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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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婚女嫁,天经地义。纵然再不舍,也无法阻止女儿的成长。
澜惜的十三岁生日一过,宫夫人便强压心中不舍开始筹备策划爱女的及笄之礼,并暗中留意本郡及临郡那些家世清白品行敦厚的青年才俊,以期为女觅得佳婿。
此时,两位兄长皆已婚配,大嫂长澜惜一岁,二嫂则与澜惜同年。
虽然性格各异,但两位嫂嫂皆为善良质朴之人,相处起来并不困难。加上年龄相近,距离感很容易消除,很快,三人便亲如姐妹无话不谈。
虽然母亲不提,澜惜心中生却出模糊的预感,看着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昔日玩伴纷纷行过笄礼嫁为人妇,她很清楚:不久的将来,自己也终将走上这条道路。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果真就意味着能够结发同心白首偕老吗?这一切,是否真像世人口中所言的那般幸福美满?
提及此事时,两位嫂嫂神色各异。
“明日嫂嫂陪你去寺里求上一签吧。”大嫂掩口轻笑,两颊染上淡淡红晕。
泼辣直爽的二嫂更是直接,愣怔一下后笑得花枝乱颤,好半天方才止住笑,拽着澜惜便往外走,边走边地放开了嗓门:“还等什么?这就去求母亲为妹妹寻位如意郎君吧!”
当然只是玩笑,走到门口后又转了回去。
但是之后,每逢闲暇时分,澜惜都会独自静坐,翻来覆去地思考这个问题。
假使果真如此,为何会有怨妇独守空房,凄婉哀绝地吟唱“空闺曲”;假使并非如此,父母以及哥嫂又怎能恩爱缠绵难舍难分?
带着少女的羞涩、对未来的憧憬向往以及惧怕惶恐之情反复思考这样的问题,所有的表现都明确地显示出:昔日不解世事的懵懂顽童已然变成心思细腻的怀春少女。
只是这些变化,澜惜自己并未意识到。
在她心中,宫澜惜仍旧只是一个活泼顽皮喜欢捉弄别人的小女孩,仍旧只是那个令临南郡阖郡上下闻名丧胆的混世千金。
所以,明明疑惑难解,还是用孩童的乐观安慰自己。
车到山前必有路,流水来时自成渠。只要置之不理,总有一日,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宫家只此一女,深得家人疼爱,对及笄礼的要求自然分外严格。
场地的布置,采衣、深衣和大袖礼衣的颜色样式,初加、二加用的发笄以及三加用的钗冠的制作,宾客的邀约等等皆依古制而行。
千般斟酌万般筹划之后,行礼日期最终定于三月初二。
依照熟知古礼的蔡先生之意,笄礼应于三月初三“女儿节”这日行使。原本,宫夫人也的的确确采纳了蔡先生的建议。只可惜,事情在澜惜得知后发生了变故。
倒也别无其它稀奇古怪的托辞,澜惜的理由正大光明:若及笄礼定于三月初三举行,岂不是无法去江边娱乐?
原来,三月初三既为“女儿节”,又为“上巳节”。
“上巳节”乃上古流传下来祛病除秽的传统节日。每年三月初三,国中男女倾城而出来到水边,手执兰草洗濯身体,以祓除不祥。
流传至武朝时,“上巳节”形式大变。临水而浴的“祓除”简化为净手濯足,另外还添加了诸多娱乐节目。譬如,临水浮卵。
将熟鸡蛋放入水中,任其浮移,谁拾到谁食之。
这个古老的游戏最得澜惜喜爱,以往诸年,每当“上巳节”这日,她都会吃到胃鼓腹胀方才回家。
因而,不管母亲如何劝解,澜惜的头摇得像货郎鼓,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若话说得重了,倔性被激起,她便嘴一瘪眼圈一红垂下头默然不语,赌气似的狠狠地用手搅着衣角。
本就心软,兼之对行礼日期并非十分在乎,同女儿对峙片刻后,宫夫人做出退让,将日期提前了一天。
这个决定看似随意,但却饱含深意。
“上巳节”虽为祓除之节,但却沿袭了自古既有的“会男女”之俗。当然,此俗流传至礼法森严的武朝时,已然消除了野合群婚的实际内容,转变为青年男女参加集会寻觅意中人的形式。
如若在“上巳节”前行完笄礼,以待嫁少女的身份出现在滇水之滨,想必会招来更多年轻异性的瞩目,说不定还能够由此觅到得以托付终身的良人。
对于母亲的心思,澜惜自然一无所知。见母亲妥协松口,兴奋地欢呼几声,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已到三月,木叶发芽,春花盛开,天地间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三月初二,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宫府的正厅布置一新,在诸多德高望重的长者以及邻里乡人的见证下,母亲亲手为澜惜放下抓髻,挽起当地未婚少女颇为流行的发髻,随后郑重地将一枚洁白的玉笄**发髻之中,宣告及笄礼成。
大概是错觉吧,行过叩谢之礼起身时,不经意一瞥,澜惜竟然看到了母亲眼中升腾起了淡薄的水汽。
可是,仅是转瞬之间,母亲便侧头停顿了片刻。再回头时,眼中一片清明,笑容欣慰恬淡,不见半分悲戚之色。
澜惜至今都不知道,在将玉笄**她乌黑的发髻中时,母亲的心情到底如何。
但是,有一点她很清楚:除却欣喜之外,一定还有其它感情出现。例如不舍,哀伤和对女儿未来命运的隐隐担忧。
及笄礼完成后,在父母兄长的陪同下,澜惜敛容正装,依次拜谢了前来观礼的乡人。
接下来,便要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苇席上接受众人的祝福与前辈的训导。
礼规冗长繁杂,气氛严肃庄重,很快,心中仅存的新奇兴奋消磨殆尽,人也渐渐没了精神。待到观礼人散尽之后,澜惜揉着酸痛的腿脚起身,借口疲惫,溜回房中倒头便睡。
大概真累了,这一觉睡得深沉,任凭丫鬟仆妇怎么推搡呼唤都没反应,生生错过了晚餐时间。
因为睡得早,加之腹中空空,天色刚一方亮,澜惜便醒了过来。
想到几个时辰后即将赴江边参加“上巳节”集会,兴奋之情从心底直冒上,如火一般将身体烘烤得焦躁难耐。辗转反侧了好久,澜惜终于按捺不住,翻身坐了起来。
三月的清晨春寒料峭,推开窗户,冷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澜惜忍不住打个寒战,伸手去拉衣襟。
东方,深沉厚重的青蓝色云块之间微微露出青白色的晨光。广袤空旷的天幕之上,尚未隐去的几粒寒星正在烁烁地眨着眼睛,俯视即将从沉睡中苏醒的大地,同澜惜一道,等待朝阳破云而出唤醒清晨。
从未起得如此之早,因而也就从未有幸看到如此与众不同的美景,深吸一口冷冽清新的空气,澜惜慢慢张开双臂,迎风而立。
冷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擦过脸庞后,辣辣地疼了起来。眼睛又酸又涩,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溢出。
十三岁,婷婷袅袅如早春二月含苞待放的豆蔻之花的十三岁。
就在昨日,行过笄礼盘起发髻,由懵懂孩童摇身变为羞涩少女。再怎么天真烂漫,再怎么不谙世事,天生的敏锐预感还是隐隐嗅到了蜕变时艰难挣扎的味道。
成长,往往意味着放弃和接受。放弃许多珍贵的东西,接受许多不愿接受的东西。
采衣加身发髻盘起的那一刻,是否意味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岁月将彻底完结?
跪拜答礼恭身而退的刹那间,是否宣告着变幻叵测的崭新生活即将在人生中展开?
天真、活泼和肆无忌惮,这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都将随着成长的过程而被迫舍弃;隐忍,退让和圆滑世故,这些原本不属于自己并被自己厌恶的东西终将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变成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变为脾性。
窗外,是天宽地阔山高水长的奇妙世界,是她从未接触过从未探索过的陌生领域。
而她,即将被父母遣送出嫁的宫家女儿宫澜惜,还会有机会去领略未知世界的美妙和神奇吗?
明明知道在脚下铺开来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道路,明明知道一踏上去便再也无法回头,可是,能做些什么?她,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女儿家,能够做些什么呢?
又咸又酸的泪水流下来的那一刻,澜惜用力地摇头,将所有的罪过全部归咎于早春寒冷的晨风,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那是哭泣——对于不可抗拒的成长的无奈的哭泣。
再怎么黯然神伤,再怎么悲观自怜,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深烙于心的情绪往往会因眼前之事暂且被抛之脑后,譬如现在,澜惜很快便从早起时低沉悲观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将精神完全集中到即将到来的上巳集会上。
匆匆扒了几口饭,甚至顾不上漱口,抹抹嘴,澜惜打算开溜。
“等等,”刚跑了半步便喊住,转过头,看到母亲在轻轻地向她招手,“随我来。”
赶到江边时,集会已然开始。
日头高悬,晴碧如洗的空中,几缕轻云默默地变幻着形状。沐浴在和煦温暖的阳光中,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如同被温和的炭火烘烤着一般,舒适安逸。
轻柔的春风拂过,伸出千万只细嫩的触角,顽皮地抚弄着人们的发梢衣角,漫不经心地撩拨着那些情窦初开的心扉,堂而皇之地将醉人的晕红染上青年男女焕发着青春光彩的脸颊。
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之中,看着笑意荡漾的各异面孔,心情彻底放松,澜惜丝毫不顾忌形象地捋捋衣袖,如泥鳅一般钻入人群中。
锣鼓哗然,呐喊震天,一场划龙舟比赛看下来,澜惜的嗓子也已喊哑。
气候温暖,加上兴奋激动,越发觉得燥热。额上生出的那层密密的细汗将鬓边的碎发粘在脸颊上,湿达达地让人难受,而在几缕乌发的衬托下,脸颊的肌肤越发显得如冬雪般莹白。
出门前,母亲特意将澜惜叫到房中,命她重新洗漱打扮。
挑选衣裙,梳理发髻,敷粉点唇,好一顿折腾后,方才将她放了出来。如今又经这一闹腾,出了一身大汗不说,脸上的薄粉也被汗水浸湿,黏黏得很不舒服。
左顾右盼几下,见周遭男女都汇聚到水边开始“祓除”,澜惜连忙挤过去蹲下身来,从袖中取出事先备好的兰草枝,亟不可待地蘸着江水向颊上拂去。
三月的江水依然冰凉,甚至有些刺骨,然而,沉浸在节日喜庆中的人们又怎么会去在意这些呢?

一时之间,滇水北岸,此起彼伏的泼水声和欢快明朗的笑语声响成一片。
起初,澜惜倒也循规蹈矩地用兰草枝蘸水洁面,但几下过后,便不耐烦地丢掉草枝捋起袖子,直接用手掬水扑面。
江水扑在脸上凉意侵肌,只觉得畅快淋漓,索性脱下鞋袜席地而坐,将脚伸进了水中。
冰凉的江水刺激着脚上娇嫩的皮肤,澜惜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夸张的抽气声,待双脚适应了江水的温度后,便以足击水,开怀大笑起来。
她笑得开心,白亮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闪光,而清澈见底的江水中,那双雪白如玉的小脚上下扑打,激起点点水花,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芒。
澜惜天真烂漫的举动引得众人纷纷侧目,更有几名青年男子开始慢慢向她身边挪动。
“祓除”一过,“临水浮卵”便开始了。
无数个剥光蛋壳的雪白的鸡蛋被放入水中随波逐流而去,景象甚为壮观。
除却吃蛋之外,澜惜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取乐。取了几只蛋填饱肚皮后,她也往水中放了两只鸡蛋。与众不同的是,这两只蛋并未剥壳,浮在水面上分外显眼。
大凡取蛋吃的人,都懒得自行剥壳,因而,那两只带壳的鸡蛋便暂时逃过被取食的厄运,一直顺水漂去。
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追随着那两只鸡蛋,澜惜循岸而下。
倒也真不是什么天大的理由,只不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愿意放弃剥过壳并被江水洗涤干净的鸡蛋,而去选择那两只没有剥壳没有历经洗礼的鸡蛋呢?
跟了很长一段路程后,江边的人迹渐渐稀少起来,却依旧没有人取那两只带壳的鸡蛋。渐渐地,澜惜不由得灰心起来。
就在她收住脚步准备回家时,眼睛突然一亮,目光紧紧锁住不远处临水而立的那道颀长的身影。
不敢耽误,澜惜紧走几步,赶在那人将蛋壳砸破之前大喊出声:“别动,那是我的蛋!”
离正午还有一段时间,日头虽已高悬,但仍稍稍偏东。那人所处的位置正好背光,一眼望过去根本看不清面容,只能模糊地看到被白花花的光晕包裹在其中的隐晦不明的面部轮廓。
他独立在岸边,身后便是小小的渡口,春风拂过,淡青色的衣袖翩然飞舞,在晴空碧水的大好春光之中勾勒出几缕莫名的孤寂与凄清。
大概已经听到了澜惜的喊叫,那只握着鸡蛋的右手在半空中顿了一顿,但也只是瞬间的停顿,便继续方才的动作,将鸡蛋用力向紧握成拳关节突出的左手手背上磕去。
追随两只鸡蛋至此,本来便抱定了要看人笑话的念头。可不知为何,看到带着粉色薄壳的鸡蛋划出一道义无反顾的弧度时,澜惜的心竟然轻轻一动。
之前捉弄人时,从未有所顾忌。
看着浓黑的墨汁从头淋到脚下,将好端端一个人染成黑鬼;看着街头的贩夫走卒面对着被糟蹋的货物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看着被藏在口袋中的癞蛤蟆吓得脸如死灰抖动得如秋风中的枯叶一样的先生……然后,笑得前仰后合。
明明知道不对,却偏要那么做。仿佛已经成为习惯,不如此,便无法获得乐趣。
只是这一次,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偏差。
如电光石火之间,心思急转,未及思索便做出了反应,动作之快,连澜惜自己都惊诧万分。
在赵家家塾随读时,也曾一度缠着赵纶傅教她武功。偏偏赵纶傅所学皆为外门硬功,不适女子习练,于是,澜惜只学到了一套被赵纶傅削繁为简改良过后的擒拿术。
女子习武只为防身健体,无须习练杀伤力强大之术。
轻功、暗器、奇门遁甲,甚至施毒解毒之道都略有涉猎。回自家家塾就读后,力主文武双修的蔡先生在向澜惜传授武功时,着实费了些心思。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切记!”
经历过战乱纷争年代,蔡先生深知“以暴制暴”绝非长久之计,并未生出崇武之心。对于恃武欺人、仗艺挑衅的行径更是深恶痛绝,多次叮嘱澜惜绝不可轻易显山露水,炫耀武力。
只是,蔡先生怎么都没料到:她的得意门生首次在外人面前显露武功,竟然会发生在春光明媚白日朗朗的太平盛世之中,所为之事,竟然仅缘于一只没有剥壳的鸡蛋。
最终,澜惜还是未能如愿以偿地回夺下那只鸡蛋。
身形刚刚跃起,便被斜刺里伸出的一双手臂拦住,澜惜手掌一翻,娴熟地使出了那套私下里练过无数遍的擒拿术。
诡异的是,对方竟然未卜先知,轻描淡写地避开攻击不说,还反握住了她的左腕,轻轻松松地将尚未使出的第二招化解于无形之中。
那只手紧如铁箍,攥得手腕火辣辣地疼。扭头再看时,立于江边的那道身影已然不知所踪。心头火气,澜惜稳住身形,腾出没有被缚的右手,五指并拢反手砍了过去。
这招“反手刀”是当年同赵纶傅打闹时,澜惜随意创造出来的。
记得当时也是草长莺飞春光烂漫的三月天,在赵家后院的练武场上,澜惜将长裙系在腰间,捋起衣袖缠着赵纶傅同她切磋。
本来无意奉陪,被缠得无奈,赵纶傅只得勉强为之。即便如此,下手依旧毫不留情,三五下便将澜惜制住。
挣了几下没能挣脱,眼珠一转,澜惜连连呼痛,头也低低地垂下,仿佛泫然欲泣。
也就是在赵纶傅恍惚失神的瞬间,她以手为刀狠狠地向后砍了下去。
猝不及防,赵纶傅被这招突袭所伤,竟然不得不松手放开了澜惜。
但是如今,这招让澜惜自傲不已的“反手刀”竟然也失去了效用,对方似乎早有准备,手臂一探,将澜惜的右腕一道擒住,并借着这股力道将她扯到了面前。
是个男子,身形魁梧高大,与他对峙,沉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耀眼的日光刺得澜惜双目微眯,只看清了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腕的那双手。那双手手指修长,指甲短而光洁,在她雪白手腕的反衬下,呈现出温和的古铜色。
距离骤然缩短,熟悉而陌生的气息在周身萦绕,听觉变得分外敏锐,敏锐得似乎能听见对方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急如擂鼓。
待眼睛终于适应了强烈的日光后,澜惜抬起头,只愣了一下便脱口唤道:“纶傅哥?!”
正午时分,集会已近尾声,江边游人寥寥,热闹的喧嚣消失,四周渐渐恢复静谧。
渡船早已起锚,渡口空空荡荡的,清凌凌的水波随着潮汐荡漾,将明晃晃的斑驳水影投在两人身上。
儿时历险时乘坐的废船早已不在,只有古旧的渡口孑然而立,日复一日地送走又迎来一批又一批或熟悉或陌生的渡客。
翠绿的衣袖滑下,露出藕节般洁白的手臂,澜惜弯下腰,就着江水洗了洗手。似乎觉得不太过瘾,又掬水扑面,连续几次,直弄到鬓发皆湿方才停下来,随后转过头,朝坐在身旁的赵纶傅粲然一笑:“你也热吗,怎么脸都红了?。”
薄薄的脂粉早已洗掉,露出莹白如玉的肌肤。大概是天气太过温暖的缘故,光洁的双颊染上两片淡淡的红晕,好似桃花绽放,分外娇媚。晶莹的水滴凝于发梢,发出细碎的亮光,一闪一闪,若有似无地撩拨着赵纶傅的心。
明亮的日光下,她薄唇轻启,笑意盈眸,一瞬之间,天地间黯然失色。
“纶傅哥,这次回来就不走吗?”甩甩手,舒坦地深吸口气,澜惜坐稳身子,侧过了头。
不知为何,一接触到那双清明的眼眸,心像遭到重锤的打击一般,失律地跳了起来。垂头避开澜惜的目光,赵纶傅只觉得脸上火火地烧了起来,直烧得口干舌燥。
“为爹爹庆寿后,准备四处游历。”轻咳一声借以掩饰异样的情绪,他抿了抿嘴唇,轻轻笑了笑。
将姨娘的棺椁送回其故里后,又随武师父前往师门拜见师祖,没有想到,一留便是三年。精修武艺,加冠完礼,这两件人生中的大事全部是在家门之外完成。
并非不念双亲,并非不思故乡,只是一想到姨娘过世后父亲新纳的那两位年轻貌美的如夫人,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抗拒起来。
一拖再拖,终于决定回家为父亲庆寿。紧赶慢赶,赶在“上巳节”这日回到家乡,却没想到,刚一下船,便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当日的顽皮女童虽已完成及笄之礼,变身为窈窕少女,可却依旧天真烂漫浑如璞玉。
洁面濯足,临江戏水,旁若无人,毫无忌惮。这就是宫澜惜,透彻得好似一泓清冽的泉水。
就是那一刻,他的心狠狠地一疼,目光竟然再也无法从她身上移开。
就在年轻的赵纶傅情窦初开心荡神摇,羞涩地避开意中人的目光时,澜惜的视线却从他身上移开,追随着江心渐去渐远的舟影慨叹起来:“若能生为男子该有多好,天大地大,任由闯荡。可惜……”
她盯着江心片刻,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大叫起来:“都怪你。不然的话,鸡蛋也不会弄丢!”
而下一刻,一只握紧的手伸到她面前,略一停顿,随后摊开,露出一只完好无损的鸡蛋。
“怎么?!”方才,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陌生人手里的鸡蛋上,将另一只仍在水面上漂浮着的鸡蛋置之脑后,现在失而复得,惊喜之情毕现,澜惜瞪大眼睛,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景象。
“饿了吗?”赵纶傅拈起鸡蛋在栈道的边角上轻轻一磕,蛋壳碎裂,又黄又白的黏稠液体溢出,带着微微的咸腥味,沾染了满手。
咦了一声,赵纶傅摊开双手,转过头去,却见澜惜吸吸鼻子,笑得像个诡计得逞的孩子般狡黠:“我饿,但我不吃生蛋。”
三月初三的正午,滇水之滨,古渡栈道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并排坐在一起,嬉戏笑闹声不断,最终定格成一幅温馨的画面,永久地印在澜惜心中。
直至现在,澜惜仍在不停地思索:如果后来她不那么执拗,不那么绝情,没有将赵纶傅伤得那么深那么重,是否早就从他那里得到了想要的幸福和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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