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情窦初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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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上五代皆入朝为官,却都因厌恶官场的尔虞我诈辞官经商。在临南,赵家绝对称得上是名门望族,加之赵员外为人宽和乐善好施,在坊间颇有口碑,因而,寿宴的场面分外隆重热闹。
虽然坐于远离众席的首席之上,但醇厚熏然的菜香酒气还是夹带着令人燥热烦闷的气息穿过厅堂扑面而来。松松领口,澜惜擎起酒杯,随父母兄长起身和厅中来客一道向赵员外贺寿。
红绡帐幔高悬梁间,墙上大大的“寿”字红得像火,似乎正在跃然跳动。绡帐寿字以及赵员外身上红彤彤的寿袍一道,将整个室内笼罩在一片晕红的霞光之中。
因为离得不远,能够清楚地看到立在供桌前的赵员一家。这一看,使得澜惜再也没能移开视线,就那样定定地望着那道身影,直至被二哥猛拽袖子方才恍然惊醒。
与待嫁于闺中时相比,赵若秋丰腴不少,眉眼依旧腰身却圆润了许多,走近细看,面部竟然还有些浮肿。
在家人忙着向贺寿者还礼时,她静静端坐于桌子那端,眼眸平淡如水,只在瞥见澜惜时微微闪动一下,随即便埋下了头,将自己与周遭的喧嚣喜庆完全隔绝开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再也回不来喽。”当日,赵若秋远嫁时白发老妪发出的这句慨叹曾让澜惜神伤了大半日。
本以为今生再无缘相见,却没想到三年后竟得意外重逢。
心情激荡,脚步也情不自禁地开始挪动,可下一刻,手却被人紧紧握住。
早年曾经历尽的辛酸苦楚并未在赵夫人身上留下多少印迹,她的双手白皙光洁柔若无骨,修理得圆润光滑的指甲几近透明,在室内晕红的光线下闪出珍珠般温润的光泽。此刻,这双手正轻握着澜惜的手,不时还摩挲几下,格外亲热。
“转眼间,孩子们都出落**了。岁月催人老哪!”头偏向母亲那边,眼睛却紧盯着澜惜,赵夫人笑得别有深意。
再怎么大方也被盯得不自在起来,澜惜垂下头,开始仔细研究裙裾上精致的纹饰。
似乎有很多话要同母亲说,赵夫人拉着澜惜的手就是不松。渐渐地,耐心耗尽,澜惜按捺不住,抬头去寻赵若秋的身影,却不期然与赵纶傅的视线撞个正着。
两人的视线一相交,赵纶傅便立即扭头望向赵员外处,身形顿了顿,方才慢慢踱了过去。
即便此前早已相见,但对于赵纶傅的改变,澜惜仍旧百思不得其解。
旧时黝黑如炭的肌肤变为柔和的古铜色,两道英挺的剑眉下星眸闪动,不时迸露锋芒。头顶玉冠,身披绛紫色长袍,行动时,袍角随着步履交替的韵律轻摆,英气逼人。
时光流逝,儿时的青涩悉数褪去,昔日枯瘦矮小的孩童已然变为身材魁梧的翩然少年,举手投足备受瞩目。
此次寿宴集合了临南郡中所有名门望族和乡绅长老,更有交情深厚者携家眷而来。赵员外坚持让离家日久的长子赶在这个场合露面,真可谓用心良苦。
射向赵纶傅的目光中掺杂着毫不掩饰的苛刻打量,随后便是艳羡、赞叹,甚至还带着某种火辣辣的热度,时隐时现,就连懵懂混沌的澜惜有所感应。
当然,澜惜并不知道那种炙热外露的情感叫做倾慕,所以才会突动好玩之心,死死盯住赵纶傅不放,看他究竟作何反应。
起初,赵纶傅目不斜视,紧跟在赵员外身侧与众人推杯换盏。片刻后,他抬起头,微微侧目,接触到澜惜的目光后明显一怔,然后像被滚水烫到一般,迅速扭头。
隔得有些距离,看不到赵纶傅脸上的表情,但直觉告诉澜惜,英勇无敌的老大竟然看上去有些狼狈和慌张。
心里好笑,嘴上就轻笑出声,惊觉不妥时才发现,母亲与赵夫人正含笑望着她,神情微妙。
寿宴进行至**,宾主举杯畅饮,阵阵笑语欢声将厅内的气氛推到顶点。左右张望一番,澜惜最终还是悄溜了出去。
此时刚过正午,灿灿的日光从缀满嫩叶的枝头漏下,带着仲春清新煦暖的气息洒在赵府后院的幽静小路上。和风拂面,路边的新草舒展着腰身,惬意而闲适,更有早开的小花点缀在一片新绿之中,摇曳生姿,娇羞可人。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些角落,注定永远都无法享受到温暖明亮的阳光,永远都不能溶入云淡风轻的旖旎春色之中。譬如,临南郡赵府后院,孑然独立在曲折小径尽头的那座掩映在幽深草木间的小巧庭院。
帘幕低垂,矮几孤立,明亮的天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来,反倒给室内涂上一层黯淡的灰白。宽宽的床榻边,赵若秋拥被而坐,鬓发微微散乱,脸颊被酒气熏染上两抹淡淡的红晕,愈显苍白。
对于澜惜的到来,赵若秋似乎并不意外,随意指指床榻示意澜惜落座。随即静静凝视澜惜片刻,方才缓缓开口。
先是伤嫁,后是悲嫁,从赵若秋那里,澜惜感受到了弱质女子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悲苦与无奈。然而,当事人却坦然平静,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人生在世,有几件事情真正能称心如意。面对命运的枷锁,是逆来顺受是抵死抗争?选择不同,结果也截然不同。
随遇而安意味着忍痛放弃,但却能换来一生的平淡安稳;挣扎反抗虽能争取到某些机会,但却难免落得鱼死网破的惨烈下场。
两难的选择摊在面前,看似柔弱实则刚烈的赵若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我想要的,拼命争取过了,所以不后悔。纵然天人两隔今生无缘,但有了那些甜蜜和缠绵,足矣!”
是得不偿失还是得过于失?抑或是,得失参半。
当澜惜最终重蹈赵若秋覆辙,踏上那条前途渺茫的艰难路途后,也依然没有寻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尽管满怀同情,却还是无法频繁地探视赵若秋,因为在赵员外寿宴结束后的第二日清晨,母亲突然晕倒在了餐桌前。
事前并无任何征兆,只说头有些晕想再回去躺会儿,可起身后刚一迈步,身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所幸的是,噩耗并未传出,喜讯却不胫而走。母亲并未染病,只是害喜,加之因操办及笄礼劳累过度,气血不足方才导致晕厥。
看着父亲满面喜意地向连声贺喜的医者还礼,澜惜深呼口气,一颗心终于安稳地落了下来。
不可否认,当看到面色惨白的母亲倚在父亲怀里,双目紧闭生气全无时,澜惜真的被吓坏了。
当时室内混乱不堪,父亲紧拥着母亲一声声地呼唤,丫鬟仆妇们的脚步声凌乱而惶急,门帘掀开又放下时发出的咔咔声传入耳中,让人不寒而栗。
卧室的那两扇门在面前轰然阖上的瞬间,仿佛遭到了遗弃一般,凄楚与惊惧从心底涌上噎在喉头,阻得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能呆立在门外兀自颤抖不止。
无力挽回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顺着预定的轨道运行。
那一刻,惧怕失去依靠与庇护的恐惧排山倒海地袭来,将澜惜淹没至顶,使她几乎窒息。
所以,当郡中有名的王媒婆扭着不亚于孙妈妈的壮硕腰身走进宫夫人的寝室后,不上一刻便被守在榻边的宫家大小姐连推带踹地轰出门外。
自此之后,澜惜乖巧了许多。每日除却在家塾中受教于蔡先生外,大多时间都会守在塌边同母亲说笑解闷,因而时常会遇到前来探视母亲的父亲。

因为有生意要忙,父亲每次都不会呆得太久,不过在塌边小坐一会儿,叮嘱几句便起身离开。可母亲眸中瞬时绽放的光彩却清楚明白地告诉澜惜,父亲的到来才是缓解害喜症状的最佳良药。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在脑中酝酿了很久的计划迅速成形完善,静待着恰当时机的到来。
纵然如此,计划还是推迟了半个月才有机会实行。倒不母亲害喜太过严重的缘故,却是耽搁在另外一件事情上。
上天似乎早有安排,把所有的事情都凑在了那几天里。
那些日子母亲吐得特别厉害,几乎什么都不想吃,整个人迅速憔悴,情况让人担忧。但是,也有例外之时。偶尔,母亲会突发奇想地想吃哪样东西,急迫难耐坐卧不安,好不容易吃到腹中,却必定会在盏茶的功夫后翻江倒海地全吐出来。
轻抚母亲的后背,澜惜忍不住抱怨:“真是折磨人。若秋姐倒说她没什么反应。”
说过之后便觉不妥,只得讪讪地住了嘴,默默把水杯递给母亲,坐在塌边垂头不语。
之后,室内便陷入长长的沉寂之中。静默片刻,母亲抬起头轻轻一叹:“纵然是难受,又有谁去安慰?”
自从返回娘家后,有关赵若秋的流言蜚语就从未停止过。
出嫁当年便克死夫君,随即抛弃廉耻之心,身带热孝与夫君的生前挚友私通以致珠胎暗结。害怕东窗事发,两人策划私逃,却不料情人在中途暴病身亡,将她一人留在了世上。此后,夫家人公开声称将她从族谱上除名,苦于无处可去,赵若秋不得不回娘家寻找容身之所。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更何况事情发生在家风世代清白的赵家,因此,对赵小姐品行的评判议论被炒得沸沸扬扬,一度成为临南郡中人饭后茶余的谈资。
可无论前来探视的妇人如何吐沫横飞地表达对赵若秋的蔑视与不屑,母亲始终保持沉默一言不发。
除却至亲好友,对毫不相干的外人来说,要接受这种骇世惊闻的行径绝非易事。可母亲的态度,却明显地表现出了同情与怜悯。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澜惜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很显然,母亲并未料到澜惜会有此一问,稍稍一愣,随即轻笑两声,定定地望着窗外的那片湛蓝如海的晴空,语声轻渺,似乎陷入了悠远绵长的回忆之中:“曾经同病相怜罢了。……”
母亲的讲述刚刚开头便被赵夫人的来访打断,澜惜不得不从寝室中退出,待在客厅里等待消息。
赵夫人呆得时间并不很长,大约半个时辰不到便面带笑容地步出门来。她脚步轻快,似乎如释重负,临行前还不忘朝澜惜一笑,眸光流转,使人不由得联想到赵纶傅那双黑白分明炯然有神的眼眸。
一思至此,昨日午后在江边与赵纶傅偶遇的情景在脑中浮现出来,澜惜微一恍神,惊醒时方觉颊上竟然莫名其妙地烧起来,火辣辣地一直烧到耳根后。
当时,澜惜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衣裙,发髻上只簪了一枚玉钗,俏立在古渡头边,身后便是仿若融为一体的碧水青天。春风一拂,裙裾翻飞,更显得人如随风摇曳的出水青莲般清新动人。
初始并无异常,聊到开心儿时惯病发作,便开始缠着赵纶傅传授武功给她。因为从小随意惯了,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早已成年的事实,只管拉着赵纶傅的双手左右乱晃,娇憨之态毕露,竟然未曾察觉赵纶傅脸上泛起的可疑红潮。
最后,赵纶傅答应教澜惜一套防身剑法,并取出随身携带的匕首换下了那段用来代替宝剑的柳枝。
剑长匕短,以匕代剑使得剑法的威力大减。因此,弄清大体套路后,澜惜便不再练习,坐在栈道上把玩那把觊觎已久的匕首。
匕首有些陈旧,铜质外鞘的边缘磨得溜光水滑,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就连镶嵌在外鞘上的红宝石都似乎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发出的光芒暗淡朦胧。即便如此,隐藏在鞘中的匕锋却锋利无比,一出鞘,便将午后温暖的阳光折射为寒气逼人的锋芒,晃得澜惜忍不住用力闭了闭眼,随即将匕首递给身旁的赵纶傅。
出乎意料的是,赵纶傅并未接手,只是转向澜惜,语气郑重无比:“喜欢就送你。”
几年前刚认识赵纶傅时,澜惜就盯上了这把匕首,甚至一度动了盗窃的念头。可惜赵纶傅总是随身携带,使得澜惜无从下手。虽然后来曾约定等澜惜认全整本书上的字后便作为奖励送出,但却最终因赵纶傅的远行不了了之。
所以,听到赵纶傅的话,澜惜的第一个反应是惊诧,随即便开始手足无措。
赵纶傅的目光不似在赵员外寿宴上时的躲避闪烁,变得关注而外露。当时,明明阳光温暖气候爽朗,可澜惜却被那双眼眸中射出的炙热光芒烘烤得坐立难安,最终讷讷应声,收起了匕首。
如今,那把匕首正静静地躺在贴近胸口的衣襟中,随着母亲微带试探的话语升温,强烈的热度透过薄薄的中衣将心口烫得火热。
“宫赵两家多年为邻彼此相熟,若能成其好事自然皆大欢喜。可是你若不愿,娘也绝不迫你。只是,在那日的寿宴上……”母亲微微一笑,咽下后半句话,目光在澜惜脸上来回逡巡。
心如擂鼓怦怦作响,就连思想都似乎随着强烈的频率激荡,澜惜垂下头,手里紧紧捏着衣角,一声不出。
等了半日不见回应,母亲往塌边一靠,长嘘一声:“看来,你并不喜欢纶傅。那便罢了。”说完后阖上双目,不再言语,看起来颇为失望。
可仅仅隔了一顿午饭,澜惜便迫不及待地跑回来,不顾父亲在场,急急地出声:“娘,我愿意。”说完后,涨红着脸低下头,似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整个中午都沉浸在绵长悠远的思绪中难以自拔。想倔强执拗的赵若秋,想少年丧母远嫁他乡饱受孤寂折磨的凌虹瑶,想那些嫁为人妇变为人母的儿时玩伴。
既然不应逃脱也无法逃脱,为何不嫁在本土?
与娘家只隔一墙,想家时出得大门走不上百步就能回家。更何况,嫁给赵纶傅,总比嫁给那些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来得放心。
这样想着,赵纶傅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免不了又是一阵脸红心跳。生恐母亲将拒绝的话说出去,不待心情平复便匆忙闯进了父母的寝室。
母亲格外高兴,精神大振,晚饭时胃口出人意料地好。父亲看上去也颇为满意,只是并未言语,眼光一直追随着母亲。两位兄长微笑不语,嫂嫂们则忍不住开起玩笑来。
只隔了一日,赵员外夫妇便亲自登门提亲,五日后,举行了隆重的定亲仪式。
就这样,与赵纶傅的亲事定了下来。
可惜的是,澜惜并不知道当时的加速心跳意味着什么,否则,又怎么会有日后冷酷无情的拒绝与毅然决然的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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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每次看新闻都要哭,劫后余生成为孤儿的孩子们悲伤绝望的眼泪让我心酸。昨天下午刚捐了款,希望能帮上点忙。血脉相连的同胞们正在遭受痛失家园与亲人的磨难,让我们一起祈祷,祝愿他们早日重绽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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