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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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听到小徐妹妹生了,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刚要喘口气,唐小妹又说:“这里我来照应吧,你快去看看嫂子,情况好像也不太好。她发烧发得很厉害。”
唐伯虎才放下一半的心又提到嗓子眼,也不说话,拉着郎中,又进了小徐妹妹的房间。这边接生婆刚把小婴儿包好了,放在小徐妹妹床上,见了唐伯虎,竟然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该不该道恭喜。
小唐摸摸小徐妹妹的额头,果然烫得吓人,嘴角也起了泡。再看那小婴儿,脸色也是惨白,只是闭着眼睛,也不怎么哭。
郎中先看了看小孩,说:“这孩子不足月,身体太虚弱,要是再奶水不足,就糟了。”又看了看小徐妹妹,依旧摇头,说:“恐怕,这是产后溽热,也是挺危险的。”
唐伯虎简直没脾气了,抓着郎中的手说:“大夫,你可得想办法啊,你好歹救一个人行吗?”
郎中苦笑着:“我也是这么想的,别说你了,我自己都快发癫狂了。”
唐伯虎真的没了辙,蹲在小徐妹妹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都是我不好,我照顾不好你。”
小徐妹妹微微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你说什么呀,你已经很尽力了。好多事情,都是有定数的,人就是想拧也拧不过去。我一点都没有怪你,你也不用说你自己。你快去照看咱娘去吧。”
唐伯虎说:“你能好,你可得相信,儿子还得你照看呢。”
小徐妹妹点点头,叹气,闭上了眼睛。
另外的房间里,传来了哭声,是唐申和唐小妹的。不用过去,唐伯虎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木呆呆地起来,走出房门,再走进房门。丘阿姨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呼吸,已经走了。
“我使劲地叫娘的名字。”唐申边哭边说,“我叫了好多遍,嗓子都快哑了,可娘就是没醒。”
唐伯虎跪到床边,不发一言。见哥哥跪下,唐小妹和唐申也跪下了。三个孩子瞬间就变得没爹没娘,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
沉默良久,唐伯虎才说了一句:“娘,你告诉爹一声,他有孙子了。”
说完小唐眼睛就黑了,一下跌倒。吓得唐申哇哇大叫,以为哥哥又出了什么事。
还算是唐小妹镇定,跪在那里使劲掐唐伯虎的人中,半晌,唐伯虎悠悠醒转,看见唐小妹,说:“我要是醒不过来该多好,我实在是支持不住了。”
唐小妹看他睁眼,脸上居然有了一点笑意,说:“哥,你怎么可能醒不过来呢?这个家不还得你撑下去么?放心吧,你不会垮的,你会知道,人是可以很多天不睡觉的。”
看见唐伯虎醒来,唐申也慢慢镇定下来,说:“哥,你一定得顶住啊,你要是顶不住,我们全都完。”
一个人的丧事变成了两个人的丧事,小唐家父母双亡,这在城里也是件大事了。就连曹知府听说了,也派人送了钱来,带话给小唐说:“你已经够忙乱的了,我就不去添乱了,一定要节哀顺变。”
两天后祝枝山也回来了,回家换了身衣裳,就直接奔了唐家。祝枝山年龄大点,脑子又活,撑得住台面,他一上手,唐家才从手忙脚乱中逐步恢复过来。前面照应的是唐申和唐小妹,后面唐伯虎和徐廷瑞、小姚姑娘照应着小徐妹妹母子。
最让唐伯虎揪心的,是小徐妹妹一直高烧不退,而且经常昏迷,奶水就更别提了,压根就没有。徐廷瑞每天都要上街去找奶娘,偏偏也是巧了,那几天整个苏州城就真找不到人。只好买些藕粉,调了给孩子吃,可小孩实在太小了,就算咽下去,也会闹肚子。喂了一次,竟然不敢再喂。只好把藕粉弄成糊糊,抹一点在小孩嘴上,他要饿了,好歹能舔一舔。
唐伯虎走到前面,想和祝枝山商量商量,他主意多,也许能找到人呢。
祝枝山正在和一个道士算出殡的日子。见了小唐,说:“你来得正好。明天就是合适的日子,你看,咱们定在明天行不行?”
唐伯虎一想到要送父母离开家,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祝枝山劝慰他说:“别哭了。早点办完丧事,就可以集中精力照顾你老婆孩子,对不对?”
唐伯虎点点头,觉得也只能这样了。撑得过明天的话,一切也许就会有转机。
正要问祝枝山讨个主意,就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的。定睛一瞧,却原来是唐小妹的丈夫,一张小帅哥脸,在门口踌躇着,想进来却似乎又不敢。唐伯虎走过去叫他,说:“都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那人赶紧作揖说:“听说丈人去世了,本来早就想来吊唁,可是家里紧张,什么都没能带来,空着手总不好进门。这到了才知道,丈母也去世了,就更不好意思了。”
唐伯虎说:“谁都有难的时候,咱们是亲戚,就别计较这些虚礼了,人来了就好。”
唐伯虎带着小帅脸,先是跪拜了唐广德和丘阿姨,然后带他到后面见唐小妹。唐小妹见了丈夫,却没有好脸色,只是问:“你怎么现在才来呢?”
“家里也忙,这不一有空我就赶来了。”小帅脸说,“连早饭都没吃。”
唐伯虎一听,赶紧把他带到厨房,小姚姑娘刚把一大家子人的饭做好。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白米饭,加上一些青菜。小帅脸倒真是不客气,就在厨房里站着,一口气吃了三大碗。
唐伯虎见了在心里叹气,这混得连饭都吃不饱了,可见唐小妹回去要受多大的罪。
放下饭碗,小帅脸说:“其实今天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接我老婆回去。我知道这日子口提这个不合适,但家里的确是有事,必须得回去一趟。”

一听这话,唐伯虎不乐意了,问:“天大地大,哪里还有父母大?人是爹娘生养的,现在爹娘走了,做子女的最后送一程,难道都不成?”
小帅脸被说得脸红了,嗫嚅道:“这个道理我明白呀,但就是……的确我家也出大事了。”
小帅脸细细把缘由一说,原来是他家的房子,本来已经抵押给钱庄了,现在那钱赔得精光,一点赚回来的希望都没有,钱庄不干了,说是要按照约定办事,明天就来收房子,如果不搬家,就找人来强行把房子拆了,钱庄老板说:“就算是卖砖瓦木料,好歹也能赚回一点钱呢。”
没了房子,这一家人就要流离失所了。所以,小帅脸急着来找唐小妹,就是要一起回去,全家都死扛在屋子里,要钱没有,要房不给,除非你把全家都烧死。
唐伯虎听了,说:“就算是房子没了,你们也可以到我这来住。”
小帅脸露出为难的表情,这哪儿算个办法啊?乡下一大家子人到这里,住不下不说,实际上是想叫唐小妹回去,好歹把房子保下来。他吭吭哧哧半晌,就是磨几着不想自己回去。倒是唐小妹干脆,见是这个情况,说:“哥,你别跟他较劲了。不送父母是不孝,可要是因为我不回去,明天房子没了,那一大家子人都会怪罪我,我这辈子就没法过了。所以,我跟他回去。”
说罢,就到后面收拾包袱去了。唐伯虎跟小帅脸说:“唉,怎么搞的,怎么你家成了这个样子。”
小帅脸知道自己理亏,低着头不敢回嘴。
没多大一会儿功夫,唐小妹拿了包袱出来。只见她直接走到父母牌位前跪下,放声大哭,嘴里呜咽着,说自己不孝,接着叮叮咚咚,不停地磕着响头。唐伯虎吓慌了,赶紧去把妹妹扶起来,那额头上已经都青紫了。
唐小妹哭着对唐伯虎说:“哥哥,我怎么活得这么累啊?我为什么要活得这么累啊?”
唐伯虎说:“妹子,哥是最心疼你的。这次回去,不管房子留得住留不住,都要想开点,实在不行你就回家来住。咱们家再惨,饭还是有的吃的。”
唐小妹听唐伯虎说完,慢慢止住了哭,对哥哥说:“你放心吧,这房子一定能留住的。”
说完跪下,又给唐伯虎磕了一头,给站在后面的唐申也磕了一头。唐伯虎和唐申都傻了,这是哪一出啊?还没反应过来,唐小妹已经拉着丈夫的手,走出了门外。
小唐兄弟俩追出去,看着唐小妹他们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转过街口不见了。唐伯虎跟唐申说:“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头啊。”
唐申摸摸后脑勺,也觉得莫名其妙:“哪有姐姐给弟弟磕头的?”
唐伯虎心里正犹豫着是不是要追出去,就见小姚姑娘从屋里跑出来了:“哥,你快去看看吧,我嫂子不好了。”
一句话把唐伯虎唬得差点摔倒,一溜烟地跑到后面房子里。就见小徐妹妹躺在床上,双目禁闭,嘴里已经出了白沫,四肢在不停地抽搐。徐廷瑞老爷子在旁边什么办法也没有,已经是泪流满面。
唐伯虎赶紧喊:“唐申,唐申,你赶紧叫郎中去。”喊完就趴到床边,抓着小徐妹妹的手说:“娘子娘子,你醒醒啊,可不带这么吓唬人的。你快醒过来跟我说一声,你没事。”
唐伯虎在旁边一喊,小徐妹妹好像是听见了,缓缓地安静下来,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出来。
唐伯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摸摸自己胸口,还在砰砰乱跳。他再摸摸小徐妹妹额头,依旧是滚烫。摇了摇头,对徐廷瑞说:“岳丈,你千万不要着急,她没事,她就要好了。”
徐廷瑞抹抹眼泪说:“你不用宽慰我了。死生天命,人力不可为。我能撑得住,你也要撑住。”
唐伯虎说:“不会的,我家已经去了两个人了,就算是天命,也不可能再走人了。岳丈你得往好处想,我怎么可能没有小徐妹妹呢?那让我以后怎么办?让你外孙以后怎么办?”
两个人在那里说着话,唐申就跑进来了:“大夫来了,大夫来了。”
原来那郎中,在唐家狠狠地熬了几天,实在是扛不住了,就回去睡了一觉。今天一早醒来,隐隐地感觉不好,就想去唐家看看。没想到来了病人,这一耽搁,大半天就过去了。到了午后把病人看完,吃了两口饭,就往唐家赶。路走到一半了,远远地看见唐申一路小跑过来,心里就叫了一声“糟了”。
跟着唐申进了房间,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把手往小徐妹妹腕子上搭。只是轻轻摸了一下,郎中就站起来了。
唐伯虎在旁边问:“大夫,她怎么样了?你看她是不是好些了?”
郎中说:“人都已经凉了。”
唐伯虎愣住了:“不会吧?你进屋之前我还摸过她的额头,还是烫的呢。”
郎中没说话,推开唐伯虎出去了。
唐伯虎问徐廷瑞:“岳丈,你说她是不是还是烫的?”
徐廷瑞拿手摸摸女儿的额头,哭了。
唐伯虎看着徐廷瑞,愣愣地说:“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也许是退烧了呢……也许是好了呢?我刚才跟她说过啊,不带吓唬人的……这是怎么了这是?娘子娘子……”
唐伯虎摸摸小徐妹妹的头,又拉拉小徐妹妹的手:“你说句话行吗?笑一下也行啊……你看你脸上眼泪还没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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