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诗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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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见那王翘也不推托,把琴儿摆到桌上来,轻弄琴弦,大方地说:“既然是端阳吃粽子,那好歹就唱个粽子的歌。”
说着转身对文征明说:“你帮我拍着手,打着拍子?”
文征明点头:“没问题,这个容易。”只要不让自己做诗,那什么都是容易的。
王翘玉指撩拨,朱唇轻启,声音婉转地和着琴声唱道:“五月端阳是我生辰儿到。我身穿着一领绿罗袄,小脚儿裹得尖尖翘。郎君那,解开香罗带,剥得赤条条,插上一根梢儿也,把奴浑身上下来咬。”
文征明刚开始还听得有滋有味的,拍子打得还挺有劲儿,到最后愣在那里,手停在空中……等王翘唱完了,他呆呆问:“这是说粽子么?”
众人都狂笑起来,几个姑娘早就花枝乱颤,不能自持。
小徐姐姐说:“这是我们坊间流传的玩意儿,叫做荤闷儿素猜。谜面唱的尽是男女之事,但谜底却是素的,全是家常物事。”
祝枝山来劲了,撺掇:“这个好玩,这个好玩。再来一个,不要说谜底,我们男的来猜吧。”
王翘可是此中高手,未等祝枝山说完便抚琴唱道:“有件奇物就在郎身上,光头滑面又像个老寿星。姐道我郎呀,看你翘上翘下能硬挣,只怕你纸糊头当不起我个水淋淋。”
这一首唱完,祝枝山和唐伯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都要笑喷了。杨循吉依旧是一脸严肃,文征明发懵,在自己身上看来看去,嘴里念叨:“到底是什么呢?啥像老寿星啊?”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杨循吉没笑,只是沉思片刻,小心地问:“这位姐姐的谜底,可是不倒翁?”
王翘说:“猜对了,敬酒一杯。”
店小二已经把酒菜都端上来。王翘待杨循吉干了,便又唱道:“姐姐原是玉石般儿人,吃个墨池里郎来污了我个身。拿一管乌笔黑毛乱舔啄,啄个小阿奴奴千万口,啄得我漕中水尽才停休。”
杨循吉一拍大腿:“这个容易,砚台,砚台啊。”
这回没人笑文征明了,大家都在笑杨循吉。小徐姐姐小声问唐伯虎:“你们带他来,真的是为了猜谜语么?”
慢慢地,大家的酒全多了。姑娘们再也不拘着,东一嘴西一嘴的。杨循吉猜谜猜得多,酒喝得也最多,率先进入懵懂状态,借着酒劲突然爆发,道:“拿琴来拿琴来。你们唱的都太婉转,让哥哥给你们唱一曲儿。”
琴立马就摆到了他面前。
杨循吉道:“我这几曲歌儿也是听人唱的,不过我给改了改,以四句古诗做题。哪四句呢?莫遣纷纷点翠苔,野渡无人舟自横。为有源头活水来,映日荷花别样红。”
众人纷纷叫好。祝枝山得意地冲唐伯虎挤挤眼睛,那意思,这哥们儿还不错吧?
杨循吉清清嗓子,和着琴声唱道:“蛙声闹,姐心呆,有意情郎踱过来。把奴推倒,罗襦扯开,新红滴露,教奴自揩。小阿姐道郎呀,宁可来累香罗帕,莫遣纷纷点翠苔。”
众人一声叫好,杨循吉又唱道:“来时正是浅黄昏,吃郎君做到二更深。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
唱得兴起,喝杯酒,接着:“郎多容貌中奴怀,抱住中间脚便开。擘开花瓣,轻笼漫挨,酥胸汗湿,春意满怀。郎道姐呀,你好像石皮上青衣多湿滑,为有源头活水来。”
然后清清嗓子,唱出最后一曲:“阁中小姐未经风,情郎扯住要做喜相逢。一时难脱,只得强从,鲛绡帕上,染却嫩红。情哥郎羞搭搭拿去灯前看,好像映日荷花别样红。”
苏州烟花柳巷之地,几乎到处都是这种酸歌浪曲儿。一百年后,苏州又出了个大才子叫冯梦龙的,是个有心人,把这些民间小调都记下来,这才流传到今。
小徐姐姐一边笑,一边对唐伯虎说:“这位杨哥哥可真有意思,刚开始,我还以为他是正经人呢。”
没想到这话被杨循吉听到了,立刻一梗脖子:“这不正经么?这可是最正经的东西了。”

祝枝山在旁边鼓噪:“那你说说,这正经是从何说起啊?”
那杨循吉已经喝得有点坐不直了,歪靠在旁边的姑娘身上,不过口齿还算伶俐。他说:“你们知道什么是诗歌么?诗歌就是从酒肆勾栏里流传出来的东西。我打个比方吧,《诗经》你们都念过吧?不要当古文去念,那些都是当年的流行歌。咱们唱的这些玩意儿,也就是……呃……未来的《诗经》。你们平时绞尽脑汁按照格律写的那些都不是,全是狗屎。所以……都《诗经》了,能不是正经东西么?”
杨循吉这套理一说,倒把唐伯虎说得心明眼亮,不住地点头:“有道理有道理。酸歌浪曲本来就是老少咸宜么。”
杨循吉用手指着唐伯虎说:“没错……诗歌就不能光讲究体裁格律。要讲究啥呢?直吐胸怀、实叙景象,妇人小子全看得懂说什么,这就是好诗。那些念起来拽词儿,句句拾人牙慧的,就跟木偶似的,不足取不足取。景物无穷尽,人和事儿也无穷尽,天天坐家里憋诗的主儿,能写出来么?”
大家不住地点头。原来杨循吉唱流氓歌儿,属于理论联系实际,是新《诗经》。
小徐姐姐没听太明白,问:“难道说我们唱的就是好诗?”
“天下第一好诗。”杨循吉竖起大拇指。
文征明也不停地点头,点了会儿又皱眉头。可不是吗?看着没意思的诗就不是好诗……可是,这种算有意思的么?
祝枝山说:“那咱们为天下第一好诗喝一杯啊。”
大家纷纷点头:“喝一杯喝一杯。”
“不过呢。”祝枝山说,“喝完咱不谈诗歌了啊——谈女人谈女人。”
文征明不乐意了:“咱们谈诗歌喝酒不是挺好的么?干吗要换话题?”
祝枝山道:“说女人才能喝好酒,喝好酒了才能谈诗歌,这些是连着的么,缺一不可。”
文征明摇头:“没明白这里面有什么关系。”
祝枝山就看小唐,意思是你来说说这柳树头呗,这小子太不解风情了。唐伯虎笑道:“我觉得吧,这酒和女人,比诗重要。诗什么时候都能做,酒和女人可不是,所以有机会要先紧着酒和女人,特别是女人。喝得爽了,谈得高兴了,就自然有诗了。”
文征明坚持:“我还是不信。”
祝枝山说:“可以让小唐给你现场表演一个,你就信了。不过,表演也是要喝酒的,你先喝几杯,三杯吧。”
祝枝山的目的,就是想把小文给灌醉了,醉了才好上床啊。文征明果然上套,想看小唐表演诗歌女人和酒,果然喝了三杯。祝枝山就对唐伯虎说:“好了,后面看你的了。”
唐伯虎笑:“这个我要和小徐姐姐一起,真人秀。”
话音未落,大家就吹口哨拍巴掌。小徐姐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呢,唐伯虎就一把抱住她,举上了旁边的空桌子。人刚站稳,王翘的琴声就响起来。
唐伯虎看刚才杨循吉卖弄,心里早就痒痒了,一肚子的歌儿想唱出来。小徐姐姐在桌子上面问他:“咱们怎么表演啊?”唐伯虎就说:“我唱,你跳舞,想到哪儿唱到哪儿,咱们合作……”接着转向文征明:“我每唱一句,你就喝一杯。”
文征明急着要看表演,没打磕巴就说:“行!”
祝枝山拍胸脯:“我监督。”
唐伯虎说:“今天高兴,我就以‘风花雪月’四个字做题,唱这一曲了……”
女孩儿们纷纷起哄:“快点啊,快开始吧。”
唐伯虎清清嗓子,和着琴声唱起来:“风袅袅,风袅袅,冬岭泣孤松,春郊摇弱草,收云月色明,卷雾天光早,清秋暗送桂香来,盛夏频将炎气扫。风袅袅,野花乱落令人老。”
小徐姐姐脱了比甲和背子,只穿着她那漂亮的水田衣,在桌子上翩翩起舞,衣袂飘处,果然微风荡漾,一时间,大家都看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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