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纯真和白痴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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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中元节,各处寺院焚香诵经,超度亡灵。今年美屏的百姓以为不会过个安生节了,丁家人没了,玉府四处拿人,街人还常常有陌生的衣角绣雀儿的人,又凶又冷。传闻四起,说有个什么公主带着什么藏宝图,才引来这么多人。权大财多都是病啊,有人这样叹。但近日玉府倒是消停了,不出来闹了,人们又说,玉大公子抢不到丁云香,现在又跟个风骚的小娘们搞上了。
瞻承寺也忙碌着,有位重要的施主要带全家来,那就是玉大将军玉衡斗。别院当然已经知道了消息。
会不会是走了消息,是冲着我们来的。婉真公主道,她和这些人已越来越熟悉了。
不会,丁家人异口同声,这节年年都有,玉府也年年都到瞻承寺拜祀。
张六道,既是这样,各位小心为上,当天也不要在寺内走动、乱讲话,我们现在还不能和他们面对面,也别给瞻承寺惹麻烦。
那人虽是不说话、年轻,大家还是看看那个人。成妙天在想叶仙娉的刀,不知那个男人是不是舍不得又回到玉府去了,这次他能跟来吗?忽见大家望着他,不好意思一笑,就依张掌门和丁老伯。
女人们以为他在想别的女人,男人们想他在想几个女人。这几日,成妙天的各方面都有所恢复,练功是件难事,可他极深的悟性和心理上已有的确切领悟,让他未习武,已先赢三成。
谁看着心理不高兴呢,他自己也是,一有烦闷无起色时,他就极力克制,不让情绪破坏他应该做的事,况且那些闪闪烁烁的眼光又何尝不是体恤和动因呢。
真让他想起来心里就难受得练不下去的,还是远在京城在摄政王手里的娘亲,限时越来越近,虽然张掌门那边一直有消息,可终是无法宽心。
瞻承寺大处雄浑,小处细腻,历来为美屏地区推崇喜爱。玉府此次去更别有一番深意。
张六让带的话当然带到了,这回玉衡斗没有大吼大叫,而是把玉端庄叫到他卧房,茗茶品酒彻夜长谈。
玉端庄听掌门来过跳起来了,再往下听,不声响了。这对他起到了威慑,加上他爹爹好言相劝,着实老实了几日。叶仙娉当然发现了端倪,左探右问,玉端庄禁不住她,还是说了出来。
叶仙娉当然也心惊,能在玉府来去无踪的没几个人,这既是对玉端庄的警告,也是对她的警告。但这并不能吓着她,她也不会放弃玉端庄,这把刀眼下比那把刀更狠更有用,但那把刀哪里去了呢,跟丁家人和成妙天一样,好似人间蒸发了,这倒让她有点心慌,因为他太熟悉她了。成妙天、藏宝图、婉真公主到底藏在哪?看来光靠玉府也不行,现在她几乎天天都自己出去寻访。
还有一件闹心事,灵雀峭来了,据说教主也来了。叶仙娉去亲眼证实了,灵雀峭人多而杂而隐匿,所以彼此并不认识。灵雀峭的人来必拖着身后的人,不是皇太后,难道是摄政王又派来的吗,也未可知啊。本想让她的刀去细探一下,或回京城一趟,可刀偏在这时不见了。她怪自己该更谨慎些,但事已至此,他言已无益。
轻知率众僧迎出来,家师未归,还望玉将军见谅。
不妨不妨,玉衡斗打着哈哈,瞻承寺在,轻知师傅在也是一样的。
祭祀庄重繁缛,女先男后,全听僧侣指示排布,叶仙娉等作为外客,在最后面。
别院里只能听着动静。我们设下机关埋伏,把他们全拿下。丁云佩眼睛闪闪亮。
大家也只都笑,想得美,不被人家全拿下就行了。
忽然有一种寒意,这种萧杀透骨的冷让整个寺院的人都噤了声。寺门出现的是人还是鬼,白衣上血迹斑斑、污垢乱涂,眼窝和两颊深陷,脸色铁青。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块燃烧的冰。
叶仙娉的刀。他紧握着一把短刀。他每踏进来一步就踏碎一块砖。轻知吃不劲了,这位施主,小寺微薄,还请勿损毁,佛面有天,不能轻贱。
叶仙娉的刀像根本没听到,也听不懂,他径直朝叶仙娉去。叶仙娉面上故作镇静,还浮出一丝笑。
叶仙娉的刀拉起叶仙娉就走。叶仙娉当然不从他,可今天她的刀好像有了无尽的力气,根本挣不开。
你别孩子似的义气用事。叶仙娉虽是教驯话,但口气明显软得多。
叶仙娉的刀只拉她走。
要我跟你走也行,你说清楚,我就跟你走。叶仙娉也了解他。
我要和你成亲,就我们俩。一个男人用冷的热这种方式说出,让人感叹。
我答应过你,练成双刀看道就成亲,我们还没练成呢。
叶仙娉的刀突然回过头直直看着这个他放不下的女人。走。他只剩这一个字。
你要能找到藏宝图,我一身一人全是你的。叶仙娉不想凭他乱来,但还想着他能顺在她身边,为她所用。
走。
好……叶仙娉这字拖得很长,她下意识地四下瞧瞧,想主意。
可这一瞧,已对上了玉端庄的眼睛,这位公子早忍不住了,玉府上下至美屏谁不知道他天天和叶仙娉在一起,现在这个连名都没有的刀就要把女人从他面前带走。丁云香的事已经让他够没面子,现在他再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走行,你留下。玉端庄偏也亮出一把短刀来。
勿管他人事务。玉衡斗刚刚已一再给玉端庄使眼色,让他别插手,那一位哪里看得见,听得进。
叶仙娉的刀再不多话,举刀直向玉端庄来。余下人都看奇了,因为两人用的是一样的武功招式身法。
住手,别打了。叶仙娉怒道,虽然有男人为她打架是她高兴的,但这不是时候,而且他们都红了眼,每一招都追命,玉端庄把叶仙娉教他的应急八法都用上了。
没有人听她的。大家心里似乎都憋闷了太久太多事,暴发了。
你们打吧,我走了。叶仙娉再试。
两人一愣的功夫,玉衡斗已命人把他们隔开。
你忘了我们在灵雀峭,一起从第一层练到第八层,你现在跟别人练第八层,你……
叶仙娉自知理亏,相伴相随的多日也浮上来。唉,叶仙娉朝她的刀走去,她想暂稳住他,再作他想,毕竟他对她是忠心的。
你自己也说过,和他练双刀看道没有和我一起练顺手。玉端庄顾不得那么多了。的确叶仙娉说过这话,她不知,这达驯功,越往最高境界去练,越需双人性情意志相投,她和她的刀的想法是两条不交集的平行线,当然没有交融顺达的感受。
这位侠士当初就和叶姑娘一起到玉府,现在不如一起回府,再做商量。玉衡斗还是给玉端庄眼色,回了玉府,什么事还不是由他,何要在这里硬打硬斗。
玉端庄心里想的是另一回事,叶仙娉的刀要是回了玉府,他每日和叶仙娉的**日子不就有了阻隔,不行,他再不能在这事上丢脸。
有一件事我一直未跟仙娉言明,仙娉两字他叫得很绕口,但他还是要这么说,仙娉其实藏宝图在我这里。
你不要为讨叶姑娘的欢心乱说话,这样大事岂容儿戏。玉衡斗惊得出汗,他跟本不信玉端庄能有藏宝图。
玉将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叶仙娉马上换了脸色,她想过玉衡斗可能得藏宝图而不言。
我爹爹不知道,我派人搜了这些日怎能没有一点收获。玉端庄想先留住叶仙娉,也当着众人挣回面子再说,藏宝图不就是一张图吗,没人见过,他假画一张,又有谁知道。
你话当真?叶仙娉虽不十分信,可只要有一信,她都不能不惦记。
庄儿……
当真,当然当真。到这步,就得挺起胸,做得更像。我把图藏在一个隐密所在,你还要跟你的刀走吗?
叶仙娉望去她的刀,你且容我这一日,我拿到藏宝图……她自己竟无语了,在她的刀绝望的眼光里。
仙娉!叶仙娉的刀忽然露出微笑,我是真心的……你不是。
凭……叶仙娉的话未出,眼前一道血光,叶仙娉的刀用他心爱的短刀斩断自己的一只胳膊,刺瞎一只眼睛,而后发足狂奔而去。
所有人都惊呆了,连大殿的梁上君子也被血溅得心惊肉跳,说好了别院的人一律静心藏好,可张六早有打算,就像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早早藏身梁上。玉端庄的话,他九层不信,可也有一分怀疑,毕竟,婉真公主说她没有藏宝图啊。

叶仙娉瘫倒在地上,残肢污血让她不知所措,她好像已经忘了她是纵横权柄的女丈夫,她伤了她的刀,她也永远失去他了,她头一次知道,一个人对别人会有这么强烈执着认真的感情。
张前辈,成妙天双膝拜倒,我的事已经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我还是得求您这件事,我和他不是朋友,我连他叫什么也不知道,可我求您救他。
张六像能完全了解他的心思,道,我教了你这些日,还叫我张前辈?
师傅,成妙天忙说,求师傅帮弟子救这个人。
大家不说话,一个成妙天所求自有他的理由,一个都等着丁云佩开口问,这回怪了,她歪着头不吭声了。
成妙天道,各位别怪,其实是我昨天晚出来小解,竟然看见他正往别院来。
啊,那不是……丁云香慌得捂住嘴。
他不是找我们来了,可能是他听得今日叶仙娉要来,来这里看动静。成妙天略顿顿道,他见了我也吃一惊,不过他马上就明白了。
你为什么不说,要是他今天……丁云佩想到即出口。
是啊,我先在师傅和丁老伯面前领罪,我们当时谁也没再说什么,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妙天不是个信直觉的人,但这次,妙天抖胆信了一次,跟我预想的一样,他只要自己解决自己的事,不会无故牵累别人。他不是个坏人。
丁半夫道,妙天,你这次冒失了。
妙天知错。
你们说,玉端庄的话有没有一成真呢?张六的想法一下带到那里去。
我看是假。丁半夫和成妙天不约而同。都微笑,玉端庄要知道早大白天下,还能等到现在?
张六拉起成妙天,妙天你别急,我这就差人去找,英雄相惜,情理之中,叶仙娉的刀不是英雄好汉,但他是个至情至性的人,这已经非常人所及。
不救他会死的。在旎芳那一幕闪出来,那个男人的痛苦像火碳一样灼痛他的心,成妙天唉叹一声。
张六意会点头。
这个夜晚没有一个人过得平静,连美屏的老百姓都知道一桩又奇又惨烈的事。这男的怎么这么傻啊。是傻,但换了自己可能一样傻。
找不到,哪也找不到。他可能已经自寻短见了。张六道。
成妙天也点头。他曾和他毫不相关,他曾要杀他,现在他成了他牵挂的人。也许是他那种特质,他那种极端的,他能懂但不敢为的特质,还也许是他已伤,使他可以从高往下地扶助他一把的情况让他欲罢不能。
一大早别院里的人都被丁云香尖锐的吵叫声惊醒了,云佩不见了。
谁见过丁云香这样吵的,都一阵心慌。难道是有人知道了这里,把她抓走了?成妙天和张六的反应。
但知女莫过家人,丁半夫皱紧眉,丁夫人只是啼哭。
成妙天似也有了些知觉,快去找吧。
不用找了。一个所有人都不想听到的声音,叶仙娉。旁边,玉端庄的手里抓着徒劳挣扎的丁云佩。
轻知和一竿僧众也已闻讯而来。施主未经山门,擅闯禁地,不可为啊。轻知无奈地打礼。
不可为也为了,那又怎样?玉端庄骄横地仰起头。
爹——,妙天,我是想替你找叶仙娉的那个刀,这里只有我们丁家人最熟悉美屏了。
哈哈,叶仙娉高声笑,昨夜她沮丧得整晚未眠,她根本不问玉端庄藏宝图的事,那人挥手自残的一刻,她已知道,玉端庄的话注定是谎话,就像她的心根本不能纯粹,明知是谎话也要听认一样。但喜极悲,悲及喜,与玉端庄一番**后被他拖去散心,却逮到了这个引线宝贝。
成妙天你好福气,姐姐喜欢你,妹妹也钟意你,只是有太多人喜欢也未必是好事。叶仙娉短刀在手空划着圈。
我不想说你们在这里,可是,丁云佩眼泪出来了,可是我也不想死,他们的刀已经刺入我了。丁云佩的衣衫上的确有一大块染红,想必也受了大惊吓。
玉公子,求你放了我妹妹,我丁云香愿……愿终生相待。丁云香珠泪成行。
好啊。玉端庄咬着牙,这话似乎他已不是听了第一遍。你拿我的刀杀了成妙天,我就放了你妹妹。
丁云香,我们不是亲姐妹,我对你也不好,你何苦要替换我,你这样,我也不领情。丁云佩没好气地嚷。
玉公子,求你了,妙天……啊成侠士他已是全无武功的人,你又何苦相逼?
因为你喜欢他。虽然在叶仙娉面前,真正的心情是控制不住的。
你要我的命是吗?成妙天道,那就一命抵一命,你们放她过来,我自跟你们走。
妙天你不要。丁云佩发出脆弱的豪气。
你们到底要怎样?张六冷眼道。
想必这就是六语剑的张掌门了,掌门开口,我当然要敬重几分,大家都是爽快人,有话直说,我想请公主一叙。
张六不看叶仙娉只看着玉端庄,玉端庄只看着别处,后受不了张六的眼光,又看回来,手抖了。
想必这是玉端庄玉公子,你换刀了吗?我托人转诉你的话,看来你没收到啊。
玉端庄想扔刀拜师祖,可叶仙娉犀利的眼光止住了他,昨夜他还与她搂抱温存,共议武艺,他现在离了这个女人,根本毫无况味。他不再与张六对眼光,反正已经这样了。
张六的手几乎要把剑柄握碎。叶姑娘,我这句话,你可以不信,但是是真的,婉真公主真的没有藏宝图,是她自己亲口说与我们。
呵呵,掌门前辈,如果你是我,你会信吗?
不信又怎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丁云佩。爹,救我。好,就算我死了,丁云佩只看着成妙天,我问你一句,你喜欢过我吗?你除了喜欢丁云香、婉真公主,对我有一点点吗?
成妙天一时无所适从,看个柔弱的女孩到底是为他受折磨,禁不住是似而非地点点头。
好。丁云佩故作镇静得吸住眼泪,你们要杀便杀,不必多言。
且慢,我想先领教一下玉公子的短刀功夫,张六长剑亮于身前,本派门规,若改投他门,就自行废去六语剑全部功夫,否则清理门户。
玉端庄当然怕了,叶仙娉当然要与他站在一起,她还能失去他吗?把丁云佩交与随从,两个短刀相抵,对向张六。
各位施主,瞻承寺再承不起血光之灾,各位均是江湖中头面人物,还望体谅小僧之苦。
你要我们出去打吗,也好。叶仙娉还能笑出,就是她的厉害。
我们确是给瞻承寺添了太多麻烦,出去就出去。
不是,各位施主误了小僧了意思,既是到了寺外,纠争终起于寺内,叫修行之人如何心甘,求施主放下刀剑,诸事太平。
罗里罗嗦,你能收留他们,不过是跟他们一伙的,想拖时间救人是吗,净魂法师一定传了你绝顶武功,都使出来吧,今天我见到的人,还能走吗?
师傅未传弟子绝顶武功,只传弟子救人济世。求施主们放下刀剑。说着,轻知竟带着几个小僧在张六和叶仙娉他们之间跪下,咚咚地嗑起头来,一刻不停止,鲜血不一时就就顺着头脸流下。
孽障,还不快将轻知师傅扶起。玉衡斗得信赶来了,昨他也熬了一夜,双眼通红。
爹,我们找到婉真公主了,也就找到藏宝图了。
把丁家的女儿放了。玉衡斗厉声。
玉将军,你不知道我是皇太后派来的人吗?叶仙娉再不能失去这个机会。
玉衡斗一声令下,诸多兵士刀箭团团围住叶仙娉和玉端庄。玉衡斗低声道,他们以死相拼,你想收尸吗?你杀了这个女孩,就能得到藏宝图吗?还有六语剑的张六和多个好手在,你们胜的把握有几成,我已将寺院围住,除非他们老死这里,不然不愁公主不自己送上门来。
叶仙娉明知道是玉衡斗怕张六伤了玉端庄才出此策,可也无可奈何,低声道,你要保我日夜在这里看守,不容一点闪失,不然,叶仙娉目露凶光,皇太后知道,怕难保不怪罪你。
是,是。玉衡斗只能忍下这气,求叶姑娘成全。他又看向张六,张六点点头,大家心照不宣。好,我且饶儿的狗命。他愤愤道。
丁云佩被一掌推到成妙天跟前,女的顺势倒在了男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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