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事是没有偶然性的。
就像得到机会的人一样，机会肯定不会白白落在一个毫无准备的人。当然，不少得到机会的人在成功后接受他人或媒体的采访时，会做惊讶状，也会特别夸大当初是如何地没有准备。总而言之，很有无巧不成书天上掉月饼之感。实际上这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增加戏剧效果。说不定，人家早暗地里修炼了不知多久。因为，机会永远都不会给没有准备的人。
所以，刚才望平路上发生的一切，在有心人看来是如此地巧合，巧合到，一定是算计好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确是事先安排好的一场戏。只是老吴和张达民事前未知而已。
车子启动，开出，车上的人满意地笑了起来。如此拙劣，效果却已达到。这世上本就简单，并不需要太多精妙的设计，此番算是成功走出第一步。而通过后视镜，车上的人清楚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是他了，果然，他也在这里。一场戏钓三条鱼，够了。
车上人露出不经意的笑，对司机喊了句：“开慢点，我们兜兜风。”
车子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路上。下午的福州路比任何时间都要热闹。
福州路，绝对是条有风景的路。这条贯通东西的主干道，东起中山东一带，西迄西藏中路，贯连着多条街道，望平路只是其中的一条街道，这里因为聚集了上海几十家报馆，又被成为“报馆街”。除了“消息重地”报馆，福州路上同时有戏园、电影院、茶楼、酒肆、旅馆、游乐场、舞厅、西菜馆、洋行、药铺、百货公司、照相馆、钟表行、拍卖行、烟号，但凡可以想到和可以买到的东西到这一带来肯定没有错。福州路，可以说是上海繁华洋派的集中地，自然热闹非凡了。而在上海，它还有一个更亲切的名字，叫做：四马路。
鳞次栉节的四马路，此时正是放学时分，马路上穿着校服的女生成群结队地在各个店铺间穿梭。各女校的校服各不相同，这个时间看过去倒是能比出谁家的裙子好看谁家的搭配更时髦，而谁家的小姐更贵态些，谁家的只是棚门小户。如同一面世相冷暖镜，只要细心什么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而在上海的这些女校，大多有基督教或天主教背景。阮玲玉所上的学堂，崇德女中就是一所有着基督教背景的女校，学习的课程极简单，家政礼仪英语音乐舞蹈。本来“女子无才便是德”，时代在向前，风气开化，有些头脑和远见并兼有条件的家庭愿意送自己的女儿去学习，首先当然不是希望女儿真能担家里重任，这是社会风气，自然不能落伍了。再则既然是社会风气，所以男家聘女时也会加上这一条。所以，这个时候的女学生比起以前在家请西席来说，只是多了走出去的机会。
不过，别小看了这个走出去，现在上海女学生的日子过的真是要气死晚清时的女子了。只不过相差二三十年，女子的地位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少人投身到电影的拍摄中，不少人用自己的笔写文章，当然也有不少人以名媛的身份升级为名太，最出名的就是宋家姐妹。所以说，风气真是开了天地万物，让气象万千又万新。
风气来了，“民主”和“自由”也来了！
近傍晚时分，按照惯例，也是每日晚报出街的时刻。今天这个时候，晚报还没出来，“号外”却先行了一步。
本就热闹的福州路突然间多出不少报童，手中拿着新闻纸，口中喊着：号外，号外，茶叶大王唐季珊首次披露与影星阮玲玉之间的密爱，今晚8点，锁定艺声台。
这号外一出，如同一颗榴弹炮炸开，波及面极广，可说在一瞬间震动了所有人。几乎每个听到这消息的人，都停下了手头的事情，喝咖啡的丢下杯子，急着去买分号外；得空出来吃个冰激凌准备看电影的小情侣立马改了主意，决定草草吃个饭各自回家守着收音机；闲逛的女学生们也决定先散了，赶着回家告诉家里人这个消息；而听到号外不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不到一刻钟，福州路上的报童很快就散了。
事实上，除福州路外，上海各大道路上都散播了这个消息，顷刻间，无数的店家感受到了“号外”的影响力。这天，夜色刚刚才笼上来，街道上就应了一个成语：门可罗雀。
夜色沉沉垂下。三月的天，晚得早，阳光散去后还是阴阴冷的。在灯影的斑驳下，路上行人匆匆，兜生意的黄包车夫也许是最勤快的，想在晚间兜一两单生意，可以多买两个烤红薯或者一把糖炒栗子回去，哄哄家里的孩子。他们，也许是今天最不关心今晚电台节目的人吧！
临近八点，在广西北路一家餐馆前。一辆簇簇新的私家车停在不远处。有眼尖的人看出了这辆车的出处，多投了几眼过去。是的，它就是今天下午出现在望平路上的那辆车。如今，它停在这里，而车上的人就在广西北路上的这家餐馆里。
这是一家经营西菜的餐馆。门面看起来不新也不旧。就整体风格来说，明显有模仿好莱坞电影里西式餐馆的痕迹。这在上海是司空见惯的，风气大开，模仿是学习的第一步。
1934年在《中华日报》的“动向”版块，有一篇很精妙的杂文，叫做《拿来主义》，就对社会风气进行了辛辣的批判。其中说到从“闭关主义”到给枪炮打开了大门，成了什么都是“送去主义”。这之后就失了方向，不管三七二十，什么都是“拿来”。当时这篇小文一出，可是激起了不小的震荡。有不少人崇拜之，追捧。也有人恨之，打压之。一查，署名霍冲的人竟是鲁迅。好吧，这个人一向轻狂惯了。也就不了了之了。
言规正传，就是这样一家不伦不类的餐馆。没有几个人，可以说只有两口人。下午的那个司机和“车上人”。正很闲适地坐着，吃着一盘看起来卖相还不错的牛排。
很明显地这牛排并不合“车上人”的味道。只不过吃了一口，就将一整盘推向对面的人，一边站着的貌似经理的人，脸色极不好，诺诺地说：“厨师新来的，明天再找过。”
“车上人“仿佛没听到，眼睛瞟向门口。
就在这当口，门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车上人”嘴角轻轻一带，又仿佛不经意间，对经理说：“去大华饭店花重金请一个来。再不行，你给我去法兰西找一个来！”
经理接到了命令，如领了圣旨的将军般退了出去。室内，就只剩下三个人。
“车上人”又开口了：“今天不营业，你没看见门牌吗？”
刚进门的人说：“瞧见了，下午花了点时间，所以磨蹭到现在。让你久候了。”
“这位先生真会开玩笑，谁在等你了？你莫不是饿晕了吧。只可惜，小店的厨师刚刚被鄙人炒了，现在没人给你做东西吃了。如不嫌弃，喝杯咖啡再走。”这世上就有那么些人说话喜欢兜来兜去，走迷宫。不巧，今天就有两位。
“上海滩鼎鼎有名的春申君原来就是这样待客的啊！”刚进门的人不依不饶地说着。“今日下午蔡某不巧看到了一场较为拙劣的戏，一直不明是什么原因让李先生会现身参与到和你八竿子打不到一处的戏中。蔡某实在想不通。所以用一个下午的时间跟着你逛花园，又用了一点时间来理清思绪，所以来迟了。”
说话的正是蔡楚生。他面前的人则是上海滩上极有名气的人——李晓亮，和杜月笙、黄金荣齐名，这可不是好惹的人物。而如此大人物竟然为了一个明星的私事而现身，也难怪让见惯了大场面，本身就敏感的大导演蔡楚生心生疑窦了。
“看样子还是没想明白，所以才花了比我预想中多的时间出现。”李晓亮这番话总算点出了下午的那场是故意的安排。
“所以，不才才上门，很想知道是何用意。”蔡楚生盯着李晓亮，这个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此刻看来更是不可捉摸。
“蔡先生，还未用餐吧！不嫌弃，让李某给你张罗下。”李晓亮似是不想那么快点破，因为他要等的人还未来。因此，他乐得拖延时间。当然，让李晓亮折腾晚餐那是不可想象的，于是，李晓亮的司机兼保镖立马转身准备向厨房，心里盘算着还是做一个简单的阳春面吧！
这个念头刚转过，门再次打开。
进来的两个人明显是李晓亮在等的，正是今天下午望平路上的两个人：唐季珊的司机老吴和将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张达民。
人，终于是全到了。李晓亮刚想说什么。墙上的时钟敲响了，一共是八下。
而通向厨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女孩走了出来，手里端着刚才李晓亮吃的牛排，眼睛鄙杀着直视李晓亮，用足可以杀人的声音说到道：“法兰西的厨师现在是没有，今天只有牛排，谁要是不想吃，就饿着。”
是心蓝。李晓亮露出今天最畅快的笑容。其他三个人倒是愣了，除了司机老吴外，张达民和蔡楚生倒是有点明白了。今日，果真不虚此行。
准八点，艺声台。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