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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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反正从来总一心,镜光至意两相寻。
        有朝敲破蒙头瓮,绿水青山任好春。戚蒙)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卷之
第十二回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贾天祥正照风月鉴
话说凤姐正与平儿说话,只见有人回说:“瑞大爷来了。”凤姐急命:【庚侧:立意追命。】“快请进(来瑞见往里让,心中喜出望[往]外,急忙进来;见了凤姐,满面陪笑,【如蛇。】连连问好。凤姐儿也假意殷勤,让茶让坐。[这位才像蛇,不过细心人看得出来,因为先让茶后让坐,岂不颠倒?]
贾瑞见凤姐如此打扮亦[益.戚]发酥倒,因饧了眼问道:“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套路,进入自然。]凤姐道:“不知什么原故。”贾瑞笑道:“别是路上有人绊住了脚了,【蒙侧:旁敲远引。】捨不得回来也未可知?”凤姐道:“也未可知。男人家见一个爱一个也是有的。”【这是钩。是蛇往后缩头,正好是钩。]贾瑞笑道:【己庚夹:如闻其声。】“嫂子这话说错了,我就不这样。”【渐渐入港。】凤姐笑道:“像你这样的人能有几个呢,十个里也挑不出一个来。”【庚靖眉:(千万)勿作正面看为幸。畸笏(老人)。[此话怎讲?谁看不出这是反话,难道还有反话不成?所以畸笏昏聩,称老人?从此处始,又一位重要的批阅者署名出场了。是谁?往后且看。]蒙侧:游鱼虽有入瓮之志,无钩不能上岸;一上钩来,欲去亦不可得。】贾瑞听了,喜的抓耳挠腮,又道:“嫂子天天也闷的狠?”凤姐道:“正是呢,只盼个人来说话解解闷儿。”贾瑞笑道:“我到天天闲着,天天过来替嫂子解解闲闷可好不好?”凤姐笑道:“你哄我呢,你哪里肯往我这里来?”贾瑞道:“我在嫂子跟前若有一点谎话,天打雷劈!只因素日闻得人说嫂子是个利害人,在你跟前一点也错不得,所以唬住了我。[竟也知厉害。]如今见嫂子最是(个)有说有笑极疼人的,【己庚夹:奇妙!】我怎么不来,死了也愿意!”[自己说死,妙。庚侧:这到不假。】凤姐笑道:“果然你是个明白人,比贾蓉两个强远了。我看他那样清秀,只当他们心里明白,谁知竟是两个糊涂虫,【反文着眼。】一点不知人心。”
贾瑞听了这话,越发撞在心坎儿上,由不得又往前凑了一凑,【蒙侧:写呆人痴性活现。】觑着眼看凤姐带着[的]荷包,然后又问带着什么戒指。凤姐悄悄道:“放尊重着,别叫丫头们看了笑话。”贾瑞如听纶音佛语一般,忙往后退。凤姐笑道:“你该走[去.戚]了。”【己庚夹:叫去正是叫来也。】贾瑞说:“我再坐一坐儿。好狠心的嫂子!”凤姐又悄悄的道:“大天白白,人来人往,你就在这里也不方便。你且去,等着晚上起了更你来,悄悄的在西边穿堂儿等我。”【庚眉:先写穿堂,只知房舍之大,岂料有许多用处。蒙侧:凡人在平静时,物来言至,无不照见。若迷于一事一物,虽风雷交作有所不闻。即“穿堂儿等”之一语,府第非比凡常,关启门户必要查看,且更夫仆妇势必往来,岂容人藏过于其间?只因色迷,闻声连诺,不能有回思之暇,信可悲夫!】贾瑞听了,如得珍宝,忙问道:“你别哄我。但只那里人过的多,怎么好躲的?”凤姐道:“你只放心。我把上夜的小厮们都放了假,两边门一关,再没别人了。”贾瑞听了,喜之不禁,忙忙的告辞而去,心内已[以.列]为得手。【庚侧:未必。】
盼到晚上,果然黑地里摸入荣府,趁掩门时钻入穿堂,果见漆黑无一人。往贾母那边去的门户已锁倒[倒锁.其],只有向东的门未关。贾瑞侧耳听着,半日不见人来,忽听“喀[咯]噔”一声,东边的门也倒关(了平略施小计。】贾瑞急的也不敢则声,只得悄悄(的)出来,将门撼了撼,关的铁桶一般。此时要求出去亦不能勾。【蒙侧:此大抵是凤姐调遣。不先为点明者,可以少许多事故,又可以藏拙。】南北皆是大房墙,要跳亦无攀援。这屋内又是过门风,空落落;现是腊月天气,夜又长,朔风凛凛,侵肌裂骨,一夜几乎不曾冻死。【庚眉:可为偷情一戒。蒙侧:教导之法,慈悲之心尽矣,无奈迷径不悟何!以大悲痛教大邪心,乃佛法大慈大悲。这一夜定是过足了健身瘾。]好容易盼到早晨,只见一个老婆子先将东门开了,进来去[进去又]叫西门。贾瑞矁的背着脸,一溜烟抱着肩跑了出来。幸而天气[色.戚]尚早,人都未起,从后门一迳跑回家去。
原来贾瑞父母早亡,只有他祖父代儒教养。那代儒素日教训最严,【教训最严,奈其心何!一叹。】不许贾瑞多走一步,生怕他在外吃酒赌钱,有误学业。今忽见他一夜不归,只料定他在外非饮即赌,宿妓,【庚侧:展转灵活,一人不放,一笔不肖。】哪里想到这断[段.戚]公案,【世人万万想不到,况老学究乎!】因此气了一夜。贾瑞也捻着一把汗,少不得回来撒谎,只说:“往舅舅家去了,天黑了,留我住了一夜。”代儒道:“自来出门,非禀我不敢擅出,如何昨日私自去了?据此亦该打,何况是撒谎。”【庚眉:处处点父母痴心,子孙不肖。此书系自愧而成。[所以自愧,是背父母,面南墙,只一味荒唐。比贾瑞,只不过程度不同罢了。此批语气是作者本人,不是脂砚。]庚眉: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若个能回头也?叹叹!壬午春。畸笏。是畸笏署名的第二个批语,紧挨作者自批,应是作者请他看了,批旁加批的。畸笏果有长者口吻,“若个”二字,不仅批评贾瑞,也指作者,甚至自己。]因此发恨,到底打了三四十板,还不许吃饭,令他跪在院内读文章,定要补出十天的工课来方罢。贾瑞直冻了一夜,今又遭了苦打,且饿着肚子跪着在风地里读文章,其苦万状。【己庚夹:祸福无门,唯人自招。蒙侧:教令何尝不好,孽种故此不同。】
此时贾瑞前心犹(是)未改,【庚侧:四字是寻死之根。】再想不到是凤姐捉弄他。[可笑冻了一夜,又打又饿,又读文章,竟没觉悟。是邪魔厉害,还是文章无用?]过后两日,得了空便仍来抓[找.戚]寻凤姐。凤姐故意抱怨他失信,贾瑞急的赌身发誓。[不问凤姐失信,反被凤姐怨他,自己反发誓。原来那点儿顾忌,吃了亏反没了。]凤姐因见他自投罗网,【可谓因人而使。】少不得再寻别计令他知改,【四字是作者明阿凤身份,勿得轻轻看过。】故又约他道:“今日晚上你别在那里了。你在我这房后小过道子里那间空屋里等我,可别冐撞了。”【己庚夹:伏得妙!】贾瑞道:“果真?”凤姐道:“谁可哄你,你不信就别来。”【庚侧:紧一句。蒙侧:大士心肠。】贾瑞道:“来来来,死也要来!”[几次嘴里说到了死,竟没有听到自己心里去,奇。己庚夹:不差。】凤姐道:“这会子你先去罢。”贾瑞料定晚间必妥,【庚侧:未必。】此时先去了。凤姐在这里便点兵派将,【四字用得新,必有新文字好看。蒙侧:新文,最妙!】设下圈套。
那贾瑞只盼不到晚上,偏生家里亲戚又来了,【己庚夹:专能忙中写闲,狡猾之甚!】直吃了晚饭才去,那天已有掌灯时候。又等他祖父安歇了,方溜进荣府,直往那夹道中屋子里来等着,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蒙侧:有心人记着,其实苦恼。】只是干转。左等不见人影,又闻也没有声响,心下自思道:“别是又不来了,又冻我一夜不成?”【似醒非醒语。】正自胡猜,只见黑魆魆的来了一个人,【庚侧:真到了。】贾瑞便意定是凤姐,不管皂白,饿虎一般,等那人刚至门前,便如猫捕鼠的一般抱住,叫道:“亲嫂子,等死我了。”说着抱到屋里炕上就亲嘴扯裤子,满口里“亲娘亲爹”的乱叫起来。【蒙侧:丑态可笑。】那人只不作声,【庚侧:好极!】贾瑞扯[拉]了自己裤子,硬帮帮的就想顶入。【将到矣。】忽见灯光一闪,只见贾蔷举着个(火纸.列)拈子照道:“谁在屋里?”只见炕上那人笑道:“瑞大叔要臊我呢。”贾瑞一见,却是贾蓉,【己庚夹:奇绝!】真燥[臊.戚]的无地可入,【庚侧:亦未必真。】不知要怎么样才好,回身就要跑,被贾蔷一把揪住道:“别走!如今琏二婶已经告道[到.戚]太太跟前,【好题目。】说你无故调戏她。【庚眉:调戏还有故?一笑!抓人才是有故。]她暂用了个脱身计哄你,在那边等着,太太气死过去,【庚侧:好大题目。】因此叫我来拿你。刚才你又拦住他[认作她.戚],没的说,跟我去见太太!”[刁钻活鬼。]
贾瑞听了,魂不附体,只说:“好姪儿,只说没有见我,明日我重重的谢你。”贾蔷道:“你若谢我,放你不值什么,只不知你谢我多少?况且口说无凭,写一文契来。”贾瑞道:“如何落纸呢?”【也知写不得。一叹!】贾蔷道:“这也不妨,写一个赌钱输了外人账目,借头家银若干两便罢。”贾瑞道:“这也容易,只是此时无纸笔。”贾蔷道:“这也容易。”说罢翻身出来,纸笔现成,【二字妙!】拿来命贾瑞写。他两(个.戚)作好作歹,只写了五十两,然后画了押,贾蔷收起来,然后撕逻贾蓉。【蒙侧:可怜至此!好事者当自度。】贾蓉先咬定牙不依,只说:“明日告诉族中的人评评理。”[又一变,其实一个德行,只是这个不如那个缺钱,所以更拿大。]贾瑞急的至于叩头。贾蔷作好作歹的,【此是加一倍法。】也写了一张五十两欠契才罢。贾蔷又道:“如今要放你我就担着不是。【己庚夹:又生波澜。】老太太那边的门早已关了,老爷正在厅上看南京的东西,[大有可能,南京曹家被查封的东西返还了。]那一条路定难过去,如今只好走后门。若这一走[条路.戚],倘或遇见了人,连我也完了。等我们先去哨探了再来领你。这屋你还藏不得,少时就来堆东西,等我寻个地方。”说毕拉着贾瑞,仍息了灯至院外,摸着大台矶底下,说道:“这窝儿里好,你只蹲着别哼一声,我们来再动。”【庚侧:未必如此收场。】说毕二人去了。

贾瑞此时身不由己,只得蹲在那里。心下正盘算,只听头顶上一声响,“嗗拉拉”一净桶尿粪从上面直泼下来,可巧浇了他一身一头。贾瑞撑不住“嗳哟”了一声,忙又掩住口,【己庚夹:更奇。】不敢声张,满头满脸浑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战。【庚侧:余料必新奇改[解]恨文字收场,方是《石头记》笔力。庚眉:瑞奴实当如是报之。此一节可入《西厢记》批评内十大快中。畸笏。蒙侧:这也未必不是预为埋伏者。[还用说,定是凤姐预为埋伏的一路亲兵无疑。战法自与那两个外借的援军不同。]总是慈悲设教,遇难教者,不得不现三头六臂,并吃人心、喝人血之相,以警戒之耳。真是吃人教育,魔鬼训练。]只见贾蔷跑来叫:“快走,快走!”贾瑞如得了命,三步两步从后门跑到家里,天已三更,只得叫门。开门人见他这般景貺[况.戚],问是怎的。少不得扯谎说:“黑了,失脚掉在茅厮里了。”一面到了自己房中更衣洗濯,心下方想到是凤姐顽他,因此发一回恨;再想想凤姐的模样儿,【慾根未断。】又恨不得一时搂在怀内,一夜竟不曾合眼。
自此满心想凤姐,【庚眉:此刻还不回头,真自寻死路矣。蒙侧:孙行者非有紧箍儿,虽老君之炉,五行之山,何尝屈其一二?】只不敢往荣府去了。贾蓉两(个.戚)常常来索银子,他又怕祖父知道,正是相思尚且难禁,更又添了债务;日间工课又紧,他二十来岁人尚未娶亲,迩来想着凤姐,未免有那指头告了消乏等事;更兼两回冻恼奔波,【己庚夹:写得历历病源,如何不死?】因此三五下里夹攻,【庚侧:所谓步步紧。】不觉就得了一病:心内发膨胀,口中无滋味,脚下如绵,眼中似醋,黑夜作烧,白昼常倦,下溺连精,嗽痰带血。诸如此症,不上一年[173添全了,【简捷之至!】于是不能支持,一头失倒。合上眼还只梦魂颠倒,满口乱说胡话,惊悕[怖.戚]异常。百般诸医疗治,诸如肉桂、附子、鳖甲、麦冬、玉竹等药,吃了有几十斤下去,也不见个动静。【己庚夹:说得有趣。】
倏又腊尽春回,这病更又沉重。[1732年春。]代儒也着了忙,各处请医疗治,皆不见效。因后来吃独参汤,代儒如何有这力量,只得往荣府来寻。王夫人命凤姐秤二两给他,【王夫人之慈若是。】凤姐回说:“前儿新近都替老太太配了药,那整的太太又说留着送杨提督的太太配药,偏生昨儿我已送了去了。”王夫人道:“就是咱们这边没了,你打发个人往你婆婆那边问问,或是你珍大哥哥那府里再寻些来,凑着给人家吃好了,救人一命,也是你的好处。”【夹写王夫人。】凤姐听了,也不遣人去寻,只得将些渣末泡髮[须.戚]凑了几钱,命人送去,只说:【蒙侧:“只说”。】“太太送来的,再也没了。”然后回王夫人,只说:“都寻了来,共凑了有二两送去。”【己庚夹:然便有二两独参汤,贾瑞固亦不能微好,又岂能望好。但凤姐之毒何如是耶?终是瑞之自失也。批的是,这病非药能治。不管凤姐如何毒,如何要了命?终是贾瑞自己痴心。]
那贾瑞此时要命心甚[胜.戚、切.舒],无药不吃,只是白花钱不见效。忽然这日有个跛足道人【自甄士隐随君(一)去,别来无恙否?】来化斋,口称“专治冤业之症”。贾瑞偏生在内就听见了,直着声叫喊【如闻其声,吾不忍听也。】说:“快请进那位菩萨来救我!”一面叫,一面在枕上叩首。【如见其形,吾不忍看也。】众人只得带了那道士进来。贾瑞一把拉住,连叫:“菩萨救我!”[见道叫菩萨,神智已乱。人之将死其言也哀,作者如何下笔?三不忍。尽管此前也说解恨,这明显是个女人心肠,不同于畸笏前面大快,这里不发一言。这是两人生理心理不同处,二人一男一女,一老一少。]那道士叹道:“你这病非药可医。我有个宝贝与你,你天天看时,此命可保矣。”说毕,从搭连中【妙极!此搭连犹是士隐所抢背者乎?】取出一面镜子来【凡看书人从此细心体贴,方许你看,否则此书哭矣。书还会哭?真奇。实是作者的魂魄藏在字里行间,读者不识,所以要哭。脂砚有深情于作者和厚望于读者。]两面皆可照人,【此书表里皆有喻也。】镜把上面錾着“风月宝鉴”四字【明点。】递与贾瑞道:“这物出自太虚幻境宝[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言此书原系空虚幻设。庚眉:与“红楼梦”呼应。】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毕真。】有济世保生之功。【毕真。】所以带它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傑俊、风雅王孙等看照。【所谓无能纨袴是也。】千万不可照正面,【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庚侧:谁人识得此句!只差痛说谜底了。]只照它的背面,【记之!】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说毕佯常而去,众人苦留不住。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到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骷髅竟然能立。所谓“好知青塚骷髅骨,就是红楼掩面人”是也。作者好苦心思。】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账,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危险,舍生求死之举。偏有愿意的,至今不绝。叹叹。]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奇绝!庚侧:可怕是“招手”二字。】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写得奇峭,真好笔墨。】与凤姐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若设想自己手中现有此物,自将如何?其实它就在你我每个人手中呢。]到了床上“嗳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吊[掉.梦]过来,仍是反着[面.戚]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蒙侧:此一句力如龙象,意谓:正面你方才已自领略了,你也当思想反面才是。】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己庚夹:所谓醉生梦死也。】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致死不悟。可怜!大众齐来看此。蒙侧:这是作书者之立意。要写情种,故于此试一深写之。在贾瑞则是“求仁而得仁”,未尝不含笑九泉,虽死亦不解脱者,悲矣!】只说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贾瑞再坏,不过是邪思妄动之症,乃歌里唱的,“爱上了不该爱的人”而已。不属法治范围,有反面宝鉴可医。他的舍生求死,果然可以情榜得名了。]
旁边伏侍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戚)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家道淡薄,何来“众人”伏侍?此作者暗指此时读书之众人也。狡猾之极,只瞒不过绿荫。]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此书不免腐儒一谤。】若不早燬[毁.梦]此物,【凡野史俱可燬,独此书不可燬。】遗害于世不小。”【腐儒。】遂命驾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镜内哭,正是此书哭了。正照美人以假如真,可以醉生梦死;反见站立骷髅欲倒,只差有人从旁一推。观者记之。】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面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当下代儒料理丧事,各处去报丧。三日起经,七日发引,寄灵于铁槛寺,【所谓“铁门限”事也。先安一开路之人,以备秦氏仙柩,有方也。死情赶超到了可情前面。原来可卿已病危,只因贾瑞拼命挤前,定要夹塞。]日后带回原籍。当下贾家众人齐来弔[吊.其]问,荣国府贾赦赠银二十两,贾政亦是二十两,宁国府贾珍亦有二十两,别者族中贫富不等,或三两五两不可胜数;另有各同窗家分资,也凑了二三十两。代儒家道虽然淡薄,到也丰丰富富完了此事。
谁知这年冬底,林儒[如.戚]海的书信寄来,却为身染重疾,写书特来接林黛玉回去。[1732年冬底。此处作者故意将“如”错作“儒”,是暗示他另有姓名原委。蒙侧:须要林黛玉长住,偏要暂离。】贾母听了未免又加忧闷,只得忙忙的打点黛玉起身。宝玉大不自在,争奈父女之情也不好拦劝。于是贾母定要贾琏送她去,仍叫带回来。一应土仪盘缠,不消烦说,自然要妥贴。作速择了日期,贾琏与林黛玉辞别了同人[众人.梦、了贾母等.稿],带领仆从登舟往扬州去了。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此回忽遣黛玉去者,正为下回可儿之文也。若不遣去,只写可儿、阿凤等人,却置黛玉于荣府,成何文哉?因必遣去,方好放笔写秦,方不脱发。况黛玉乃书中正人,秦为陪客,岂因陪而失正耶?后大观园方是宝玉、宝钗、黛玉等正紧文字,前皆系陪衬之文也。庚】
【总评:
儒家正心,道者炼心,释辈戒心。可见此心无有不到,无不能入者。独畏其入于邪而不反,故用心[正]、炼、戒以缚之。请看贾瑞一起念,及至于死,专诚不二,虽经两次警教,毫无翻悔,可谓痴子,可谓愚情。[原来是愚情。]相乃可思,不能相而独欲思,岂逃倾颓?作者以此作一新样情种,以助解者生笑,以为痴者设一棒喝耳!戚蒙“儒家正心,道者炼心,释辈戒心”,那么曹雪芹的幻境呢?──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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