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徐徐，水波粼粼，一只舴艋舟停在岸边，小镜湖美如幻境。
然而宓儿与貂蝉等女弟子们却无缘欣赏这如画美景，只因她们双眼之上都被蒙上一根黑色布条。
郦眉一边将女弟子们一个个亲手牵上那条舴艋舟，一边提醒她们小心脚下。随后孟周与禽简子一左一右，只手抬起舴艋舟的船头和船尾，将小舟稳稳当当送下水。孟周随手一推，舴艋舟轻轻滑过水面，在小镜湖中央停了下来。
矩子做的这条舴艋舟并不大，堪堪可供一列七人立足。本来宓儿按年纪顺序应排在七人队伍最后面，然而她却要求排在了大师姐貂蝉身后，理由是大师姐在前她才不害怕，郦眉想想也就依允了。
宓儿从一开始被蒙上眼睛就一直在猜测矩子的“不大不小？不轻不重？不厚不薄？不长不短？不偏不倚？”到底是什么东西。基本上，她已从“不厚不薄，不长不短，不偏不倚”猜出来应是个球状的东西。然而“外硬内软，外绿内红”却很让她莫名其妙。
她已经把她心中的猜测用手指写在貂蝉师姐的手心之中。这个月以来，师姐为了教她识字，可是想了不少办法——为了不影响别人睡觉，她们常用这种方式在灯烛熄灭后教学相长。
貂蝉师姐应该是认可了她的判断，在她手心中写道：你真聪明。想想，球状物事都有哪些？
她正踌躇时师姐忽然又在她手心写道：宓儿，我知道了，是西瓜①。
西瓜？她真的不知道是什么物事。于是她在师姐手心写出了自己的疑问：西瓜是何物？
貂蝉师姐很快作出了答复：此物来自西域，绿皮红瓤，瓜肉入口消融，汁水甜美，天下无双，大汉境内十分稀有，我曾在京师御果园见过一次。
宓儿顿时心生好奇之念，京师御果园？貂蝉师姐怎会去京师？
在她还未来得及询问之时，忽然听到矩子那洪亮的声音传到耳边：“丫头们听好了，片刻之后将会有多次落水之声传入你们耳中，我再告诉你们一次，其中只有一次是真的，其它都是我用口技模仿出来的。明白了没有？”
众女弟子们纷纷答道：“弟子明白。”宓儿心不在焉地跟着喊了一声，脑子里却在思索着貂蝉师姐口中的西瓜以及如何分辨落水声的真伪。
宓儿正默默思忖之时，一声清脆的“扑通”之声忽然在耳边响起，当她还未来得及细辨真伪，只觉小舴艋舟一震，似乎已经有人跃了出去。
跃出去的那人正是郭环，事实上她并没有仔细听耳边声音，而是先入为主猜测矩子极可能首先把那个东西扔进小镜湖中，因此拿定主意要抢在前面下水寻找。
——事实上，她完全猜错了！
正当郭环信心百倍，将要却还未来得及潜入水底之时，蓦然只觉腰间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扯离水面，与之同时响起了师傅禽简子的一声轻叹和郦眉那冷冷的说话声音：“郭环，出局！”
耳边只听忽忽风响，郭环感觉身体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越过小镜湖上空，飞向岸边，心中又是懊悔又是害怕，虽然知道矩子、师傅、郦姑姑三人绝不会任自己摔下来，仍是不敢摘去蒙眼布条往下看。
正忐忑不安时郭环腰间忽然感受到一股柔和力道将她身体斜斜带开去，绕了一个半环后恰好化解了那股迅急的牵引之力，让她双脚稳稳当当落在地上，接下来便听到矩子呵呵笑道：“师弟，好一式‘流云飞袖’！”
郭环忽觉眼前一亮，发现原来是师傅给她解去了蒙眼布条，转头看到矩子笑嘻嘻的表情，心下又羞又臊，恨不得找个地缝往里钻。
禽简子深知这个徒儿自幼受老父老母溺爱，秉性骄急好胜，这次第一个出局必定自以为无异于出丑，于是在矩子用天蚕神索将她扯出局后特意出手以示安慰，此刻见郭环脸部表情仍是无地自容，便微笑着劝解道：“一时疏忽，在所难免。胜败乃兵家常事。”说着一手伸出拍在郭环肩上，霎时间白气氤氲而起，郭环周身热流涌动，湿透的衣服不多时竟渐渐变干。
“师傅，可我们是墨家啊。”郭环垂头丧气，心有不甘。
禽简子一怔，哈哈笑道：“我们墨家对胜败的达观态度，更远远超出了兵家。”
师徒二人正说话间，又一声清脆响亮的“扑通”声从矩子孟周的口中发出。郭环这次听得分明，又是惊讶又是佩服，矩子的口技真个是惟妙惟肖，以假乱真。
然而片刻之后却仍无人跃出，想必是吸取了郭环的教训。
孟周见这次无人上当，一丝微笑浮现在脸上，须臾将右手举起放在嘴边，丹田运气，发出一声更为急促清脆的“扑通”之声。
郭环心下一喜，只见大乔小乔两姐妹双双跃出小舴艋舟，不由暗想，这次竟有两人出局，不知下一个又是谁？但见矩子微微一笑，右手扬起，一道银线划过湖面半空，随后姐姐大乔啊的一声惊呼后身体便破水而出向岸边径直飞了过来。
郦眉不声不响走上前去，手中飞出一根彩绸衣带，远远缠向大乔腰间，也不见她如何用力，大乔身形来势渐缓，最后竟飘然着地。
孟周口中发出一声赞美：“小眉师妹好一个‘衣带当风’！”说话间动作不缓，天蚕神索随手一抖，已从大乔腰间抽回，再一扬远远飞出，直指湖中的妹妹小乔。
同郭环、大乔一样，小乔也经历了耳边风声的半空飞行过程，唯一不同的是，落地时不是由禽简子和郦眉出手，而是经矩子孟周的单手一托平稳着地。这一次看上去颇为平淡简单，实际难度却也不亚于前两次。
因大乔小乔年龄稍长，因此禽简子只叫她们盘膝坐下，运功驱除湿气。郭环看在眼中，心里却暗暗得意。
只见孟周再接再厉，口技之功展示无遗，“扑通”落水声越发逼真，居然连水花泛起之声也让他模仿出来，蔡琰、黄姜先后上当，接连被天蚕神索扯回岸边。
孟周在为黄姜解开天蚕神索后，暗暗对师弟禽简子施了个眼色，禽简子心领神会，当即悄无声息飘然而去。与此同时，孟胜把手指竖在嘴边，分别对郭环、大乔、小乔、蔡琰、黄姜五人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五人心里隐约猜到一些，暗自有些懊丧。
这时湖中舴艋舟上只剩下了貂蝉和宓儿两个。郭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目中所瞧不起的这个土丫头竟在今天大出风头，又是震惊，又是嫉妒，其中还带了几分不服气。
孟周接下来又用口技做出了好几次“扑通”落水声，连郦眉听在耳中也难辨真假，然而舴艋舟上貂蝉和宓儿二人还是不为所惑，孟周不由暗暗点头。
片刻后，禽简子从远处飘然而至，右手手托一个绿色球状物事，郭环、大乔、小乔、蔡琰、黄姜看在眼里，心知这必定是矩子将要投入水中的那件东西。大乔小乔蔡琰三人自幼生在长安，一看便知道这是西瓜，而郭环黄姜则从未见过，顿觉好奇。
孟周做过最后一次口技，徒劳无功之后微微一笑，伸手从禽简子手里拿过西瓜，单手掂量一下，片刻之后遥遥投向湖心。
西瓜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最终“扑通”一声没入湖面，由于孟周运力极巧，水花溅起不高。
眨眼的工夫，舴艋舟上一人身形矫若飞鸿，一跃而出，头下脚上没入湖中，除了孟周、禽简子、郦眉看清是貂蝉外，郭环、大乔、小乔、蔡琰、黄姜竟都没看清楚是谁。
不过当她们五人发现舴艋舟中还有宓儿一人在时，登时明白入水者是貂蝉。郭环不知不觉间竟松了口气。
片刻之后，岸上众人看到湖面上浮起了西瓜，然而貂蝉却还不见踪影。又过了一盞茶时间，郦眉看湖面仍无动静，忍不住小声对禽简子问道：“不会有事吧？”
“小眉师妹尽管放心便是。”孟周笑嘻嘻说道，“他这个做师傅的都不急，能出什么事？”
禽简子微笑说道：“若是别的弟子，我想不急都难；可是貂蝉的修身功力已经练到了‘畅之四肢，接之肌肤’②的程度。她即便在水下闭气半个时辰我也不奇怪。”
孟周不禁动容，说道：“岂不是赶上了小眉当年的修为。”
三人正说话之间，忽然听到湖心舴艋舟上蒙住双眼的宓儿大声喊道：“大师姐，还没找到吗？”
须臾，靠近舴艋舟的附近水面忽然冒出一个头，原来正是貂蝉。她吐出口中湖水，用力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大声回答道：“见鬼了，明明是那个方位，我在湖底那一片几乎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
岸上众人听在耳中自然有些好笑。郭环几乎要笑出来，却见矩子冲她一瞪眼，登时吓得把窃笑收了回去。
湖中的两人却还蒙在鼓里。宓儿听后一怔，略作思索，问道：“大师姐，你确定都找了？”
貂蝉毫不犹豫答道：“当然都找了。这条小镜湖湖底很平，没什么沟壑。我小时候就经常潜下去摸鱼捉虾，熟得不得了。”
“那就奇怪了。”
貂蝉说道：“要不我再下去找找！”言语中却没什么信心。
“等一下——”宓儿皱眉再次想了想，若有所思问道，“师姐，你说那西瓜是不是跟甜瓜一样？”
貂蝉用力一拍自己额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我真笨，怎么没想到它是可以浮在水面的。”说罢返身朝当时所听到的落水方位游了过去，果不其然，片刻之后终于找到了那只西瓜，禁不住欣喜得叫出了声。
当她把西瓜抱在怀中，准备游向岸边，忽然只觉腰间一紧，一股大力将她扯离水面。貂蝉心里知道是矩子之力，并不慌乱。
待到双脚落地，蒙眼布条被郦眉取走，貂蝉才得以看清手中的西瓜形状，果然与以前所见并无区别。事实上，她也只是曾看见过而已，并未亲口吃过。
孟胜撤回天蚕神索，手往湖心宓儿方向一指，笑嘻嘻对貂蝉说道：“你二人的手语，瞒得了别人，瞒不过你们师傅和我。你是得你师妹助力，是也不是？说实话，你们二人是怎么分辨落水声真伪的？”
貂蝉脸微微一红，老实承认道：“矩子慧眼如炬。是宓儿给我出的主意，教我拔下一根头发浸在水中感觉水波的异常。”
孟周点了点头说道：“大丫头倒也诚实。”说罢一扬手飞出天蚕神索，远远地将湖中心舴艋舟上的宓儿引向岸边。
“小丫头，我真是觉得很奇怪——”当宓儿在禽简子流云飞袖缓冲之下双脚落地后，矩子孟周亲手为宓儿取下蒙眼布条，饶有兴趣问道，“既然你想出了这个法子，怎么自己不下水呢？”
“因为我——”宓儿踌躇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说出实话，“——我不会水！”
①西瓜在古代文献中，唐代以前可以说是默默无闻，它最早见于五代十国时期胡峤的《陷虏记》，里面记载西瓜是“契丹破回纥得瓜种”。再往后则见于南宋初洪皓的《松漠纪闻》，他是使金被扣，于阴山一带见到西瓜的。传统的说法常认为至元世祖时，西瓜才传入中原，南方更晚。然而考古发现推翻了以上说法，因为在江苏邗江胡场5号西汉墓及广西贵县罗泊湾西汉墓中发现了西瓜子，这就有力证明了西瓜这种水果至少是在汉朝时已经传入了中国。
②出自《墨经.修身篇》。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