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碧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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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伯虎回了家,唐广德抓着他就问:“你跑哪儿去了?今天一天,那老崔先生来了好几回,打听结果,你小子也不见踪影。”
唐伯虎挠了挠脑袋,就把劝说张灵的前前后后跟唐广德说了一遍。唐广德一边听,一边叹气,末了说:“你看,我说咱们自己出钱请张灵吃饭吧?这回可好,事情没办成,明天把钱还给人家老崔。”
唐伯虎说:“得了吧,人家崔叔叔要的是张灵去考试,不是在乎这几个钱……不过,张灵不考试也好。”
唐广德愣了:“此话怎讲啊?”
唐伯虎把他爸爸拉到角落里,唐广德还摸不着头脑:“干吗啊?你们又商量什么鬼主意了?”
唐伯虎小声说:“爸,要是我看,张灵挺喜欢小妹的,咱家小妹也很喜欢他。张灵不考试正合适,崔家那门亲就算回了……”
话还没说完唐广德就急了:“屁话,你小小年纪管这么多闲事?”
唐伯虎糊涂了:“不是你让我找张灵的么?怎么现在倒成了多管闲事了?”
“我告诉你,你考最后一名这事我还没和你算账呢。考试前你怎么跟我说的?现在看你是秀才了,我不好意思老吆喝你,可你得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你知道么?”唐广德有点生气了,他一生气就罗里罗嗦一大堆。
唐伯虎被爹这么一吓唬,本来还想劝劝的,话也出不了口了,赶紧找补:“我是说考第一名来着,我也没说哪次啊。”
“下次……再给你一次机会。”唐广德伸出一个手指头说,“你要是再不考第一,就别回来见我。”
唐伯虎吐吐舌头,正巧见着老娘从里屋出来。
丘阿姨问:“你们爷儿俩嘀咕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唐广德抢着说,“儿子说,他想早点把亲事给办了。”
唐伯虎差点没倒了,这哪儿跟哪儿啊?
当年的太湖,根本就没有啥绿藻蓝藻的。湖面上烟波浩淼,天空是成群的飞鸟,水下是大片的鱼群。空气清新无异味,做一口深呼吸,心旷神怡。
沈爷爷带着三个学生,天不亮就坐驴车出发,太阳出来,人已经在船上了。那天天气晴朗,几个人心情也都不错。沈爷爷在船舱里闭目养神,祝枝山则站在船头,假装自己特有豪情壮志,特别玉树临风。唐伯虎在他身后坐着,看他自我感觉良好,就小声叫道:“吱吱声……胡子……祝允明!”
祝枝山这才回过头来:“何事?”
“你要装深沉的话,先把六指儿装兜里行么?”
祝枝山这才从戏里出来:“嗨,还是让你瞧见了……咱装这个不擅长。”
“就是就是,我怎么看你,怎么像屈原,跟要跳下去似的。”唐伯虎笑道。
文征明在旁边念叨:“别说这个跳字行么?”
祝枝山和唐伯虎这才发现,文征明的脸色有点不对。唐伯虎赶紧问:“你怎么了?”
“我小时候掉到过河里。”文征明说,“我爸爸带我去游泳,我不敢下水。我爸说,你跳下去就会了。结果我就跳下去了,结果差点没淹死,还是我爸爸下来,把我捞了上去。所以我现在怕水,一听你们说跳,我的心里就直哆嗦。”
唐伯虎和祝枝山都被逗乐了,再看文征明,双手紧紧地抓在船帮上,动都不敢动。
慢慢地,船就划到东山了。这东山怪石嶙峋,却又葱葱笼笼,造型非常好看。走得近了,唐伯虎看到山上一块巨石上,刻着三个有力的大字:碧螺峰。
小唐心里就是一动,想起小徐姐姐给他喝的吓煞人香,不就是这碧螺峰上几株茶树产的么?
船靠了岸,沈爷爷一行上来,就见迎面是错落有致的小村落,村落前立着一面高大的石头牌坊,上书“会元”二字,这显然是给王鏊立的。考试就是这样,刚开始是自己的事情,考得出名了,那就是全村乃至全省的光荣。看这村子虽然地处偏僻,可人人走路都有精气神。可不么?会元是我们村的。
刚走了没几步,就见前面迎过来一个瘦子。此人身材高大,白发白须,就是肌肉有点松弛,眼睛横成一条缝眯着,下面是两个大眼袋,显然是读书读的,看不清楚东西了。
远远见着沈周,他就先打起了招呼:“哎呀石田先生,怎么来之前也不告诉我一声啊,你看船靠岸了我才知道,这太不礼貌了。”
沈周也赶紧招呼:“守溪先生别客气了,走走串串的,拘礼就没意思了。”
不用说,这位就是王鏊了。跟在后面那小哥儿几个都站住了,这王鏊名气太大,本来以为是高大英俊,没想到长得却平和,但身上呢却有一种见过世面的劲头,还真有点让人紧张。
这王鏊在外面做官已经好多年了,虽然有名,但村里人见他倒不多,加上一个也很有名的沈周,俩人一寒暄,倒把围观人群召集起来了,刹那间里三层外三层的,秩序就乱了。跟着王鏊的几个家人赶紧拦着:“别挤了别挤了。”

王鏊说:“嗨,都是乡亲么,不用喊,我站高点,让大家看。”
说着就找了块石头站上去,再一把把沈爷爷也拉上去了。两个人一亮相,下面就有人鼓掌,一瞬间掌声响起一片。
唐伯虎那个感慨啊,做人做到这个地步可真好。其实他们三个小辈也是可以站到石头上的,但这不是考试没考好么?就别丢人现眼了。
王鏊家里的陈设也不铺张,全是木头桌椅,乍一看和普通群众家也没啥区别。不过仔细一看,还真都是好东西,一水的黄梨木,透着高级。
老王和老沈坐下,那三个人就在旁边站着。沈爷爷把自己的学生介绍了一遍,过了礼节,王鏊就说话了:“我说你们都别端着行么?年轻人活泼有朝气么,你们老师就教你们沉着脸来看我?”
三个学生里祝枝山年纪最大,便先开口:“没有啊,就是王老师你官太大,我们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官。”
王鏊的确官大,大到什么程度呢?现在就专门给皇帝讲古书,就是这个角色,天天和皇帝坐一起说话。那就比他们认识的梁储的身份还大好几倍了。祝枝山这话一说,唐伯虎和文征明就点头:“没错没错,你官太大了,我们紧张。”
王鏊忍了忍,没被这小哥儿几个逗笑。他说:“那你们就坐下,那椅子不是多得是么?”
几个人“刷”地全坐下了。
王鏊又开口道:“其实呢,官只是外在的东西。我骨子里是不爱当官的,我早就盘算好了,尽快退休,回来和你们一起喝酒聊天,那是多愉快的事情啊?不过现在还不行,大丈夫么,有机会报效国家,那还是要出点力气的。我也很矛盾。比如吧,大家都羡慕我考试考得好,还立牌坊,可我就是因为这个,不能陪伴母亲。现在母亲走了,想报答她老人家也没机会了,这就是遗憾啊。”
说到这儿,王鏊心里真是有点难过了,吧嗒吧嗒的眼泪就出来了。唐伯虎赶紧劝:“王老师您也别伤心,您是国家栋梁么,您出力工作也是家人的心愿么。酒的事儿您就更不用操心了,我们先替您喝着,边喝边等,您什么时候回来想喝了,我们就陪您喝。”
王鏊听了这几句话,倒是不哭了,只是拿眼睛看沈周,心说你这几个学生还真是名士风流啊,全是酒鬼么?
沈周赶紧解释:“随便惯了,随便惯了。以后守溪先生好好教导他们,让他们跟着学学。”
王鏊说:“学什么啊,我倒觉得这几个孩子对脾气。我也爱喝两杯,看我这大眼袋没有?以为是读书读的吧?实际是喝酒喝的。不过官场上的酒没意思,那是应酬,自己朋友的酒喝着才真香。”
说着话,沈周已经从包袱里把那幅《怀萱图》拿出来给王鏊看。王鏊连连称好。画收了,王鏊想了想,把管家叫过来说了几句话。没过多久,管家就托着个漆盘回来了,上面是四个锦缎小盒子。
“今年的新茶下来了。”王鏊说,“我们这后面的山上,有几棵茶树。说来也怪,那树上的茶就是和平时的茶不一样,透着一股奇香,所以有个绰号叫吓煞人。只是这几年,这茶树上的茶叶,不知道让谁给包了,连我都喝不上……亏得我还是大官呢,这山上的碧螺峰三个大字还是我写的,到喝茶的时候,我却没份儿了。”
唐伯虎和祝枝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说你是喝不上,这茶都让小徐姐姐请我们喝了。
“今年也神了,不知道怎么着,皇上听说吓煞人香的事儿了。我回来的时候,特意跟我嘱咐,要我无论如何给他带点回去。这是圣命啊,所以我回来头件事,就是派人把那几棵茶树守了起来。谁都别买了,皇上订货了。”王鏊说。
小唐心里一沉,得,小徐姐姐这茶是喝不上了,那虾仁也做不成了。
“这四个小盒子,里面每个装了二两吓煞人,你们四位回去好好品尝吧,这可是皇上嘴里抢出来的,贡品!”王鏊把玩着那些锦盒,拿起放下,好像很舍不得,“不过呢,这茶还不能就给你们,你们得帮我一个忙。”
沈爷爷道:“有话尽管说。”
“我把茶叶给皇上,皇上问这茶叫什么?我总不能回答叫吓煞人吧?太不雅了,再惊了驾可不成。所以得起个新名字,你们主意多,帮着想想,想出来茶叶就拿走。”
“这有什么难的啊?”唐伯虎说,“这山不是您老人家题的碧螺峰么?现在又是春天……”
话还没说完呢,王鏊就从椅子上蹦起来:“碧螺春,碧螺春……没错没错,好名字。我说……”他转向唐伯虎,“这名字可是我想出来的,你别跟我抢,你只能算是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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