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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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两宴不觉已深秋,惜春只如画春游。
     可怜富贵谁能保?只有恩情得到头。戚蒙)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不讳]牙牌令
话说宝玉听了忙进来看时,只见琥珀站在屏风跟前说:“快去吧,立等你说话呢。”宝玉来至上房,只见贾母正和王夫人家[众.戚]姊妹商议给史湘云还席。宝玉因说道:“我有个主意。既没有外客,吃的东西也别(拘.列)定了样数,谁素日爱吃的拣样儿做几样。也不要按桌席,每人跟前摆一张高几,各人爱吃的东西一两样,再一个十[什]锦攒心盒子,自斟壶,岂不别致?”[38回宝玉有:“有把那大团圆桌就放在当中,酒菜都放着。也不必拘定坐位,有爱吃的去吃,大家散坐岂不便宜。”现在又如此说,此种不按等次,只别致便宜的主张,可以看成是曹雪芹的政治主张。]贾母听了说:“狠是”,忙命人传与厨房,“明日就拣我们爱吃的东西作了,按着人数再装了盒子来。早饭也摆在园里吃。”商议之间早又掌灯,一夕无话。
次日清早起来,可喜这日天气清朗。李纨侵晨先起,看着老婆子、丫头们扫那些落叶,【己庚戚夹:是八月尽(的光景擦抹桌椅,预备茶酒器皿。只见丰儿带了刘姥姥、板儿进来,说:“大奶奶到忙的紧。”李纨笑道:“我说你昨儿去不成,只忙着要去。”刘姥姥笑道:“老太太留下我,叫我也热闹一天去。”丰儿拿了几把大小钥匙说道:“我们奶奶说了,外头的高几恐不彀使,不如开了楼,把那收着的拿下来使一天罢。奶奶原该亲自来的,因和太太说话呢,请大奶奶开了带着人搬罢。”李氏便命素云接了钥匙,又命婆子出去把二门上的小厮叫几个来。李氏站在大观楼下往上看,令人上去开了缀锦阁,一张一张往下抬。小厮、老婆子、丫头一齐动手,抬了二十多张下来。李纨道:“好生着,别慌慌张张鬼赶来似的,仔细磞了牙子。”[牙子,边沿的雕花镶木。]又回头向刘姥姥笑道:“姥姥,(你)也上去瞧瞧?”刘姥姥听说,爬[巴.戚]不得一声儿,便拉了板儿登梯上去。进(至.戚)里面,只见乌压压的堆着些围屏、桌椅、大小花灯之类;虽不大认得,只见五彩炫耀,各有奇妙。念了几声佛便下来了。然后锁上门,一齐才下来。李纨道:“恐怕老太太高兴,越性把舡[船划子、槁[篙.戚]、桨、遮阳幔子都搬了下来预备着。”众人答应,复又开了,色色的搬了下来。命小厮传驾娘们到船坞里撑出两只船来。[省亲时一用的,如今只剩下招待刘姥姥被选中一用了。听刘姥姥念佛,其凄凉谁人领悟?]
正乱着安排,只见贾母已带了一群人进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笑道:“老太太高兴,到进来了。我只当还没梳头呢,才撷了菊花要送去。”一面说,一面碧月早捧过一个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来,里面盛[奉、养]着各色的折枝菊花。贾母便拣了一朵大红的簪了鬂上。因回头看见了刘姥姥,忙笑道:“过来带花儿。”一语未完,凤姐便拉过刘姥姥来,笑道:“让我打扮你。”说着将[把.梦]一盘子花横三竖四的插了一头。贾母和众人笑的不住。刘姥姥笑道:“我这头也不知修了什么福,今儿这样体面起来。”众人笑道:“你还不拔下来摔到她脸上呢,把你打扮的成了个老妖精了。”刘姥姥笑道:“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今儿老风流才好。”
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丫环们抱了一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柱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她,“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俇俇。想着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哪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着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便指着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她就会画。等明儿叫她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个好模样,还有这个能干,别是个神仙托生的罢。”
贾母少歇一回,自然领着刘姥姥都见识见识。先到了潇湘馆。一进门,只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中间羊肠一条石子墁[漫]的路。刘姥姥让出路来与贾母众人走,自己却赾走土地。[赾,音琴,谨慎地走。]琥珀拉着她说道:“姥姥你上来走,仔细(苍)苔滑了。”刘姥姥道:“不相干的,我们走熟了的,姑娘们只管走罢。可惜你们的那绣鞋别沾脏了。”她只顾上头和人说话,不防底下果跴滑了,“咕咚”一跤跌倒。众人都拍手呵呵[哈哈]的笑起来。贾母笑骂道:“小蹄子们还不搀起来,只站着笑。”说话时刘姥姥已爬了起来了,自己也笑了,说道:“才说嘴就打了嘴。”贾母问她:“可扭了腰了不曾?叫丫头们搥一搥。”刘姥姥道:“哪里说的我这么姣嫩了?哪一天不跌两下子,都要搥起来,还了得呢。”紫鹃早打起湘帘,贾母等进来坐下,林黛玉亲自用小茶盘捧了一盖碗茶来,奉与贾母。王夫人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林黛玉听说,便命丫头把自己窗下常坐的一张椅子挪到下首,请王夫人坐了。刘姥姥因见窗下案上设着笔砚,又见书架上磊着满满的书,刘姥姥道:“这必定是哪位哥儿的书房了。”贾母笑指黛玉道:“这是我这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方笑道:“这哪里像个小姐的绣房,竟比那上等的书房还好。”贾母因问:“宝玉怎么不见?”众丫头们答说:“在池子里船上呢。”贾母道:“谁又预备下船了?”李纨忙回说:“才开楼拿几,我恐怕老太太高兴,就预备下了。”贾母听了方欲说话时,[说什么?]有人回说:“姨太太来了。”贾母等刚站起来,只见薛姨妈早进来了,一面归坐笑道:“今儿老太太高兴,这早晚就来了。”贾母笑道:“我才说来迟了的要罚她,不想姨太太就来迟了。”[刚才并没说这话,为何这么说?方欲说什么?应是:“多早晚了,元春如何迟迟没有再来的消息?”]
说笑一会,贾母因见窗上纱的颜色旧了,便和王夫人说道:“这个纱新糊上好看,过了后来就不翠了。这个院子里头又没有个桃杏树,这竹子已是绿的,再拿这绿纱糊上反不配。我记得咱们先有四五样颜色糊窗的纱呢,明儿给她把这窗上的换了。”凤姐儿忙道:“昨儿我开库房,看见大板箱里还有好些匹银红蝉翼纱,也有各样折枝花样的,也有流云卍福[万福.列、蝙蝠.梦]花样的,也有百蝶穿花花样的,颜色又鲜,纱又轻软,我竟没见过这样的。拿了两匹去[出.戚]来作两床绵纱被,想来一定是好的。”贾母听了笑道:“呸,人人都说你没有不经过不见过,连这个纱还不认得呢,明儿还说嘴。”薛姨妈等都笑说:“凭她怎么经过见过,如何敢比老太太呢?老太太何不教道[导.梦]了她,我们也听听。”凤姐儿也笑说:“好祖宗,教给我罢。”贾母笑向薛姨妈众人道:“那个纱比你们(的)年纪还大呢。怪不得她认作蝉翼纱,原也有些像,不知道的都认作蝉翼纱。正经名子叫作软烟罗。”凤姐儿道:“这个名儿也好听,只是我这么大了,纱罗也见过几百样,从没听见过这个名色。”贾母笑道:“你能(彀)活了多大,见过几样没处放的东西,就说嘴来了。那个软烟罗只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晴,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的,一样就是银红的。若是做了帐子,糊了窗屉,远远的看着就似烟雾一样,所以叫作软烟罗,那银红的又叫作霞影纱。如今上用的府纱也没有这样软厚轻密的了。”[江宁织造旧物。举家返京时不可能带来,是后来发还了的。前回有贾瑞被抓的空房要堆南京来的东西,就包括这些软烟罗了。]薛姨妈笑道:“别说凤丫头没见,连我也没听见过。”凤姐儿一面说话,早命人取了一匹来了。贾母说:“可不是这个!先时原不过是糊窗屉,后来我们拿这个作被作帐子,试试也竟好。明儿就找出几匹来,拿银红的替她糊窗子。”凤姐答应着。众人都看了,称赞不已。刘姥姥也觑着眼看个不了,念佛说道:“我们想它作衣裳也不能,拿着糊窗子岂不可惜?”贾母道:“倒是做衣裳不好看。”凤姐忙把自己身上穿的一件大红绵纱袄子襟儿拉了出来,向贾母、薛姨妈道:“看我的这袄儿。”贾母、薛姨妈都说:“这也是上好的了,这是如今的上用内造的,竟比不上这个。”凤姐儿道:“这个薄片子还说是上用内造呢,竟连这个官用的也比不上了。”[其时英国率先进入纺织工业时代,在此种进口货的冲击下,中国的传统纺织品开始走下坡路。]贾母道:“再找一找,只怕还有青的。若有时都拿出来,送这刘亲家两匹,做一个帐子我挂,下剩的配上里子,做些夹背心子给丫头们穿,白收着[媒女换歹]坏[霉烂.戚]了。”[在此地大谈此事,拿出此物,又造此“[媒女换歹]”字和“[媒女换歹]坏”一词,有暗示林黛玉身世意?和前宝玉送两个旧手帕给黛玉的隐意相通,暗示她的父亲竟和曹家一样,也曾经在织造任上?因出身皇室而遭了算计?十四回有“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其时1733年9月年10月7日,有原江宁织造隋赫德以财物钻营老平郡王一案,雍正皇帝旨:“隋赫德发往北路军台效力赎罪,若尽心效力,著该总管奏闻;如不肯尽心效力,即行请旨于该处正法。”见《红楼梦新证》531页。而老平郡王纳尔苏正是曹寅的大女婿。难道隋赫德那里有一人是曹寅的二女婿?二人实是连襟?这人身世亦是王,是康熙皇帝的私生子?是康熙第一次南巡时,“二十三(1684)年南巡至上元,以将军府为行宫”时,和一姑苏女子所生的皇子?见《红楼梦新证》236页。长大后娶了曹寅的二女儿,生黛玉?1728年经曹家推荐而接江宁织造任?1729年黛玉进京时,林如海曾说:“汝父年将半百,再无续室之意。”若是,则他应生于1685年,1729年44岁,和“年将半百”合。这人若是林如海的原形,和黛玉没有父系亲戚合。最终因“[媒女换歹]坏”而不被皇室承认,并遭到刻意加害?虽有以上种种线索合榫,仍是难解不确之谜。不耻谬猜,记此以待后来。]凤姐忙答应了,仍命人送去。贾母起身笑道:“这屋里窄,再往别处俇去。”刘姥姥念佛道:“人人都说大家子住大房。昨儿见了老太太正房,配上大箱大柜大桌子大床,果然威武。那柜子比我们一间房子还大还高。怪道后院子里有个梯子,我想并不上房晒东西,预备个梯子作什么?后来我想起来,定是为开顶柜收放东西,非[若]离了{那.戚}梯子怎么得上去呢。如今又见了这小屋子,更比大的越发齐整了。满屋里的东西都只好看,都不知叫什么,我越看越舍不得离了这里。”凤姐道:“还有好的呢,我都带你去瞧瞧。”说着一径离了潇湘馆。
远远望见池中一群人在那里撑船。贾母道:“她们既预备下船,咱们就坐。”一面说着,便向紫菱洲蓼溆一带走来。未至池前,只见几个婆子手里都捧着一色捏丝[左食右戈戗.戚]金五彩大盒子走来。凤姐忙问王夫人早饭在哪里摆了。王夫人道:“问老太太在哪里,就在哪里罢[摆母听说,便回头说:“你三妹妹那里就好。你就带了人摆去,我们从这里坐了船去。”凤姐听说,便回身同了探春、李纨、鸳鸯、琥珀带着端饭的人等,超着近路到了秋爽斋,就在晓翠堂上调开桌案。鸳鸯笑道:“天天咱们说,外头老爷们吃酒吃饭都有一个篾片相公拿他取笑儿,咱们今儿也得了一个女篾片了。”李纨是个厚道人,听了不解,凤姐儿却知是说的是刘姥姥了,也笑说道:“咱们今儿就拿她取个笑儿。”二人便如此这般的商议。李纨笑劝道:“你们一点好事也不做,又不是个小孩儿,还这么淘气,仔细老太太说。”鸳鸯笑道:“狠不与你相干,有我呢。”
正说着,只见贾母等来了,各自随便坐下。先着丫環端过两盘茶来,大家吃毕。凤姐手里拿着西洋布手巾,[可与上面绿批同看。]裹着一把乌木三镶银箸,故[敁.梦]敠人位,按席摆下。贾母因说:“把那一张小楠木桌子抬过来,让刘亲家近我这边坐着。”众人听说忙抬了过来。凤姐一面递眼色与鸳鸯,鸳鸯便拉了刘姥姥出去,悄悄的嘱咐了刘姥姥一夕[席.梦]话,又说:“这是我们家的规矩,若错了我们就笑话呢。”调停已毕,然后归坐。薛姨妈是吃过饭来的,不吃,只坐在一边吃茶。【妙!若只管写薛姨妈来则吃饭,则成何义]理?】贾母带着宝玉、湘云、黛玉、宝钗一桌,王夫人带着迎春姊妹三个人一桌,刘姥姥傍着贾母一桌。贾母素日吃饭,皆有小丫环在旁边拿着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梦)鸳鸯是不当这差的了。今日鸳鸯偏接过麈尾来拂着,丫環们知道她要撮弄刘姥姥,便躲开让她。鸳鸯一面侍立,一面悄问[向.列]刘姥姥说道:“别忘了。”刘姥姥道:“姑娘放心。”那刘姥姥入了坐,拿起箸来,沉甸甸的不伏手。原是凤姐和鸳鸯商议定了,单拿一双老年四楞象牙镶金的筷子与刘姥姥。刘姥姥见了说道:“这叉爬子比俺那里铁掀还沉,哪里[左亻右强犟.其]的过它。”说的众人都笑起来。
只见一个媳妇端了一个盒子站在当地,一个丫环上来揭去盒盖,里面盛着两碗菜。李纨端了一碗放在贾母桌上,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贾母这边说声“请”,刘姥姥便站起身来,高声说道:“老刘,老刘,食量大似牛,吃个老母猪不抬头。”自己却鼓着腮不语。众人先是发怔,后来一听(出来了.列),下下都哈哈的大笑起来。[是发怔片刻后同时爆笑。]史湘云掌不住,一口饭都喷了出来;[湘云痛快人,只她最先吃到嘴里了,所以喷了出来。]林黛玉笑岔了气,伏着桌子(叫.戚)“嗳哟”;[黛玉有肺病,所以岔气,最先乐极生悲。]宝玉早滚到贾母怀里,贾母笑的搂着宝玉叫“心肝”;王夫人笑的用手指着凤姐儿,只说不出话来;薛姨妈也掌不住,口里茶喷了探春一裙子;探春手里的饭碗都合在迎春身上;惜春离了坐位,拉着她奶姆叫揉一揉肠子。地下的无一个不湾腰屈背,也有躲出去蹲着笑去的,也有忍着笑上来替她姊妹换衣裳的,独有凤姐、鸳鸯二人掌[撑.戚]着,还只管让刘姥姥。[还有一个撑得住的,就是薛宝钗。能忍大笑不大笑,将来也能忍大悲不大悲。]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攮一个。”众人方住了笑,听见这话又笑起来。贾母笑的眼泪出来,(只忍不住,梦)琥珀在后搥着。贾母笑道:“这定是凤丫头促邦右换刀[狭.戚、掐.梦]鬼儿闹的,快别信她的话了。”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要攮一个,凤姐儿笑道:“一两银子一个呢,你快尝尝罢,那冷了就不好吃了。”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夹,哪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的),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着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下,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拣,早有地下的人拣了出去了。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了[个.梦]响声儿就没了。”[妙,真可以做得警句。]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她取笑。贾母又说:“谁这会子又把那个快[筷.其]子拿了出来,又不请客摆大筵席。都是凤丫头支使的,还不换了呢。”地下的人原不曾预备这牙箸,本是凤姐和鸳鸯拿了来的,听如此说忙收了过去,也照样换上一双乌木镶银的。刘姥姥道:“去了金的又是银的,到底不及俺们那个伏手。”凤姐儿道:“菜里若有毒,这银子下去了就试的出来。”刘姥姥道:“这个菜里(若)有毒,俺们那些[菜]都成了砒霜了。那怕毒死了也要吃尽了。”[更妙,同样有预言的警示意味。]贾母见她如此有趣,吃的又香甜,把自己的来[菜.戚]也都端过来与她吃。又命一个老嬷嬷来,将各样的菜给板儿夹在碗上。
一时吃毕,贾母等都往探春卧室中去(说)闲话。这里收拾过残桌,又放了一桌。刘姥姥看着李纨与凤姐儿对坐着吃饭,叹道:“别的罢了,我只爱你们家这行事。怪道说‘礼出大家’。”凤姐儿忙笑道:“你可别多心,才刚不过大家取乐儿。”一言未了,鸳鸯也进来笑道:“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姥姥竟是个开得了玩笑,又让人尊敬的老太太。]刘姥姥笑道:“姑娘说哪里话,咱们哄着老太太开个心儿,可有什么恼的?你先嘱咐我,我就明白了,不过大家取个笑儿。我要心里恼,也就不说了。”鸳鸯便骂人“为什么不倒茶给姥姥吃?”刘姥姥忙道:“刚才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凤姐儿便拉鸳鸯:“你坐下和我们吃了罢,省的回来又闹。”鸳鸯便坐下了。[此时主子、奴才竟同桌吃饭,又是才说“礼出大家”,就加以嘲弄。]婆子们添上碗箸来,三人吃毕。刘姥姥笑道:“我看你们这些人都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亏你们也不饿,怪只道风儿都吹的倒。”鸳鸯便问:“今儿剩的菜不少,都哪去了?”婆子们道:“都还没散呢,在这里等着一齐散与她们吃。”鸳鸯道:“她们吃不了这些,挑两碗给二奶奶屋里平丫头送去。”凤姐儿道:“她早吃了饭了,不用给她。”鸳鸯道:“她不吃了喂你们的猫。”婆子听了,忙拣了两样拿盒子送去。鸳鸯道:“素云哪去了?”李纨道:“她们都在这里一处吃,又找她作什么。”鸳鸯道:“这就罢了。”凤姐儿道:“袭人不在这里,你到是叫人送两样给她去。”鸳鸯听说,便命人也送两样。去后,鸳鸯又问婆子们,“回来吃酒的攒盒可装上了?”婆子道:“想必还得一回子。”鸳鸯道:“催着些儿。”婆子答应了。[看鸳鸯如何发号施令。所以,这里有奴才凭借能力在崛起。]

凤姐儿等来至探春房中,只见她娘儿们正(说.列)笑。探春素喜阔朗,这三间屋子并不曾隔断。当地放着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那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宋.米芾,著名书法家,襄阳人,故称米襄阳。其画意境,是唐.储光羲《杂咏五首.幽人居》之句:“幽人下山径,去去夹青林。滑处莓苔湿,暗中萝薜深。春朝烟雨散,犹带浮云阴。”]左右挂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颜真卿,唐代著名书法家,因封鲁郡公,故名。]墨跡,其联[词]云:
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前有宝玉送探春“真卿墨跡”,原来是这一幅。苏轼《憩僧舍孔明所従出师》:“一朝长星坠,竟使蜀妇髽。山僧岂知此,一室老烟霞。往事逐云散,故山依渭斜。”辛弃疾《玉蝴蝶》:“贵贱偶然,浑似随风帘幌,篱落飞花,空使儿曹马上羞面频遮。向空江谁捐玉佩?寄离恨应折疏麻。暮云多佳人何处,数尽归鸦。侬家生涯蜡屐,功名破甑,交友抟沙。”出处之二人诗词都是征战不利,无可奈何之叹;加之颜真卿亦是赴国难而牺牲,可思探春的命运,是因战败和亲。]
案上设着大鼎。[权力的象征,女强人抱负。]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傍边挂着小鎚。那板儿略熟了些,便要摘那鎚子要击,丫环们忙拦住他。他又要那佛手吃,探春拣了一个与他说:“顽罢,吃不得的东西。”东边便设着卧榻,拔步床[即踏步床。有踏板、廊板、四角支架配纱帐组合,如同小屋。悬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板儿又跑过来看,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刘姥姥忙打了他一巴掌,骂道:“下作黄子,没干没净的乱闹。到叫你进来瞧瞧就上脸了。”打的板儿哭起来。众人忙劝解方罢。[为什么打起板儿来?因为他话不吉利。谁是蝈蝈,谁是蚂蚱?蝈蝈,和俄国近似同音;蚂蚱,是描述俄罗斯人的穿着:外穿燕尾服,如同有翅;四肢紧身,如同蚂蚱腿。伏探春婚姻,嫁的是俄罗斯人。刘姥姥之骂,亦是作者之恨意;当时俄罗斯才获得了传教权,得以进入北京。]贾母因隔着纱窗往后院内看了一回,因说:“后廊檐下的梧桐也好了,就只细些。”[宋.蒋捷《喜迁莺.暮春》:“风刀快,剪尽画檐梧桐,怎剪愁断。喜迁莺,暮春游丝纤弱,漫著意绊春,春难恁托。水暖成纹,云晴生影,双燕又窥帘幕。”]正说话,忽一阵风过,隐隐听得鼓乐之声。贾母问“是谁家娶亲呢?这里临街到近。”[以上伏探春之嫁。]王夫人等笑回道:“街上的哪里听的见,这是咱们的那十几个女孩子们演习吹打呢。”贾母便笑道:“既是她们演,何不叫她们进来演习。她们也俇一俇,咱们可又乐了。”凤姐听说,忙命人出去叫来,又一面吩咐摆下条桌,铺上红毡子。贾母道:“就铺排在藕香榭的水亭子上,借着水音更好听。回来咱们就在缀锦阁底下吃酒,又宽阔又听的近。”众人都说那里(狠好.戚)。贾母向薛姨妈笑道:“咱们走罢。她们姊妹们都不大喜欢人来坐着,怕脏了屋子。咱们别没眼色,正经坐一回子船喝酒去。”说着大家起身便走。探春笑道:“这是哪里的话?求着老太太、姨妈、太太来坐坐还不能呢。”贾母笑道:“我的这三丫头却好,只有(那)两个玉[姐.列]儿可恶。回来吃醉了,咱们偏往他们屋里闹去。”说着众人都笑了。
一齐出来,走不多远已到了荇叶渚。 那姑苏选来的几个驾娘早把两只棠木舫撑来,众人扶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刘姥姥、鸳鸯、玉钏儿上了这一只,落后李纨也跟上去。凤姐儿也上去,立在船头上也要撑船。贾母在舱内道:“不是顽的,虽不是河里也有好深的,你快不给我进来?”凤姐儿笑道:“怕什么!老祖宗只管放心。”说着便一篙点开到了池当中。[荇叶渚,秋爽斋北的池中。]船小人多,凤姐只觉乱恍,忙把篙子递与驾娘方蹲下了。然后迎春姊妹等并宝玉上了那只,随后跟来。其余老嬷散[嬷.列]众丫环俱沿河随行。宝玉道:“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俇,哪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林黛玉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李商隐《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为什么改“枯”为“残”?只因此刻到了紫菱洲中,是后回皇上来住的地方。前回试才远看此地时,亦曾有过暗示。]宝玉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别叫人拔去了。”说着已到了花溆的萝港之下,觉得阴森透骨,两滩上衰草残菱更助秋情。[船是由花溆的洞口进入的,这里是荇叶渚和一湾山岛围起的港湾。]
贾母因见岸上的清厦旷朗,便问:“这是你薛姑娘的屋子不是?”众人道:母忙命拢岸,顺着云步石梯上去,一同进了蘅芜苑,只觉异香扑鼻。那些奇草仙藤愈冷愈苍翠,都结了实,似珊瑚豆子一般累垂可爱。及进了房屋,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奁茶杯而已。[要紧在“雪洞一般”四字,暗示宝钗之死地。]床上只吊着青纱帐幔,衾褥也十分朴素。贾母叹道:“这孩子太老实了,你没有陈设,何妨和你姨娘要些?我也不理论,也没想到,你们的东西自然在家里没带了来。”说着命鸳鸯“去取些古董来,”又嗔着凤姐儿“不送些玩器来与你妹妹,这样小器。”王夫人、凤姐儿等都笑回说:“她自己不要的,我们原送了来,她都退回去了。”薛姨妈也笑说:“她在家里也不大弄这些东西的。”贾母摇头道:“使不得。虽然她省事,倘(或)来一个亲戚看着不像。二则年轻的姑娘们,房里这样素净也忌讳,我们这老婆子越发该住马圈去了。你们听那些书上戏上说的小姐们的绣房,精致的还了得呢。她们姊妹们虽不敢比那些小姐们,也不要狠离了格儿。有现成的东西为什么不摆?若狠爱素净,少几样倒使得。我最会收拾屋子的,如今老了,没有这些闲心了。她们姊妹们也还学着收拾的好,只怕俗气,有好东西也摆坏了。我看她们还不俗。如今让我替你收拾,包管又大方又素净。我的梯己两件收到如今,没给宝玉看见过,若经了他的眼也没了。”说着叫过鸳鸯来,亲吩咐道:“你把那石头盆景儿和那架纱桌屏,还有个墨烟冻石鼎,[伏宝钗是被冻死的,果然是“金簪雪里埋”。]这三样摆在这案上就勾了。再把那水墨字画白绫帐子拿来,把这帐子也换了。”鸳鸯答应着,笑道:“这个东西都搁在东楼上的不知哪个箱子里,还得慢慢找去,明儿再拿去也罢了。”贾母道:“明日后日都使得,只别忘了。”
说着坐了一回方出来,一迳来至缀锦阁下。文官等上来请过安,因问“演习何曲?”贾母道:“只拣你们生的演习几套罢。”文官等下来,往藕香榭去不提。
这里凤姐儿已带着人摆设整齐,上面左右两张榻,榻上都铺着锦裀蓉簟,[锦裀,华美的坐褥。蓉簟,荷花式样的席子。]每一榻前两张雕漆几,也有海棠式的,也有梅花式的,也有荷叶式的,也有葵花式的,也有方的,也有圆的,其式不一。一个上面放着炉瓶,一分攒盒;一个上面空设着,预备放人所喜食物。上面二榻四几是贾母、薛姨妈,下面一椅两几是王夫人的,余者都是一椅一几。东边是刘姥姥,刘姥姥之下便是王夫人。西边便是史湘云,第二便是宝钗,第三便是黛玉,第四迎春,探春、惜春挨次下去,宝玉在末。李纨、凤姐二人之几设于三层槛内,二层纱厨之外。攒盒式样亦随几之式样。每人一把乌银洋[钅賛錾.戚]自斟壶,[洋錾,由西洋引进的雕镂工艺。]一个十锦琺瑯杯。
大家坐定,贾母先笑道:“咱们先吃两杯,今日也行一令才有意思。”薛姨妈等笑说道:“老太太自然有好酒令,我们如何会呢,安心要我们醉了。我们都多吃两杯就有了。”贾母笑道:“姨太太今儿也过谦起来,想是厌我老了。”薛姨妈笑道:“不是谦,只怕行不上来倒是笑话了。”王夫人忙笑道:“便说不上来,就便多吃了一杯酒,醉了睡觉去,还有谁笑话咱们不成。”薛姨妈点头笑道:“依令,老太太到底吃一杯令酒才是。”贾母笑道:“这个自然。”说着便吃了一盃。
凤姐儿忙走至当地,笑道:“既行令,还叫鸳鸯姐姐来行更好。”众人都知,贾母所行之令必得鸳鸯提著[着],故听了这话都说狠是。凤姐儿便拉了鸳鸯过来。王夫人笑道:“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理。”回头命:“小丫头子,端一张椅子放在你二位席上。”鸳鸯也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也吃了一钟酒,笑道:“酒令大如军令,[《史记.齐悼惠王世家》:高后(吕雉)令刘章为酒吏,请以军法行酒,诸吕有一人醉,亡酒,章追,拔剑斩之,而还报曰:“有亡酒一人,臣谨行法斩之。”后有“酒令大如军令”之说。]不论尊卑,惟我是主。违了我的话是要受罚的。”王夫人等都笑道:“一定如此,快些说来。”鸳鸯未开口,刘姥姥便下了席,摆手道:“别这样捉弄人家,我家去了。”众人都笑道:“这却使不得。”鸳鸯喝命:“小丫头子们,拉上席去!”小丫头子们也笑着,果然拉入席中。刘姥姥只叫:“饶了我罢!”鸳鸯道:“再多言的罚一壶。”刘姥姥方住了声。鸳鸯道:“如今我说骨牌付儿,从老太太起,顺领说下去,至刘姥姥止。比如我说一付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付儿的名子[字.戚]。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叶韵。错了的罚一杯。”众人笑道:“这个令好,就说出来。”鸳鸯道:“有了一付了。左边是张母道:“头上有青天。”[此牌上下皆六点,称“头上有青天。”引意“做人凭良心。”图见《红楼夺目红.115页》,下同。]众人道:鸯道:“当中是个‘五与六’。”贾母道:“六桥梅花香彻骨。”[此牌上五下六,五点摆成梅花形,六点排成桥形。杭州西湖有六桥,多种梅。元.高明《琵琶记》:“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暗示后回有六位非命人先死,令贾母彻骨。]鸳鸯道:“剩得一张‘六与么’。”贾母道:“一轮红日出云霄。”[此牌上一下六,而一(还有四)是红点。故有“一轮红日出云霄”的形象,暗示六人非命,一人好运。且看后回。]鸳鸯道:“凑成便是个‘蓬头鬼’。”贾母道:“这鬼抱住钟馗腿。”[此副牌名蓬头鬼,顺口说出世道,是鬼和钟馗抱团儿。]说完,大家笑着喝彩。贾母饮了一杯。鸳鸯又道:“有了一付。左边是个‘大长五’。”薛姨妈道:“梅花朵朵风前舞。”[此牌上下都是梅花五,伏薛家最先非命的二人,薛蟠和香菱。]鸳鸯道:“右边还是个‘大五长’。”薛姨妈道:“十月梅花岭上香。”[又暗示薛家后来倒霉的宝琴和宝钗。]鸳鸯道:“当中‘二五’是杂七。”薛姨妈道:“织女牛郎会七夕。”[此牌上二下五,暗示二宝婚后分离。]鸳鸯道:“凑成‘二郎逰五岳’。”[二郎薛蝌云游流浪。]薛姨妈道:“世人不及神仙乐。”[伏薛姨妈悲伤离世。]说完大家称赏,饮了酒。鸳鸯又道:“有了一付。左边‘长么’两点明。”湘云道:“双悬日月照乾坤。”[李白《山水歌》:“少帝长安开紫极,双悬日月照乾坤。”此牌上下各一红点,像两个太阳。李白的诗,是说安史之乱中唐朝出现了两个皇帝。周老说:此是暗示当时出现了胤礽的长子弘皙为首的在野小朝廷。]鸳鸯道:“右边‘长么’两边[点、满地.列云道:“闲花落地听无声。”[唐.李嘉祐《送严员外》:“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这是同样的牌倒着放,故两边[满地.列]明。伏笔弘皙事败而受牵连的曹家,被抄没死人事全被掩盖。]鸳鸯道:“中间还得‘么四云道:“日边红杏倚云栽。”[唐.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此牌上一下四,都是红点。暗示湘云逃难远嫁。]鸳鸯道:“凑成‘樱桃九(点.舒云道:“御园却被鸟衔出。”[王维《敕赐百官樱桃》:“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兰。才是寝园春荐后,非关御苑鸟衔残。”伏她在一个“鸟人”的帮助下,从已变成御园的大观园逃脱。这副牌全是红点,大吉。所以她就是贾母牵挂的那个唯一好运的孩子。]说完饮了一杯。鸳鸯道:“有了一付。左边是‘长三’。”宝钗道:“双双燕子语梁间。”[此牌上下皆三,如两只燕子斜飞,故称。宋.刘季孙《题屏》:“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鸳鸯道:“右边是‘三长’。”宝钗道:“水荇牵风翠带长。”[杜甫《曲江对雨》:“城上春云覆苑墙,江亭晚色静年芳。林花著雨燕脂落,水荇牵风翠带长。龙武新军深驻辇,芙蓉别殿谩焚香。何时诏此金钱会,暂醉佳人锦瑟旁。”此牌又象两条水草倾斜,才到过的荇叶渚是皇帝后回驻处,细思在此引杜诗之意,后回有御指二宝婚姻事。]鸳鸯道:“当中‘三六’九点在。”宝钗道:“三山半落青天外。”[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思李白诗在此引意,指二宝婚后不睦。]鸳鸯道:“凑成‘铁锁练[链.戚]孤舟’。”宝钗道:“处处风波处处愁[陇水无声冻不流.列]。”[明.唐寅《提画》:“芦苇萧萧野渚秋,满蓑风雨独归舟。莫嫌此地风波恶,处处风波处处愁。”这副牌一个六点被五个斜三点三面包围,故称“铁锁练孤舟”,暗示了宝钗后回处境艰难。《列藏》本另引温庭筠《回中作》:“夜来霜重西风起,陇水无声冻不流。”则直指宝钗雪夜之死。]说完饮毕。鸳鸯又道:“左边一个玉道:“良辰美景奈何天。”[此句铭刻肺腑,故脱口而出。]宝钗听了,回头看着她;黛玉只顾怕罚,也不理论。鸳鸯道:“中间‘锦屏’颜色俏。”黛玉道:“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西厢记.驻马听》:“候门不许老僧敲,纱窗外定有红娘报。”此牌上四下六,像窗。又是脱口说出心事,因为刚才大人们在潇湘馆只顾谈论纱窗,却没有人做红娘说合自己和宝玉的婚事。]鸳鸯道:“剩了‘二六’八点齐。”黛玉道:“双瞻玉座饮[领.列、引.梦]朝仪。”[杜甫《紫宸殿退朝口号》:“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此牌上二下六,如同二人争天下。故称。改“御”为“玉”,“引”为“饮”乃假藏真露,又是暗示弘皙窥视御座,玩起了朝仪的事。]鸳鸯道:“凑成‘篮子好**’。”黛玉道:“仙杖香挑芍药花。”[活画一仙女挑花而去,暗示黛玉是芍药花开时节仙逝。]说完饮了一口。鸳鸯道:“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道:“桃花带雨浓。”[李白《访戴天山道士不遇》:“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无人知所去,愁倚两三松。”]众人道:“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像。”迎春笑着饮了一口。原是凤姐儿和鸳鸯都要听刘姥姥的笑话,故意都命说错,都罚了。至王夫人,鸳鸯代说了个,下便该刘姥姥。刘姥姥道:“我们庄家人闲了,也常会几个人弄这个,但不如说的这么好听。少不得我也试一试。”众人都笑道:“容易说的,你只管说,不相干。”鸳鸯笑道:“左边‘四四’是个人。”刘姥姥听了,想了半日,说道:“是个庄家人罢。”众人哄堂笑了。[此牌上下都是红四。]贾母笑道:“说的好,就是这样说。”刘姥姥也笑道:“我们庄家人不过是现成的本色,众位别笑。”鸳鸯道:“中间‘三四’绿配红。”刘姥姥道:“大火烧了毛毛虫。”[妙,此牌上三斜绿而下四红,果然形象。合上庄稼人,就是“庄稼人,一把大火烧了毛毛虫”。伏刘姥姥召来村民,赶跑了一伙追赶巧姐的人贩子。]众人笑道:“这是有的,还说你的本色。”鸳鸯道:“右边‘么四’真好看。”刘姥姥道:“一个萝蔔[卜.列、葡.梦]一头蒜。”[妙,此牌上一下四全红,真是喜庆。暗示板儿和巧姐儿成婚。]众人又笑了。鸳鸯笑道:“凑成便是‘一枝花’。”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更直接了,简直美满的如同大自然的规律。与小姐们见花落就伤春成了鲜明对比。]众人大笑起来。只听外面乱嚷──
【总评:
寓贫贱辈低首豪门,凌辱不计,诚可悲夫!此故作者以警贫贱。而富室贵豪,亦当于其间着意。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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