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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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只为贫寒不拣行,富家趋入且逢迎。
岂知着意无名利,便是三才最上乘。戚蒙三才,指天才、地才、人才。《周易.系辞下》:“有天道焉,有人道焉,有地道焉,兼三才而两之。”]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三十九回
村姥姥是信口开河情哥哥偏寻根究底
[《梦稿》:“村老妪谎谈承色笑,痴公子实意觅踪迹。”]
话说众人见平儿来了,都说:“你们奶奶作什么呢,怎么不来了?”平儿笑道:“她哪里得空儿来?因为说没有好生吃得,又不得来,所以叫我来问还有没有,叫我要几个拿了家去吃罢。”湘云道:“有,多着呢。”忙命人拿(盒子装.列)了十个极大的。平儿道:“多拿几个团脐的。”众人又拉平儿坐,平儿不肯;李纨拉着她笑道:“偏要你坐。”拉着她身旁坐下,[坐在同一个座位上了。]端了一杯酒送到她嘴边。平儿忙喝了一口就要走。李纨道:“偏不许你去。显见得(你.列)只有凤丫头,就不听我的话了。”说着又命嬷嬷们:“先送了盒子去,就说我留下平儿了。”那婆子一时拿了盒子回来说:“二奶奶说,叫奶奶和姑娘们别笑话要嘴吃。这个盒子里是方才舅太太那里送来的菱粉糕和鸡油卷儿,给奶奶、姑娘们吃的。”又向平儿道:“说使唤你来,你就贪住顽不去了,劝你少喝一杯儿罢。”平儿笑道:“多喝了,又把我怎么样?”一面说,一面只管喝,又吃螃蟹。李纨揽着她,笑道:“可惜这么个好体面模样儿,命却平常,只落得屋里使唤。不知道的人谁不拿你当作奶奶太太看。”
平儿一面和宝钗、湘云等吃喝(着.列),一面回头笑道:“奶奶别只(管.戚)摸的我怪[病丙换眷痹、痒]的。”[李纨欲心又燃?所以作者用此[病丙换眷]、痹二字暗贬之。正是静水涟漪,又萌。]李氏道:“嗳哟!这硬的是什么?”平儿道:“钥匙。”李氏道:“什么钥匙?要紧挮[体.戚、梯]己东西怕人偷了去,却带在身上?我成日家和人说笑,有个唐僧取经,就有个白马来驼他;(有个.梦)刘智远打天下,就有个瓜精来送盔甲;[刘智远,五代后汉高祖。南戏《白兔记.看瓜》有瓜精送盔甲给他打天下的故事。]有个凤丫头,就有个你。你就是你一把总钥匙,还要这钥匙做什么?”平儿笑道:“奶奶吃了酒,又拿了我来打趣着取笑儿了。”宝钗笑道:“这到是真话。我们没事评论起人来,你们这几个都是百个里头挑不出一个来(的.戚),妙在各人有各人的好处。”李纨道:“大小都有个天理。比如老太太屋里要没那个鸳鸯,如何使得?从太太起,哪一个敢驳老太太的回?她现敢驳回。偏老太太只听她一个人的话。老太太那些穿带的,别人不记得,她都记得,要不是她经管着,不知叫人诓骗了多少去呢。那孩子心也公道,虽然这样到常替人说.列]好话儿,还到不依势欺人的。”惜春笑道:“老太太昨儿还说呢,她比我们还强呢。”平儿道:“那原是个好的,我们哪里比的上她。”宝玉道:“太太屋里的彩霞是个老实人。”探春道:“可不是,外头老实,心里有数儿。太太是那么佛爷似的,事情上不留心,她都知道;凡百一应事都是她提着太太行,连老爷在家出外去的一应大小事她都知道;太太忘了,她背后告诉太太。”李纨道:“那也罢了。”指着宝玉道:“这一个小爷屋里要不是袭人,你们度量到个什么田地!凤丫头就是楚霸王,也得这两只膀子好举千斤鼎;她不是这丫头,就得这么周到了!”[由鸳鸯、彩霞、袭人、平儿四人看出奴才的作用了;这是内,外面办事的也同样,从离不了始,趋势是取而代之。]平儿笑道:“先时赔了四个丫头(来.列),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个狐[孤、孤魂.梦]鬼了。”李纨道:“你到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她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到(底)有个膀背[臂了着(不觉.列)滴下泪来。众人都道:“又何必伤心,不如散了到好。”说着便都洗了手,大家约往贾母、王夫人处问安。
众婆子丫头打扫亭子,收拾杯盘。袭人(便)和平儿(一)同往前去,(袭人因)让平儿到房里坐坐(,再吃一钟茶;平儿因说:“不吃茶了,再来吧。”一面说,一面便要出去。袭人又叫住,便}问道:“这个月的月钱,(连老太太、太太的还没放呢,是)为什么{还不放}?”平儿见问,忙(转身至袭人跟前,又见方近无人,)悄悄说道:“(你快别问,横竖再)迟两天就放了。(”袭人笑道:“这是为什么,唬得你这样儿?”平儿悄声告诉她道:“)这个月的月钱,我们奶奶早已支了,放给人使呢,等(别处)利钱收(了来凑)齐了才放呢。(因为是你我才告诉,)你可不许告诉一个人去。”袭人笑道:“难道她还短钱使?(还没个足厌,)何苦还操这心。”平儿笑道:“(何曾不是呢。她)这几年(只)拿着这一项银子,(翻出有几百来了。)她的月例公费(又使不着,十两八两零碎攒了,又)放出去,(只她这梯己)利钱一年不到,上千的银子呢。”[从“说着(不觉.列)滴下泪来”至此,内的文字均出自《列藏》。看出此处是《列藏》删简而成《己卯》。而《庚辰》、《戚序》同《己卯》,《梦觉》同《列藏》。所以《列藏》此回的底稿要早于《己卯》。]袭人笑道:“拿着我们的钱,你们主子、奴才赚利钱,哄的我们呆呆的等着。”平儿道:“你又说没良心的话。你难道还少钱使?”袭人道:“我虽不少,只是我也没地方使去,就只预备我们那一个。”平儿道:“你倘若有要紧的事用银钱使时,我那里还有几两银子,你先拿来使,明儿我扣下你的就是了。”袭人道:“此时也用不着,怕一时要用起来不彀了,我打发人去取就是了。”[以上众多圆括号中的“补文”实是未删之笔。因为从行文的规律看,删除这些文字比补上更为自然。《列藏》本因章节上明显比《庚辰》完善了一步,应出自《庚辰》之后。然而此一段却相反。其实情,应是曹家当时有个抄书订书的作坊,底本又并非只有一个。此一段《列藏》应是《庚辰》本之前原本的面目。此一回两抄本的笔迹十分相似,只是简繁不等,有同出于一人手笔的可能。其书法近王羲之和褚遂良,且称其为王褚。要紧,再看。]
平儿答应着,一迳出了园门,来至家内,(只见凤姐那边打发人来找平儿说:“奶奶有事等你。”平儿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我为着大奶奶勾搭着说话,我又不逃了,这么连三接四的叫人来找。”那丫头说道:“你去不去由你,犯不上恼我。你自己敢与奶奶说去?”平儿啐了一口急乱走来,梦)只见凤姐儿不在房里。忽见上回来打抽丰的那刘姥姥和板儿又来了,坐在那边屋里,还有张材家的、周瑞家的陪着,又有两三个丫头在地下倒口袋里的枣子、倭瓜并些野菜。众人见她进来,都忙站起来了。【己庚戚夹:妙文!上回是先见平儿后见凤姐,此则先见凤姐后见平儿也。何错综巧妙得情得理之至耶?】刘姥姥因上次来过,知道平儿的身分,忙跳下地来问“姑娘好”,又说:“家里都问好,早要来请姑安,看姑娘来的,因为庄家忙;好容易今年多打了两石粮食,瓜果菜蔬也丰盛。这是头一起摘下来的,并没敢卖呢,留的尖儿孝敬姑奶奶姑娘们尝尝。姑娘们天天山珍海味的也吃腻了,这个吃个野意儿,也算是我们的穷心。”平儿忙道:“多谢费心。”又让坐,自己也坐了。又让“张婶子、周大娘坐”,又令小丫头子倒茶去。周瑞、张材两家的因笑道:“姑娘今儿脸上有些春色,眼圈儿都红了。”平儿笑道:“可不是。我原是不吃的,大奶奶和姑娘们只是拉着死灌,不得已喝了两钟脸就红了。”张材家的笑道:“我道[倒]想着要吃呢,又没人让我。明儿再有人请,姑娘可待[带.戚]了我去罢。”说着大家都笑了。周瑞家的道:“早起我就看(见.戚)那螃蟹了,一斤只好秤了两个三个。这么两三大篓,想是有七八十斤呢。”周瑞家的(又.戚)道:“若是下下只怕还不勾。”平儿道:“哪里勾?不过都是有名儿的吃两个子。那些散众的,也有摸的着的,也有摸不着的。”刘姥姥道:“这样螃蟹今年就值五分一斤。十斤五钱,五五二两五,三五一十五,再搭上酒菜,一共倒有二十多两银子。[刘姥姥的螃蟹账算到“五五二两五”时,不错,是五十斤螃蟹价值二两五钱银子。可是算到“三五”时,多算了一倍的螃蟹,算成了一百五十斤了。即便如此,应该是七两五钱银子;若说成是“一十五”两银子,又多算了一倍的银子。]阿弥陀佛,这一顿的钱勾我们庄家人过一年了。”[现在的螃蟹是一斤二十元,十斤二百,五十斤一千,三五一十五,一千五百元。加上酒钱,也够庄稼人过一年了。]平儿因问:“想是见过奶奶了?”【写平儿伶俐如此。】刘姥姥道:“见过了,叫我们等着呢。”说着又往窗外看天气[色.戚],【是八月中当开窗时,细致之甚。】说道:“天好早晚了,我们也去罢,别出不去城才是饥荒呢。”周瑞家的道:“这话到是,我替你瞧瞧去。”说着一迳去了,半日方来笑道:“可是你老的福来了,竟投了这两个人的缘了。”平儿等问:“怎么样?”周瑞家的笑道:“二奶奶在老太太跟前呢。我原是悄悄的告诉二奶奶,‘刘姥姥要家去呢,怕晚了赶不出城去。’二奶奶说:‘大远的,难为她扛了那些沉东西来。晚了就住一夜,明儿再去。’这可不(是)投上二缘了?这也罢了,偏生老太太又听见了,问刘姥姥是谁,二奶奶便回明白了。老太太说‘我正想个积古的老人家说话儿,请了来我见一见。’这可不是想不到天上缘分了。”[还有想不到的呢,也是天上缘分。不过那时候姥姥是天。]说着催刘姥姥下来前去。刘姥姥道:“我这生像儿怎好见的。好嫂子,你就说我去了罢。”平儿忙道:“你快去罢,不相干的。我们老太太最是惜老怜贫的,比不得那个狂三诈四的那些人。想是你怯上,我和周大娘送你去。”说着,同周瑞家的引了刘姥姥往贾母这边来。
二门口该班的小厮们见了平儿出来,都站起来了,(又)有两个跑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想这一个“姑娘”非下称上之“姑娘”也,按北俗以姑母曰“姑姑”,南俗曰“娘娘”,此“姑娘”定是“姑姑”“娘娘”之称。每见大家风俗多有小童称少主妾曰“姑姑”“娘娘”者。按此书中若干人说话语气及动用前照[器物]、饮食诸赖[类.戚],皆东西南北互相兼用,此“姑娘”之称,亦南北相兼而用无疑矣。重要透露。曹家由南京迁到北京,带了南京的奴才;曹宜是老北京人,其子过继给李老太太,又留给北京的奴才,于是有了两种称呼混着叫。]平儿问:“又说什么?”那小厮笑道:“这会子也好早晚了,我妈病(了,)等着我去请大夫。好姑娘,我讨半日假可使得?”平儿道:“你们倒好,都商议定了,一天一个告假,又不回奶奶,只和我胡缠。前儿住儿去了,二爷偏生叫他叫不着,我应起来了,还说我作了情。你今儿又来了。”【分明几回没写到贾琏,今忽闲中一语,便补得贾琏这边天天热闹,令人却如看见听见一般,所谓不写之写也。刘姥姥眼中耳中又一番识面,奇妙之甚!】周瑞家的道:“当真的他妈病了,姑娘也替他应着,放了他罢。”平儿道:“明儿一早来。听着,我还要使你呢,再睡的日头跴[晒.庚]着再[才.戚]来!你这一去,带个信儿给旺儿。就说话,问着他那剩的利钱,明儿若不交了来,奶奶也不要了,就越性送他使罢。”[旺儿管着凤姐的放贷和利钱,自是凤姐的心腹。应和平儿一样是陪嫁来的奴才。交代过袭人的话,看她如此说,真比凤姐又甚一层。李纨之语不谬也,不知阿凤何等福得此一人。】那小厮欢天喜地答应去了。

平儿等来至贾母房中,彼时大观园中姊妹们都在贾母前承奉。【妙极!连宝玉一并算入姊妹队中了。】刘姥姥进去,只见满屋里珠围翠绕,花枝招展,并不知都系何人。只见一张榻独.列)歪着一位老婆婆,身后坐着一个纱罗裹的美人一般的一个丫环在那里搥腿,凤姐儿站着正说笑。【奇奇怪怪文章。在刘姥姥眼中以为阿凤至尊至贵,普天下人都该站着,阿凤独坐才是。如何今见阿凤独站哉?真妙文字。】刘姥姥便知是贾母了,忙上来陪着笑道了万福[福了几福.戚],口里说:“请老寿星安。”【更妙!贾母之号何其多耶?在诸人口中则曰“老太太”,在阿凤口中则曰“老祖宗”,在僧尼口中则曰“老菩萨”,在刘姥姥口中则曰“老寿星”者,却似有数人,想去则皆贾母。难得如此各尽其妙,刘姥姥亦善应接。】贾母亦忙欠身问好,又命周瑞家的端过椅子来坐着。那板儿仍是怯人,不知问候。【“仍”字妙!盖有故也。不知教训者来看此句。说明姥姥一家并没把这门亲戚认真对待,否则就该天天教导,如何还能不知问候?]贾母道:“老亲家,你今年多大年纪了?”【神妙之极!看官至此必愁贾母以何相称,谁知公然曰“老亲家”,何等现成,何等大方,何等有情理!若云作者心中编出,余断断不信。何也?盖编得出者断不能有这等情理。】刘姥姥忙立身答道:“我今年七十五了。”贾母向众人道:“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健朗,比我大好几岁呢。我要到这么大年纪,还不知怎么动不得呢。”[贾母多大?前面分析过贾母的原形是曹寅的夫人,如今八十岁了。会不会贾母愿意少说自己的年龄?往后且看。]刘姥姥笑道:“我们生来是受苦的人,老太太生来是享福的。若我们也这样,那些庄家活也没人作了。”贾母道:“眼睛牙齿都还好?”刘姥姥道:“都还好,就是今年左边的槽牙活动了。”贾母道:“我老了,都不中用了,眼也花,耳也聋,记性也没了。你们这些老亲戚,我都不记得了。亲戚们来了,我怕人笑我,我都不会。不过嚼的动的吃两口,睡一觉,闷了时和这些孙子孙女儿顽笑一回就完了。”刘姥姥笑道:“这正是老太太的福了。我们想这么着也不能。”贾母道:“什么福,不过是个老废物罢了。”说的大家都笑了。贾母又笑道:“我才听见凤哥儿说,你带了好些瓜菜来,叫她快收拾去了,我正想个地里现撷[摘.戚、结.梦]的瓜儿菜儿吃。外头买的,不像你们田地里的好吃。”刘姥姥笑道:“这是野意儿,不过吃个新鲜。依我们(倒.列)想鱼肉吃,只是吃不起。”贾母又道:“今儿既认着了亲,别空空儿的就去。不嫌我这里,就住一两天再去。我们也有个园子,园子里头也有果子,你明日也尝尝,带些家去,也算看亲戚一淌。”凤姐儿见贾母喜欢,也忙留道:“我们这里虽不比你们的场院大,空屋子还有两间。你住两天罢,把你们那里的新闻故事儿说些与我们老太太听听。”贾母笑道:“凤丫头别会[合.戚、拿]她取笑儿。她是乡屯里的人,老实,哪里搁的住你打趣她。”说着,又命人去先抓果子与板儿吃。板儿见人多了,又不敢吃。贾母又命拿些钱给他,叫小么儿们带他外头顽去。刘姥姥吃了茶,便把些乡村中所见所闻的事情说与贾母,贾母亦发得了趣味。正说着,凤姐儿便命人来请刘姥姥吃晚饭。贾母又将自己的菜拣了几样,命人送过去与刘姥姥吃。
凤姐知道合了贾母的心,吃了饭便又打发过来。鸳鸯忙命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命给刘姥姥换上。【一段鸳鸯身份权势心机,口[只为]写贾母也。】那刘姥姥哪里见过这般行事,忙换了衣裳出来,坐在贾母榻前,又搜寻些话出来说。彼时宝玉、姊妹们也都在这里坐着,他们何曾听见过这些话,自觉比那些瞽目先生们说的书还好听。那刘姥姥虽是个村野人,却生来的有些见识,况且年纪老了,世情上经历过的,见头一个贾母高兴,第二见这些哥儿姐儿们都爱听,便没了话也编出些话来讲。因说道:“我们村庄上种地种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风里雨里,哪里有个坐着的空儿?天天都是在那地头子上作歇马凉亭,什么奇奇怪怪的事不见呢?就像去年冬天,接连下了几天雪,地下压了三四尺深。[一米多深,又在夸张,刚才的螃蟹账就多算了两倍。]我那日起的早,还没出房门,只听外头柴草响,我想着必定是有人偷柴草来了,我爬着窗户眼儿一瞧,却不是我们村庄上的人。”贾母道:“必定是过路的客人们冷了,见现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刘姥姥笑道:“也并不是客人,所以说来奇怪。老寿星当个什么人?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极标致的一个小姑娘,梳着溜油光的头,穿着大红袄儿,白绫裙子。”【刘姥姥口气如此。】刚说道[到.戚]这里,忽听外面人吵嚷起来,又说:“不相干的,别唬着老太太。”贾母等听了忙问:“怎么了?”丫环回说:“南院马棚里走了水,不相干,已经救下去了。”贾母最胆小的,听了这个话,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来瞧,只见东南上火光犹亮。贾母唬的口内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烧香。王夫人等也忙都过来请安,又回说:“已经下去了,老太太请进房去罢。”贾母足的看着火光息了,方领众人进来。【一段为后回作引,然偏于宝玉爱听时截住。此批透露出后回又是东南方向失火。不过不是马棚,而是宁府。且看后回。]宝玉且忙着问:“刘姥姥,那女孩儿大雪地里作什么抽柴草?倘或冻出病来呢?”贾母道:“都是才说抽柴草惹出火来了,你还问呢。别说这个了,再说别的罢。”宝玉听说,心内虽不乐,也只得罢了。刘姥姥便又想了一篇话,说道:“我们庄子东边庄上,有个老奶,今年九十多岁了。她天天吃斋念佛,谁知就感动了观音菩萨,夜里来托梦说:‘你这样虔心,原来你该绝后的,如今奏了玉皇,给你个孙子。’原来这老奶奶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好容易养到十七八岁上死了,哭的什么似的。后(来.戚)果然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聪明伶俐非常。可见这些神佛是有的。”这一夕话时[实、是、暗]合了贾母、王夫人的心事,连王夫人也都听住了。[如果贾母有贾赦、贾政两个儿子,如何能“实合了”?所以贾母实是“只有一个儿子,这儿子也只一个儿子”,竟都死了。而王夫人是只剩下了一个儿子,那个死了的儿子也只一个儿子。这“后来果然又养了一个,今年才十三四岁,生的雪团儿一般”的即是宝玉了。因此,贾珠是活到十八岁死的,何时死的?且往后看。果真是“后来”又有了宝玉,到如今期间跨越了三十一二年,因此贾政夫妻实应五十多岁。]
宝玉心中只记挂着抽柴的故事,因闷的心中筹画。探春因问他:“昨日扰了史大妹妹,咱们回去商议着邀一社,又还了席,也请老太太赏菊花,何如?”[明明今日事,为何说昨日?探春有预感,日月去得急?]宝玉笑道:“老太太说了,还要摆酒还史妹妹的席,叫咱们作陪呢。等着吃了老太太的,咱们再请不迟。”探春道:“越往前去越冷了,老太太未必高兴。”宝玉道:“老太太又喜欢下雨下雪的。不如咱们等下头场雪,请老太太赏雪岂不好?咱们雪下吟诗,也更有趣了。”林黛玉忙笑道:“咱们雪下吟诗?依我说还不如弄一捆柴火,雪下抽柴,还更有趣儿呢。”说着宝钗等都笑了。宝玉矁了她一眼,也不答话。[妙,偏黛玉能猜出宝玉痴想。]
一时散了,背地里宝玉足的拉了刘姥姥,细问那女孩儿是谁。刘姥姥只得编了告诉他道:“那原是我们庄北沿地埂子上,有一个小祠堂里供的。不是神佛,当先有个什么老爷。”说着又想名姓。宝玉道:“不拘什么名姓,你不必想了,只说原故就是了。”[竟帮着姥姥骗自己?人是喜欢什么就愿意上什么当。]刘姥姥道:“这老爷没有儿子,只有一位小姐,名叫茗[若.列]玉。小姐知书识字,老爷太太爱如珍宝。可惜这茗玉小姐生到十七岁一病死了。”宝玉听了跌足叹惜,又问:“后来怎么样?”刘姥姥道:“因为老爷太太思念不尽,便盖了这祠堂,塑了这茗玉小姐的像,派了人烧香拨火。如今日久年深的,人也没了,庙也烂了,那个像就成了精。”宝玉忙道:“不是成精,规矩这样人是虽死不死的。”刘姥姥道:“阿弥陀佛!原来如此。不是哥儿说,我们都当她成精。她时常变了人出来,各村庄店道上闲俇。我才说这抽柴火的就是她了。我们村庄上的人还商议着,要打了这塑像,平了庙呢。”宝玉忙道:“快别如此!若平了庙,罪过不小!”刘姥姥道:“幸亏哥儿告诉我,我明儿回去拦住他们就是了。”宝玉道:“我们老太太、太太都是善人,合家大小也都好善喜捨,最爱修庙塑神的。我明儿做一个疏头,替你化些佈施,你就做香头;攒了钱把这庙修盖,再粧潢[装塑.戚]了泥像,每月给你香火钱烧香,岂不好?”刘姥姥道:“若这样(时.列),我托那小姐的福,也有几个钱使了。”宝玉又问她地名庄名,来往远近,坐落何方。刘姥姥便顺口胡诌了出来。
宝玉信以为真,回至房中盘算了一夜。次日一早便出来,给了茗烟几百钱,按着刘姥姥说的方向地名,着茗烟去先踏看明日[白],回来再做主意。那茗烟去后,宝玉左等也不来,右[又]等也不来,急的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好容易等到日落,方见茗烟兴兴头头的回来。宝玉忙道:“可有庙了?”茗烟笑道:“爷听的不明白,要[耍.列]我好找。那地名坐落不似爷说的一样,所以找了一日,我[找.列]到东北上田埂子上,才有一个破庙。”[所以姥姥的家应出京城东门外。]宝玉听说喜的眉开眼笑,忙说道:“刘姥姥有年纪的人,一时错记了也是有的。你且说你见的。”茗烟道:“那庙门却到是朝南开(的.戚),也是稀破的。我找的正没好气,一见这个,我说可好了,连忙进去一看泥胎,唬的我(又.列)跑出来了,活似真的一般。”宝玉喜的笑道:“她能变化人了,自然有些生气。”茗烟拍手道:“哪里有[是.列]什么女孩儿,竟是一位青脸红发的瘟神爷。”[妙!一语断喝梦中人。“女儿何处寻?田埂破烂门。茗烟拍手变,青脸红发瘟。只你信女孩,人却拜瘟神。宝玉有多痴,世人有多蠢?”]宝玉听了,啐了一口骂道:“真是一个无用的杀材[才]!这点子事也干不来。”茗烟道:“二爷又不知看了什么书?或者听了谁的混话信真了,把这件没头脑的事派我去磞头,怎么说我没用呢?”宝玉见他急了,忙俯慰他道:“你别急。改日闲了你再找去。若是她哄我们呢?自然没了;若竟是有的,你岂不也积了阴骘?我必重重的赏你。”[“俯慰”妙,茗烟必气蹲在地下了,不写之写。]正说着,只见二门上的小厮来说:“老太太房里的姑娘们站在二门口找二爷呢。”[又幽一默。宝玉等着了死的,姑娘们等着活的。]
【总评:
此回第一写势利之好财,第二写穷苦趋势之求财。且文章不得雷同。先既有诗社,而今不得不用套坡公听鬼之遗事,以振其余响,即此以点染宝玉之痴。其文真如環转,无端倪可指。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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