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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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家书一纸千金重,勾引难防嘱下人。
       任你无双肝胆烈,多情念起自眉颦。戚蒙注意处,此诗非本回内容,甚至非前八十回内容,唯有后回应有此情节。]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十四回
【凤姐用彩明,因自识字不多,且彩明系未冠之童。
写凤姐之珍贵,写凤姐之英气,写凤姐之声势,写凤姐之心机,写凤姐之骄大。
昭儿回,并非林文琏文,是黛玉正文。
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折[拆]卯字。彪折[拆]虎子[字],寅[不讳]字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矦、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回[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谓十二支寓焉。
路谒北静王,是宝玉正文。】
诗云:
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
话说宁国府中都总管来升闻得里面委请了凤姐,因传齐同事人等说道:“如今请了西府里琏二奶奶管理内事,倘或她来支取东西或是说话,我们须要比往日小心些。每日大家早来晚散,宁可辛苦这一个月,过后再歇着,不要把老脸面丢了。【庚侧:此是都总管的话头。】那是个有名的烈货,脸酸心硬,一时恼了不认人的。”众人都道:“有理。”又有一个笑道:“论理,我们里面也须得她来整治整治,【伏线在二十板之误差妇人。】都特不像了。”正说着,只见来旺媳妇拿了对牌来领取呈文京榜纸劄[札.其],票上批着数目。众人连忙让坐倒茶,一面命人按数取纸来抱着,同来旺媳妇一路行来至仪门口,方交与来旺媳妇自己抱进去了。
凤姐即命彩明定[钉.戚]造簿册。【甲庚眉:宁府如此大家,阿凤如此身份,豈有使贴身丫头与家里男人答话交事之理呢?此作者忽略之处。庚墨眉:彩明系未冠小童,阿凤便于出入使令者。老兄并未前后看明是男是女,乱加批驳。可笑。[这儿有一个小插曲,一个批语者在《甲戌》出错,这批语重新出现在《庚辰》,被另一人在旁批评可笑。这透露出一个信息:回前总批已经提到彩明系未冠之童,紧接着眉批出错,说明回前总批和这个《甲戌》眉批不是一个人写的。这个回前总批很可能是曹雪芹自己写的,就像开篇那个凡例一样。两个批者,后者墨笔批评了前者红笔,称前者“老兄”,说明两个人是同辈人,他们又可能是谁呢?]庚眉:且明写阿凤不识字之故。壬午春。从“且”字看出,这个眉批是跟在前面那个墨笔眉批之后的;加“壬午春”三字,是畸笏的习惯。至于墨笔眉批者,应是作者自己,因为作者用墨笔。被批评者,当然只有脂砚了。称“老兄”,如同前称脂砚“老货”,都是作者对她的习惯爱称。]即时传来升媳妇兼要家口花名册来查看,又限于明日一早传齐家人媳妇进来听差等语。大概点了一点数目单册,【甲侧:已有成见。】问了来升媳妇几句话,便坐了车回家。一宿无话。
至次日卯正二刻便过来了。那宁国府中婆娘媳妇闻得到齐,只见凤姐正与来升媳妇分派,众人不敢擅入,只在窗外听觑。【传神之笔。】只听凤姐与来升媳妇道:“既托了我,我就说不得要讨你们嫌了。【先站地步。】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儿,由着你们去。再不要说你们这府里原是这样的(话),【此话听熟了,一叹!蒙侧:“不要说原是这样的话”,破尽痼弊根底。】这如今可要依着我行,【婉转得妙!】错我半点儿,管不得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例现清白处治。”说着便吩咐彩明念花名册,按名一个一个的唤进来看视。【庚侧:量才而用之意。妙。先来个就职演说,交代政策,再一个个点名看视,立刻就分成了组。]
一时看完了,便又吩咐道:“这二十个分作两班,一班十个,每日在里头单管人客来往倒茶,别的事不用她们管。这二十个也分两班,每日单管本家亲戚茶饭,别的事也不用她们管。这四十个人也分作两班,单在灵前香)添油,挂幔守灵,供饭供茶,随起举哀,别的事也不与她们相干。这四个人单在内茶房收管盃碟茶器,若少一件,便叫她四个描陪[赔]。这四个人单管酒饭器皿,少一件,便叫[也是]她四个描赔。这八个人单管监收祭礼。这八个人单管各处灯油、蜡烛、纸劄;我总支了来,交与你八个,然后按我的定数再往各处去分派。这三十个每日轮流各处上夜,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打扫地方。这下剩的按着房屋分开,某人守某处,某处所有桌椅古董起,至于痰(盒)撢帚,一草一苗,或丢或坏,就和守这处的人算账描赔。来升家的每日揽总查看,或有偷懒的,赌钱吃酒的,打架办[拌.舒]嘴的,立刻来回我。你要徇情,经我查出,三四辈子的老脸就顾不成了。如今都有了定规,以后哪一行乱了,只和哪一行说话。素日跟我的(人)随身自有钟表,不论大小事,我是皆有一定的时辰。横竖你们上房里也有时辰钟。卯正二刻[早晨六点半。]我来点卯;巳正午十点。]吃早饭。凡有领牌回事的,只在午初刻。午十一点一刻。]戌初[下午七时。]烧过黄昏纸,我亲到各处查一遍,回来上夜的交明钥匙。第二日还是卯正二刻过来。说不得咱们大家辛苦这几日(罢),【甲侧:是协理口气,好听之至!庚侧:所谓先礼而后宾[兵]是也。】事完(了),你们家大爷自然赏你们。”【庚侧:滑贼,好收煞。没有一个字的多余罗嗦,滴水不漏,斩钉截铁。]
说毕,又吩咐按数发与茶叶、油烛、鸡毛撢子、笤帚等物。一面又搬取傢伙,桌围、椅搭、坐褥、毡席、痰盒、脚踏之类。一面交发,一面提笔登记,某人管某处,某人领某物,开得十分清楚。众人领了去,也都有了投奔,不似先时只拣便宜[不讳]的做,剩下苦差没个招揽。各房中也不能趁乱失迷东西,便是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不比先前(一个)正摆茶,又去端饭;正陪举哀,又顾接客。如这些无头绪,荒乱推托、偷闲窃取等弊,次日一概独[都.戚]蠲了。[立见成效。]
凤姐儿见自己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因见尤氏犯病,贾珍又过于悲哀,不大进饮食,自己每日从那府里煎了各样细粥,精致小菜,命人送来劝食。【庚眉:写凤之心机。】贾珍也另外吩咐每日送上等菜到抱厦内,单与凤姐。【写凤之珍贵。】那凤姐不畏勤劳,【写凤之英勇。蒙戚夹:不畏勤劳者,一则任专而易办,一则技痒而莫遏。士为知己者死。不过勤劳,有何可畏?】天天于卯正二刻就过来点卯理事,独在抱厦内起坐,不与众妯娌合群,便有堂客来往也不迎会。【写凤之骄大。如此写得可叹可笑。此前批语称凤姐“阿风”,这组眉批连着四呼一“凤”字,明显比前亲密。说“如此写得可叹可笑”,表明:一、他自为比作者更了解凤姐,从而有权批评作者。二、他比作者缺少修养,不明白人物是有创造的,原型和艺术人物有差距。注意畸笏多是眉批,这也一样,大有原故。记住此处,往后且看。]
这日正[乃]五七正五日上,那应佛僧[应付法事的挂名假僧人。]正开方破狱,[为死者亡灵开度,逃离地狱。]传灯照亡;[佛法如明灯,可以照亮冥间,所以给亡灵照亮。]参阎君,[看其过程,有趣:先参拜阎王爷,通知他亡灵准备逃走。]拘都鬼,[请阎王把押解亡灵的鬼们拘留了,这样亡灵就好开溜了。]筵[延.列]请地藏王;[贿赂又一位佛爷,据说是在如来和弥勒之间的,可谓管道交通部部长。]开金桥,[筵请了,才开了金桥,去托生富贵。下面有多?]引幢幡。[引了亡灵来了。]那道士们正伏章申表,[道士伏地向天奏告的表章。妙在正当和尚们忙着贿赂地下的,道士们则往天上申述。亡灵麻烦了,不知此时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朝三清,[一下子去见三位天神!三位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太上老君。这仨太不尊贵了吧?]叩玉帝。[紧接着见玉皇大帝,他也太容易见面了,给两假钱就行?不过道士们得要真钱。]禅僧们行香,[尽管旁边连玉帝都见了,和尚们还在地下忙活。]放焰口,[口吐火焰的饿鬼。把他“放”了何意?请吃饱了?该把他也拘押了才对。]拜水谶[忏.列];[这样水里一个饿鬼也老实了?]又有十三众青年尼僧搭绣衣,[开始有了喜庆。]靸红鞋,[露出脚后跟,勾引着亡灵过来了。]在灵前默诵接引诸咒,[交接了,不知投胎西方何处?]十分热闹。[由这些热闹,看出和尚一味拿地下的鬼怪吓唬,道士只管用天上的神仙哄人。两家竟同时把定了一个亡灵,这就如同把一个死尸割成了两段。]那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不讳。凌晨四点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及收拾完备,更衣(盥)手,吃了两口糖粳(米)粥,漱口已毕已是卯正二刻了。来旺媳妇率领诸人伺候已久。凤姐出至厅前,上了车,前面打了一对明角灯,大书“荣国府”三个大字,款款来至宁府。大门上门灯朗挂,两边一色戳灯照如白昼,白茫茫[汪汪]穿孝仆从两边侍立。请车至正门上,小厮等退去,众媳妇上来揭起车帘。凤姐下了车,一手扶着丰儿,两个媳妇执着手把灯罩,撮拥着凤姐进来。宁府诸媳妇迎来请安接待。凤姐缓缓走入会芳园中登仙阁灵前,一见了棺材,那眼泪恰似断线珍珠滚将下来。院中许多小厮垂手伺候烧纸。凤姐吩咐得一声:“供茶烧纸。”只听得一棒锣呜,诸乐齐奏,早有人端过一张大圈椅来放在灵前,凤姐坐下,放声大哭。【庚侧:谁家行事,宁不堕泪?】于是里外男女上下见凤姐出声,都忙接声嚎哭。一时贾珍、尤氏遣人来劝,凤姐方才止住。
来旺媳妇献茶漱口毕,凤姐方起身,别过族中诸人,自入抱厦内来。按名查点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迎送(亲)客上的一人未到。[能够迎送亲客,当然是出头露面的角色,所以有些体面得意。须得如此,方见文章妙用。余前批非谬。】即命传到,那人已张惶[慌]愧惧。凤姐冷笑道:【甲侧:凡凤姐恼时,偏偏用“笑”字,是章法。】“我说是谁误了,原来是你。【庚侧:四字有神,是有名姓上等人口气。】你原比她们有体面,所以才不听我的话。”那人道:“小的天天(都)来的早,只有今日,醒了觉得早些,因又睡迷了,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过这次。”正说着,只见荣国府中的王兴的媳妇来了,在前探头。【偏用这等闲文间注。甲侧:惯起波澜,惯能忙中写闲,又惯用曲笔,又惯综错,真妙!】
凤姐且不发放这人,【的是凤姐,作倣[非放先问:“王兴媳妇作什么?”王兴媳妇巴不得先问她完了事,连忙进来说:“领牌取线,打车轿网络。”【是丧事中用物,闲闲写却[出着将个帖儿递上去。凤姐命彩明念道:“大轿两顶,小轿四顶,车四辆,共用大小络子若干根,用珠儿线若干斤。”凤姐听了数目相合,便命彩明登记,取荣府对牌掷下,王兴家的去了。
凤姐方欲说话时,见荣府四个执事人进来,都是要支取东西领牌来的。凤姐命彩明要了帖儿念过,听了共四件,凤姐因指两件说道:“这两件开销错了,再算清(了)来取。”【好看煞,这等文字。】说着掷下帖子来,那二人扫兴而去。
凤姐因见张材家的在旁,【又一顿挫。】因问道:“你有什么事?”张材家的忙取帖儿回说道:“就是方才车轿围作成,领取裁缝工银若干两。”[才领了线转眼就作成了?故意荒唐笔墨。]凤姐听了,便收了帖子,命彩明登记。待王兴交过牌,[又一逗,去时王兴家的,回来变成了王兴。]得了买办的回押相符,然后方与张材家的去领。一面又命念那一个,是为宝玉外书房完竣,支买纸料糊裱。【却从闲中,又引出一件关系文字乎。】凤姐听了,即命收帖儿登记,待张材家的缴清,又发与这人去了。
凤姐便说道:“明儿他也睡迷了,后儿我也睡迷了,【接的紧,且无痕跡,是山断云连法也。甲侧:接,一点痕跡俱无,且是仍与方才诸人说话神色口角。】将来都没有[了.庚]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头一次宽了,下次人就难管,不如开发的好。”登时放下脸来,喝命:“**打二十大板!”一面又掷下宁府对牌,“出去说与来升,革她一月银米!”众人听说,又见凤姐眉立,[笑眼立眉都是英雄模样。好神采,真威风。二字如神。靖眉:数字道尽声势。壬午春,畸笏。】知是恼了,不敢怠慢,拖人的出去拖人,执牌传谕的忙去传谕。那人身不由己,已拖出去挨了二十大板,还要进来叩谢。凤姐道:“明日再有误的打四十,后日的六十,有不怕打的只管误!”说着吩咐:“散了罢。”[错是明定,罚却翻番。]窗外众人听说,方各自执事去了。彼时荣国、宁国两处执事领牌交牌的人来往不绝,那抱愧被打之人含羞去(了),【甲侧:又伏下文,非独为阿凤之威势费此一段笔墨。】这才知道凤姐的利害。众人不敢偷安,自此兢兢业业,【庚侧:收什[拾]得好。】执事保守[全],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宝玉【忙中闲笔。靖眉接批:(不忘.其)玉兄,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曲,因默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她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她岂不烦腻。”【甲侧:纯是体贴人情。】宝玉道:“她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庚侧:家常戏言,毕肖之至!】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甲侧:奇称,试问谁是清人?宝玉亦对宁府人有见识矣。]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
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今日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不讳]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此妇亦善迎合。庚侧:下人迎合凑趣,必[毕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毕领牌而去。
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庚侧:小人语。死了姐姐,没见悲伤,反而关心这种够不着的事情?]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来领牌子做东西?”【写不理家务公子之语。】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言其是(时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白天都没有好好念书,还夜里念?补前文之未到。】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他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没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他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去,搁[拦]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诗中知有炼字一法,不期于《石头记》中多得其妙。】向凤姐身上要牌,“立刻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的身上生疼,还搁的住你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
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甲侧:接得好!】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儿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日巳时没的。[1733年9月3日。若不知秦氏1724年死的,此时是九年后移灵归祖,就难以解释如何去年冬底死的人,过了今年秋天还没有安葬了。然而又有一难,贾琏和黛玉是去年冬底走的;还在路上,没到扬州时秦氏死的;此时是“五七正五日”,即死后三十二天之后,如何一下子就到了“九月初三日”之后?亦是令人疑作者之意,荒唐中在暗示林如海之死,也是另有隐情。甲眉:颦儿方可长居荣府之文。】二爷带了林姑娘【庚侧:暗写黛玉。】同送林姑老爷的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了。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如何“冬底”出门不穿大毛衣服?]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出。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不为黛玉悲,却为宝玉喜。此系无意中之有意,妙!】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她不知哭的怎么样呢!”说着蹙眉长叹。[不为自己喜,却为黛玉叹。]
凤姐见昭儿回来,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杂,一时去了,恐有延迟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奈[耐.戚]到晚上回来,复命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蒙侧:“追想所需”四字,写尽能事者之所以为能事者之底蕴。】何物,一并包藏交付。又细细吩咐昭儿“在外好生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账女人[老婆],【甲侧:切心事耶。】回来打折你的腿”【此一句最要紧。】等语。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纵睡下又走了困,【庚侧:此为病源伏线。后文方不突然。】不觉又是天明鸡唱,忙梳洗,过宁府中来。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了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空处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戚)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
里面凤姐见日期在限,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按[案.戚]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庚眉:总得好。】刚到了荣府,宁府的人又跟到荣府;既回到宁府,荣府的人又找到宁府。[妙在颠倒了“去”“回”,真忙颠倒了。]凤姐见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赞[叹]者。
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寝,一应张罗款待都[独]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甲侧:写秦氏之丧,却只为凤姐一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
至天明吉时已到,一般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
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庚眉:“兆年不易之朝,永治太平之国”,奇甚妙甚!】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
内廷紫禁道
御前侍值[“侍值”,不用上班,只挂个空名。]龙禁尉、享强寿[妙,短命反话。]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位]。
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外,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折[拆]卯字。彪拆虎字,寅[不讳]字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折鬼字,鬼,金羊,未字寓焉。候[侯]、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业,即守镇也,犬字寓焉。所谓十二支寓焉。是《甲戌》本回前墨笔在《庚辰》本的重写。因其“寓焉”之离奇,之难解,只能是作者自己所寓所解。那么,曹雪芹是否“又有他意寓焉”?
请看此十二支的排列次序,有三处是前后颠倒的。即牛、鼠颠倒,兔、虎颠倒,猪、狗颠倒。曹雪芹为什么要前突牛、兔、猪;或者是落后鼠、虎、狗呢?
“牛,丑也”,意为宝钗后回的处境最使人愁;绿荫后有证据,宝钗是属牛的,宝玉是属兔的,宝姐姐大宝兄弟两岁,二人婚后并不幸福,且看后回。
前二、三回绿荫湿心指出过,贾政是属猪的。后有证据,贾政因为向皇上呈献宝玉所写的“鬼话词”而招惹了杀身大祸。这“柳拆卯”,“石即豕”的“寓焉”是:留兔死猪!即在皇上问此罪时,贾政、宝玉父子只一人死,结果是属猪的贾政死了,留下了属兔的宝玉!且看后回。]
这六家与荣宁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余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逰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余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威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共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十余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
走不多时,路旁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祭棚,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祭棚。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性情谦和。近闻宁国府[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遇[与]之情,同难同荣,未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也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祭,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已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旁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
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数字道尽声势。壬午春,畸笏老人。】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荫生辈何以克当。”水溶笑道:“世交之谊,[讳]何出此言。”遂回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旁还礼毕,复身又来谢恩。
水溶十分谦逊,因问贾政道:“哪一位是啣玉而诞者?【忙中闲笔,点缀玉兄,方不失正文中之正人。作者良苦。壬午春,畸笏。】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时,常赞水溶是个贤王,【蒙侧:宝玉见北静王,是为后文之伏线。】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每不以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喜欢。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材。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下回便知。
 【此回将大家丧事详细剔尽,如见其气概,如闻其声音,丝毫不错,作者不负大家后裔。
写秦死之盛,贾珍之奢,实是却写得一个凤姐。庚辰】 
【总评:
大抵事之不理,法之不行,多因偏于爱恶,幽柔不断。请看凤姐无私,犹能整齐丧事。况丈夫辈受职于庙堂之上,倘能奉公守法,一毫不苟,承上率下,何有[安]不行?戚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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