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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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爱于我一次足以致命
太阳正对着窗户,正照在床上,是不是应该买窗帘了?以前想让房间亮一点,不至于那么空洞,所以一直没装。可那光线实在是扰人清梦。
基范收了收手臂,喃呢的唤:“东海哥……”
“嗯……我在这里……”东海也没睁开眼睛,含糊的应。一会,他抬起手遮住光,说:“基范……天亮了,该起床了。”
“嗯……”
“基范。”
“嗯。”基范动了动,仍是没有放开东海。
东海试图扒开基范的手,但没成功。基范反而收得更紧了。他扭了扭,转过身,轻轻的推基范的肩膀:“基范啊,基范,醒醒……”
“不要……”现在不是他起床的时间,太早了。
东海揪起眉,你不醒,也先放开我呀。
东海还是推基范,基范压了一下头,离东海就更近了。东海的心‘咚’的跃起老高,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基范吧?近到他感觉有一支笔正在心里描画着基范的眉,基范的眼,笔尖沙沙的,描得他心里发痒。
他伸出手指抚过基范的眉梢。
基范就突然张开眼睛。
那眼睛亮亮的,丝毫没有睡意的蒙胧与倦怠。
吓得东海的手抖了一下,猛的缩回来,尴尬的咧开嘴角:“呃,醒啦……呵呵,起来吧……”
基范直直的盯着他,东海不敢回应,垂下眼睛,感觉面颊逐渐的发烫。他想他的脸一定红透了,为此他开始躲避基范的视线。所以他没有看到基范眼中闪过的忧郁,还有在一瞬间蹙起的眉宇。
只是一瞬间,那种痛苦又侵袭了他。
那种感觉。
他差一点没有抵挡住。
如果没有,会怎样呢?
基范放开手,抓抓头发,说:“嗯,该起床了。”
东海立刻像开了笼的小鸟,几乎是飞出卧室的。那是标准意义上的逃跑,连头也不敢回,甚至在洗手间洗漱过后,他对着镜子愣了十分钟也没有移动步子往外走。
他摸了摸胸口,似乎是想抚平里面狂乱跳动的心脏。
稍稍的安定。
外面响起基范的声音:“东海哥,还没好吗?我饿了。”
又乱了。
他蹲下身,蜷成一团。完了,他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非常非常严重。
东海都不知道怎么做出来的早饭,基范给了‘很好吃’的评价。真的假的?怎么东海都觉得没有味道呢?盐放少了吧?
“东海哥,”基范坐在对面,狡黠的笑“我们这样,像不像夫妻?”
东海拿在手里的碗差点脱手,他愣了两秒钟,竟皱着眉点头:“嗯,是有点像。”
基范很意外,惊讶的眨了两下眼睛,然后笑了。
东海低下头的时候想明白了,原来他生的一种叫‘不由自主’的病。
他迷失了自己,却不知其原因。
而真的让他意识到根本的,是两个星期后赫在找到他的时候。
就在前一天,他们排舞到很晚,为了追赶最后一班公车基范拉着他的手跑,穿过马路到公车站的时候,他们遇到了赫在。当时他还笑着向赫在打招呼,而赫在却在看他们连着的手,东海没注意到,被基范拉上了车。
赫在找他的时候,说有话要问他。但他问的话却让东海愣住了。
他问,你跟金基范在交往吗?
过了好久,东海才有反应:“啊?”
“不是吗?”
“当然……不是……”东海竟心虚得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还低下头,目光不安的四处游移。
“哦。”赫在简单的应了一声。
而东海却觉得那声音里,有数不尽的唏嘘疑惑。好像在问,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吗?
真的,没有吗?
东海给自己肯定的回答,可是他的心慌让他无法欺骗自己。他与基范,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一同上学,一同放学,一同回家,基范会拉着他的手,揽着他的腰,连睡觉都不松手。这样的动作,算不算是亲密,算不算是暧昧?
说着永远,说着一辈子,说着一生一世。这样的话语,算不算是承诺,算不算是誓言?
而对如此,他诚惶诚恐,却依是欣然,甚至憧憬。仿佛有了基范,那就是全世界的幸福。他贪婪的期望着,祈祷着,希望这一切不是梦,希望基范真的能永远在他的身边。
所以,他对基范百依百顺的原因,终究就是因为他害怕基范会背弃他的承诺,在哪一天,走出他的世界,退出他的人生。他害怕失去,害怕分离,所以他丢掉了自己,去做基范心中期望的李东海,他在所不惜。
这样说明了什么?
他感激基范?
他重视基范?
在赫在的面前,东海窘迫得红了眼眶,泪水就在里面打转。
因为他知道了。
他喜欢基范。
非常喜欢。
非常非常喜欢。
喜欢得不得了。
喜欢得不知道有多喜欢。
赫在面对东海的眼泪手足无措,想他替他擦拭,是不是显得太过熟稔?想要安慰,会不会显得太过矫情?一时慌张,他只有不停的叨念‘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了’。
而东海竟像故意似的,还蹲下身呜呜的哭出声音,无助得像一只小动物。
赫在急得抓耳挠腮,像一只猴子,此时此刻就好像是他欺负了东海一样,让别人看到可怎么解释?
“东海啊,东海,你不要哭了。我错了,对不起,你不要再哭了。”赫在蹲在东海的面前,懊恼的道歉。
东海真的停止了哭泣,抬起头疑惑的问:“你有什么错的?”
“我不应该乱问的,对不起。”
“你没有错。”东海抹掉眼泪,对着面露惊讶的赫在说“我喜欢他,我现在才知道。”
赫在怔了足足有十秒钟。
“很奇怪吧?男人喜欢男人。”东海抓着他的手臂,惶恐的问。
“呃……不会……”赫在终于缓过神,舌头打结似的说“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奇怪的啊……喜欢两个字又没说……没说男人不可以喜欢男人……”
东海望着他,眼神晃动了一下,又暗淡下去。
赫在似乎想到了原因:“是他……怕他吗?”
东海摇了摇头,又将头埋在双臂之间,赫在知道他又忍不住眼泪了。
“要告诉他吗?有没有想过告诉他?”
东海没抬头,却更用力的摇头,闷闷的说:“他把我当朋友啊,对我这么好。如果他知道我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会很失望,他会讨厌我的,我不想这样,不想他离开我……”
赫在也无语可安慰。
只是他知道,站在喜欢的人的身边,憧憬着,期待着,惶惶不安着,其实是件很苦涩的事。
那种巨大的苦涩让微小的幸福荡然无存。
只剩痛苦的煎熬。
还不如离得远远的,可是那样,却又会被思念纠缠。
所以,爱情真是件麻烦的事。
从教员室取了教具回来的基范,顺着走廊的窗户看到楼后花园前的东海与赫在,距离有些远,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
而接下来的数学课,东海却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直到下课,东海才慢慢的走进教室。
基范问:“你去哪了?”
“呃……嗯……头疼,去医务室了。”东海又开始对基范撒谎了,有些时候,他真的做不到坦白。
“李赫在送你去的?”
“嗯?”东海惊了一下,抬眼看到基范的眼睛,心好像被揪了一下,他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只有慌张的躲,慌乱的逃。
他坐下来,扭头看向窗外,稍许的安静,旁边的基范说:“数学课的笔记,有时间补上吧。”
“嗯。”东海抬手接基范的笔记,不小心碰到了基范的手指。
只是指尖的碰触,东海却整个人都震了一下,笔记本掉在地上,他连连的说着对不起,俯身去捡笔记本,然后就抬不起来了。
他能感觉到,基范在看他。
那种目光有点不解,有点疑惑,有点猜忌。
他听到基范问:“你的头疼,还没好吗?”
“……嗯……”东海慢慢的直起身,他悄悄的看了一眼基范,基范正坐着,看着前面。
他把笔记本放在桌上,然后趴在上面。
完了。
他现在觉得做什么都不对,好像无论做什么,他那点小心思都会被基范发现似的。
这就叫做贼心虚吧。
就连想装傻都做不好。
他回不到从前了。
他也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不知道该多好。
如果没发现该多好。
他与基范依然是好朋友。
好朋友……
好朋友。
在嘈杂的教室里,东海听到基范说:“你的头疼如果还没好,就去医务室休息吧,我帮你向老师请假。”
“……我没事的……”
只是心里有些乱,等不乱了,头就不疼了。
晚上排舞的时候,赫在又来了。他依然歉意的向东海笑着,东海只有无奈的摇头,打着节拍,监督跳舞的同学。
基范坐在角落,摆弄手上的PSP,偶尔抬头看一眼东海,他在纠正领舞同学的错误。
那个男生总是记错动作。
“怎么能让他领舞呢?他小脑不发达呀。”赫在站在一旁调侃同学,逗东海开心。
“你滚!”那个男生还击。
“其实大脑也谈不上发达。”
“李赫在!”男生气得面红耳赤,扑过去与赫在扭成一团。
其他同学都哄笑一堂,东海也忍不住抿嘴偷偷的笑。但这欢乐的气氛并没有感染到基范,刚刚PSP的游戏他输了一盘,他要扳回一局。
电话突然响起来,他看到屏幕上的号码皱皱眉,按下了拒听键。可就在几秒钟后,铃声又再次响起,挑战他的忍耐限度。
东海循着声音,看到基范不耐烦的拆下电话的电池,甩手扔到一边。基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抬眼看过来,他狼狈的避开。
休息的时候,赫在递过来一罐饮料。他刚去自动贩卖机买的,给东海带了一罐。东海还在为同学演示舞步,他接过赫在的饮料的时候,有同学调笑:“哎,李赫在,怎么没有我的呀。”
“你的在贩卖机里呢,去拿吧。”
“啊,那谢谢你了。”同学还是笑。
赫在与他们嘻嘻哈哈一番,凑到东海的旁边问:“他每天都等你啊?”
“嗯。”
“你们家离得很近吗?”
东海喝了一口饮料,说:“我们住在一起。”
“啊?”
东海瞟了一眼瞪大了眼睛的赫在,轻声的说:“我连逃,都逃不掉了呢。”
我将一切都与他连在一起,成就了今天的枷锁。
赫在注视着他的侧面,纤长的睫毛下,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一抹酸涩的笑容挂在嘴角。
赫在扭头,看着对面的镜子,嘀咕了一句:“那就不要逃了。”
说完他抬手喝饮料,再看前面,镜子里的东海又在苦笑了。
休息过后又排练了一遍舞蹈,几个同学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东海犹豫了好久,才走向基范。
“结束了吗?”基范关了PSP抬头问。
“嗯。”
基范靠着后面的墙,仰头望着东海,过了一会问:“你的头,还疼吗?”
“嗯?哦,不疼了。”东海拎起书包站到一边。
基范又看了他两眼,收起PSP站起来,背起书包径直走出舞蹈教室。东海愣了一下,默默的跟了上去。他们走得很慢,几个结伴回家的同学从后面走过来向他们道别,然后又走到了前面。
东海看着他们说说笑笑的身影,眼神不由自主的落到不远处的基范身上。他安静的走在前面,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表情。
基范突然停住脚步,吓得东海也顿住动作:“东海哥,明天要去做兼职吧?”
“嗯。”张经理说的,每个周末过去,上学的时候就不用了。学生嘛,还是要好好学习的。
“东海哥,”等了一下,基范才慢慢的问“其实,比起钢琴,你是不是更喜欢跳舞?”
“嗯?”东海一时没反应过来基范是什么意思。
基范在前面沉默了好久,最后苦苦的笑了一下,转过身看着东海,星光偷偷跑进他的眼睛,在那里闪耀。
这一次,过了好长时间,基范才淡淡开口:“东海哥,如果有一天讨厌我了,一定要告诉我啊。”
东海显然是想不到他会这样说,有些错愕:“什……什么啊……”
“我说,如果你讨厌我了,就告诉我。”
“我没有。”
“我说的是如果。”
“我不会的。”
“我说如果。”
“根本就没有如果!”东海急得提高了声音,为什么要突然这样说?说得好像如果讨厌他了,他就可以解脱了,就可以离开他了。是这样迫不及待要逃开他吗?是不想让他喜欢他的吗?
是发现了的吗?
基范又露出温柔的笑容,但东海看到了,笑容下面的苦涩。他终于看到了。
很快,有东西挡住了视线,他赶忙低下头用力的揉眼睛,泪水顺着手指淌到手背,止不住,他只有用手捂住双眼:“基范,不为什么这样说啊?我不会讨厌你的……一定不会……你不要这样说……”
基范的眼神暗淡了一下,走回去拨看东海的手,为他擦去眼泪:“我随便说说的,你不要哭啊。”
“基范。”东海突然抓住基范的手腕,眼波盛满泪光的抬头看着他“你说过我们永远在一起的。”
“嗯。”
“你说过不会松手的。”
“嗯。”
东海看着基范的眼睛,清晰的问:“现在还是吗?”
“……”
“我可以请求你遵守承诺吗?”
基范闪光的眸子跃过一丝讶异,愣了几秒钟才开口:“你说啊。”
东海握紧了基范的手腕,目光见动的,一字一句的说:“不要离开我。”
基范看着他,许久终于笑着将他揽进怀里,逐渐的加重了力气,似乎是要将他揉进身体里:“嗯,不离开,死也不离开。”
“基范……”
“嗯?”
“我……”我喜欢你。
东海摇摇头,将脸埋在基范的肩膀。
他贪恋这个人的温度。
他贪恋这个人的气息。
贪婪的迷恋着。
不想失去。
“东海哥?”
“……”
“你怎么又哭了?”
“……我头疼……”
站在马路对面的公车站里的赫在觉得自己像在看电影似的,有些失神。公车挡在他的眼前他才醒过来,看了一眼车牌,正是他要坐的车,才踏上去。
从黑暗的车厢里向外望,依然能看到那两个人。他扁扁嘴,找了个空位坐下。
世界上最痛的是爱情。
爱情里最痛的是单恋。
虽然心跳得快要死掉,也要跟那个人在一起,哪怕只是跟在后面,悄悄的看他的背影。不能告诉他,害怕告诉他,心跳越来越快,身体承载不了,那个秘密也不可以说。因为恐惧于后果,如果他不喜欢,如果他不接受,如果他非常讨厌,如果他疏远,如果他离开,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现在就很幸福。
能看到就很幸福。
能听到就很幸福。
能摸到就很幸福。
痛也很幸福。
苦也很幸福。
就这样,骗着自己,让自己相信,自己很幸福。
晴朗的周末,东海的谎言应验了。他一觉醒来真的头疼得厉害,眼睛肿得像金鱼一样,趴在床上起不来。基范摸了摸他的额头,有点烫,可能是着凉了。冷气机的温度太低,他晚上也觉得有些凉了。
“东海哥,你还好吗?我们去医院吧。”基范担心的说。
东海微微的张开眼睛,阳光里是基范坐在床边的身影:“我没事,等一会就好了。”
“你发烧呢。”
“没事。”
“走啦,东海哥,去医院。”基范严厉了口吻,不再征求东海的同意拉起东海。东海拨开基范的手又栽倒在床上,顺便蜷缩了身体“东海哥,医院是一定要去的,如果你不起来我就抱着你去。”
东海一下清醒,倏的坐起来,至于头又疼又晕:“我起来了,我们走吧。”
基范看到他的反应,笑着掐了掐东海的脸。
东海捂着脸颊,偷偷的瞟了一眼基范。
不管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的脸都红得退不下去。
基范将东海拖上TAXI的时候,他连走路都在打晃。基范说他病得不轻,东海只说想睡觉,醒过来头就不会疼了。醒过来一切就都好了。

他说以前都是这样的。
看来真的病得不轻。
基范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他只是闭着眼睛窝在角落,点了两下头,像是睡着了。
银色的针插进血管,凉凉的液体融进血液,东海终于从病魇中清醒了一些。护士一边挂好点滴,一边教训东海,他刚才别扭的不配合让她费了不少力。
“我怕疼。”东海躺在病床上歉意的向护士解释。
“你乱动扎错了地方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疼了。”护士一脸不屑的表情。
东海扁扁嘴,不做声了。
护士挂好点滴,看了看时间,推着推车出去了。东海翻个身想坐起来,基范摁着他的肩膀说:“不要乱动。”
“可是我……”
“不舒服吗?”
东海看着基范,摇了摇头,然后垂下眼睛看到手背上的细针。一条白色的胶布盖住针与皮肤连接的地方。
被掩盖住了。
“东海哥,今天就不要去兼职了。输液完回家休息吧。”
“不用了,每个星期只去两天,再请假就不好了。”
“东海哥……”这个人怎么总是不在乎自己呢?到底是身体重要还是兼职重要?
“基范,我真的没有什么。”东海扭过头看向窗外,默默的自顾的说“李东海不是娇弱的人。他可能脆弱,可能懦弱,遇见困难,遇见痛苦,遇见伤害,他会选择逃避,选择躲闪。实在逃不掉,躲不开,就逆来顺受,活着每一天都用忍耐来告慰自己。我知道我以前对于生命都是消极的,但是,现在已经改变了。基范也说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吗?现在的李东海的心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所以基范你也不要我当作以前的李东海。”
基范歪着头,不解的盯着东海:“哥,你说什么呢?”
东海沉默了一下,说:“但是,基范,有一点不会改变,永远也不会改变。那就是我想跟你在一起,想一直在一起,想永远在一起。”
基范苦笑:“你还在想着昨晚的话吗?我……”
“我知道你不是随便说说的。但是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所做的只有告诉你我的想法,希望你知道。如果你想离开,我也不会束缚你,不用找我讨厌你这样的借口。”
“……你为什么不问我?”
东海转过头看着基范,一直一直看着,也没有问,只是说了一句:“我不敢问。”
我始终觉得我们之间有一股力量,将我们拉往不同的方向。
虽然我极力的抓住你。
我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希望抓住某个人,某种东西。我觉得那是我不可控制的范围。
可越是想,就越觉得抓不住。
是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谁来告诉我?
谁来帮帮我?
在漫长的输液的时间里,东海昏沉的睡着了。他是被护士粗鲁的拆针的动作弄醒的,针抽离手背的一瞬间让他觉得那针又整根的扎进了他的身体里。
见他睁开眼睛,护士冷冷的告诉他可以走。
东海按着手背上的消毒棉坐起来,他拿开棉花看了一下,针孔处迅速涌出的血液形成一颗小血珠。他又把消毒棉摁在上面。
有人告诉他基范接电话出去了。
东海笑着道谢,退出病房。
幽暗的走廊尽头,隐隐传来故意压低的说话声。东海循着走过去,隐约的听出基范好像是生气了。
“我说过不去,你们之前有问过我吗?为什么擅作主张,难道我没有选择的权利吗?……如果真的为我好,就请尊重我的想法……是的,不去,无论怎样都不去,不用再说什么了!”
基范的语调越来越冷漠,但听得出他越来越气愤,最后合上电话的时候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他拧着眉头转过身的时候,看到怔在后面的东海。他一下转换表情,尽量的舒展眉宇,尴尬的咧了咧嘴角:“你怎么出来了?”
“嗯……”
“嗯什么?”基范无奈的笑,走过来拉过他的手背看了看,针孔还有,但已经不流血了“头还疼不疼?”
东海愣愣的摇头。
“那走吧,你坚持要去兼职,我陪你去好了。”基范没有松手,顺着就牵着东海的手走。
东海跟在后面,看着基范的背影,动了动唇:“基范……”
“嗯?”
“你要去哪?”
“呵呵,你不是都听到了么?无论去哪,我都不去,我哪也不去。”
“基范……”糟糕,声音有点抖,还是不要说话了。
人为什么会有预感这种东西呢?东海对它诚惶诚恐,因为好像不好的往往比较灵验。
可是又不敢抱什么希望,因为好像也听说过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东海在员工休息室里换上制服出来,听到了张经理与基范的对话。
“你应该回家看看,你的爸爸快要回来了。”张经理说。
基范的语气听起来满不屑:“我回去了,还出得来么?”
“那你住在哪里?”
“我告诉你,你再去告诉我爸爸吗?”
张经理有些无奈:“基范,你一直是挺乖的孩子,怎么这样了?”
是怎么样了?
“我一直都是这样。”基范倔强的说。
“基范,其实你的爸爸……”
“我讨厌他,张叔叔。他以为他很伟大,但他给我的只有巨大的笼子。他把我关在里面,像一只优秀的,漂亮的宠物,让他在人前炫耀一下。他偶尔会来看一眼,但不会关心。我已经厌倦那种空虚了,如果你见到他,就请告诉他,我现在很好,我找到了想要守护的东西,我现在很快乐。”
“基范……”
“我们不要说他了。”基范终于不耐烦的扭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东海。
怎么,什么事都撞在今天了呢?
又让他听到了。
东海缩到门后的黑暗的角落里。
明知道基范看到了他也躲。
就像基范明知道他听到了也在躲一样。
慢慢的他蹲下身,让自己完全陷在黑暗里。
好久,他忽然笑了。
看,没什么可怕的。
是,没什么可怕的。
基范走过来站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抬起头对基范说:“我不害怕黑暗了。”
“东海哥,你不要多想,我……”
“我该去弹琴了。”东海站起身,擦过基范的肩膀走向窗边的钢琴。
基范站在原地,恍然间他发现也许真正害怕黑暗的其实是他。
真正害怕回到从前的,是他。
那天晚上从餐厅里回家的路上,东海第一次主动的抓住基范的手,用力的抓紧。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倔强的看着前面。
基范有些惊讶的看向东海,他想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东海会知道的,他那么聪明,无论他怎么隐藏,他都会知道的。
知道了,有怎么样呢?
其实也没什么的,他又不会去,不会离开东海。
所以他不需要解释。
如基范所料,东海第二天就得知了他要出国的消息。
是东海去找张经理问的,张经理告诉他基范的父母因为工作的问题要移民去美国,一个月前基范因为这件事跟他们大吵了一架,之后就跑出了家。他的父母当时正忙着办理手续,以为他只是闹脾气过两天就没事了,可这一个月过去竟没见基范回家,他们已经买机票过两天就要回韩国了。
东海平静的听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张经理说着说着,就转移了方向:“你跟基范不是好朋友吗?劝劝他吧,其实去美国对他并没有什么不好,不是吗?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这次这么倔,谁的话也不听了。”
东海愣了一下,然后‘哦’了一声。
美国啊。
听起来好远的国家呢。
在远远的地球的另一边,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那里有百老汇,好莱坞,时代广场,还有帝国大厦,还有很多很多他只有在电影里才能看到的东西。
纽约,洛杉机,华盛顿……四通八达,物欲横流。
那里简直是梦想的国度,好多人想去都去不了呢。
有的人能去却不珍惜机会,真是气人啊。应该回去揍他一顿,让他清醒清醒,至少要知道拥有的东西是要珍惜的。
……
东海一路走神,心思飘忽到大洋彼岸那个陌生的国家,连曲子弹走调了也没发觉。张经理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不停的挤眼色给他,可他就是看不到。
那双空洞的眼睛好像只是睁着,却没有在看任何东西。
终于张经理走到他的面前,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东海,你累了吗?”
“嗯?”
“你累了吧?心不在焉的,昨天听基范说你生病了,还没好吧?”张经理关切的问。
东海终于缓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羞愧的低下头:“对不起……”
“没关系,你要多注意身体才好。”张经理和蔼的笑,说“你回家休息吧,把病养好了再来。”
“嗯,谢谢张叔叔。”东海没多做推辞,反正他是弹不好琴了,勉强留这里也不好。他站起身走回休息室。
听到张经理在身后叹:“还都是孩子啊……”
有一瞬间的茫然。
还都是孩子么?
东海发现他不仅仅是心不在焉,简直是失魂落魄。他觉得他的头顶一直有乌云跟着他,他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后来还擦了点火花,打了个雷下起雨来。但雨水没有浇在他的身上,而是淋湿了他的心。
想到基范要去美国,他就会感到有雨滴砸在心口上,也不是疼,说不上是样的感觉。
如果是出于私心,他是不想让基范走的。
怎么可以走呢?他还没告诉基范他喜欢他呢,如果他走了不就是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了么。
他不可以走。
他不是也说过的么,永远,一辈子,死也不离开,不松手,他都记着呢。基范也会记着的吧?所以要在一起,一直一直,但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牵手,拥抱,这就是在一起的么?
这样说起来是不是太简单了?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如果两手松开了,怀抱松开了,是不是两个人就不是在一起了。
其实所谓的在一起,是指心在一起吧。
心相连着,天涯海角也是咫尺距离。
所以即使基范不在身边,他也可以觉得温暖,不用惧怕。
但是,他们的心是连着的么?
这样,说基范所想的么?
基范,到底在想着什么呢?
“基范,你有没有想过爸爸妈妈?”晚上回家,坐在方桌边,东海突然问基范。
基范着实愣了一下,很快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都知道了?”
“嗯。”
“我不想去。”
“为什么?”
基范抬眼直直的盯着他,说:“因为你。”
因为这三个字,东海的心又高高的跃起。他赶忙低下头隐藏自己发红的脸,过了好久才又说:“其实你去,也没什么不好。”
“嗯?”
“美国多好啊,我想去还去不了呢。”
“嗯,如果你跟我一起,我就去。”
东海苦笑:“什么啊。”
“就是不想看不到你。”说完,基范扭头看向窗外。
窗外有一轮月亮,又大又圆,金灿灿的,但没有星星。
东海把基范的话学给赫在的时候,赫在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大笑了好半天,说:“你真够迟钝的。”
东海一听,生气了:“你才迟钝,你最迟钝了,你比猪还迟钝!”
“是是是,我迟钝,我笨。”赫在顺着东海,他看着东海扭在一起郁闷的脸,又忍不住笑起来。笑到东海气得拧他,他才捂着胳膊一边躲,一边说:“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不笑了。”
东海白了他一眼,坐在旁边的石阶上。
赫在忍住笑,蹲在东海的身边,贴进了他问:“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他也是喜欢你的?”
东海吓了一跳,猛的转过头瞪着赫在:“什么?”
“难道不是吗?不是只有对着喜欢的人才会心甘情愿的为他做任何事吗?不求任何回报,只要那个人幸福。心之所及,心之所系,担心着,挂心着,时时刻刻不想分开,患得患失,诚惶诚恐,这种心情你是了解的吧,他不也是一样的么?那不就是喜欢着的吗?”赫在歪着头,认真的给东海解释。
东海眨了眨眼睛,许久才有反映:“啊?”
什么是喜欢?
东海从没有深刻的想过这个问题,他只知道那是一种心情,莫名的,无缘由的。他开始回想他以前所喜欢过的东西。
他以前喜欢弹琴,但爸爸不让他弹了,他就不弹了。
他以前喜欢跳舞,但基范说不要跳了,他就不跳了。
虽然放弃了,但他也是喜欢过的吧?
现在呢?现在他喜欢基范。
如果谁来说不准喜欢了,不要喜欢了,那他……
那他也不放弃!他就是喜欢,谁也不能阻挡。
这种心情,也叫喜欢吧?
好像不是一样的。
原来喜欢的心情也有不同的,那么到底怎样才叫真正的喜欢呢?
东海问赫在,赫在告诉他喜欢是一种叫成全的勇敢。
东海怔在原地,看着赫在。
赫在苦笑一声,慢慢的站起身,双手插进口袋里。
成全。
原来不是紧紧抓在手里啊。
电话的铃声响了好久东海也没有听到,赫在拍了拍他,他才如梦初醒的翻出电话,还以为是基范找他,但看到屏幕上那一行正逐渐被他淡忘的号码时,他感到一阵寒冷包围了他。
赫在又敲了敲失神的他,不解的探询,看到东海的眼睛里充满恐惧和迟疑。
他害怕听到妈妈的声音,那个女人留在他这里的回忆至今仍是个恶梦。可是她这么长时间不找他,现在联系,可能是有什么事。
他担心妹妹,最后还是接听了电话。
就在按下接听键的同时,电话那边传来妈妈哭咽的声音:“东海啊,你快回来吧,彩研他出事了……她……”
听到妹妹的名字,东海的心就凉了一半:“她怎么了?”
“她快要死了,你快回来啊!”妈妈几乎是喊出的这句话。
东海的手颤了一下,怎么会这样呢?是生病了?还是有什么意外?最终对妹妹的担心战胜了对妈妈的恐惧。
赫在看到东海霍的站起来,神色紧张,便问:“你怎么了?”
“我家里有事,你帮我向老师请假!”
说完,东海像一阵风似的转眼就跑远了。赫在还想问是什么事,也没来得及问出口,但看东海的样子应该是急事。
午休还有一点时间,赫在上楼来到老师的办公室,刚好看到从里面出来的基范。听东海说他中午要帮老师批试卷,当时赫在还在感慨现在的老师真是会奴役学生,东海还笑来着。
基范没有看到赫在,从办公室里出来就转身拿出电话,一边走一边播号码。
赫在猜他是准备打给东海,也没叫他,看着他走到走廊的尽头顺着楼梯下去,才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推门进去。
东海跑出校门拦了一辆TAXI,刚坐上去电话就又响了,这一次是基范。东海放心了一些,但他按下接听键的同时,电话没电了,‘咚咚咚’的自动关机。
他看着暗下去的屏幕,暗暗的皱眉,将电话塞进口袋里,只有等晚上再向基范解释了。
坐在TAXI里,东海尽量的不去理会频率不齐的心跳。他知道那是一种名叫不安的情绪,可现在不是不安的时候。
他将唯一的妹妹留在那个黑暗的巢**,他后悔了。当初想她是那个女人的女儿,想必也不会把她怎样,可他现在才反应过来,‘不会怎样’不代表就能照顾得好。
妹妹还是个孩子,如果有什么时,相对于妈妈,他最不能原谅的是他自己。他本有能力保护妹妹,却还是让她受到了伤害。
回到家的时候,黑色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张巨大的嘴,仿佛还挂着锋利的獠牙。
东海没有丝毫的犹豫冲进去,却在同时感到剧烈的头痛,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红色的液体顺着额角淌下来。
他失去重心站不稳,侧身靠在门上,最后的视线里是女人狞笑扭曲的脸。
--------------------【第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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