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理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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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语一有机会跟展哲单独处一块,就趁机向他打听海边的事。比如海浪是不是太凶?一个人岸边走着怕不怕?晨曦刚来时海上是不是成了红色了?被海水冲涮过的滩上会不会留下鱼儿和蟹子等等。这些近乎孩儿般的问题哲都不厌其烦的一一告诉他了。世语知道他这个习惯换了新界不但打听不着海边的事,而且也该说他太“娘们”了。然而哲并不那样,因此,世语对他的感觉更不一样了。后来展哲也笑着问他,他去海滨的那些日子,晚上没事玩点什么?
其实这一个月来,由于经济等原因,三人很少一块儿出去玩,也别说什么节目了。但世语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来,那就是“东畔花园”,世语告诉他,他跟董帅时常去那儿,每晚很晚了才回来。展哲不响,那个地方明明是最熟悉不过的,可世语偏偏说的那么认真、小心,仿佛那儿蕴藏着什么珍贵的秘密似的。也许,世语让人们知道一个人去寻找自我比发现什么都重要吧!
有一回,哲真的去了。除了早晨,傍晚,城郊的花园江畔平时很少有人的,只有几位老人在这儿悠然闲走。这儿跟海边有着类似的地方,也有截然不同的地方——大海的惊涛可以使每一个沉默的人疯狂,而江畔的风柔和细腻。但他知道,站在这儿就像面对静默的大海……然而还有谁能感觉到这一点呢?
哲一眼望见了柳枝下的男孩,长木条椅上坐着,翠绿的柳条儿挂到胸前来,偶尔随手拽弄一番,就像触摸着美人的秀发。
哲又看见他了——东郊山巅,他们同时赶上了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曾躲在美丽的林子里,聆听露汁儿浅浅的唱吟,就像美人珍珠般的眼泪滴到了情人的脸上,那么纯净、那样质朴。又见面了,他们。这回男孩道出了自己的名字:玉郎。这个名字对人们来说,当然是陌生的,但对于这座城市早已变得亲切了。
“也许,还有些脆嫩,可他知道那天在山上看到了什么。回家后一直想,他要的是什么?是对岸那看不到的东西,还是已经摆在他眼前的这些微不足道的零零碎碎?”
“……有一天,他好像明白了什么,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也许正是这些零碎的东西。于是他的心乱了,甚至被绞着,像被揉搓着的麻绳一样。他不知道该让自己勇敢的向前而去还是这样默然的站着……”玉郎说完了这一番话就起身靠到石栏边上去了。
“你一定指的是贪念——”哲解着说。
“可有多少人却成为他们人生的梦!”
“我有这样的梦么?”哲马上叩问自己,但是很显然,他得不到答案。
“可是他有——”男孩轻轻的说。在他浑浊的眼里,世界是这般纯净透明,就像那天东郊山巅第一场秋雨后的大自然,清清丽丽。最后男孩走了,应该是时间到了。哲知道今天不是礼拜日,只有像他这些不得志者无意识里才会在这儿长久的停留。
重回古城许多个日子了,而他的事却一点头目也没有,自“金融危机”暴发以来,人们身上的那些活力是日见的少了。尽管友人们个个、特别是大话精挺着胸脯、吼着嗓门一再承诺想尽办法凑足钱完他梦。可是哲还是明白大家的处境,眼下惟一理由让他对自己有信心的是再过一个礼拜,老天会降“雨”了,这可是三月不遇哇!
新界接到这个消息,就像清朝末年的那些热血男儿初见《警世钟》、《猛回头》般险些疯了。接着大伙忙着算计这次会降多少“雨量”,经过初步统计,足够疯一段时日或者派个什么用常了。不过,这个数目一分为三按月揭可能会皱些眉头,一起“补”效果就截然两样了。昨晚不睏的原因是他们的魂儿正插翅飞在古城的“空中花园”,可乐坏了,偶尔坐下来小憩,顺便喝一杯咖啡,以至大话精早晨起来牙还不曾刷头一句便是“那杯饮料可真甜!”弄得大家面面相觑。
这一日,他们高兴的做“奴隶”去了,又把他一个人丢在宿舍里,要知道一个人呆着一点都没劲,既不像深山野林中的隐居者,也不似犯了错被罚面壁的思过人,还不如出来走走。又有一段日子没上大街了,于是,他步行而去。
这条宽阔的人民中路不知走过多少遍了,数不清有多少串足迹属于他的。两傍建筑物一年复一年的在更新,而这条马路始终不变,依旧怀着最初的笑脸。初来此地,曾有一次上大街,就在这儿迷了路,幸好古城的路是四通八达的,只是多走了些冤枉路而已。同事们取笑他时,他也会打趣,“迷路,应该,毕竟小羊羔初涉森林。”
眼前的这座人民路桥自从更新后变的越发伟岸挺拔了。想起去年这个时候,人站在桥上同时一辆卡车经过,人会跟着桥的轰隆声不断震颤。它累了自有人替着扶持,可如今站在桥上的这个人呢?哲扶住白色的桥栏向着蜿蜒的环城江投出惘然的一瞥。
“先生您好!打扰您一下行吗?我们是‘太阳’公司的。”展哲发现不知何时身边多出了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各自背着个大包,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急喘,但在哲面前却显得十分恭维。
“这是我们‘太阳’公司新近研制开发的保暖内衣,具有轻、柔、薄、暖四大特点,内部渗有大量的防菌防冻丝绒,运用高科技手段合制而成。穿着不但贴身舒适、保暖且不臃肿,而且科学人宜、确保细菌入侵身体,有效的保护您的肌肤。本产品健康而实惠,原价一百五,现因扩大市场喧传力度,特优价‘八八’一套,再赠一双‘太阳’真丝保暖袜,市场价十八元一双。”
“是啊,这位先生,我们公司的‘太阳’系例产品货真价实,您尽管放心,如有半点质量问题,偌,这是公司名片,您就按名片上的地址查询或打投诉电话,我们公司将包退包换,以一罚十。”

哲被他们一左一右一搭一腔搞得不知所措,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有些心烦意乱,好像面对着一样不爱吃的东西却又不得不去尝一口似的。说真的,刚刚听了他们一番自以为是乱七八糟的话,便有些头疼了。哲看了他们一会,想了想说,“对不起,你们再往别处去问问吧。”正欲退去,其中一人又说了,“先生,不买不要紧,最主要是把我们公司的产品作一个宣传。”他至终不再搅和下去,但他是十分礼貌的婉拒了他们,因为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走在路上,他突然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心儿猛得沉了下去,脑海一片碴闷、死寂,像一团被烤糊了的麦锅。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概念?他不能理解,惟觉茫然间有一赌黑色的墙阻断了他的归途,看不清前方的一切,而那迷人的“海滨”则早已成了天边发亮的星点,遥不可及……
广场上的人挺多的,除了双休日,平常日子也不得闲:老人差不多要到黄昏吃饱了方肯出洞;学生正课堂上使劲咿咿呀呀着磨课本;中年人是决不会为了上广场玩而早退的;这里差不多是些玩味十足的单身一族,肯定是离校落榜者,或者待业青年、自由职业人,还有干脆点旷工的、早退的、被炒的、剩下一类就是他了。
难怪他怎么也不能向他们融为一体。
广场中心有七八个足球迷,着汗衫休闲短裤仿葡萄牙球星菲戈的健姿轮番传踢,姿态轻盈敏捷,十分漂亮。他知道这些年轻球员心中一定揣着打造“世界杯”的光荣梦想。哲走近广场边上那块绿茸茸的草坪,最后干脆坐下来看,软绵绵的就像坐在海滨的沙滩上……他也算是半个球迷,有时候在体育馆大门口巧遇那些举着小喇叭小红旗着花花绿绿艳服的善男信女心儿也有一丝痒痒的。
“哗——”一件不明飞行物从他头顶擦过,带着丝儿风。
“对不起,朋友,我太不小心了。”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小伙子气喘吁吁的跑过来诚恳的向他道歉。“没什么,继续玩你们的吧!”他笑着说。“要不,咱们一块儿来?”小伙子抱着心爱的球落落大方的说。“不了,你们玩吧,我看着。”哲说。“那我走了——”他小跑而去,洒下一串欢快的脚步声。
广场的各个角落人影憧憧,却出奇的静。这个新近投资开发的尚在建设中的地方差不多汇集了宇宙众星:球迷、歌迷、戏迷、文友比比皆是。在这里,看不到一个伤心者,也望不到一个失意人。每个角落的空气都是新鲜的,可他却忽然感觉有一种会随时窒息的可能。于是,他被逼着离开了这里,这里容不得他内心的张扬和流露,还是穿过两三条弄堂把自己裹进大街的喧器中,让人群的嗡嗡声、车辆的磨擦声、商铺的促销声没平他无限的愁绪。
走在商业街看到巍然横卧的Foot-bridge,突然产生了让自己站在上面的念头,尝尝那居高临下的滋味。人不管在“天上”、“地下”都挤的满满的,这是个艳阳灿烂的九月天,还是有点闷,让人手心微微冒汗。这是把两座商业大厦连在一起的天桥哲已走过数百次了,而这次最沉,他不明白捂着如此沉重的心情上这儿来做什么,其实这儿不是“天上”,而是“半山腰”,但它最使人心寒。
在东面的商场乱转了几圈,只得下了天桥。路过一家西餐店,突然感到肚子好饿,看看表,三点多了,是该吃点心的时候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尝到西式小吃了:蛋糕、面包、三明治、牛扒、意达利面、炸鸡翅一盘盘从他眼底晃过,那香快味怎么也抵挡不了。
“假如我是个死囚,临刑前会接受勉费一餐。”
哲拍拍脑门,表示又胡思乱想了。他至终没有进去,不是口袋里没钱,而是他想把这一餐记着。“你欠我的——”他心里说。
他自己都不知道已经走了多少路了,感觉整个人混混沌沌,如同被开水浸泡而沉入杯底的茶叶,只能在客人取置的一瞬间的晃动里被动的轻舞。不知何时,哲已置身于一条比较静谧的行人街上,左边的参天老树张着黑丫丫的枝杆交错着、于阳光的印染下投入一笔难以抹煞的阴影;右边是一排齐整的小平方门面,大小招牌五花八门林立着,偶尔从哪条幽深的弄堂飘来一股火烤羊肉串的香味。
一俱五颜六色的倩影从他眼前晃过,飘然的金发几乎触及了他的脸庞,随即播下一阵辛辣的芳香。哲本能止住了沉重的步子,并将目光射向了那个险些撞到自己的女郎。“来呀,来呀,没什么看的,那儿的颜色可灿得。”不一会儿,从一家服装店里又晃出两个一模一样的影儿来,其中嘴呈紫色的“黄毛”有意无意扫了哲一下,接着花季三人组有说有笑的离开。刚才看他的女孩说话清翠亮丽,“你们可发现了,那帅哥偷偷瞧你呀,咯咯咯咯……”
哲知道“帅哥”一定指得是他。他确实看了人家,但并不是偷偷的,应该附带些愠色的,因为人家从他眼前一下子闪过去,光顾着说话,好像什么事也不曾发生过,可有人还盼着她道歉呢。不过,此刻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哲一下子心有所悟,原来这个人还有一尊在女孩子心目中不泯的帅哥形象。这可能成为他“活下去”的惟一信念。
回到宿舍,大家已经下班了,等着他吃饭呢。出呼意料的是回来后的他情绪没有半点消极,新界问他上哪疯去了,哲只是露出一副神秘的轻松的笑意却不答。
“我正饿着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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