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庇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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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不认得那颗星?”穆持好兴致的指着北方道。少女跟在他身后,自然是没有作答。他却兴致极好,继续说道:“那叫做牵牛星。你瞧它旁边的那颗,就是婺女星呢。你知不知道,天上也有一座城,还有一条天河。那是营室星,那是东壁星……”
他一向寡言,近日又颇多烦心之事。却不知为何今晚看见浩淼的星空,心中似被涤荡过一般,忍不住对着少女絮絮的说话。
突然间他停住脚步,看见不远处树下立着一个少年,见到自己,一改前日文质彬彬的仪态,用一种很兴高采烈的神气喊:“穆大人。”一面说着一面急步跑上来,却十分乖觉的看着荆轲脸色在离他几步的地方停住,兴高采烈的评论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居然已经做了将军了。”正是前天酒肆遇见的那个少年,想来四下打听过,找到了穆持。
穆持当做没有看见,信步走开。少年赌气一般的道:“我等了你一个晚上呢。”见对方并无反应,连眼角都没有瞥向自己的意思,他紧走了几步追上去,身子突然摇摇欲坠,似乎真的病了。
荆轲见他苍白的脸上有着奇异的红晕,不由道:“王爷,此人好像真的染病了。”穆持漫不经心的瞟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抛过去:“拿去看大夫罢。”
银子砸在少年脚面上。他也没喊疼,只是往下跌去。穆持怕他碰到少女,只得伸手一扶。少年的身体轻得如同羽毛一般,呼吸也如羽毛一般拂在穆持脸上。穆持低头,见他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看自己,又转头看着少女,心中突然厌恶,立刻撒手。少年双腿吃不住力,跌坐在地上,眼睁睁的瞧着穆持走远,终于喊了一句:“喂,我叫何洛。”喊出去的话空空的,好像没有传入任何人耳内。只有少年自己注意到,跟在穆持后面的少女脚步节奏终于有刹那的紊乱。
穆持回到屋内,当归已经回来。待荆轲下去,他才低声禀报:“王爷,事情已经办妥了。”穆持露出不易察觉的笑意:“做的好。”
当归却欲言又止,穆持饮了两口茶,方问道:“怎么了?”
“我赶到的时候,那人居然已经受伤,他的手下亦是一样。可是下手之人却没有取他们的性命。我想到王爷的嘱咐,仍是出手将他们杀了。”说话之间,有种惭愧与恼怒的意思。
穆持却没有注意他的心思,惊愕只余只是不住的思索着:“居然有人先出手阻截,这个躲在暗处的人又是谁?如果是她自己,为何又一直未现身?她又哪里学来的这一身本事?”
一切仍旧扑朔迷离。他摒退下人,躺到床上,翻了个身,看着坐在窗前的少女,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缓缓的合上眼,手里还握着丝线:“算了,明日之事明日再想。”
两日之后,所需粮食物资一并运到,连州刺史陈封松了一口气。朝廷积弊,当日光州造反,是战是和拖了足足数月才有所决定。贺州梧州俱陷之后,兵马粮草调动亦是不畅。原不指望赈灾顺利,哪想到来了个穆持,身份尊贵,手段了得,终是解了燃眉之急。他本来已经做好了哗变之备,若是新丰失陷,便要殉国,如今也算死里逃生,对穆持愈发恭敬起来。
这日傍晚,穆持亲自到城南监督视察盖筑草棚,施粥,开设义诊堂,准备药品,以防瘟疫流行。陈封已经忙了大半日,远远瞧见穆持站在人群中,忙过去行礼。穆持略点了点头:“不到一日能安排成这个样子,你也算尽力了。”陈封心中大喜,脸上愈不敢表现出来,生怕被这位年轻却镇静淡漠的上司看轻了,自谦了两句便回去忙碌。众人也已认出穆持,均不住偷眼看他。因为怕热,他只随便穿了白色的袍子,在树荫下负手而立,如同一枝劲苇,却有那样年轻漂亮甚至可以说秀气的脸庞,幸好神色疏离冷淡,嘴角线条硬朗,少年男子的气概一览无余。
穆持紧抿着唇,观察了许久,眼中终于流露一丝满意之色。他转过头去,对身边的人微微一笑:“站了这么久你累不累?”那戴着面纱的少女一动不动,他不以为意,伸手过去要握少女的手,少女这下却是敏捷,反手一拍,坚决的将他的手打回去。他勾起嘴角,这个游戏已经玩了数日,不知为何,仍觉有趣毫不腻味。
帝都派来的人既死,穆持轻松了不少,看着少女的眼光更是柔和,几乎时时都将丝线握在手里,带着她四处行走,不时以逗她为乐。不过少女毕竟是个失了魂魄之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觉得劳累,穆持站了许久,天气又热,不免疲乏,轻轻一拉手中丝线:“回去罢。”
正要转身上轿,却看见街角排了长队,心中微觉诧异。义诊堂与施粥棚都在这里,人们为何又聚在别处?他转头对荆轲道:“咱们过去看看。”行得近了,看见一面布幡上写着几个淋漓的大字:“何氏神算,通晓古今。”顺着长队往前看去,却见那个叫做何洛的少年坐在一张桌子后面,笑嘻嘻的从一个老头手里接过银子。穆持略一皱眉,吩咐荆轲:“将他带过来。”

然而何洛也已经瞧见他,不等荆轲过去已经眉开眼笑的跑过来:“穆大人,这么巧。”一边说着,不由自主的往他身后的少女看去,嘴里又道,“你放心,我休息了两日,身体已经好多了。”穆持不说话,只脸色冷厉的盯着他,他被看得发毛,咳嗽了两声。
“你在这里做什么?”穆持负手问道。何洛嘻嘻一笑:“我正在替人看相啊。”一面指着一个箱子:“你瞧瞧,我可赚了不少银子。”
穆持立刻明白。原来金,贺两州百姓战乱中一路颠沛流离,困苦不堪,这少年便趁机以算命之说诓骗百姓,从中谋利。
“好一个见风使舵惟利是图的算命先生。”荆轲也明白过来,在后面大声的嘟囔。
何洛眼神猛地变深,正色道:“如此乱世,一堆金银哪里比得上一句指路名言有用?保住了命,才可图日后更多的金银吧!”他冷笑一声,毫不畏惧的回望着穆持,“大人锦衣玉食,自然不必担心这些紧要之事。”穆持默然。
少年犹自愤怒,抬高了嗓子:“这些百姓千辛万苦的逃出来,更重要的是他们觉得朝廷定会收复失地,若仍逗留金,贺两州,将来说不定要担上叛民的罪名。哪知道过了一个多月,朝廷竟然节节败退,这样下去,还不知要逃多远,不如来求我指条明路走。”
这少年词锋犀利,已使穆持暗自纳罕,再没想到他有如此豪言,穆持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原来此人并不是徒有虚表。”于是颔首淡淡道:“你算的可准啊,若我发现你有欺骗百姓之举,定当法办。”竟再不多言,转身离去。
少年愣了一愣,见他就要走远,突然大声喊道:"我免费替你算一卦吧,我算你最近将有血光之灾啊,还是小心为妙啊!”不待穆持皱眉,荆轲已经吹胡子瞪眼睛。何洛似乎早就料到,拊掌哈哈大笑。
回到官驿,穆持洗了把脸,稍事休息,便欲传饭,却有下人来报:“大人,有位姓何的公子求见。”穆持抬了抬眉毛,对丫鬟道:“送姑娘进里屋去。”方传何洛进来。
何洛一入敞厅,闻到饭菜香,不由吸了吸鼻子:“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一副喜笑颜开的神情。荆轲对他怒目而视,他才觉察自己失礼,连忙对穆持一揖到地:“穆大人。”他叫得虽然响亮,语气里却没有多少谦卑恭敬,倒向招呼自己的老朋友。穆持也不计较,只是淡淡的道:“你来得倒快。”何洛抬起头,居然正色道:“可不是么?你走了之后,我突然想到给你算的那卦极为凶险。正好我这几日闲来无事,我就为你指点一二,免去你这场血光之灾,好不好?”
穆持低下眼睑,慢条斯理的吹着茶,对他提出这样非分的要求并不意外。何洛见他久不答话,急道:“穆大人。”穆持此时方抬头微笑:“当然,不好。”何洛听见前两个字时正要咧嘴,听见后两个字,绽放一半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呼吸渐重,瞪着穆持。穆持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神情十分放松。
何洛咬牙切齿的问:“为什么不好?我是在帮你啊!别人求还求不到呢!”穆持嘴角挑出一丝不屑,荆轲代为答道:“你以为你是谁?什么阿猫阿狗都要来为我家大人挡灾的么?”穆持诧异,偏头瞟了荆轲一眼,再没想到他会用上阿猫阿狗这样的词,虽然说正是自己心中的意思,但是由荆轲讲来,效果着实奇异。再看看何洛,果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看便要发作。穆持立即起身:“送客。荆轲,传晚膳。”
何洛突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早知道这样,我又何必替你算此卦呢?”穆持闻言转头:“你说什么?”何洛看着他道:"我看你印堂发黑,不日将大难临头。你命中的对手已经出现了。”穆持素性冷淡,一向不信这鬼神之说,恰逢这几日心情不错,所以容忍他许久,此时终于不耐,反而愈发不动声色,只是冷冷抛下一句:“你不可再得寸进尺。”
何洛看着穆持拂袖而去,就要转进内堂,只得大叫一声:“好吧。你保护我十天好不好?我家里很快就派人来接应我了。”穆持收住脚步,回头正好碰上少年似天真又狡黠的眼神,不由闪过一抹深思的神色。何洛来历蹊跷,整个人好像一眼可以看穿,再仔细想却又觉得莫测,而他竟要赖定了自己,不知玩的什么把戏。穆持思忖片刻,转头微笑:“也好,就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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