我旁边干嘛?这样好像不符礼数吧,我听说只有情侣或夫妻才能并头合拜的,我们两个又不是那种关系。”
玉吟逍讪笑着打哈哈,“我是看后面的队伍还很长,想节省点大家的时间,如果时姑娘介意,我起来便是……”
“哎,算了算了,随便吧!”拜拜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懒得同他计较。
胡乱磕个头,站起身,忽然殿外传来一阵水流喷涌的巨大轰鸣,扭头望去,青石广场中心果真树了股白色水柱,难道这儿还有天然喷泉?罕见呐!
参拜的众人明显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景,纷纷舍了姻缘石,聚拢过来瞧稀奇。这时,寺内的女庙祝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直抵我和玉吟逍跟前,拍着我的手背来一句:“姑娘,什么都不必说了,缘分,缘分呐!”
恶寒……她以前不是卖拐的吧?台词说那么溜,连眼神都贼亮贼亮的,肯定没安好心。我使劲抽回左手,提防道:“你我素昧平生,缘什么分呀?”
“姑娘误会啦,我指的是你与玉当家的缘分。方才你们两个往姻缘石前一拜,这口试情泉便喷涌而出,证明你与玉当家缘定三生,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庙祝接着又**澎湃地攥紧我右手,“想我在此做了二十七年的庙祝,仅见试情泉喷涌过五次,其中四次皆于独身女子拜谒时喷发,唯独这一次恰于二位共同参拜时喷涌,那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机缘啊!”
玉吟逍闻言早已满脸喜色,“此话当真?试情泉真能昭示这些含义?”
庙祝任我抽离右手,转身朝玉吟逍诚挚地点点头,“我怎敢欺骗玉当家,二位快看,试情泉一涌之后便即退回地底,轻易不再喷发,足见此等机缘并非人人皆能有之,唯姻缘天定方可有幸一见啊!”
我望向逐渐缩短终至完全消失的泉水,记起有种间歇泉似乎就是这么个特性,周期有长有短,与地壳活动有关,跟天意、神命压根不沾边,分明是庙祝借题发挥,逮着机会忽悠人呢,也不晓得为什么连最爱较真的玉吟逍都深信不疑,这会儿已经把打赏的银两掏了出来。
“多谢庙祝,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若一切顺利,玉家定当重修贵寺,以作酬谢!”说罢,玉吟逍看着我露出了充满深意的笑容。
“玉兄,你、你明白什么啦?她那是在蒙人,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啊!”书呆子的眼神说不上是温柔或者热切,反正比庙祝更叫我毛骨悚然。算了,我决定明天就启程离开居沂,免得成了人家嘴边的肥肉还懵懂不知,兀自等着被下锅呢!
玉吟逍哪儿猜得到我的心思,他召来两名暗中保护我们的侍卫交代几句话后,便对我说晚上有个重要的宴会务必邀我一起出席。我在他的地盘上是答应得去,不答应也得去,没别的选择,因此下了山就给直接拖回设好晚宴的玉府,陪同他出演了一场真正的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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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开宴。
玉吟逍居主位,我作为寒照特使坐他下首,其余人等皆为玉家最有身份的宗族亲友,零零总总共计十二桌,各自按辈份落座后,晚宴照正常流程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由于我们主桌坐的全是白发苍苍、神情端肃的玉家家长,他们席间几乎不发一言,只会时不时阴鸷地瞪我两眼,害我如坐针毡般食不知味、饭不下咽,浑身难受。
憋了半天,悄悄扯过玉吟逍问道:“既然没我什么事,我能否先行退席?这么僵坐着简直就是受刑,我挨不住了,还请玉兄自个儿慢慢享受吧!”
玉吟逍立即拉住了我,“最重要的事情我还未宣布,你怎么能走呢,再忍一忍,马上就好。”
我抬首朝右侧射来的质询目光报以无辜的微笑,嘴巴却舌动唇不动地低声道:“你快点啊,我可不敢保证能撑多久,况且我也没这个义务陪你参加家宴,万一让下面那些老头子们误会了我俩的关系,定我个莫须有的罪名,我跟你没完!”
“我知道,我会解释清楚的。”玉吟逍示意我放心,而后站起身,默然扫视了在座诸人一眼,待场面静到落针可闻时,他才凝声沉着道:“今日召集各位亲族长辈,主要为两件事。第一,我决定放一路海运航线给寒照天荣商行通商……”
此言一出,原本安安静静的十几桌人立刻比菜市场上的小贩还要哄闹吵嚷。我大概知道一些令众人抓狂的原因。玉家能长期垄断太粱的海运,是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及努力才总算能取得今天局面的。而为了巩固目前“海老大”的地位,玉家又辛辛苦苦经营多年,没理由突然自毁长城,将通商航线让一路出去,且让的还是寒照的商团。这意味着垄断被打破,玉家赖此牟取的暴利将大大减少,如此损己利人的傻事谁愿意干啊?

“玉当家,你先说一说你的理由,若不能让大家信服,此事便无需再议了。”坐我对面的一名灰袍老头看来身份不低,他以杖跺地迫使众人安静下来后,命玉吟逍给个合理的解释。
玉吟逍早有准备,张口便道:“我之所以让出通商航线原由有三:其一,近日朝廷对玉家长期垄断海航的行为已颇见微词,宰相大人还曾上书弹劾,指责玉家借商运之名,行海盗之实,低买高卖,从中赚取巨大利润,盘剥百姓钱财。我们如果不想个办法应对朝廷接下来的制约措施,那就会变得非常被动,倒不如由玉家提议让出一路通商航线给其它商团,这样既能掌握主动权又能赢得较好的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从下面十几桌人交头接耳,点头称是的反应来看,玉吟逍这番话说中了他们的顾虑,因此在诸人间产生了共鸣。
“其二,天荣商行是经蔚王举荐才最终确认可与玉家合作的,鉴于蔚王从中介绍的关系,即使这会造成我们的损失,玉家也必须全力达成王爷的要求,何况这不过是个顺水人情。其三,寒照的商团只做往来两国的长途货运,并不影响玉家的内陆生意,他们在居沂的活动范围将被圈定为港口码头附近,对我们构不成太大的威胁。如此一来,各位对我的决定还有任何意见吗?”
不出所料,底下鸦雀无声,众人哪儿还有半点微词,家主的考虑面面俱到,再要反对就是不知好歹了。我第一次见到玉吟逍作为成功商人精明干练的一面,对他刻板执拗的印象禁不住略微改观。
“另外,我还有第二件事要宣布……”玉吟逍深吸了口气,朗朗道:“我准备择日迎娶时姑娘为妻!”
话音方落,四周的气氛便陡然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静到连呼吸声都分毫不闻,时间、空间仿佛被定格在了那一瞬,直至不晓得是谁手里的酒杯没拿稳,滚下桌面发出“哐啷”一声脆响,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般掀起讨伐的热浪。
“时姑娘是谁?莫非就是所谓的寒照特使?”
“她怎么佩做我们玉家的家主夫人……”
“家主万万不可啊……”
各式各样的质问、反对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有几位态度强烈的竟当场翻桌子走人,也有冲上主桌苦口劝说的。而我前一刻还在美滋滋地品菜,下一秒就莫名其妙成了众矢之的,含着食物瞪住情绪激昂、口沫横飞的来人都不敢下咽。
“家主,你为什么要娶她?我们居沂容貌比她好、年岁比她小、家世比她高的女子多的是,家主如若喜欢,还不是任君挑选,娶她只会给玉家抹黑!”
啥米?这人的意思是说我又老又丑,娶回去纯粹丢人现眼,白送他都不要,是吧?我抬眸狠狠剜向他,然后迅速清空嘴里的东西,打算同他大战三百回合。当然,我指的是口水战。
玉吟逍却羞愧地按住那人肩膀,垂目摇头道:“男儿大丈夫必须敢做敢当,我同时姑娘既已……既已有了那种关系,我就应该对她负责……”
“咳……咳咳咳……”他说什么?我跟他哪来的那种关系?他分明是污蔑!我刚想辩白,一口菜竟噎在喉咙里下不去,顿时噤了声捶着胸脯猛灌水。
旁人见我一句话不说光在那儿牛饮,以为我是沉默表示默认,讲的话更加难听。待我好不容易顺了气终于可以为自己张口争辩,他们仅丢下句:娶她也行,但绝对不能当正室!便一股脑全部起身走人了。
我现在纵有一百张嘴也不顶用,只能眼巴巴望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我和书呆子真没那种关系,不过碰巧睡到一张床上罢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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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地不宜久留!
一脚踹走胡说八道的玉吟逍后,我把晚宴上的状况统统告知了月无双。他倒是早有准备,东西也基本收拾妥当,就等我一句话便可立即出发。
我起初并不打算不告而别,但玉吟逍的自作主张惹恼了我,他凭什么以要对我负责为由娶我,我乐不乐意让他负责还是个问题呢,大男子主义猪,你爱娶谁娶谁去,本姑娘恕不奉陪,反正卷铺盖夜奔也不是头一次了,熟能生巧嘛!
于是,我们三人先由月无双以轻功**玉府,再跳上马匹飞速赶往码头,一路有惊无险地顺利登船,等到扬帆起锚,我才终于定下心,独自立于船尾眺望薄雾弥漫的东方。天快亮了!
耀目的霞光穿透重重雾霭,拨开层层烟云,将万千光华投射至天上人间。沐浴在淡金色的朝阳下,我却并不觉得如何温暖,因为初升的旭日驱散不了我心底的阴霾。前所未有的迷惘笼罩着我,令我感到惶惶不安。
一直以来我的目标都很明确,取得金曜然后与玄生活在一起。可如今我和玄都已不在原地,那我该怎么办?是重新出发还是回到原点?是再给他一次机会还是把他彻底遗忘?但真要忘记他,我做得到吗?
沧海茫茫,我恍然环顾天地,却为何遍寻不着一盏可以指引我心路的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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