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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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真是一处幽静的所在。曲径通幽处,俗心也圣人。几级台阶上来,简朴的山门,让人顿生纯净之心。
家师不在,几位来得不巧,他出外云游未归。
丁半夫并不多话,一串精巧的佛珠一亮,那小僧如见师父,立刻请了进去。
寺内愈发清幽,禅意沁人肺腑。小僧把他们引到独围出来的一个小别院,诵经声隐隐可闻。几位施主既是家师至交,就在这里安歇吧,小僧轻知,有事敬请吩咐。成妙天看他离去的背影,身体轻盈、脚步踏实,一看武功根底极好,从小的练家。
成妙天倒头睡去,梦里见到灵雀峭的人抓了他娘,惊得一身冷汗起来,正是中夜,他还想继续能睡下去,但眼珠子通亮,哪里还睡得着。
弱,虚弱,他不知觉地捏了自己一把,仿佛要抓住可能失去的肉。是不是有个自己正在失去,往常,他觉得有些东西他是可以把握的,现在他觉得他在失去,一点点,一部分,全部。信心?他自认不是可以轻易放弃的人,可他得面对事实。
成妙天信步出屋外,云半掩着月,没有星,风是滞的,他仰起头,老天,天下之大,有没有妙天立足之椎?
这静让他感到舒服了一些,他开始怕闹,怕见到很多人,怕看到别人的眼光,仿佛只有一人时,他才拥有着什么。
绕过一个小假山,呵,丁云香正背坐在一块方石上,掩面而泣。若不是很熟悉了,一定吓一眺,以为是鬼,她纤纤弱弱的,发丝飘垂,抽抽噎噎,唉,成妙天轻叹一声。
丁云香闻得,惊得向这处望,婆娑泪眼像个被惹伤心的凡间精灵,成妙天两步到她身边,丁云香一倾,扶在他身上,一下哭出了声。
成妙天一只手臂轻轻揽住她抖动的双肩,柔情地抚摸着,心头酸楚上来。丁云香两只手紧紧环在他的腰间,手里紧握的是他送她的玉佩。
云香,你放心,有我成妙天一日,也有你丁云香一日,虽说我已是个废人。
你不要说,你不是。丁云香紧闭双眼,什么时候还有此刻的悲喜交融,成妙天的身子硬朗温热,靠上去好踏实。
就算我死了……
丁云香一下站起来,捂住他的嘴,不许说,没事,我们都会没事。她双臂紧环住成妙天的脖颈,粘满泪珠的脸紧贴着成妙天的脸,他是她的,那种真实的感受直贯穿她的身心。
他们不知道远处还有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没有悲喜,只静静凝望着。三个女孩在一起,婉真公主知道丁云香出去了,不知怎么,她就觉得她去找成妙天了,越这么想,越想跟去看个究竟。她心里那一声叹息是没有人听到的。她知道她极力想否认的就是她真正想得到的。但,他……
相拥许久,成妙天扳开丁云香,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柔声道,回去吧,好好歇息歇息。
送走丁云香,成妙天伫足院中,去哪里,这似乎是个难以解答的问题,人最终不过都是一抔细土,大地就是最终的归宿吗?
他想出去,出去到可以不累的地方去,出去到呼吸无阻的地方去,出去到可以看见更大的地方去,他想着匆匆走出寺院,直奔下山,直到山下去。
有些地方已寂阑无声,有些地方还酒肉飘香、红影摇曳。这世上有些人觉得他们该睡时,大家都睡着,他们醒时,大家都醒着,其实那是多可悲可怜的思谋。唯一不变的是变。夜是最消遣人精气神的一种东西。
很熟悉的曾经,不可救药,成妙天觉得他是想往尽快的不可救药去吧。哟,大爷,头一次来吧,浓厚脂粉的老鸨迎上来,快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成妙天并不多话,一眼,这座粉楼已尽在眼里。二层,贴红挂翠,酒诱,肉欲熏天。
成妙天在角落坐下,把你的好酒上来。
一杯,一杯,再一杯,于是有心人会看到一个容貌俊朗、目光深测的青衣男人,露出迷离、飘忽、神失的神色。
楼上走下一个红衫女孩,她是老鸨叫来招呼成妙天的。你有钱吗?她往成妙天大腿上一坐便问。
有钱怎么样?没钱怎么样?成妙天继续喝。
你喝的是苦酒,没钱我看着你喝,苦而无味,有钱我陪着你喝,苦中有甜。
成妙天抬眼看这女孩了,大身格,胸前肥厚,鹅蛋脸,眼睛硕大,一咧嘴一排洁亮整齐的牙齿。你叫什么名字?
旎芳。
挺好听,成妙天从怀里拿出所有碎银。
旎芳眼睛亮了,但她并没有马上去拿。
拿走吧,是你的,你陪我喝就行了,若真是苦酒,甜不了也没关系。
旎芳看着成妙天的脸色,倒了一杯满酒给他,道,旎芳是浅薄之命,但旎芳看出大爷不是寻常人,大爷有什么吩咐,旎芳无不从命。
你叫我……成妙天虽然喝多了,还是本能警觉地望了一下四周。
我就叫你青衣大哥吧,旎芳可是乖觉,就是唱青衣的大哥啊。
哈哈,成妙天笑了,眼泪差点笑出来,好旎芳,我就是你唱青衣的大哥。
谁都有苦事,笑笑乐乐就没有了,上这来不也就是找个乐,好死不比赖活着。
哈哈哈,成妙天笑得更深了。
怎么样,大爷还满意吧。老鸨一直暗中盯着呢。
不由得成妙天不点头,几锭银两就送上去。我在上面给您备好房了。老鸨挤眉弄眼。
一进房,成妙天就把身上的余钱都塞给了旎芳。他醉了,女孩身上的香气让他不想再想了,想是一件多么累的事啊。
旎芳为他宽衫解带,热乎乎地靠上来。
突然,一个直梆梆的浸满酒气的白影闯进来,直抓旎芳。成妙天下意识地带旎芳一闪,但没闪过去,被那人抓到。旎芳尖叫,两男人对视,不觉酒都醒了一半。
这不是叶仙娉的刀吗,他也会到这里。成妙天一时都忘了那是追捕他的杀手。
叶仙娉的刀又何尝不是,到处找成妙天找不到,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快活。他醉后要了旎芳就睡了,醒来不见人,要大耍闹一通,泄心头他事不满,可不想撞上这事。
白衣大哥、青衣大哥,你们别怪旎芳,全是妈妈安排,旎芳身不由己。
快,他们说他可能就在这里,说他这几天总来,跟个叫旎芳的小婊子在一起。
叶仙娉的声音。大家都往四周看,都同时看到了床下,成妙天想起了一切他该想到的,他拖着叶仙娉的刀一起卧到床下,叶仙娉的刀似乎也没有想过反对,落掉床单时成妙天看着旎芳,这小丫头在点头。
起来,起来,男人呢?叶仙娉推着在床上假睡的旎芳。
嗯,旎芳装得很像,衣带散乱,露着肉乎乎的肩膀。
别装蒜,叶仙娉不吃这一套,那穿白衣衫的男人呢?
白衣衫?旎芳揉着眼睛,没有啊,是一个青衣男人。
青衣?
是啊,如果我说慌,女侠就杀了我。旎芳信誓旦旦。
叶仙娉说,你看他是不是走了,找找在不在什么柜里床底下。
也可能走了,这都大后夜了。竟是玉端庄的声音。他乒乒乓乓乱翻一通,柜里,一团乱被衣衫,翻翻没有,床下,也是一团乱被衣衫,捅捅,也没有。
没有,是走了,我们回去找吧。

啊,叶仙娉一声响,来得太急了,歇一会儿再走吧。你出去,小婊子。
床下那两个大男人紧抱着绻在一起,不敢大出一气,心都道,亏是床下还有些乱衣物,亏是玉端庄翻的,若是叶仙娉就不好说了。
他是不是看见我和你在练双刀看道?叶仙娉对她的刀更了解些。
不会吧,我派蹦三天天看着他,一有动静立刻来报信。玉端庄不觉那个傻子能想到他们在练双刀。
别的事他不想着,这件事有可能。
是啊,你答应她,练成就和他成婚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叶仙娉眼含秋波,我说练成成婚,就是和谁练成,就和谁成婚。
真的吗?那一个眼角斜过来。
这里有点闷,叶仙娉扯扯衣领露出锁骨,故意坐得离玉端庄远些,道,要么他就是看我和你走得太近,妒忌了,不然不会天天夜酒,还找了个小婊子,他从来不这样。
是他妒忌,还是你吃醋啊?
呵,我吃醋他还出得来吗,他就是件东西,我来找他,只是他现在还可用。
那么我可不可用呢?玉端庄按耐不住终于凑了过去。
岂止是可用,是很好用。啊,嗯,哎,这女人叫得人筋也断了,魂也抽了。
叶仙娉的刀只知道成妙天用尽所有力气在抱住他,哈哈,他想成妙天不知道,其实他并不想动,如果有别的男人要他的女人,他要去拼命,去死,现在是他的女人不要他了。
那些让有些人快活得要死、让有些人痛苦得要死的声音结束了,床静,脚步声远。
床下的两个男人还抱在一起,也许他们都希望此处不是尘世,也许他们希望时间停止,不再继续向前。
也许只是也许,不是辛辣可口的现实。旎芳来了。
快出来呀,他们走了。布被掀起来,一道耀眼的光。成妙天慢慢慢慢松开,他不知是那个人的僵硬给了他,还是他的僵硬给了那个人。
叶仙娉的刀轻快地爬了出去,旎芳尖叫一声,成妙天一看,他满嘴满身都是血,他还在往外咯血。
成妙天看着叶仙娉的刀,叶仙娉的刀受不了他看他,掉头就走。
哎,成妙天都不知叫他什么,你上哪去,要不你跟我走吧。
叶仙娉的刀的背影略一站,走了。
什么都看不见了,成妙天还在看。他似乎想从那个人看回来,看到自己。
成妙天看看旎芳,我明白,不等他说,小丫头已经出口,我不会说任何事。
我会再来看你,成妙天看到这女孩眼里的期待,不管是钱还是什么都好,他想,总之是期待,又想她会不会也期望叶仙娉的刀来呢?在他之前,她和叶仙娉的刀在一起……
归去的路途上,成妙天是飘着的,他想起玉端庄对丁云香的凌辱,是叶仙娉做的坏事,她连那个最忠于她的刀也这样把玩于掌股,那个男人,如果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他会怎么做?……
寺院已有钟声,天边有一丝清冷的晨曦。一双清澈的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酒已醒,酒气未散。公主,起得这么早。成妙天有点尴尬。
婉真公主只是定定看他一会儿,转身就去。
成妙天想追过去,脚只是不动。他回到屋里,倒头睡去。
想收住意犹未尽的表情是不能了,推门就看见玉衡斗,玉端庄转身就走。
站住!玉衡斗厉声,你这个畜牲,我越不让你跟她在一起,你偏跟她混在一起。
很好啊,她很女人啊。
一记响亮的耳光劈下来,玉端庄嘴角当时见血。你打吧,你打死我吧,你对,我怎么做都不对。他径直到叶仙娉住处去了。
玉衡斗跌坐下来,眼看着不行的事管不了,真是儿女家事的愁更甚于仕事。手下带回的信,灵雀峭的人已来到美屏,不少人都见过衣角上绣着雀儿的人。一定和成妙天、叶仙娉、还有那个婉真公主有关了,他让手下人都不要乱声张、乱传言,如果是江湖事,就让江湖解决,他只静观其变。他还让人看着玉端庄,管不了也要管,这就是很多当爹娘的债。
忽地他感到脖子一凉,一柄利剑直搭上。玉衡斗心下紧张,但还是挺直腰背,不让人看出露洞来。
别动,我不会杀你。我有几句话,请你转给玉大公子。
来人声音分明已有些年纪。玉衡斗道,大侠自管吩咐。
第一,告诉他不要再到处恃强凌弱、妄害无辜,第二,告诉他别再找什么藏宝图,殃及百姓,祸及他人,听准了,那女孩根本没有藏宝图,第三,告诉他如果他已改投那妖女门下,练灵雀峭的武功,就自行废去六语剑全部功夫,否则我就清理门户。
莫非阁下就是张六张掌门?玉衡斗既揪心又放下心,小儿无知无德,是玉某教导无方,以后一定对小儿严加看管,今日还烦劳张掌门亲自上门……
不用说这些虚话,张六打断,他,啊不是你们,一定明白我说的意思,你只需将我的话带到即可。今日我放他一程,他师父跟我提过,当日收他为徒之时,玉大将军曾慷慨有助于六语剑,张某不是有恩不报之人,但今日过后,两不相欠。
区区小事,不足一提,若六语剑有用得着玉某的地方,还请不吝言明。
我都已经说了。张六看玉衡斗的姿态放松些,就把他脖子上的剑又顶一顶。
玉某无不从命。玉衡斗的心的确又紧了,又气又怕,想这些匪气十足的人真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去看看你的好儿子吧,他在苟且之事,像狗一样,我怕脏了我的眼睛,才来跟你说。
玉衡斗一股气到嗓子眼的时候,张六已拂剑,纵身遥去。
呵呵,呵呵。到底是年轻的女孩子,不管多么愁苦,还能听到她们的笑声。张六回到寺院已是日上三竿,婉真公玉和丁云佩在下棋,丁云香一旁看着,见他回来道,张掌门,我刚给妙天做了推拿,我爹正给他用药调理,您说您要传他武功的噢。
哈哈。张六纵声一笑,他当然知晓这女孩的心思,教,一定要教,否则这世上不少了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也可惜了爱英雄的美人。
张掌门真是取笑,丁云香又喜又羞。
你输了,婉真公主啪地一声棋子敲下,露出得意之色。说者也许无意,听者真的有心,丁云香脸稍稍一暗。
张掌门,你可回来了,丁半夫笑着出来,成妙天在他身后,气色心情然已好了很多。
我们找不到你,你的弟子也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独自一人去拼老命去了呢。
张某天不怕地不怕,但遇上了你们这些朋友,不分老少男女,肝胆相照,张某就是搭上这条老命也值。
别老命老命的,你还得教成妙天武功呢。丁云佩飘了一眼成妙天,心里的意思是,看,我都是替你想着呢。
成妙天只做不知,道,入门有入门的规矩,今日妙天先行了礼认师,再求师父教我不晚。
张六一笑,也好,今日礼毕,今日练起,从今起我们能清静段日子。见众人不解地看他,便说,丁老头找了这清静的地方,想不清静都不能啊。
众人皆笑。殊不知是张六绝口不提夜探玉府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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