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挨批斗赵有佩死于非命,革命化张精锐戏虐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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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天,滚热浪。“炮打队”的革命风暴也像三伏天的热浪滚滚而来,催动着落花屯的每一个角落。为了壮大组织力量,实行“拉打战术”,把能拉的拉进来,拉不进来的就打出去,赵可安就按照赵祥楼的部署,去动员赵宗仁加入“炮打队”。他就像一颗贼星,闪着贼亮的光辉,兴冲冲的来到赵宗仁家:“宗仁同志啊,革命形势一片大好,人家都参加了炮打司令部革命造反队,你怎么还做逍遥派?在群众运动的大风大浪中,你应该像赵祥楼同志那样,经风雨、见世面,经受锻炼和考验,向无产阶级靠拢,赶快参加组织吧!”
一直郁郁寡欢、寂寥彷徨的赵宗仁,喝完最后一口地瓜粘粥,把饭碗一推就说:“可安叔啊,你看我,四清可,为留声机的问题,弄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到了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我还能参加革命组织?”
“看你说的,哪里的话呀?留声机问题都是赵祥荆那小子做的祟呀,你有么错误?当时,赵有佩使出赵祥荆来,对你进行政治迫害,你还能忘记呀!再说,那留声机是你爸搞的,你爸已经死了,谁还去计较。你只是出身不好,可是出身是不能选择的,重在政治表现啊!你是可以教育好的人,是允许革命的。革命不分先后嘛!是完全可以参加造反组织的。”
“我倒是巴不得参加,只是谁要我呢?”
“唉!赵宗仁同志,怎么会没人要呢?就参加我的组织,我表示欢迎”
赵宗仁高兴起来:“安叔,有么说么,就是你这些真革命的人,才拿我当人看啊,你才是真革命的呀!为了革命,和你的三叔都决裂了。为了革命,和石榴花离了婚,精神可嘉呀。我虽是出身不好,可是也知道革命是好事,也有些正义感啊,行!我参加。你说得对呀!当初我受的那些罪,的确是政治迫害,也不能光怪赵祥荆,当时赵有佩是书记,他掌着大权,这些政治迫害,就应当记在赵有佩的账上。”
“对对对!你就得这么想。赵有佩虽是我三叔,可他搞了复辟资本主义的三自一包,当然就属于**的孝子贤孙。我要是不跟他决裂,那不是真革命的!还有那个浪娘们儿,简直就是赵有佩的一个奸细,不配革命啊,所以我就和她离了婚。我可以不要家庭,可以不要‘不一个点’的女人,但是不能不要革命!你……还真有些革命觉悟,赶紧跟上**的革命路线来吧!要是再跟不上,将来要比地主富农还没有地位,那个滋味你是受过的。现在跟上来,只要站对了队,就是一个革命者了。好!今天,我就接纳你。你写一张大字报,发表一个加入‘**思想炮打司令部革命造反队’的声明,你就是我们这个组织的正式成员了。”
遂说着,赵可安从裤兜里掏出一枚红袖标,让赵宗仁伸出胳膊来,给他带上去。赵宗仁把胳膊伸到电灯底下照看,那红底儿黄字写得明白,他就激动起来:“有么说么,多少年来我就不得翻身,如今你老人家让我翻身了,我就得给你送一个见面礼才行。哎!送什么呢?就送个爆炸性的批判发言吧。我准备准备,到时候争取发言。”赵可安就说:“行,好样的,你小子有些水平。想不到还是个重要的革命力量哩!不过,你说的这‘爆炸性’,是怎么回事?”
赵宗仁说:“安叔,赵有佩私自藏了一支枪。”赵可安惊奇地问:“是真的么?我怎么不知道。”赵可安就说:“千真万确。解放之后,土改之前,我还小,到处跑着玩。看好了一只斑鸠飞到赵有佩的枣树上,钻进了斑鸠窝,我就悄悄翻墙过去来到他的余零道里,准备爬上枣树捉斑鸠,他没看见我。他就端着一支枪瞄准了那树上的斑鸠窝,我怕他打着我,就‘哎’了一声,他就骂我,‘哪来的小毛贼’,我赶紧下来翻墙跑回家。所以我就知道他家里确实有一支枪。高级社那年,我听一些乘凉的大人们在大槐树底下议论,也提到过赵有佩确实有一支枪,说是他不光有一支枪,还有两发子弹,天天藏着,从来不敢往外拿。那些议论他的人们都讥笑他,你说,这还不是真的?”赵可安很激动,进一步问:“大槐树底下?乘凉的人,那是谁说的呢?”赵可新说:“是楼爷他爸说的。”“那么,楼爷知道么?”“他不一定知道,他爸不一定对他说起过,只是我听见过。”“噢!是这样。可是楼爷他爸死了这么多年了,死人口里难对证呀!不过不要紧。只要猛逼赵有佩,他就得承认!行!有你的,的确是爆炸性材料!”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意见篓子”从公社里匆匆回来,要亲自揪出赵有佩,弄到公社里接受批斗,就领着一些人闯进赵有佩的家。赵有佩不熨贴,浑身悲冒,以为是着凉了,光着腚盖上被子睡觉发汗。“意见篓子”闯进来说:“三反分子赵有佩,赶快滚起来,到公社去接受批斗!”赵有佩说:“我感冒了,今天不去了。我又不是公社的干部,为么到公社批斗我?”“意见篓子”把眼一瞪,冲着拥进来的一帮人咋呼道:“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三反分子不老实,装病不起床,拒绝接受批判,我们必须采取革命行动!快,把他拖出去!”赵有佩没想到他们会如此不人道,可是已经来不及穿衣服了。赵可安、赵宗仁和其他几个人,七手八脚的给他掀翻了被子,露出赵有佩满身是汗的**身子来。架的架,抬的抬,拥的拥,推推搡搡,把一个光腚猴子弄到了大街上。赵有佩丢大人了。
石榴花和赵有杰以及“捍卫队”的几个人,每人拿着一张铁锨,收工下坡正好路过,见赵有佩光着腚躺在地上打哆嗦,“意见篓子”吆三喝四的批判他,觉得忒惨无人道,就一起呐喊着冲过来。石榴花走在前头大声咋呼道:“赵有佩犯了天大的罪,也不至于光着腚受批判。你这不是批判他,这是在败坏全大队的女人!简直是一批流氓!”赵有杰举着铁锨,跟在石榴花后头咋呼道:“什么***革命造反派?简直是一帮反革命!快给他穿上衣服,不然我就用锨碴死你!”赵可安一看是他离过婚的娘们儿领头闹事,骂道:“浪娘们儿!赵光哲没把你日够啊,你他妈就管我的闲事!滚得远远的。”可是他的骂人话无论如何刺激,也抵不过赵有杰那手里的真家伙。赵有杰举起铁锨就向赵可安碴过来,造反派们手无寸铁,吓得赵可安连忙躲开。“意见篓子”见也有些眠爪,他看见大街上的人越聚越多,大多数都是谴责造反派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就下令:“赵宗仁同志,回去拿他的衣服来。”赵宗仁慌忙去了。
石榴花挨了赵可安的骂,她和赵光哲的事也被宣扬得纷纷扬扬了。可是,她只是痛恨他的骂声,对于宣扬她和赵光哲的事不觉得是坏事,她甚至巴不得让全大队的人都知道她要嫁给赵光哲。于是,大声喊起来:“赵可安啊赵可安,你那狗嘴里干净点好不好,我和赵光哲相好,我就甘心情愿让他日我,俺自己愿意,你管得着么?赵光哲怎么了?他是全村最有良心的人,天天都在供香死去的程玉芬,所以我就愿意跟他。我和你离了婚,不要你了,把你扔了,不再是你的媳妇了,我和谁睡觉你都管不着!怎么样,吃醋了吧,嫌酸了吧,后悔了吧,干瞪眼了吧!你的老底我还不知道?跟你过日子这么多年,你干一丁点正事来么?不就是到处胡狼蹿啊!不就是会耍嘴皮子啊!除了这些,你还懂得么?告诉你,织布机上没有回头梭,世界上从不卖后悔药。谁像你,给你的亲三叔脱裤让他光着腚在大街上示众,你还有人肠子么?**让你这么作践人来呀?连人性都没了,良心都让狗吃了,你还革命?你要是革命,恐怕就连蛤蟆蛙子也成了活雷锋了!”
石榴花并没骂大街,她是在批判她的前夫。他的话激起了在场人一股对赵可安的义愤,就连“意见篓子”也找不出合适的**语录来回击她。又加上许多人的同情,赵有杰一直举着铁锨,端着打架的架势。“意见篓子”和赵可安他们,看对方人多势众,总怕吃亏,便不再还言。等到赵宗仁拿来衣服,赵有佩仓惶的穿上,才步履蹒跚的随了造反派,向公社的会场走去。看热闹的人们陆续散烟。
这次战斗,石榴花最大的收获就是公开了她和赵光哲相好的事。他们俩的年龄相差二十岁呀!她就算做他的闺女也不屈料,她怎么可以和一个老头子相好呢?她是不是真的要嫁给赵光哲?人们觉得蹊跷,并不那么相信,一些人将信将疑。可是,石榴花为什么要把一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个个都闷在葫篓里。
公社的批斗大会,比起落花屯大队来那绝对是大场面。首先,批判的对象,不仅有小小的大队书记,更有梅红军、张精锐这样的公社当权派。其次,人数之多,也比大队的批判会多出几倍。还有,那高音喇叭的音量也足足的震慑整个大会场。最善卖弄嘴皮子的“意见篓子”,作为公社造反派的副头头,主持会议,很得架子。一心追随他的赵宗仁,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忐忑不安的等候着在这个批判大会上出头露脸地批判赵有佩,多年来积压下的一肚子怨恨,今天终于可以在大庭广众面前,出一口恶气了。
有些人批判了一阵公社的两个当权派,轮到赵宗仁发言批判赵有佩了。赵宗仁学着其他造反者的样子,来了一段语录作开场白,就表现得怒不可遏,义愤填膺了。先是狠狠的批判了赵有佩搞的三自一包,接着又揭露了他藏匿枪支的罪恶企图,他说赵有佩在解放时就私自藏匿了一支步枪。赵有佩藏匿枪支——这可是爆炸性材料,简直就是石破天惊,人们闻所未闻,倍觉新奇。然而,赵宗仁说得头头是道,似乎是铁证如山。他说赵有佩私藏枪支才是妄图复辟旧社会的罪人,是资产阶级和地富反坏右埋在党内的定时炸弹。他还当场逼迫赵有佩承认藏匿枪支的罪恶事实;正在低头哈腰的赵有佩,不时地抬起头来喊冤枉,说根本没有此事,完全是造谣生事,无中生有,是莫须有的罪名。赵宗仁却一口咬定。赵有佩对这种栽赃陷害实在接受不了,就大声反驳说:“地主子弟赵宗仁,你别嚣张!你是造谣惑众、混淆视听、以攻为守、反攻倒算,这个……你不是来革命的,你是在破坏文化大革命!你反攻倒算,不配当造反派!”
这一句,一下子惹恼了主持会议的“意见篓子”。他愤怒的飞起一脚,对准赵有佩踢过去。赵有佩咕噜一声,栽下台去。“意见篓子”立刻喊起口号:“打倒赵有佩!赵有佩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赵光明也领着人来参加会,听得赵宗仁捏造事实,心中有气,看见“意见篓子”把赵有佩踢下台来,很不放心,预感到事情不妙,立刻叫上石榴花等人,赶到赵有佩面前。一看,赵有佩死死的躺在讲台下面,他已经不用投降了,他可能已经灭亡了。只见他口角**,口吐白沫,两眼翻白,不省人事了。人命关天,救人要紧。赵光明、石榴花、赵有龙、赵有杰还有他的造反派们,慌忙把赵有佩背起来,轮流背着,向卫生院走去。
在卫生院的病床上,石榴花扯着赵有佩的耳朵拼命地喊:“三叔!三叔!你醒醒!三叔!三叔!你醒醒!”可是赵有佩没有醒来。
当天夜里,赵有佩死了。
在赵有佩家里,赵有佩的媳妇和儿子们,一个个哭得死去活来,自不屑说起。单说赵光明、石榴花、赵有杰和“天下知”等人,把死尸停放在正堂屋的中心处,门外扎起一个灵棚,写了赵有佩的牌位,前面铺上一个蒲团儿,大家先后跪在蒲团上,悼念赵有佩。“天下知”磕了一个头说:“有佩兄弟呀!你是被‘意见篓子’一脚踢死的呀!”石榴花跪在灵前说:“三叔啊,你是让你那个可恶的侄子气死的呀!”赵光明没磕头,只是跪下来,流着泪说:“赵有佩同志呀,你是让地主子弟赵宗仁气死的呀!”赵有杰跪下来就说:“有佩哥呀,你是让文化大革命整死的呀!”
他们正在商量给赵有佩置办丧礼,有人急匆匆地走进来说:“赵祥楼和赵可安他们正在开会,说是要让赵有佩暴尸游街。”赵光明一听,立刻说:“他敢?”赵有杰瞪大了眼睛,大声说:“我***豁出去了,跟他拼命!”石榴花却说:“别别别!冷静点。我离婚前,论枝股,我和俺三叔最近。离婚了,我也忘不了曾经有过的情分,我只知道三叔是好人。大家就听我一句话吧,现在的形式不允许发丧。如果发着丧,造反派闹起来,让他暴尸游街,来一帮外村的人,咱这些人是制止不住的。所以,依我说就不要发丧了。呜呜呜……埋了吧!”赵光明总是不甘心,就说:“一个**的支部书记,被阶级敌人冤枉死了……人死了还不许发丧,这是什么世道?哪家的规矩?不行!还是要发丧的!”石榴花连忙制止说:“光明同志,你听我的!不发丧了!”
于是,赵有佩的丧事只用了一天时间,没等造反派组织起人来暴尸游街,赵有佩的尸体就埋进了新开辟的大队公墓里。凑巧的是,落花屯大队的公墓中,埋葬的第一个人就是搞过“三自一包”的赵有佩,他死后居然成了大队公墓的“始祖”。一些社员群众,不顾他是不是“三反分子”,悄无声息的用红纸、绿纸,动手扎了几个花圈,插在他的坟头上。赵光明和石榴花他们共同扎的花圈上,没写赵有佩的名字,只是剪了一只白猫和一只黑猫,贴上去。
赵有佩的丧事办完了,“捍卫队”的人们在油坊里议论,都认为赵有佩是让“意见篓子”一脚踢死的。赵有杰就问:“***地主子弟赵宗仁,死死的证着他私藏了一支枪和两发子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石榴花说:“地主子弟的嘴里还有实话?造谣呗!”赵光明就说:“***,造谣也得有点渺信儿啊!纯粹是满嘴里跑火车!”赵有杰说:“有渺信啊,不是说‘意见篓子’他爸活着可,在大槐树地下说的么!”赵有龙忽然想起来:“噢!我想起来了,哈哈,是一个笑话呀!‘意见篓子’他爸活着时,专好开人的玩笑,他那是说笑话呢!说这个笑话时,我在场。那时,赵有佩刚结婚,两口子形影不离的,人们就开他的玩笑。那,哪是说得真枪啊,明明是说赵有佩的腚沟里有个大**,像一支枪,下面有两个球蛋,像两发子弹,整天藏在腚沟里不敢往外拿——这不就是一支枪、两发子弹的来路啊!真***,赵宗仁那小子竟把这个笑话当成证据,唉……”他这一说破,大家都恍然大悟,笑,笑不出来。哭,拿不着韵……

有些走资派,在运动初期被游街、被揪斗、被批判、被斗争,感到丢人现眼,无比羞臊,苦不堪言,痛不欲生,有的还没等得武斗发生,就自以为末日来临,自杀身亡了。公社党委书记魏红军同志,是挨批斗最厉害的一个当权派,但他没有选择自杀。可是,他早在革命战争年代就患有溃疡病,这一挨批斗,旧病复发,赶紧去济南住了医院。造反派们说他是装死躺下,闯进济南的医院,与医院一个“点”的造反派同伙密谋策划,摆脱了几个保皇派医生的阻拦,生硬的把他揪回公社里来批斗。魏红军同志在批斗大会上低着头、弯着腰,两只胳膊向后朝着天,正在坐“喷气式飞机”,不想,胃疼得昏了过去,一头栽到讲台上。当人们把他扶起来时,他大口的吐出了鲜血。几个人把他扶上马车,重新向济南的大医院拉,可是走在路上,一直吐血不止,一口口的鲜血喷洒在马车上。出血过多,又是在荒郊野外,没有输血条件,他就悲哀的死在了半路上了。

魏红军一死,张精锐成了全公社最大的走资派。
像张精锐这种仍然活着的走资派们,大都是些心大、量宽的活宝,日子久了,对于挨批斗的生活慢慢适应了,习以为常了,疲塌了,冷漠了,麻木了,有时就视为儿戏。挨批斗,只不过履行公事地站在台上,完成一段低头哈腰的任务而已,就像演员在舞台上演戏,除了无奈的感谓,迷惘的玩“斗”不恭,违心的趋炎附势,根本激不起心中更大的波澜。
那天,在一个批斗大会上。人们重复多次的揭发了张精锐的一些“老罪行”,让他做出重复过多次的交代,可是天天挨批斗,天天要检讨,总是几桩被造反派嚼得烂熟的玩意,没有一点新鲜东西。造反派们就让他交代新问题。“张精锐!交待新问题!不要总是老生常谈!”张精锐低着头、哈着腰说:“报告!革命造反派的同志们,今天我想起来一个新的罪行要交代。”主持会议的人说:“老张,行!快交代新罪行!”
张精锐煞有介事地说:“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我去落花屯大队出发,走过代销店的门口,看见柜台里的花糖,就犯了嘴馋的毛病。我就想多吃多占。给了人家了五分钱,人家卖给我了五块糖。我嫌少,就说,你能不能给六块?人家一听就笑了笑说,行!照顾你一回吧,就给你六块。所以我就多吃多占了一块糖。这个问题,是我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严重罪行之一,是不忠于**革命路线的证据,是搞修正主义的罪恶,是世界观没改造好的表现……简直是罪大恶极,十恶不赦,我要向**请罪,我要向革命造反派请罪……我一定要痛改前非……”
造反派们一听,哭笑不得。有人不等他“交代”完,就制止说:“老张,不许光检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交代!你想用交代鸡毛蒜皮来麻痹革命群众啊!没门儿!必须交代大问题!”张精锐说:“大问题不是都交待了么!”造反派说:“要交待新的大问题!新的,大问题!懂吗?”张精锐立刻说:“哎哎哎!报告!造反派的同志们。我想起来了,有一个最大的新问题,一个关系到中国人民生死存亡的大问题,从来没有交待过,今天忽然想起来了,能不能交代?”造反派说:“行,交代新的大问题!现在就交代!”张精锐进一步低下头,哈着腰,很认真地说:“我一生中最大的问题一直不敢交代,那是我的滔天罪行,我害怕挨斗,害怕挨批,害怕群众,所以一直没敢交代,现在我要交代出来……”造反派们已经耐不住性子了,急着要听他交代大问题,新罪行,那可能就是滔天罪行。一些人赶快拿出钢笔、记录本,准备做记录。张精锐说:“我交代出来,请求革命造反派的同志们刀下留情,留我一条狗命。”造反派就说:“先交代了再说。”
张精锐痛哭流涕地说:“1937年8月15日,日本鬼子进中原,烧杀抢掠,实行三光政策,犯下了滔天大罪。可是人们不知道,那是我把日本鬼子引进来的……”
一个人就连忙制止他说:“胡扯淡,老滑头!这个问题忒大了,不算数,……”台下面的造反派们,忽然哄笑起来,把一个十分严肃十分认真的批斗大会,弄成了滑稽剧,可是造反派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站在台上批斗当权派,对于不轻易登台的人来说,常常会紧张得毛手毛脚,语无伦次。公社贫协主席黄岱岩就为此摔了跤,摔得很重。在全公社的一次批判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大会上,他在发言中一不小心,错说了一句话:“1961年饿死人的时候”。他的话立刻被造反派打断:“什么?饿死人?新社会还能饿死人?造谣!黄岱岩当面造谣!他这是在反对三面红旗,反对大跃进,反对**的革命路线!”,“打倒黄岱岩!”、“打倒黄岱岩”!一片口号声立刻震天动地。黄岱岩赶忙纠正:“哎哎哎!同志们,对不起,我说错了,应该是1951年!”这一说更加激起了造反派的愤恨:“1951年?那也是解放后!”“打倒黄岱岩!”“把彭德怀的孝子贤孙黄岱岩揪出来!”那口号声更加密集、更加激烈了。一时间群情激昂,如同炸雷,一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大有把黄岱岩千刀万剐的气势。黄岱岩吓慌了,连忙喊起了口号“打倒**!打倒邓小平!打倒彭德怀!”喊完了一片“打倒”,该喊“万岁”了,他居然慌得错上加错,错把“打倒**”喊成了“打倒**”!
这一下可糟了,黄岱岩彻底激怒了所有的与会人员,就像他在忆苦思甜大会上感动了一万人一样。不过,这一次不是感动,而是激怒。四个伟大的**,是文化大革命的总司令、红司令,岂能让小小一个黄岱岩打倒?顿时,批判大会乱作一团,人们自觉地喊起了口号:“黄岱岩是现行反革命!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黄岱岩!”。大大小小的造反派头头们呼呼隆隆拥上台来,一些人把他牢牢地摁住,像对待当权派一样让他低头哈腰坐飞机,一些人就挺身而出站出来维持会场秩序。会场上慢慢静下来,“意见篓子”就发表讲话:“同志们,革命造反派的战友们!反革命分子黄岱岩,敌视**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文化大革命,敌视伟大领袖**,口口声声要打倒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我们答应不答应?”台下面异口同声地回答:“不答应!”“意见篓子”厉声高叫:“那,该怎么办?”台下面纷纷扬扬地回答:“把他打成反革命!”“给他戴上现行反革命的帽子!”“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黄岱岩!”“意见篓子”声嘶力竭地喊道:“同志们,同意把黄岱岩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的举起手来!”刷的一声,全场上的人都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就这样,黄岱岩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
于是,有人迅速写成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现行反革命分子黄岱岩”,其中的“黄岱岩”三个字用红广告色打上了一个很大的差号,表明他是枪毙的罪行。过了一会儿,来了几个穿公安制服的人,给黄岱岩带上手铐,送到了监狱里。据说,他在那里面吃的是“棍子、皮鞭炖人肉”。三年以后,现行反革命分子黄岱岩,永远的死在了监狱里。
那次批判大会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辉煌成果,既批判了走资派,又暴露出来一个现行反革命分子,真是大快人心、大获全胜。

1967年夏秋之交,换季的风向忽东忽西。文化大革命的形势是山头林立、旌旗变换、群雄逐鹿、互相争霸,就像东周列国。中央一派派“大联合”的呼声,就像鸣金收兵的锣声,极尽全力的收缩阵容。落花屯大队的各派革命组织被迫实行了“倒旗联合”,群雄逐鹿的局面有了好转。于是,成立起了以造反派为主体的、以“意见篓子”为核心的又一个革委会。如今,“站队”站完了,保守派不吃香了,各派群众组织的红袖标成了过时的孽障,没人再佩戴。然而,“反逆流”中奠定下的不同观点,却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子里。所以,没有旗帜,没有组织,没有红袖标的“点”,就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在落花屯上空徘徊。
“意见篓子”做了公社革委会的委员和大队革委会的主任,掌握了落花屯的一切大权,紧紧跟随他的赵可安当了大队革委会的副主任。他们把各小队的队长一律换成了清一色的造反派,所有的保守派都不能当队长,只配当社员。可是队长是少数,社员是多数。加上集体经济收入每况愈下,一天的工分只有五分钱,所以,大多数社员不愿干活,队长令不动社员了。打架的,上访的,告状的,几乎天天都有。土地没人种了,好好的土地长满了野草,良田荒芜,粮食歉收,就连国家的粮食任务也完不成,更谈不上社员的口粮,全大队一片混乱。为了生计,有些人不再问政治,趁乱做起了买卖,当起了二道贩子,也有的外出贩卖票证。“意见篓子”和赵可安,就在这一片片纷乱不堪、危机四伏的氛围中做他们的“大官”。
又是一个夏天,天空中刮起一股红色的大风暴。中央文革和省革委忽然发出伟大号召,要求“奋战100天,实现公字城”。革委会主任赵祥楼召开会议,要向各小队队委会传达了省革委的指示。开会之前,副主任赵可安领着一帮年轻人,跳起了“忠”字舞,唱起了“忠”字歌,还用红纸剪成桃形的“忠”字,贴满了墙壁。开会了,赵可安传达了省革委、市革委的文件,然后请“意见篓子”讲话,“意见篓子”说:“我们贫下中农要以林副主席为光辉榜样,向伟大领袖**献忠心,坚持‘三忠于’、‘四无限’。就是要像赵可安同志他们那样,经常跳跳忠字舞,唱唱忠字歌,唱唱样板戏。我们贫下中农永远要忠于伟大领袖**,忠于**思想,忠于**的革命路线;对**和**思想,要无限热爱,无限忠诚,无限崇拜,无限信仰……要大树特树**的绝对权威……奋战100天,实现公字城。要用100天的时间,搞好环境革命化,语言革命化,学习革命化,生产工作革命化……”
“意见篓子”做出决定,由大队、小队分别出资,从济南的一家街道工厂购买了两尊**的石膏塑像,分别安放在大队办公室门前和学校门前,请人在大街西头的大影壁墙上,画上了《**去安源》的巨幅油画,从社员的年终分配资金中,购买了许多小型的**半身石膏塑像、《**选集》、《**语录》本,按照每家一套发放下去。人人都要在胸前佩戴**像章或者语录胸章。让各小队制作了许多可以活动的**语录牌,以备插在田间地头。他还买来许多枚铝合金制成的**像章和写有**语录的胸章,发给积极分子披戴。大街上的囫囵墙壁上,他都让人泥上了白石灰,涂上了红油漆,写上了各式各样的黄色的**语录。于是,落花屯大队就实现了环境革命化。
“意见篓子”一改他的交际作风,完全用革命化的语言与人们交往。他在大队办公室向公社打电话,电话接通以后不是先说“喂”,而是先喊一句“**万岁”,对方回答“万岁万万岁”。有时候,打电话就先说语录“为人民服务”,对方回答语录道“要斗私批修”。走在街上,遇见社员打招呼,他也不去说“吃了么”或者“胖了、瘦了”的话,而是先说“祝**万寿无疆”,对方连忙回答道“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或者回答“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有时候也改一改,二人一见面,他就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大好”,对方连忙回答“越来越好”。“意见篓子”即使回到自己的家里,和他的老婆丛俊杏也是这样说话。一次丛俊杏问他:“明天你是去公社,还是在大队办公?”他就说:“**万岁,你的革命化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能忘记了**?”然后才回答说:“**万岁,明天我在大队里办公。”丛俊杏说:“这么罗嗦!俺是记不住!”“意见篓子”说:“要斗私批修,记不住那能行?”丛俊杏说:“俺怎么觉得忒吮气的伤呢?”他立刻反驳起来:“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你这些娘们儿,怎么就是跟不上形势呢?”不过,在他的带领下,落花屯大队的语言革命化总算实现了。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实现了语言革命化。不论走到哪里,二人一见面,必是要先说一句“**万岁”,或者说一句**语录,才可以再说想说的话。语言革命化,就是要在所有的语言空间里,让伟大领袖**和战无不胜的**思想占领一切,领导一切,统帅一切,战胜一切。虽然也觉别扭,但却是大势所趋、没有人敢于遗忘。
落花屯大队的学习革命化就是实现了天天读。凡是大队干部,早晨一来到大队办公室,第一件事就是天天读。“意见篓子”捧着一本《毛选》或是《老三篇》领头朗读,其余的人就翻到他指出的那一页,一面看着,一面听他读。“读”过半小时以后,才可以议论工作,或者安排革命。这样的“天天读”后来发展到了每天两次,即早晨和晚上。到了晚上,回家吃完饭后,都必须回到大队参加学习,学什么?当然是学习**著作,特别是学习《老三篇》。可是,一些人根本不认识字,根本读不下来,有一些也经常读错别字。每出现这种情况,“意见篓子”就着急,甚至发脾气,所以有许多人经常挨他的熊。
生产工作革命化就更加复杂,可是“意见篓子”却带头搞起来了。社员上坡锄棒子地,除去必须带上必要的农具以外,还必须首先要带上**画像和语录牌,把**的画像和语录牌插到田间地头上,让社员随时都能看到**的光辉形象,听到**的声音,接受**的谆谆教导。少数上坡种地的社员,一改原来“抽地头烟”的老习惯,把“抽地头烟”改成了向**请示和回报,叫做“早请示、晚回报”。社员们拖沓逶迤来到地头上,先请示,再干活。大家以立正姿势,庄严肃穆的站在**画像前,手捧红宝书,由政治队长领头,按照“五个首先”的要求,一起敬祝、祝愿、致敬、歌唱、学语录,大约20到30分钟后,才算请示完毕。于是,开始干活。到了收工时,不能立刻收拾回家,必须回报一天的生产。“回报”的程序一如“请示”,只是时间稍微长一点。
经过上级检查,大队“早请示、晚汇报”的革命化做得还很不到位,检查组提出,“翻身不忘**,幸福不忘**”,“吃水不忘打井人”。所以,要求社员每天三顿饭,饭前饭后都必须向**请示和汇报。要永远记住我们的幸福生活来的不容易,是****领导我们换来的。“意见篓子”立刻召开社员大会,动员全体社员每日三餐,必须在自己家里进行请示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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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落花屯》全文,38章,总字数,35、5万。
作者本名:王其学(网名,斗南子、冷雨热雪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创作时间共六年:2001年4月——2006年12月。
小说创作和修改中,网上曾用书名《爱你本无情》、《梦断丹桥》、《三个女人》等。
地址:济南市洪楼七里河路7号,邮编: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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