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绝父子之交兄弟合家,聚民愤之激穷腚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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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光哲失去了程玉芬、张小惠和蔡福英,又变成了一个没有女人的“孤男、鳏夫”,如今又失去了大队干部的身份,只好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一个男人带着俩孩子,艰难程度可想而知。两个孩子分两辈,大的不大,小的不小,都非常想念自己的妈妈。那天,小翠和他要妈妈、要姐姐,小金钗和他要妈妈、要爸爸,要得他心里难受。只得拎着她们来到程玉芬的坟上,指着那座坟头说:“小翠呀,这,就是你的妈妈。她已经死了,埋在这里头了。”小翠就哭喊起来:“妈,妈妈呀!你快出来,我想你呀!你怎么老是不答应?”“爸,是谁这么坏,为么把俺妈埋进土里去?爸爸,你快把俺妈妈扒出来,俺想她呀!”她又哭着回头问赵光哲:“爸,俺妈为么不答应?她是不是不在里面?”赵光哲拭着尚未滴落的泪说:“你妈就在里面,她死了,不会答应了,永远也出不来了。你愿意哭就哭吧……我不拦你。”于是,小翠就趴在坟头上痛哭起来,她的嘴唇上沾上了妈妈坟头上的土。小金钗知道了这坟里埋的是她的姥姥,就和小翠一同趴在坟头上哭嚎。两个五岁的孩子,一个哭妈妈,一个哭姥姥,哭声震荡着田野,也撕裂着赵光哲的心。赵光哲本是硬汉子,可他现在很脆弱,禁不住这感天动地的强烈刺激,眼睑含不住泪,哗哗滴落下来。待两个孩子哭过一会儿,没有停止的样子,怕她们哭上了身体,就制止说:“孩子啊,别哭了,人死了就死了,哭起来没完没了的可不行。别哭了!要听话。”
小金钗首先不哭了,她抹着泪问:“姥爷,我的爸爸、妈妈呢?我要去看他。你领我去!”小翠仍在哭,赵光哲去拉她,她却不听,一味的哭个没完。赵光哲只得生硬的把她抱起来说:“孩子啊,听爸的话,别哭了,咱再去看你姐姐和姐夫。”她怀里抱着小翠,一手拎着金钗,往小惠的坟上走来。金钗却哭得没法走动,他只得把金钗也抱起来。赵光哲的怀里抱着两个没妈的孩子,眼泪止不住地流淌下来。嗫嚅而哽咽着说:“孩子啊……你们的命苦啊!五岁……才五岁呀,就没了妈妈,也忒可怜了!呜呜呜呜……”赵光哲干脆哭出声来。这时坡里没有人看见,即使有个石头人恐怕也得眼睛湿润的。
两座新坟相距只有三节身菜畦子的路,赵光哲抱着俩孩子却觉得很遥远,他走在这漫长的魂路上,两个孩子在他怀里一起哭嚎,向高高的苍穹释放着一种异样的凄凉,向广阔的田野飘散着一种孤独的悲伤。凄凉与悲伤在这无边无际的时空里徘徊着,一片片的庄稼地,摇摇晃晃、模模糊糊,仿佛也在哭泣。
来到小惠与赵祥昆的坟头上,赵光哲强忍着自己的哭泣,把两个哭成泪人儿的孩子放在地上说:“金钗呀!这就是你爸爸妈妈的坟,你想她,就在这里哭吧!小翠,你也哭吧,我不拦你!”小金钗一看见她爸爸妈妈的坟,立刻扑向坟头,如同那就是妈妈的怀抱。她匍匐在坟上,四肢伸张着,两手抓着坟上的黄土,小小的脸紧贴着坟头上的土,大声地哭起来。她哭一声妈妈,又哭一声爸爸,声嘶力竭,边哭边说:“妈妈,你给我讲故事呀!爸爸,你带我去看电影啊!爸爸,我想你,你快快出来呀!”
小翠也同金钗一样,趴在坟头上哭姐姐、姐夫。两陌幼嫩的哭声,向低矮的坟头和高高的苍穹抛洒着失去亲人的悲痛,绞割着寂静而广阔的田野。
赵光哲觉得自己的肝肠已经断裂,心中吱吱辣辣的痛。这种痛,使他看不见眼前的路,他的前面似乎没有路了。一个死的念头萦绕心中,不由得讨厌起这迷宫似的人世间,人活着就是受罪,与其活着受罪,莫如一死了之。我能去死么?人死了就什么都了了,还有孩子呢,我能撇下她们不管?看看两个趴在坟上哭嚎的孩子,他无奈的抽起旱烟来。
忽然,赵光明走过来。
赵光明收到一封令人十分气愤的信件,要给他哥哥送去。拨开大门,家里没人,就出来打听,听人说他带着两个孩子上了坡。就急急忙忙赶到坟上来。
赵光明见状,心如刀绞。强打精神,把两个孩子拉起来:“别哭了,咱回家吧!”然后,兄弟俩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回到家。
赵光明拿出那封信说:“哥哥,你看看,这是那个私孩子写来的信,我他妈都快气疯了!你看看吧!”赵光哲洗了把脸,抖开信来看:
赵光哲同志:
很抱歉,我不能叫你爸,请允许我称呼你“同志”。这是因为你有政治历史问题,也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属于四不清干部,是运动的对象。我这样称呼你,对你来说已经是高抬了。你这种人,本来是不配称同志的,我这样称呼你是因为你养育过我,还因为我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向工作队交代问题,争取宽大处理,早日回到革命阵营中来。
党已经把我培养成一名堂堂正正的国家干部和候补党员了。现在我明白过来了,不光你,就连程玉芬、张小惠、蔡福英,也都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人,她们造谣生事,说什么“饿死人了、吃人肉了”,那都是她们造的谣言,蒙骗了你,几乎也把我蒙骗了。直到现在,我才从心里明白过来。我是无产阶级,你是资产阶级,与你根本不是一个阶级,是敌对关系。所以我不能回家去看你,也许,今生永远不回家了。每想起你用孔丘的封建礼教教训我、打我、骂我,我就不寒而栗。都什么年代了,你还固守在封建**的旧社会不能自拔!还造谣生事!赵光哲同志,你好好想想吧,是该换换脑筋了。
至于赵光明同志,他要比你强一些,他给地主扛过活,领导过大跃进,基本上属于半无产阶级,半无产阶级实际上是有产阶级。所以,他思想守旧,作风粗野,做事荒唐,小农经济思想十分严重,满脑子的农民意识,常常对无产阶级的我,施加压力,逼我就范,障碍着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远大前程,每想起他我就痛心疾首,所以我也不能回到他那里去。麻烦你转告她,我不再承认他是我的二爸。在无法选择的家族血缘中,我只承认牺牲在朝鲜战场上的三爸赵光宝——他是无产阶级真正的革命烈士和英雄。
赵光哲同志,赵光明同志,我已经与萧娜娜重新结婚了,很快就要生孩子。于是,我在外面有了一个可以积极投身革命事业的新家庭,当然是非常幸福的。为了革命,我要把一切献给党。我要求你们,不要再干扰我的工作,不要再阻碍我的远大前程,不要再管我的事情。
他耐着性子看完了信,立刻拍着桌子喊叫起来:
“***!‘娇儿生分子’,啊!想不到,娇来娇去,娇出来一只狼!兄的,别生气,咱纯当没有他!”赵光哲擦了一把泪,把那封信,立刻撕得粉碎……
赵光明也抹了一把泪说:“哥哥,咱一起过日子吧!”
于是,赵光明搬了家,与他哥哥赵光哲一同住在了西头的宅子里,两家合为一家。赵光哲住进了她父亲的小楼下面,赵光明和姚立琴带着三个孩子住进了赵光哲的“二主屋”。
家庭发生的这一系列变化和重新组合,使赵光明悟出来一些道理来。那天,他要和赵光哲说道说道:“哥哥,你真傻!你怎么在大会上当着工作队的人说饿死人的事呢?不错,饿死人的事是真的,不是造谣,而且俺嫂子和小惠确实是吃过人肉的,全国饿死的人数很多,多得没法统计。这是人所共知的事,你一句瞎话没说。可是不行啊!没听人说么,说了实话,误了自家。现在呀,搞四清了,搞运动了,在政治运动中,说话要小心才行。别的方面都可以说实话,唯独这饿死人的事不能说实话,为么?那不就等于说大跃进搞错了么,那不就等于说总路线、人民公社都搞错了么。这一些都是农民的首创精神,受到党的尊重,形成了党的路线。可是,既然错了,就别再提它了,就得当作没有发生,当作没有这些事。你要是斤斤计较,念念不忘,我们的社会主义还搞不搞?气可鼓而不可泄,你说饿死人,就是给社会主义泄气,工作队能让得了你呀!你呀,可能是老了,打铁也不看火神在哪,就闭着眼的说实话。这可是个教训。别看林子对咱叛逆,当然咱是永远不会认他做儿子了。可是你也得知道啊,那小子是非常灵活的,他才不会说实话里,看来,他跟得挺紧。他不让咱管,咱就不管他了,那个东西我永远不愿见到他。咱有小福子长着,还有小翠和金钗,还是有希望的,所以你得想开点儿。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得往后想。不让咱干大队会计,咱就不干!哥哥,你我都慢慢的老了,可是咱还得好好过日子,还是得出去挣工分,不挣工分,三个孩子和全家人就没有饭吃。没听人说呀,工分、工分,社员的命根儿。我想想办法,找找人,争取不让你参加坡里的劳动,看看能不能在场院里找点活干,挣个长期工分。”
赵光哲听了,默默不语,只是唉声叹气……
活着的人过得快,死去的人过的一样快。不知不觉,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都过了半年。四清工作队也总算是撤出去了。
这半年,全家人有三个年仅六岁的孩子,由姚立琴一个人带着。姚立琴,这个自己不生孩子、曾经为“绝户”二字伤透脑筋的女人,体验了带三个孩子的滋味,也消除了“绝户”的缺憾。
一个女人,带着不是自己生的三个孩子,够辛苦的。夜里,她就搂着三个孩子睡。把小福子搂在前面,把小翠和金钗隔在身后,她就算翻翻身子都是要小心的,睡一宿觉如同干一宿活那么累。她每天夜里都得为每个孩子把尿三次尿,这样孩子就不大尿床。可是因为孩子小,还是会尿床。孩子一旦尿了床,她就得半宿半夜的起来烙被窝。一把锡烫壶不够用,她就把孩子抱到干处,自己睡在湿漉漉的褥子上,用身体的温度把褥子沏干。所以,她总是睡不好觉。不过,乡间女人似乎是最顶折腾的物种,她还是要早起晚睡,为全家人忙碌。幸亏,现在大队里有了电磨,不需要用头牯或者人力推碾拉磨了。幸亏家里有缝纫机,缝缝连连的针线活也省下许多麻烦。若是没有电磨、没有缝纫机,尚不知如何辛苦。可是,光这六口之家支锅燎灶、三食三饭、刷锅洗碗、洗洗涮涮、缝缝补补问题,以及孩子病、大人累的事,也够她操劳的。
一天,赵光哲吃着饭,看见姚立琴边吃饭边打盹,知道她带着三个孩子很累,心里过意不去,就说:“你二妈呀!你别太劳累了,一个人带着仨孩子怎么能行?你把小翠匀给我带吧,让他二爸带着金钗睡,咱这三个大人,每人带着一个,你也轻快轻快。”姚立琴抖起精神说:“哥哥,不行。男人怎能带孩子呢?我能带得了,你放心就是。唉!咱家里就我一个女人了,我不带孩子还行?”
赵光明就说:“哥哥,你别管那么多闲事。他二妈带孩子那是‘应枝应份’的事。我为么与你合家过日子,还不是为了让她带孩子呀!”赵光哲就问小翠:“小翠呀,到黑夜别跟你二妈了,跟着我睡吧!”那小翠与姚立琴铁了心,跌邪着脸反驳说:“不嘛!俺就愿跟二妈睡嘛!”赵光哲又问金钗:“金钗,你跟我睡,让姥姥歇歇!”金钗照样不高兴地说:“不嘛!就跟姥姥,就跟姥姥!”小福子不等的问,就躲到姚立琴的怀里去。
赵光明就说:“孩子么,都是长才,很快就慢慢长大了,就得上学了。你奶奶呀,你就辛苦几年吧!嘿嘿!”赵光明脾气大改,现在经常对他的老婆说几句知冷知热的话。姚立琴挺高兴,就说:“行了,你老兄弟俩都放心吧,带孩子的事,我全包了。他们也离不开我了。唉!谁让我是个女人来呢!”

乡间习惯,“十个社员九个贼,不偷社里去偷谁?”偷集体的庄稼、蔬菜,肥自己的生活,根本算不上做贼,也没什么可丢人的,甚至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这偷偷摸摸的事都是在暗处,怎么也禁止不住。捉不完的贼,就像拔不完的草,拔了这一茬很快就长出那一茬。“不偷不摸,饿煞不多”。虽然有民兵看坡,可禁不住社员是多数,民兵是少数,况且民兵也是社员,除了四类分子以外,对贫下中农,就得一个眼睁着,一个眼瞑着,谁也不好意思去得罪贫下中农。
从坡里偷来一堆嫩棒子,煮熟了请客,人们边吃着边问,哪来的?主人不须藏着掖着,就会堂堂正正的说,偷来的。然后就打起哈哈来,没人真的当回事。但是,这些偷庄稼的“贼”,有个规矩,那就是只偷公家的,不偷自留地里的,没有人去偷私人的东西。一时间,偷公家的那叫正偷,不偷白不偷,即使被人逮住,也不过打几天嘴仗拉倒,不会有人当把柄去较真,所以从不觉得丢人。与此相反,若是偷了个人的东西那才真的叫“偷”。个人的东西都来的不容易,可怜见的,那似乎是神圣的和不可侵犯的。可见,这些“贼”,还遵循着一定的良心和规矩。几乎所有的社员都很齐心的奉行着“宁偷公家一大车,不偷个人一小撮”的信条。谁要是偷了自留地里的庄稼,不光良心上过不去,可能连天地鬼神也不宽恕——这就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约定俗成,人人遵守。

然而,“意见篓子”那神圣的、不可侵犯的自留地,忽然例外了。他那自留地里的大白菜,造了一场大劫难。
他那五“脊子”大白菜,长得很好,棵棵都在七、八斤重,再过几天,就可以起白菜了。可是,四邻的白菜都好端端的长在那里,唯有他的白菜遭了殃。
一大早,“意见篓子”去自留地里“捆白菜”,大老远他就大吃一惊,看见满地里白花花、青栩栩的一片狼藉。慌忙走近看时,所有的白菜,一颗不剩的,统统被人用铁锨铲坏了,每棵大白菜都被铲了好几锨,一律铲成了半截拉块的半拉白菜块儿。“意见篓子”惊呆了,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真的么?
这是真的,千真万确。“意见篓子”看傻了眼。
有些还能吃的,可是吃不过来。赶集去卖,没法卖了。谁愿意花闲钱去买这半截拉块的破烂白菜呢?烂到地里就耽误小麦的生长,清除出去就得费很大功夫。没有大白菜吃了,这年怎么过,这一冬一春的日子怎么过?好几十块钱的收入,一下子泡汤了。这还不算,丢人了,丢大人了,谁能不笑话?“意见篓子”越看越生气,这是谁如此缺德,如此丧尽天良?此刻,他立刻考虑到赵光哲的一家人。正想到大队去告状,一些人围过来。人们当着他的面,当然就得同情他,至于背后里怎么,说那是另一回事。叫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于是,一些谴责破坏者的议论就塞进了“意见篓子”的耳朵:
“哟,是谁这么缺德?丧尽天良了!那白菜棵棵都是性命儿!你偷了去也比这强啊!”
“偷?这可比偷厉害!”
“楼叔,你这是得罪人了。”
“这样吧,你捡捡那些大块的,也……也许还能卖几个钱。”
“卖钱,半截拉块的,谁要哇?”
“这就是犯罪!”
“这叫破坏生产!得去告他。”
“干这事的人,真不是人做(揍)的!不告他怎么行?”
“意见篓子”气昂昂的来到大队部办公室告状。
赵有佩说:“楼叔,这个……你觉得谁最可疑?”
“意见篓子”那痛苦的脸上堆起一团愁容:“没处猜的。我一直在考虑赵光哲一家人,莫非……”
“这个……那,你得罪过他?”
“有佩呀,人生天地间,嘴巴脸上安,谁还打着墨线说话呢!我做事说话都是有板有眼的,阶级阵线划得分明,**语录我背过的也不少,至少是孔老夫子的仁义道德,不偷不摸,不抢不夺,不奸不淫……我……我能得罪谁呢?只是坏分子赵祥昆死了以后,哲婶子……那不是她的闺女女婿么。莫非我得罪了哲叔?除了四类分子,我还能得罪谁呢?不过,哲叔有这么大胆么?”
“我也纳闷。这个……出这种事,还是头一回哩!真没处猜的。”
“那,你就调查调查吧,反正破不了案我还得找你。”
“行,这个……我马上就调查处理。”
赵有佩要亲自调查处理这桩破坏生产案。
在赵有佩的办公室里,他与赵光哲谈话。
“哲爷,这个……咱是老爷们儿了,你在大队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是有功劳的,我是了解你的。不过,‘意见篓子’那自留地里的白菜被人糟蹋了,他正在怀疑是你作的案,我当然不相信。这个……一个多年的大队干部,是不会干这种缺德事的。但是,既然他告你,我也只好问你一件事。出事的这一天黑夜,这个……正是天明初十大集。这天黑夜,你出门来么,这个……你在哪里?”
赵有佩试探着询问,根本不相信赵光哲会干这种事。
赵光哲揉了揉眼睛,没说话,只是傻傻的笑了笑。“嘿嘿!”
“哲爷,你别光笑,这个……你说这事是谁干的?”
“嘿嘿,我。”
“怎么?你?是真的么?”
“这还有假?”赵光哲很肯定地说。
“你怎么能……不大可能吧!”
“我干的!”
“哲爷,这个……你可要知道,这可是破坏生产的罪名啊!”
“嘿嘿!”
赵有佩没法再问下去。再问,赵光哲也不说话。他似乎没当回事。
赵有佩正要对赵光哲发脾气,只见“天下知”赵有龙走进来。
“有佩兄弟,我是来投案自首的。赵祥楼那自留地里的白菜案是我干的,要打要罚,你就看着办吧!我在理发室里等候处理了。”说完,他回头就走。
“回来!这个……你做下案子就这么走哇?”
“行行!我不走,听候你的处理!行不?”赵有龙立刻折身回来,坐在一把办公椅子上接着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别胡乱找算别人。”
“我问你,这个……你是用什么家伙破坏的?”赵有佩想进一步落实。
“一张铁锨。”
“你和谁?”
“我自己。”
“大胆赵有龙,这个……你为什么要破坏生产?”
“我破坏的不是集体生产,只是‘意见篓子’的自留地。”
“你不怕带坏分子帽子?”
“如今坏分子多的是,有么可怕的,让我当我就当。”
“你既然来投案自首,这个……就必须找赵祥楼赔礼道歉,并且赔偿一切损失。走!我和你去!”赵有佩站起身就要领他走。
“狗屁!道什么歉?我做得很对,没有什么可道歉的,只要我活着,他那自留地里永远别想长出好庄稼来!长多少破坏多少。赔偿?没门儿。”赵有龙不以为然,表示坚决不去道歉。赵有佩只得重新坐下,大声说:
“大胆!这个……还没了王法不成!”
“王法?要是有王法还能死人?”
这个案子已经水落石出。赵有龙硬质蹦蹦不服软,坚持说做得对,坚持不道歉,坚决不赔偿。赵有佩就想叫着赵有龙去出事现场进一步认定。赵有龙说:“好汉做事好汉当,可以去认定。走!”
他俩刚走出屋门,赵光哲呼的一声追赶出来,抓住赵有佩说:“别去了!我干的。”赵有佩说:“那,这个,这个……一堆去认定!走!”
忽然,一大帮人拥进来。几个人咋咋呼呼地说:“我干的!我干的!”一个个口口声声说是“这案子是我干的”。弄得赵有佩不知如何是好。他只好一个个挨着询问,可是那些人只承认是自己干的,都说是用铁锨铲坏的,都说的枝枝叶叶、凿凿可局,却坚决不承认这是破坏生产,坚决不向赵祥楼道歉。与“天下知”的口径完全一致。
赵有佩正为难,就见赵光明和油坊里的几个人一起来了,一个个咋咋呼呼的争着承认是自己破坏了赵祥楼的白菜。就连赵光明也争着承认是自己做的案。弄得赵有佩到底没弄清谁是真正的破坏分子。
他只得叹口气说:“唉!摁下葫篓瓢起来,这个……众怒难犯了。不管这些私孩子屁事儿!”
“意见篓子”没咒念了。不过,他那张臭嘴却仍不停歇,仍然像个大喇叭一样的没有遮拦。只是他宣传的话题改在了他损失的大白菜上来了,还加上了啳啳骂骂的新情绪,这情绪比以前更加甚嚣尘上:
“什么***群众,谁是群众?谁不是群众?群者众也,众者群也,群众就是***众群,众群***就是‘种群’,就是***繁殖人的种子群,除了繁殖人,别的都不是真事儿。如今哪来的真事儿?***要是有真事儿,我那白菜还能被人铲了啊!要是***有真事儿,大队里还能找不出坏人来呀!这就是阶级斗争,这就是打击贫下中农。面对阶级斗争破不了案,要这号的大队干部有么用?什么***大队!什么***小队!大队小队就是大堆小堆呗,就是***一大堆、一小堆繁殖人的种群呗!一个个都不是人做(揍)的。我他妈算是看透了,除了**,除了党中央,中国就他妈没个好人儿,都是***这些歪脖子和尚,念瞎了**的真经。落花屯大队还有好人么?都***奸的奸、淫的淫,偷得偷,摸的摸,钢钩子抓不住琉琉球,都是狗鸡儿上垛麦穰——又奸又滑的滑蛋。去他妈那个×的,没有一个好玩意儿……”
案子没侦破,那些半截拉块的破烂白菜却找着主儿了,一些老婆孩子,大男小女,趋之若鹜,纷纷来到那块自留地里检白菜渣,说是回家可以喂猪、喂鸡。还说是防止破烂白菜烂到地里耽误小麦生长,美其名曰“帮忙”。“意见篓子”顾不过来了,支持不得,反对不得。眼睁睁看着人们践踏着他的冬小麦,捡他的白菜渣。
“意见篓子”非常龌龊,啳啳骂骂地送走了一个寒冷的冬天。他无论怎么啳骂,都没人和他接碴儿,没人理睬他。人们只是在背后里唧唧喳喳地说:谁让他那张嘴没遮拦来呢!别理它,任他骂,好鞋不踏臭屎。
快到大年了,这个年他怎么过?怎么过也不素静。就连自己吃的白菜,也得赶集花钱买。
这年冬天,集体的大白菜,全都被济南府里的汽车拉走了,供应了工人老大哥。济南府已非从前,城里人的生活极大的提高起来,就连吃大白菜,城里人也是享受国家高额补贴的,和白吃差不多。乡下人就必须保证和满足工人老大哥的生活要求,把大白菜按照计划以极其廉价的价位卖给城里人,那叫支援建设。政策规定,集体的大白菜不许拉到集上出卖,自留地里的白菜也不许运的城里去出卖,只能按照国家的计划办理。所以乡间集市上的大白菜都来自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数量很少,就出奇得贵。“意见篓子”眼看着别人家卖白菜挣钱,自己不但不能卖钱花,还得另外花钱购买别人的,那心里能不窝囊?
到了大年初一早晨,他窝囊得迟迟没开大门。
大门总是要开的,尽管来他家拜年的人很少。
一开大门,吓了一跳。
一个花圈,送葬用的花圈,随着他的大门开处,歪进大门里头来。走出去回头看,就见自己的门楣上、门框上、门扇上,都贴着发丧、封门用的白纸条儿。
“啊!花圈?封门?***,谁他妈咒我死?”
“意见篓子”更加窝囊起来,着急起来,愤怒起来,但是,没处发泄。大年初一外出拜年,只得免除。他哪里也不想去,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睡大觉。还没到大年初五,就长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浑身颤抖,不得不住进了公社卫生院。花费了好几十块钱的住院费,才算退下烧来。
出院后,他媳妇让他保养保养,便从供销社里买来了进口的、免收票证的伊拉克蜜枣给他吃。谁想,吃了这伊拉克蜜枣才几天,又发起烧来。渐渐的面色蜡黄,眼珠更黄得吓人。丛俊杏害了怕,连忙找小队里的马车,把他拉到公社卫生院再去看。当地大夫们都没见过这种病,都说治不了,让他转到济南的大医院去治疗。丛俊杏几经周折,向大队里求爷爷、告***借了几十块钱,把他弄到济南的大医院,立刻被诊断为“急性传染性黄疸型肝炎”,据说这是“进口病”,再次被转到省城的传染病医院隔离治疗。
防疫部门的人们接到疫情报告,如临大敌。他们全副武装,一律穿着白色隔离衣,坐着汽车,循着“意见篓子”走过的路线和地方,特别是他的家里,进行了铺天盖地的喷洒消毒。惊得乡间的老婆孩子们,看西洋景般的前来围观。“意见篓子”的大门上被喷洒成一片湿漉漉的粉白色。围观的人们就说:
“嘿,这不是和地主分子那门口的‘大锅饼’一样么!”
“是啊,这家伙本来就是四类分子么”。
有人见识多,很认真地和大家讲解:“他长得这是传染病,听说在传染病医院里住院,那大夫们把他放在了玻璃盒里,谁也不许接触,他媳妇只能隔着玻璃看见他。听大夫说,他即使好了,也不能接触人的,你要和他握握手,就能传染上你长黄疸。”
“哟!这么吓人啊!给他说话行么?”
“说话?那也得小心!”

作者注:《落花屯》全文,38章,总字数,35、5万。
作者本名:王其学(网名,斗南子、冷雨热雪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
创作时间共六年:2001年4月——2006年12月。
小说创作和修改中,网上曾用书名《爱你本无情》、《梦断丹桥》、《三个女人》等。
地址:济南市洪楼七里河路7号,邮编:250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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