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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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一物珍藏见至情,豪华每向闹中争。
    黛林宝薛传佳句,豪宴仙缘留趣名。[此处作者将黛玉、宝钗姓名反写,又各无末一字,乃另有深意,是提醒读者处处留心反看此书,则知黛玉、宝钗皆属无后薄命矣。]
为剪荷包绾两意,屈从优女结三生。
可怜转眼皆虚话,云自飘飘月自明。[贾蔷和龄官虽结为夫妻,却又遭难;黛玉、宝钗先后离世,后回开始了和湘云、麝月故事;“云”,湘云;“月”,麝月。]
第十八回
庆元宵贾元春归省助情人林黛玉传诗
 [《己卯》、《庚辰》二本无分回,自无回目名。按《戚序》、《蒙府》回目并在此分作两回。此回目有深意:元春出题,宝玉费神,黛玉传诗;后三十回应对应有皇上找麻烦,宝玉命危时,黛玉解救。十四回回前诗:“任你无双肝胆烈,多情念起自眉颦”由此得以解密。“无双肝胆烈”,正是皇上的脾气大。林黛玉的“多情念起”,预示了一场闺阁和皇权的激烈冲突。《列藏》同处分回,只提“《石头记》第十八回”七字。《梦觉》:“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梦稿》:“林黛玉误剪香囊袋,贾元春归省庆元宵。”《舒序》:“隔珠帘父女勉忠勤,搦湘管姊弟裁题咏。]
却说宝玉来.戚)至院外,就有跟贾政的几个小厮上来拦腰抱住,都说:“今儿亏我们老爷才喜欢,老太太打发人出来问了几遍,都亏我们回说喜欢;【庚侧:下人口气毕肖。】不然,若老太太叫你进去,就不得展才了。人人都说你才那些诗[对.列]比世人的都强。今儿得了这样的彩头,该赏我们了。”宝玉笑道:“每人一吊钱。”众人道:“谁没见那一吊钱!【钱亦有没用处。】把这荷包赏了罢。”说着一个上来解荷包,那一个就解扇囊,不容分说,将宝玉所佩之物尽行解去。又道:“好生送上去罢。”一个抱了起来,几个围绕,送至贾母二门前。【好收煞。】那时贾母已命人看了几次,众奶娘丫环跟上,见过贾母,知不曾难为着他,心中自是欢喜。
少时袭人倒了茶来,夂[见.戚]身边佩物一件无存,【袭人在玉兄一身无时不照察到。】因笑道:“带的东西又是那起没脸的东西们解了去了。”林黛玉听说走来瞧瞧,果然一件无存,因向宝玉道:“我给的那个荷包也给他们了?【又起楼阁。】你明儿再想我的东西,可不能够了!”说毕赌气回房,将前日宝玉所烦她作的那个香袋儿,才做了一半,赌气拿过来就铰。[好颦儿,皇上的鹡鸰珠瞧不到眼里,自己的荷包连着心。]宝玉见她生气,便知不妥,忙赶过来,早剪破了。宝玉已见过这香囊,虽尚未完,却十分精巧,费了许多工夫,今见无故剪了,却也可气。因忙把衣领解了,从里(面.列)红袄襟上将黛玉所给的那荷包解了下来,递与黛玉瞧道:“你瞧瞧这是什么?我哪一回把你的东西给人了?”[为什么不早说?]林黛玉见他如此珍重,带在里面,【己庚戚夹:按理论之,则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若以儿女(女.戚)子之情论之,则事必有之。事必有之,理又系今古小说中不能写到写得,谈情者亦不能说出讲出,情痴之至文也!】可知是怕人拿去之意,因此又自悔莽撞,未见皂白就剪了香袋;【情痴之至!若无此悔便是一庸俗小性之女子矣。】因此又愧又气,低头一言不发。宝玉道:“你也不用剪,我知道你是懒待给我东西,我连这荷包奉还何如?”说着掷向她怀中便走。[一掷,不是了。这却难怪。】黛玉见如此越发气起来,声咽气堵,又汪汪的滚下泪来,【怨之极正是情之极。】拿起荷包来又剪。[是气自己又加上气宝玉。]宝玉见她如此,忙回身抢住,笑道:“好妹妹,饶了它罢!”【这方是宝玉。非闹大了才好了?]黛玉将剪子一摔,拭泪说道:“你不用同我好一阵歹一阵的,要恼就撂开手,这当了什么!”[好歹谁也撂不开。]说着赌气上床,面向里倒下拭泪。禁不住宝玉上来“妹妹”长“妹妹”短赔不是。[自找的,颦儿且别饶他。]
前面贾母一片声找宝玉。众奶娘丫环们忙回说:“在林姑娘房里呢。”贾母听说道:“好,好,好!让他姊妹们一处顽顽罢。才他老子拘了他这半天,让他开心一会子罢。只别叫他们拌嘴,不许牛[扭.戚]了他。”众人答应着。[众人答应有什么用?]黛玉被宝玉缠不过,只得起来道:“你的意思不叫我安生,我就离了你。”说着往外就走。宝玉笑道:“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像个哥哥了。]一面仍拿起荷包来带上。黛玉伸手抢道:“你说不要了,这会子又带上,我也替你怪燥的!”说着“嗤”的一声又笑了。[所以黛玉也就没气了。]宝玉道:“好妹妹,明儿另替我作个香袋儿罢。”黛玉道:“那也只瞧我高兴罢了。”一面说,一面二人出房,到王夫人上房中去了,【一段点过{日.戚}二玉公案,断不可少。】可巧宝钗亦在那里。
此时王夫人那边热闹非常。【四字特补近日千忙万冗,多少花团锦簇文字。】原来贾蔷已从姑苏采买了十二个女孩子,并聘了教习,以及行头等事来了。[不知帮着拐子拆散了几家?]那时薛姨妈另迁于东北上一所幽净[静.戚]房舍居住,将梨香院早已腾挪出来,另行修理了,就令教习在此教演女戏。又另派家中旧有曾演学过歌唱的女人们,如今皆已皤然老妪了,【又补出当日宁、荣在世之事,所谓此是末世之时[事.戚她们带领管理。就令贾蔷总理其日用出入银钱等事,以及诸凡大小所需之物料账目。【补出女戏一段,又伏一案。】又有秦[林.戚]之孝来回:“采访聘买得十个小尼姑、小道姑都有了,连新作的二十分道袍也有了。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曾许过出家,因大了就.列)买了许多替生儿,皆不中用,足的[促的.戚、须得.列]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妙卿出现。至此细数十二钗,以贾家四艳再加薛林二冠有六,去[添.戚]秦可卿有七,熙凤有八,李纨有九,今又加妙玉仅得十人矣。后有史湘云与熙凤之女巧姐儿者共十二人。雪芹题曰“金陵十二钗”,盖本宗《红楼梦》十二曲之义。后宝琴、岫烟、李纹、李绮皆陪客也,《红楼梦》中所谓副十二钗是也。又有又副册三断[段.戚]词乃晴雯、袭人、香菱三人而已,余未多及;想为金钏、玉钏、鸳鸯、苗[素.戚]云、平儿等人无疑矣。观者不待言可知,故不必多费笔墨。庚眉:妙玉世外人也,故笔笔带写,妙极妥极!畸笏。庚眉:树[数]处引十二钗总未的确,皆系漫拟也。至回末警幻情榜方知正、副、再副及三四副芳讳。壬午季春。畸笏畸笏提供了个信息,共有五册女子警幻情榜上有名。]如今父母俱已亡故,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伏侍。文墨也极通,经文也不用学了,模样儿又极好。因听见长安都中有观音遗跡并贝叶遗文,[印度贝多罗树的叶子,古代用来写佛经的。后来成了文物。]去岁随了师父上来,【因此方使妙卿入都。】现在西门外牟尼院住着。她师父极精演先天神数,[先天神数,北宋.邵雍根据八卦和道家学说创制,用以推演自然和人事变化。佛门竟然通道术?不知妙玉学会了没有?留个悬念。]于去冬圆寂了。妙玉本欲扶灵回乡的,她师父临寂遗言,说她‘衣食起居不宜[讳]回乡,在此净居,后来自然有你的结果’。[重大伏笔,且看后回。]所以她竟未回。”王夫人不等回完,便说:“既这样,我们何不接了她来。”秦之孝家的回道:“请她,她说‘侯门公府必以贵势压人,我再不去的。’”【补出妙卿身世不凡,心性高深[洁]。注意,妙玉姓氏,身世不明。而此处又多次故意错用“秦之孝家的”,乃暗示妙玉亦是避秦难之人。]王夫人笑道:“她既是官宦小姐,自然骄傲些,就下个帖子请她何妨。”秦之孝家的答应了出去,命书启相公写请帖去请妙玉。次日遣人备车轿去接等,后话暂且阁[搁.列]过,此时不能表白。【补尼道一段,又伏一案。己眉:“不能表白”后是第十八回的起头。《梦觉》本在此分回。]
当下又有人回,工程上等着糊东西的纱绫,请凤姐去开楼拣纱绫;又有人来回,请凤姐开库收金银器皿。连王夫人并上房丫环等众,皆一时不得闲的。宝钗便说:“咱们别在这里碍手碍脚,找探丫头去。”说着,同宝玉、黛玉往迎春等房中来闲顽,无话。
王夫人等日日忙乱,直到十月将尽,幸皆全备,各处监管都(交.列)清账目;各处古董文玩皆已陈设齐备;采办鸟雀的,自仙鹤、孔雀以及鹿、兔、鸡、鹅等类悉已买全,交于园中各处像景饲养;贾蔷那边也演出二十齣[出.其]杂戏来;小尼姑、道姑也都学念会了几卷经咒。贾政方略心意宽畅,【好极!可见智者居心无一时驰怠!】又请贾母等进园,色色斟酌,点缀妥当,再无一些遗漏不当之处了,于是贾政方择日题本。【至此方完大观园工程公案,观者则为大观园费尽精神,余则为若许笔墨却只因一个葬花塚。】本上之日,奉硃批:“准奏,次年正月十五日上元之日,恩准贾妃省亲。”贾府领了此恩旨,益发昼夜不闲,年也不曾好生过的。【一语带过。是以“岁首祭宗祀,元宵开夜宴”一回,留在后文细写。】
展眼元宵在迩,自正月初八日,就有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幕,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贾赦等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真是倒记时进入临战状态,不到最后一刻,不会准备完毕。从听到消息到现在,花费了多少精力金钱时间?]
至十五日五鼓,[1735雍正十三年乙卯正月十五。这里应该离鼓楼不远,否则听不到鼓声。]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粧;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金银焕彩,珠宝争辉;【是元宵之夕,不写灯月而灯光月色满纸矣。】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抵一篇灯赋。】静悄无人咳嗽。【有此句方足。】贾赦等在西街门外,贾母等在荣府大门外。街头巷口俱系围幕挡严。正等的不耐烦,忽一太监坐大马而来,【有是礼。】贾母忙接入问其消息。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下午一时十五分。]用过晚膳,未正二刻[下午一时半。]还到宝灵宫拜佛,【暗贴王夫人初刻[下午五时一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晚上七时。]才起身呢。”凤姐听了道:【庚侧:自然当家人先说话。】“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凤姐照理。又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一时传人一担一担的挑进蜡烛来,各处点灯。[“一时”白天过尽,是石头不知等待,全无焦急的话。]方点完时,忽听外边马跑之声。【己庚戚夹:静极故闻之。细极。】一时,又[有]十来个太监都喘吁吁跑来拍手儿。【神异,画出内家风范。《石头记》最难之处,别书中摸不着。】这些太监会意,【庚侧:雅[难]得他(写)的出,是经至[过]之人也。】都知道是“来了,来了”,各按方向站住。[连写两个来了来了,真气氛紧张。不过绿荫要是在场,只当是耍猴玩把戏的来了。]贾赦领合族子侄在西街门外,贾母领合族女眷在大门外迎接。半日静悄悄的,忽见一对红衣太监骑马缓缓的走来,【己庚戚夹:形容毕省[肖西街门下了马,将马赶出围幙之外,便垂手面西站住。[如此说来贾府在皇宫的东边。形容毕肖。】半日又是一对,亦是如此。少时便来了十来对,方闻得隐隐细乐之声。一对对龙旌凤翣,[“翣”音沙,孔雀毛编成的大掌扇。]雉羽夔[“夔”音魁,传说中异兽,龙头,独足。]头,又有金销提炉焚着御香;然后一把曲柄七凤金黄伞过来,便是冠袍带履。又有值事太监捧着香珠、绣帕、漱盂、拂尘等类。一队队过完,后面方是八个太监抬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贾母等连忙路傍跪下。【庚侧:一丝不乱。】早飞跑过几个太监来扶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来。那版舆抬进大门,入仪门往东去,到一所院落门前,有执拂太监跪请下舆更衣。于是抬舆入门,太监等散去,只有昭容、彩嫔[内宫官名,掌管牵引。]等引领元春下舆。只见院内各色花灯烂灼,【元春月中。】皆系纱绫扎成,精致非常。上面有一匾灯,写着“体仁沐德”四字。元春入室,更衣毕复出,上舆进园。只见园中香烟缭绕,花彩缤纷,处处灯花相映,时时细乐声喧,[不讳]说不尽这太平气象,富贵风流。──此时自己回想当初,在大荒山中青埂峰下那等凄凉寂寞,若不亏癞僧、跛道二人携来到此,又安能得见这般世面?本欲作一篇《灯月赋》、《省亲颂》以誌今日之事,但又恐入了别书的俗套。按此时之景,即作一赋一赞也不能形容得尽其妙;即不作赋赞,其豪华富丽,观者诸公亦可想而知矣。所以到是省了这工夫纸墨,且说正经为是。[议论的妙。形容了半天,末了《省亲颂》竟不是正经。己庚戚夹:自“此时”以下皆石头之语,真是千奇百怪之文。庚眉:如此繁华盛极花团锦簇之文,忽用石兄自语截住,是何笔力?令人安得不拍案叫绝。是[试]阅历来诸小说中有如此章法乎?靖眉:“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惟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申[甲];芟荑斩伐,如草木焉?江淮无崖岸之阻,亭壁无藩篱之固,头会箕敛者,合从缔交;锄耰棘荆[衿]者,因利乘便,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是知并吞,不免轵道之灾,混一车书,无救平阳之祸。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迭代,不免去故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大族之败,必不至如此之速,特以子孙不肖,招接匪类,不知创业之艰难。当知‘瞬息荣华,暂时欢乐’,无异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岂得久乎?戊子孟夏,读虞[庾]子山文集,因将数语系此,后世子孙,其毋慢忽之。“戊子孟夏”乃畸笏习气,所以此靖眉应为畸笏所批,“招接匪类”乃实有其事,且看后回。]
且说贾妃在轿内看此园内外如此豪华,因默默叹息奢华过费。忽又见执拂太监跪请登舟,贾妃乃下舆。只见清流一带势如游龙,两边石栏上皆系水晶玻璃各色风灯,点的如银光雪浪;上面柳杏诸树虽无花叶,然皆用通草、绸绫、纸绢依势作成,粘于枝上的,每一株悬灯数盏;更兼池中荷荇凫鹭之属,亦皆系螺蚌、羽毛之类作就的。诸灯上下争辉,真系玻璃世界,珠宝乾坤。[这布置的太有创意了,请了多少高级参谋,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真把假的做成了真,把银子往大海里填。可叹如今竟仍有,比如大街挂灯笼,满树披烁星,蠢事还要干多久?不如把行道树补齐了。]船上亦系各种精致盆景诸灯,珠帘绣幕,桂楫兰桡,[楫、桡,均为船浆。]自不必说。已而入一石港(洞),港[洞.戚一面匾灯,明现着“蓼汀花溆”四字。按此四字并“有凤来仪”等处,皆系上回贾政偶然一试宝玉之课艺才情耳,何今日认真用此匾联?况贾政世代诗书,来往诸客屏侍座陪者悉皆才枝[技.戚]之流,岂无一名手题撰,竟用小儿一戏之辞苟且唐塞?【庚眉:驳得好。】真以[似.戚]暴发新荣之家滥使银钱,一味抹油涂朱毕,则大书“前门绿柳垂金锁,后户青山列锦屏”之类,则以为大雅可观,岂《石头记》中通部所表之宁、荣贾府所为哉!据此论之,竟大相矛盾了。诸公不知,待蠢物【己庚戚夹:石兄自谦,妙。可代答云:“岂敢。”】将原委说明,大家方知。【庚眉:《石头记》惯用特犯不犯之笔,真令人惊心骇目读之。】
当日这贾妃未入宫时,自幼亦系贾母教养。后来添了宝玉,贾妃乃长姊,宝玉为弱弟。贾妃之[每.戚、心.列念母年将迈,始得此弟,是以怜爱宝玉,与诸弟待之不同。且同随祖母,刻未暂离。那宝玉未入学堂之先,三四岁时已得贾妃手引口传,教授了几本书、数千字在腹内了。[所以元春比宝玉大许多。后有湿心考证,宝玉是1723年雍正元年癸卯出生,属兔。前已考证,元春属虎。所以元春比宝玉大十三岁。在宝玉三四岁时,元春十六七,正好充当幼儿教师。由此,不难推出元春出生于1710年庚寅阴历大年初一。1728年十八岁时,在曹家入京时入的宫?庚侧:批书人领至此教,故批至此竟放声大哭,俺先姊先逝太早,不然余何得为废人耶?脂砚每必哭处,前有丧母,此有丧姐;而湘云又是襁褓中父母双亡的。雍正二年十月十六内务府档云:“经臣衙门查明,在(押送李煦家人)途中病故男子一、妇人一、及幼女一”,见《红楼梦新证.484页》,这决非巧合,三人乃湘云的父母和姐姐,是非常可能的;三人齐死,决非病故,乃非常事件。所以湘云即是脂砚,又多一证据。]其名分虽系姊弟,其情状有如母子。自入宫后,时时带信出来与父母说:“千万好生扶养,不严不能成器,过严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忧。”眷念切爱之心刻未能忘。前日贾政闻塾师背后赞宝玉偏才尽有,贾政未信,适巧遇园已落成,令其题撰,聊一试其情思之清浊。其所拟之匾联虽非妙句,在幼童为之亦或可取。即另使名公大笔为之,固不费难,然想来倒不如这本家风味有趣。【转得好。】更使贾妃见之,知系其爱弟所为,亦或不负其素日切望之意。【有是论。己庚戚夹:一驳一解,跌宕摇曳之至,且写得父母兄弟体贴恋爱之情淋漓痛切,真是天伦至情。】因有这段原委,故此竟用了宝玉所题之联额。那日虽未曾题完,后来亦曾补拟。【己庚戚夹:一句补前文之不暇,启(后.戚之苗裔。至后文凹晶馆黛玉口中又一补,所谓“一击空谷,八方皆应”。宝玉邀黛玉游园,一路补题其余各处景致妙名,应是趣事。可惜没写出来。]
闲文少叙,且说贾妃看了四字,笑道:“‘花溆’二字便妥,何必‘蓼汀’?”[宋.舒亶《满庭芳》:“蓼汀芦岸,黄叶衬孤花。”乃荒凉孤儿之意,自是不吉,所以被元春取消。唐.崔国辅《采莲曲》:“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尚好,故保留。]侍坐太监听了,忙下小舟登岸飞传与贾政。[如此急?]贾政听了即忙移换。[一样听风就是雨。但若事事如此,将要办错多少案子,冤枉多少好人?每[换.戚]的周到可悦。】一时舟临内岸,复弃舟上舆,便见琳宫绰约,桂殿巍峨。石牌坊上明显“天仙宝镜”四大字,【不得不用俗。】贾妃忙命:“换省亲别墅四字。”【妙!是特留此四字与彼自命。也有些智谋,钓饵之计。]于是进入行宫,但见庭燎[火炬。]烧空,【庭燎最恰。】香屑[有香气的屑片。]布地,火树琪花,[焰火。]金窗玉槛。说不尽帘卷虾须,[虾须,珠帘的别称。]毯铺鱼獭,鼎飘麝脑之香,屏列雉尾之扇。真是:
金门玉户神仙府,桂殿兰宫妃子家。[如此铺张,身份使然。但是且慢效仿。要知道麝脑之香,有碍呼吸健康。毯铺鱼獭,容易绊倒。火树琪花,危险失火。金窗玉槛,明引匪盗。]
贾妃乃问:“此殿何无匾额?”随侍太监跪启曰:“此系正殿,外臣未敢擅拟。”[竟说成皇家财产?后回竟真如此。]贾妃点头不语。礼仪太监跪请升座受礼,两陛乐起。礼仪太监二人引贾赦、贾政等于月台下排班,殿上昭容传谕曰:监引贾赦等退出。又有太监引荣国太君及女眷等自东阶升月台上排班,【一丝不乱,精致大方。有如欧阳公九九。】昭容再(传.戚)谕曰:是引退。
茶已三献,贾妃降座。乐止,退入侧殿更衣,方备省亲车驾出园。至贾母正室欲行家礼,贾母等俱跪止不迭。贾妃满眼垂泪,方彼此上前厮见,一手搀贾母,一手搀王夫人,三个人满心里皆有许多话,只是俱说不出,只管呜咽对泣。【《石头记》得力擅长全是此等地方。庚眉:非经历过如何写得出!壬午春。】邢夫人、李纨、王熙凤、迎、探、惜三姊妹等,俱在旁围绕,垂泪无言。半日,贾妃方忍悲强笑,安慰贾母、王夫人道:“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说到这句,不禁又哽咽起来。【追魂摄魄,《石头记》传神摸影全在此等地方,他书中不得有此见识。富贵已极时,活人坟墓内。]邢夫人等忙上来解劝。【说完不可,不先说不可,说之不痛不可,最难说者是此时贾妃口中之语。只如此一说,方千贴万妥,一字不可更改,一字不可增减,入情入神之至!】贾母等让贾妃归座,又逐次一一见过,又不免哭泣一番。然后东西两府掌家执事人丁在厅外行礼,及两府掌家执事媳妇领丫环等行礼毕。贾妃因问:“薛姨妈、宝钗、黛玉因何不见?”【梦夹:谅前信息皆知,故有此问。】王夫人启曰:“外眷无职,未敢擅入。”【己庚戚夹:所谓诗书世家,守礼如此。偏是暴发,骄妄自大。】贾妃听了,忙命快请。【又谦之如此,真是好[世.戚]界好人物。】一时薛姨妈等进来,欲行国礼,亦命免过,上前各叙阔别寒温。又有贾妃原带进宫去的丫环抱琴等【前所谓贾家四钗之环暗以琴棋书画排行,至此始全。来叩见,贾母等连忙扶起,命人别室款待。执事太监及彩嫔、昭容各侍从人等,宁国府及贾赦那宅两处自有人款待,只留三四个小太监答应。母女姊妹深叙些离别情景【“深”字妙!】及家务私情。
又有贾政至帘外问安,贾妃垂帘行参等事。又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虀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贾政亦含泪启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徵凤鸾之瑞。【庚侧:此语犹在耳。虽然没写湘云来,但是脂砚却在场。]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奇、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启天地生物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臣子岂能得报于万一![多么忠心皇上?贾政没说假话,肝脑涂地是礼。]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外,愿我君万寿千秋,乃天下苍生之同幸也。[《易经.乾卦》:“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天下苍生同幸,一点迟疑无有。]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犁[黎.戚]为念,[明.王秀楚《扬州十日记》:“五日,或可冀幸遇赦,乃纷纷传洗城之说,城中残黎冒死缒城者大半,旧有官沟壅塞不能通。”]懑愤金怀,更祈自加珍爱。惟业业兢兢,勤慎恭肃以侍上,殿[庶.列]不负上体贴眷爱如此之隆恩也。”[为了全家,牺牲自己,元春即将被赐死了,时年二十五岁。]贾妃亦嘱:“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等语。贾政又启:“园中所有亭台轩馆,皆系宝玉所题;如果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请别赐名为幸。”元妃听了宝玉能题,便含笑说:“果进益了。”贾政退出。贾妃见宝、林二人亦发比别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因问:“宝玉为何不进见?”【己庚戚夹:至此方出宝玉。见宝、林而想宝玉,是因为想到婚事。]贾母乃启:“无谕,外男不敢擅入。”元妃命:“快引进来。”小太监出去引宝玉进来,先行国礼毕。元妃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庚侧:作书人将批书人哭坏了。】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一语未终,泪如雨下。【己庚戚夹:只此一句,便补足前面许多文字。】

尤氏、凤姐等上来启道:“筵宴齐备,请贵妃逰幸。”元妃等起身,命宝玉导引,遂同诸人步至园门前。早见灯光火树之中诸般罗列非常。进园来先从“有凤来仪”、“红香绿玉”、“杏帘在望”、“蘅芷清芬”等处[依东西南北,而并非依行进次序。]登楼步阁,涉水缘山,百般眺览徘徊。一处处铺陈不一,一椿椿[桩桩.其]点缀新奇。贾妃极加奖赞,又劝:“以后不可太奢,此皆过分之极。”已而至正殿,谕免礼归座,大开筵宴。贾母等在下相陪,尤氏、李纨、凤姐等亲捧羹把盏。
元妃乃命传笔砚伺候,亲搦湘管,择其几处最喜者赐名。按其书云:
“顾恩思义”匾额,
天地启宏慈,赤子苍头同感戴;[《阿弥陀佛百颂》:“阿弥陀佛,对佛发愿,宏慈大悲,恩德普遍。”到底是皇上,偶有善心,自然比得天地。]
古人[今.戚]垂旷典,九州万国被恩荣。[可恨被恩荣之蛮夷并无谢恩,却想着要来打仗。]
此一匾一联书于正殿。【是贵妃口气。】
“大观园”,园之名。[晋.孙楚《孙冯翌集》:“万物一何小,达人垂大观。诫此苦不早,乖离即长衢。”]
“有凤来仪”赐名曰“潇湘馆”。[虞舜《乐府.南风歌》:“反彼三山兮商岳嵯峨,天降五老兮迎我来歌。有黄龙兮自出于河,负书图兮委蛇。罗沙案图观谶兮闵天嗟嗟,击石拊韶兮沦幽洞微,鸟兽跄跄兮凤皇来仪,凯风自南兮喟其增叹。”汉.刘向《列女传》:“帝尧之二女,长曰娥皇,次曰女英,尧以妻舜于妫汭。舜既为天子,娥皇为后,女英为妃。舜死於苍梧,二妃死於江湘之间,俗谓之湘君”。从“有凤来仪”到“潇湘”,其出处都暗示林黛玉成了皇妃。]
“红香绿玉”改作“怡红快绿”。即名曰“怡红院”。
“蘅芷清芳”赐名曰“蘅芜苑”。[唐.徐夤《梦》:“月落灯前闭北堂,神魂交入杳冥乡。文通毫管醒来异,武帝蘅芜觉后香。傅说已征贤可辅,周公不见恨何长。生松十八年方应,通塞人间岂合忙。”]
“杏帘在望”赐名曰“浣葛山庄”。
正楼曰“大观楼”,东面飞楼曰“缀锦阁”,西面斜楼曰“含芳阁”;更有“蓼风轩”、“藕香榭”、【雅而新。】“紫菱洲”、[南朝.江淹《采菱曲》:“紫菱亦可采。试以缓愁年。”]“荇叶渚”[唐.雍陶《寒食夜池上对月怀友》:“跳鱼翻荇叶,惊鹊出花枝。亲友皆千里,三更独绕池。”]等名;又有四字的匾额十数个,诸如“梨花春雨”、“桐剪秋风”、“荻芦夜雪”等名,此时悉难全记。【故意留下秋爽斋、凸碧山堂、凹晶溪馆、暖香坞等处为后文另换眼目之地步。】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于是先题一绝云:
啣山抱水建来精,
多少工夫筑始成?
天上人间诸景备,三句可以作为《红楼梦》的自我标榜。并不过分。]
芳园应锡[赐.梦]大观名。【己庚夹:诗却平平,盖彼不长于此也,故只如此。】
写毕,向诸姐妹笑道:“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且喜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中‘潇湘馆’、‘蘅芜院’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首,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宝玉只得答应了,下来自去构思。
迎、探、惜三人之中,要算探春又出于姊妹之上,然自忖亦难与薛、林争衡,【己庚戚夹:只一语便写出宝、黛二人,又写出探卿知己知彼,伏下后文多少地步。】只得勉强随众塞责而已。李纨也勉强凑成一律。【不表薛、林可知。】贾妃先挨次看姊妹们的,写道是:
旷性怡情匾额迎春 
园成景备特精[惊.列]奇,
奉命羞题额旷怡。[“奉命”有何羞?本来名正言顺,不该如此怯懦。]
谁信世间有此境[景.列],
游来宁不畅神思?
万象争辉匾额探春
名园筑出[就.梦]势巍巍,
奉命可[偏.戚、何、真]惭学浅微。[惭不同羞,所谓知耻后勇,大有志气。]
精妙一时言不出[尽.梦],
果然万物生[有.列]光辉。
文章造化匾额惜春    
山水横拖千里外,
楼台高起五云中。[白居易《长恨歌》:“楼阁玲珑五云起,其中绰约多仙子。”]
园修[備.列]日月光辉里,
景夺文章造化功。【更牵强。三首之中还算探卿略有作意,故后又写出许多意外妙文。】
文采风流匾额李纨    
秀水明山抱复回,[所以水在园中绕了个圈。]
 风流文采胜蓬莱。【庚夹:超妙!己戚夹:起好。杜甫《丹青引赠曹霸将军》:“将军魏武之子孙,于今为庶为青门。英雄割据虽已矣,文采风流今尚存。”]
绿裁歌扇迷芳草,[北宋.晏几道《生查子》:“轻轻制舞衣,小小裁歌扇。”]
红衬湘裙舞落梅。[晏几道《鹧鸪天》:“绿橘梢头几点春,似留香蕊送行人。明朝紫凤朝天路,十二重城五碧云。歌渐咽,酒初醺,尽将红泪湿湘裙。赣江西畔从今日,明月清风忆使君。”从原句和出处细思,有做了皇妃不如意事。己庚戚夹:凑成。】
珠玉自应传盛世,[杜甫《和贾舍人早朝》:“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藏兄弟二人之名。]
神仙何早[幸.戚]下瑶台。[宋.王观《江城梅花引》:“年年江上见寒梅。暗香来。为谁开。疑是月宫、仙子下瑶台。冷艳一枝春在手,故人远,相思寄与谁。怨极恨极嗅香蕊。”]
名园一自邀游幸[赏.戚],
未许凡人到此来。【此四诗列于前,正为滃托下韵也。】
凝晖钟瑞[四字是宝钗写照。]匾额【己庚夹:便有含蓄。】薛宝钗
芳园筑向[成.列]帝城西,[大观园在皇宫西,那么元春来就得绕一个圈子,先跑到更西边,才能由贾府街的西边过来。]
华日祥云笼罩奇。[自己也说奇,看来是有意笼烟罩雨,搞得方向模糊。]
高柳喜迁莺出谷,[宋.柳永《少年游》:“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栖。”]
修篁时待凤来仪。【己庚戚夹:恰极!唐.包何《同阎伯均宿道士观有述》:“南国佳人去不回,洛阳才子更须媒。绮琴白雪无心弄,罗幌清风到晓开。冉冉修篁依户牖,迢迢列宿映楼台。纵令奔月成仙去,且作行云入梦来。”“修篁”,指修长的竹子,它结的种子是凤凰爱吃的食物。此句又暗示潇湘馆出了凤凰,而此联又透露出此事和金玉成婚是同时的。因为莺儿是宝钗的丫头,此金玉好事在她是巴不得的。]
文风已着宸逰夕,[唐.张说《侍宴浐水赋得浓字》:“千行发御柳,一叶下仙筇。青浦宸游至,朱城佳气浓。”宸,北辰所居,北辰即北斗星,象征皇帝。这与七十九回透露当今皇上在紫菱洲住过,相互印证。]
孝[教.梦]化应隆归省时。
睿藻仙才盈彩笔,[唐.赵良器《三月三日曲江侍宴》:“圣祖发神谋,灵符叶帝求。一人光锡命,万国荷时休。雷解圜丘毕,云需曲水游。岸花迎步辇,仙仗拥行舟。睿藻天中降,恩波海外流。小臣同品物,陪此乐皇猷。”所以,“睿藻”是皇帝诗文的别称。由此,加之绿荫后有证据,可知皇上曾经在紫菱洲和黛玉、宝钗等较量诗词高低。]
自惭何敢再为辞?【好诗!此不过颂圣应酬耳,犹未见长,以后渐知。】
世外仙源匾额【落思便不与人同。】林黛玉
名园筑何处?
仙境别红尘。[自谶其死地。]
借得山川秀,
添来景物新。【所谓“信手拈来无不是”,阿颦自是一种心思。】
香融金谷酒,[南北朝.庾信《对酒歌》“筝鸣金谷园,笛韵平阳坞。人生一百年,欢笑惟三五。”]
花媚玉堂人。[元.王实甫《西厢记》“昨宵个锦囊佳制明勾引,今日玉堂人物难亲近。”]
何幸邀恩宠,[此恩宠,明说此时元春,暗藏后回皇上。]
宫车过往频?[架势也写出来了,有来往频繁的宫车;这就决非此次场景了。末二首是应制诗。余谓宝、林此作未见长,何也?盖后文别有惊人之句也。在宝卿有生不屑为此,在黛卿实不足一为。】
贾妃看毕,称赏一番,又笑道:“终是薛、林二妹之作与众不同,非愚姊妹可同列者。”原来林黛玉安心今夜大展奇才,将众人压倒[要压倒群芳.列],【这却何必?然尤物方如此。】不想贾妃只命一匾一咏,倒不好违谕多作,只胡乱作一首五言律应景罢了。【请看前诗,却云是胡乱应景。】
彼时宝玉尚未作完,只刚做了“潇湘馆”与“蘅芜苑”二首,正作“怡红院”一首,起草内有“绿玉春犹卷”一句。宝钗转眼瞥见,便趁众人不理论,急忙回身悄推他道:“她【此“她”字指贾妃。庚眉:如此章法又是不曾见过的。】因不喜‘红香绿玉’四字,改了‘怡红怏[快.戚]绿’;你这会子偏用‘绿玉’二字,岂不是有意和她争驰了?况且蕉叶之说也颇多,再想一个字改了罢。”宝玉见宝钗如此说,便拭汗道:【想见其构思之苦,方是至情。最厌近之小说中满纸“神童”“天分”等语。】“我这会子总想不起什么典故出处来。”宝钗笑道:“你只把‘绿玉’的‘玉’字改作‘蜡’字就是了。”宝玉道:“‘绿蜡’【庚侧:好极!】可有出处?”宝钗见问,悄悄的咂嘴点头【媚极韵极!】笑道:“亏你今夜不过如此,将来金殿对策[竟然说出金殿对策,上进心不小,只可惜不是男子。]你大约连‘赵钱孙李’都忘了呢!【己庚戚夹:有得宝卿奚落,但就谓宝卿无情,只是较阿颦施之特正耳。】唐钱翊[珝.其]咏芭蕉诗头一句‘冷烛无烟绿蜡干’,[钱珝《未展芭蕉》:“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你都忘了不成?”【此等处便用硬证实处,最是大力量,但不知是何心思,是从何落想,穿插到如此玲珑锦绣地步。庚眉:如此穿插安得不令人拍案叫绝!壬午季春。梦夹:乃翁前何多敏捷,今见乃姐何反迟钝,未免怯才拘紧,人所必有之耳。】宝玉听了,不觉洞开心臆,笑道:“该死,该死!现成眼前之物偏到想不起来了,真可请[谓]‘一字师’了。从此后我只叫你师父,再不叫姐姐了。”宝钗亦悄悄的笑道:“还不快作上去,只管姐姐妹妹的。谁是你姐姐?那上头穿黄袍(的.列)才是你姐姐,你又认我这姐姐来了。”【列眉:宝钗亦未能免俗。有羡慕之意。]一面说笑,因说笑{因}又怕他躭延工夫,遂抽身走开了。【己庚戚夹:一段忙中闲文,已是好看之极,出人意外。】宝玉只得续成,共有了三首。
此时林黛玉未得展其抱负,自是不快。因见宝玉独作四律,大废神思[费精神],(因寻思)何不代他作两首,也省他些精神不到{的.列}之处。【写黛卿之情思,待宝玉却又如此,是与前文特犯不犯之处。庚眉:偏又写一样,是何心意构思而得?畸笏。】想着,便也走至宝玉案旁悄问:“可都有了?”宝玉道:“才有了三首,只少‘杏帘在望’一首了。”黛玉道:“既如此,你只抄录前三首罢。赶你写完那三首,我也替你作出这首了。”说毕低头一想,早已吟成一律,【瞧他写阿颦,只如此便妙极。】便写在纸条上,搓成个团子,掷在他跟前。[真妙,是黛玉向规矩调了个皮。这跟宝钗一心揣摩迎合的心思完全相反。可惜元春应该看见了,正在生气也没准?又可能黛玉也小心,看到元春正在和王夫人说话,方才动的手。如何?且往后看。庚眉:纸条送迭系应童生秘诀,黛卿自何处学得?一笑。丁亥春。梦夹:姐姐做试官尚用枪手,难怪世间之代倩多尔。】宝玉打开一看,只觉此首比自己所作的三首高过十倍,真是喜出望外,【己庚戚夹:这等文字亦是观书者望外之想。】遂忙恭楷呈上。贾妃看道:
有凤来仪臣宝玉谨题
秀玉初成实,[李白《南都行》:“丽华秀玉色,汉女娇朱颜。”这是将竹子比美女,成实即结子。]
堪宜[讳]待凤凰。【起便拿得住。凤凰虽可啄,结子竹即亡。]
竿竿青欲滴,
个个绿生凉。
迸[并.列]砌防[妨.戚]阶水,
穿帘碍鼎香。【妙句!古云:“竹密何妨水过?”,今偏翻案。取自五台山僧舍对联:“竹密何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
莫摇清[青.列、分]碎影,[唐.无名氏《秋日悬清光》:“圆光含万象,碎影入闲流。”]
好梦昼[正.梦]初长。[宋.黄庭坚《画堂春.本意》:“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杏花零落燕泥香,睡损红妆。宝篆烟销龙凤,画屏云锁潇湘。”为什么将出处“日初长”用作“昼初长”,绿荫有证,后回有名叫永昼的皇上来此过夜,乃此句及其出处着落处。正是:一霎清明雨,薄命惊梦泣。篆烟销龙凤,屏云锁潇湘。]
蘅芷清芬
蘅芜满净[静.列]苑,
萝薜助芬芳。【“助”字妙!通部书所以皆善炼字。】
软衬三春草,[唐.皇甫冉《酬张二》:“折芳远寄三春草,乘兴闲看万里流。”]
柔拖一缕香。【刻画入妙。宋.晁补之词《黄莺儿》:“观数点茗浮花,一缕香萦炷。”]
轻烟迷曲迳,
冷翠[翠冷.列]滴回廊[湿衣裳脆满颊。】
谁谓池塘曲,[谢灵运《登池上楼》:“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
谢家幽梦长。[李商隐《寄怀韦蟾》:“谢家离别正凄凉,少傅临岐赌佩囊。却忆短亭回首处,夜来烟雨满池塘。”]
怡红快绿
深庭长日静,
两两[雨雨.梦]出婵娟。【双起双敲,读此首始信前云“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等批非泛泛妄批驳他人,到自己身上则无能为之论也。】
绿蜡【本是“玉”字,此遵宝卿改,似较“玉”字佳。】春犹卷,【是蕉。原来前引“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于此句全有出处。]
红妆夜未眠。【是海棠。苏轼《海棠》:“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凭栏垂绛袖,【是海棠之情。】
倚石护青[清.梦芭蕉之神。何得如此工恰自然?真是好诗,却是好书。】
对立东风里,【双收。】
主人应解[自.列到主人方不落空。王梅隐云:“咏物体又难双承双落,一味双拿则不免牵强。”此首可谓诗题两称,极工、极切、极流离妩媚。细观此诗,有将蕉、棠比为袭人、晴雯之意。而自己又比为青烟。]
杏帘在望
杏帘招客饮,
在望有山庄。【分题作一气呵成,格调熟练,自是阿颦口气。是得了诗仙灵气。]
菱荇鹅儿水,[王维《青溪》:“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
桑榆燕子梁。【阿颦之心臆才情原与人别,亦不是从读书中得来。王维《赠房卢氏棺》:“桑榆郁相望,邑里多鸡鸣。”]
一畦春韭绿,
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
何须耕织[种.列幻入幻,顺水推舟,且不失应制,所以称阿颦。】
贾妃看毕,喜之不尽,说:“果然进益了!”又指“杏帘”一首为前三首之[冠寸换刂冠]。[果然元春没有看见黛玉作弊,真有心机。此处又一次用“[冠寸换刂]”字于稻香村,是暗示众姐妹中最先非命的乃是李纨。]遂将“浣葛山庄”改为“稻香村”。【如此服善,妙!庚眉:仍用玉兄前拟“稻香村”,却如此幻笔幻体,文章之格式至矣尽矣!壬午春。】又命探春另以彩笺誊录出方才一共十数首诗,出令太监传与外厢。贾政等看了,都称颂不已。贾政又进《归省颂》。[是文言腐论,竟能成套,前已领略,石头说这不是正经事。察其心思,有经元春向皇帝进献意。]元妃又命以琼酥金脍等物赐与宝玉并贾兰。【忙中点出贾兰,一人不落。】此时贾兰极幼,未达诸事,只不过随母依叔行礼,故无别传。贾环从年内染病未痊,自有闲处调养,故亦无传。【补明方不遗失。】
那时贾蔷带领十二个女戏在楼下正等的不耐烦,只见一太监飞来说:“作完了诗,快拿戏目来!”贾蔷急将锦册呈上,并十二个花名单子。少时太监出来,只点了四出戏:
第一[齣句换局齣.戚、出.其]《豪宴》;【《一捧雪》中伏贾家之败。明.莫怀古因藏有“一捧雪”玉杯,被奸相严世藩害得家破人亡。伏贾家亦因物而败。何物?大观园,以及里面的女儿们。]
第二出《乞巧》;【《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杨贵妃死于非命,但不是她嫁给的那个皇上的意思。是暗示元春也是死于宫廷内乱,被皇上的儿子杀害。]
第三出《仙缘》;【《邯郸梦》中伏甄宝玉送玉。伏甄宝玉送贾宝玉离世去太虚幻境,正如戏中吕洞宾送卢生上天一样。]
第四出《离魂》。【伏黛玉死《牡丹亭》中。所点之戏剧伏四事,乃通部书之大过节、大关键。列眉:何必……《牡丹亭》中杜丽娘因相思而死,柳梦梅开棺又复活。伏笔黛玉应有相似的故事,死又复活,因而死了两次。且看后回。]
贾蔷忙张罗扮演起来。一个个歌欺裂石之音,舞有天魔之态。虽是妆演的形容,却作尽悲欢情状。【二句毕矣。】刚演完了,一太监执一金盘糕点之属进来问:“谁是龄官?”贾蔷便知是赐龄官之物,喜的忙接了,【何喜之有?伏下后面许多文字,只用一“喜龄官叩头。太监又道:“贵妃有谕,说‘龄官极好,再作两出戏,不拘哪两出就是了。’”贾蔷忙答应了,因命龄官作《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自为此二出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定要作《相约》、《相骂》二出。【《钗钏记》中总隐后文不尽风月等文。[《游园》、《惊梦》是《牡丹亭》中杜丽娘游园时梦中与柳梦梅欢会。《相约》、《相骂》是《钗钏记》中写史碧桃遣丫头芸香约皇甫吟相见,和芸香与老夫人相骂。龄官不演《游园》、《惊梦》,定要作《相约》、《相骂》;伏笔后文大观园中故事的基调:并非男女主人私情幽会,而是众多人物感情纠葛。]按近之俗语云:“宁养千军,不养一戏。”盖甚言优伶之不可养之意也。大祗[抵.戚]一班之中此一人技业稍优出众,此一人则拿腔作势、辖众恃能,种种可恶,使主人逐之不舍,责之不可,虽欲不怜而实不能不怜,虽欲不爱而实不能不爱。余历梨园子弟广矣,个个皆然,亦曾与惯养梨园诸世家兄弟谈议及此,众皆知其事而皆不能言。今阅《石头记》至“原非本角之戏,执意不作”二语,便见其恃能压众、乔酸姣妒淋漓满纸矣。复至“情悟梨香院”一回更将和盘托出,与余三十年前目睹身亲之人现形于纸上。使言《石头记》之为书,情之至极、言之至恰,然非领略过乃事、迷蹈过乃情,即观此茫然嚼蜡,亦不知其神妙也。有这经历的畸笏也。]贾蔷扭她不过,【如何反扭她不过?其中便隐许多文字。】只得依她作了。贾妃甚喜,命:“不可难为了这女孩子,好生教习。”【可知尤物了。】额外赏了两匹宫缎、两个荷包并金银锞子、食物之类。【又伏下一个尤物,一段新文。】然后撤筵,将未到之处复又游顽。忽见山环佛寺,忙另盥手进去焚香拜佛,又题一匾云:“苦海慈航”。【寓通部人事。一篇热文却如此冷收。靖眉:妙玉世外人也,笔笔带写,故妙极妥极。畸筋额外加恩与一般幽尼女道。
少时,太监跪启:“赐物俱齐,请验等例。”乃呈上略节。贾妃从头看了,俱甚妥协,即命:“照此遵行。”太监听了,下来一一发放。原来贾母的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鱼”银锞十锭。邢夫人、王夫人二分,只减了如意、拐、珠四样。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表礼按前。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宝玉亦同此。[此时元春对姊妹们同等看待,尚没有表现出次序。此中忽夹上宝玉,可思。】贾兰则是金银项圈二个,金银锞二对。尤氏、李纨、凤姐等,皆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薛姨妈亦同此。列)外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一百串,是赐与贾母、王夫人及诸姊妹房中奶娘众丫环的。贾珍、贾琏、贾环、贾蓉等,皆是表礼一分,金锞一双。其余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华筵,是赐东西两府凡园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外有清钱五百串,是赐厨役、优伶、百戏、杂行人丁的。
众人谢恩已毕,执事太监启道:“时已丑正三刻,[夜里二点四十五分。]请驾回銮。”贾妃听了,不由的满眼又滚下泪来。却又勉强堆笑,拉住贾母、王夫人的手紧紧的不忍释放,【使人鼻酸。庚眉:一回离合悲欢夹写之文,真如山阴路上令人应接不暇,尚有许多忙中闲、闲中忙小波澜,一丝不漏,一笔不苟。】再四叮咛:“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澣[荡.戚],[“澣”即“浣”字,意洗。令人想起“清洗”一词。]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妙极之谶,试看别书中专能故用一不祥之语为谶?今偏不然,只有如此现成一语,便是不再之谶,[四字惊心。前有湿心考证元春死于1735雍正十三年乙卯九月夏,正是省亲之年。现在是阴历一月十五,所以元春只剩下多半年的寿命。还有证据链条确定书中纪年和元春之死,往后且看。]只看他用一“倘”字便隐讳,自然之至。果然是唯一一次。从进府到去时止,只有七小时四十五分,每小时合几万两银子?可是这么多的银子只换来了灾难。比给刘姥姥的二十五两如何?比不过!因为给姥姥的是求了条生路,省亲建园是卖了条死路。脑袋不拍,往大海里扔钱,所为何来?自为是攀龙俯凤,却招惹灭顶之灾。]贾母等已哭的哽噎难言了。贾妃虽不忍别,怎奈皇家规范,违错不得,只得忍心上舆去了。这里诸人好容易将贾母、王夫人安慰解劝,搀扶出园去了。正是:
(暖人金沟细浪添,津桥杨柳绿纤纤。[唐.姚合《过天津桥晴望》:“闲立津桥上,寒光动远林。皇宫对嵩顶,清洛贯城心。”杜牧《怀钟陵旧游》“十顷平湖堤柳合,岸秋兰芷绿纤纤。”由出处看出,这是在暗示皇宫里出事了。]
      卖花声动天街晓,几处春风揭绣帘。梦宋.刘辰翁《晓晴》:“雪销未尽宫城,湖边柳色渐啼莺。才听朝马动,一巷卖花声。”张泌《浣溪沙》:“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此说“卖花声”尚且惊动了天街,而“揭绣帘”要人命的事却轻如斜风。]
【总评:
此回铺排,非身经历,开巨眼,伸大笔,则必有所滞罣[挂]牵强,岂能如此触处成趣?立后文之根,足本文之情者。且借象说法,学我佛阐经,代天女散花,已成此奇文妙趣。惟不得与四才子书之作者同时讨论藏否,为可恨耳。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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