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乱世烟土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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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大地起了风沙,天上的游云在穿行,一大群食肉鸟落在树枝上,随时准备扎到死人的身上啄尸。黄河排浪涛天,浊沫被恶浪打向岸边,一股难闻的血腥气味弥漫在渡口的上空。鞠三恭寻到了甄葳,上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让人解开了那根马缰绳,把吊着的尸体放下来,他对兄弟们凄婉地说:“把甄将军和清军的尸体都埋在这里吧!他们想渡过黄河回家,可是没有办到,这里永远成了他们想过去的地方,就让黄河陪伴着他们吧!”离渡口岸边不远的地方,一万多小沙丘连成片,靠南正前方的中间位置,有人用破战车的木板立了一个木碑,上面用刀刻着字:甄葳元帅之墓。深痕的字体中,用树叶的浆染绿。抗清队伍和绺子们的尸体,被埋在了靠西北一面的沙丘地,有一块木碑上刻着大字:抗清英烈墓地。剩下的抗清四万多人搬来了石头,在两片坟茔的中间地段垒起一道石墙,为历史留下了两军作战的明显对立,是永远也不能混为一谈的。绺号为三酒(三碗酒)的一个炮头,是东北人,他膀大腰圆,身体膘悍且作战勇猛,他带领二百名兄弟打扫了高阙塞的战场,收获了清军丢下的大量武器弹药。他带领兄弟们在高阙塞后,埋藏了高阙塞战死的五百多绺子,一阵悲哀过后,为死者鸣枪致意。马队、炮车队、给养车队向塔尔湖起程,去看守清军丢下的大本营。鞠三恭带领兄弟们与抗清部队,五日后回师塔尔湖,他下马和三酒拥抱,泪如雨下。绺子们看到大当家的心里难过,都默默不语。十支抗清部队各分得粮食十万斤,战利品无数。鞠三恭拜谢了各盟、旗部队的头人,九百多人向狼山回营。鞠三恭、杜老大、岳武和剩下的五十三名炮头骑马在前,他们都心情沉重,情绪低落,队伍行速缓慢,三日后回到匪巢。慈禧闻听甄葳在黄河渡口全军战死,竟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心中不免失落。癸卯年,她让人向保定发电,要求袁士凯出兵围剿抗清部队,袁士凯不从,奏折道:“目前,我正在办陆军学校,为中华备军培养青年才俊,力图国强。老佛爷若再起兵蒙古作战,将引发不可收拾的战争局面,蒙古各盟、旗王公将联合起来发动反击战争,不久就会攻入北京,到时恐怕连您的宝座都没了。‘癸卯学制’正为国人所拥护,执新政期应避免战争,国力尚且不足,望老佛爷斟酌为上。”老佛爷看了袁的奏折,脸子阴沉下来,对身边的人说:“传毕顺、毕成进殿。”毕顺、毕成来到殿中跪下,双手俯伏在地,紧回道:“奴才在,请老佛爷吩咐!”慈禧拉着长调说:“前一阵子我让你哥俩做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眼瞅都一年多过去了……”哥俩听来,脖颈有些冒虚汗,毕顺惶恐地说道:“奴才该死!我和弟弟秘密刺探多数地区,各城镇村庄的大街小巷,均不见要找之人。奴才甘愿受罚!”慈禧揭示道:“据我所知,燕山下的那个杜家庄,走出个杜老大,跟着鞠三恭成了山林乱党,联合蒙古抗清部队消灭了我大清甄葳的全体人马,你哥俩没听说过此事吗?”毕顺说道:“回老佛爷,奴才知道甄元帅已全军阵亡,心里实感万分悲痛。”慈禧不悦地说道:“内线报说杜家庄的‘四海大车店’有抗清势力,你哥俩没有察觉到吗?”毕顺惶惶不安地回道:“老佛爷说的那个杜家庄,我哥俩去查过,可是没有发现异常情况。老佛爷若是不放心,奴才再去查看!”慈禧的两眼发出了一种凶光,直盯毕顺和毕成,她刚毅说道:“一来,如查出那儿有谋反朝廷之举动,起兵围了杜家庄,加以剿灭!二来,你哥俩要继续追杀管老太太和那个孩子,到东北和蒙古去走走,找到后杀了。”毕顺和毕成连连叩头,齐声说道:“奴才立刻起程查办!”毕顺和毕成将马拴在了前门楼子旁边的一家饭馆,店堂伙计四喜子出来迎接,这四喜子就是杜家庄的人,“张来顺风味小吃”的早点,是老佛爷最爱吃的食品,毕顺哥俩不外出时,常到这里给慈禧选早点,在这里吃点也都免费,几年的光景过后,哥俩已不把四喜子当外人了。毕顺在吃饭当中,对毕成提醒道:“这一年多是过去了,咱哥俩也真没给她用心,寻个屁!我看这世道真快变了,一场资产阶级革命正悄然萌生,咱哥俩做事得留点后路啊!”毕成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小声说:“这回是拖过去了,可咱们手中还有老佛爷的密杀令啊!”毕成狡猾地说:“我看咱哥俩就拿着老佛爷给的赏钱游山玩水去吧!那么大的地方上哪儿找去。”毕成笑道:“大哥说得妙!”毕顺机警地说道:“甄葳带领的两万人马,都让鞠三恭、杜老大和蒙古人给消灭了,这杜家庄还不落得个满门抄斩!”毕成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大哥,我看咱们应把这信透给杜老二,咱哥俩藏一段再说。”毕顺赞同道:“我看应该这样,不然,那将血流成河。”哥俩吃完饭欲走,四喜子前来送客。这后面的话,四喜子在佯装收拾店堂时都听到了,他暗中吃惊,便委派一名小伙计连夜赶往杜家庄。鞠三恭与杜老大经过一番化妆,鼻子上架着墨镜,嘴唇上粘着假胡须,头带礼帽,脚蹬黑亮的皮鞋,换了一身洋装,两人骑快马出了狼山,盘子留给岳武等众绺镇守。两个人骑马走僻壤小路,他们翻山越岭,绕开喧闹的城镇。鞠三恭早已料到,现在清军正四处捉拿他呢!路经宣化、怀柔等地,果然看到城内张贴告示,悬赏捉拿清廷要犯鞠三恭等人,上面画着一个梳长辫子半光头的人,这张画像画的正是鞠三恭。好的是自从他拉杆子打天下的那天起,反对大清的明显标志就是剪掉长辫子入伙,两个人现在骑着高头洋马,身上的装束和风度翩翩,很像两位海外归来的华人富商,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五日后,夜深人静,他们潜入了杜家庄。杜老大用铜环轻轻地叩击大门,一阵声响过后,店小二打开大门上的了望方孔向外观看,见是两个骑马的店客,打开大门迎接,说道:“两位官爷,住店里面请。”杜老大不觉好笑,说道:“官什么爷,你看看我是谁?”杜老大摘掉帽子,用手拽掉假胡子,不仅大笑起来。店小二惊呼:“哎呀我的妈呀!是大掌柜的回来了,快进屋!”说着,他牵走了两匹马。杜老大和鞠三恭敲响了杜老二的房门,杜老二刚入睡,被惊醒后伸手抓起了合子枪。杜老大急说道:“二弟,开门!是我。”杜老二听这声音太熟悉了,一把打开了门,上前抱住了杜老大,激动地说道:“大哥,可想死我了,我找了你很久,没想到你回来了。”杜老大回头说:“我们也想家乡啊!这不,我和鞠大哥一起回来的,他惦念嫂子和孩子。”杜老二撒开与大哥拥抱的双手,有些愣怔地说道:“太好了,鞠大哥快请坐。”随着话音他陷入了千头万绪,心里刀割般地难受。鞠三恭急切地说道:“杜二弟,你哥俩三年未见,在一起好好的唠唠吧!时候不早了,我也回趟家。”杜老二大惊失色地说道:“鞠大哥,且慢!”杜老二把杜老大拉出屋外,一阵密谈。杜老大听了弟弟的话,一时惊呆,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呢?”鞠三恭在杜老二的脸上看到的是恐慌和不安的神情,他在想自己的爱妻和儿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不免心中忐忑不安起来。杜老大心情沉重地进了屋,望了一眼鞠三恭,谎说道:“鞠大哥,我和您说件事情,你我走后,朝廷派人追杀嫂子和孩子,我干娘带着她们娘俩逃跑了,一直没有回来。”鞠三恭的脸上泛起了愁云,忧心忡忡地说道:“她们现在在哪儿呢?”杜老大劝说道:“大哥,您一路很劳累,休息吧!”第二天,鞠三恭无心去吃饭饮茶,在炕上足足躺了一天。来请他吃饭的人都被他劝走了,他一整天陷入孤独中。傍晚,天空起了大风,风沙阵阵地扑打窗棱,像万粒子弹射穿了他的心。
风凄凄
小青何时有消息
黑云紧锁燕山岭
思念迷蒙雨雾里
第三日,鞠三恭执意要去看看揣小青住过的屋子,杜老大无奈,领人撬开了管老太太家门那把老长铜锁,鞠三恭进了屋,一种凄凉的景象跃然眼中,地上都长草了,墙角布满了蜘蛛网,屋内简单的破家具上灰尘覆盖,一件小孩子的破衣服扔在南炕上。鞠三恭心里感慨道:“这就是爱妻和自己的儿子住过的地方……”他上炕拾起了小衣服,举在手中端详,这件小破上衣太小了,他似乎回忆起月科中儿子可爱的小脸蛋,尤其是吃过奶后,脸蛋淹得红红的,瞪着一双美丽的小眼睛,满足地向上翻瞅。此时的鞠三恭面颊滚泪,心里翻江倒海。杜老大说道:“大哥,走吧!我们会找到她们的……”鞠三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住屋,走到外间的厨房,房上的檩子“咔吧”声响,杜老大急拽鞠三恭出了房门,换了一把锁,把门锁上,哥俩离开了阴气渐浓的屋子。都说爱是缘分,他的爱没有等待,揣小青在八国联军的蹂躏下,忠贞的爱情走向了毁灭,鞠三恭的这一场爱稍纵即逝。一位标致的封建淑女,犹如一颗流星瞬间划过天空,直到没有了它的光亮。然而,这一切他还不知道,他面对的仍是残酷的人生。杜老大心情沉重地说:“鞠大哥,我听弟弟说清军马上就要来血洗杜家庄,他正在组织老弱病残的村人,向别的屯落转移,我们也赶紧走吧!”鞠三恭坚定地说道:“不!杜家庄从你我走后,就注定要有今天,灾祸早已埋下了。把人拉上南山,清军来了,打他的伏击。战局若不利,骑马向列、(西)漠(北)挑!(走、撤之意)此屯能打仗的有多少人马?”杜老大不容乐观地说道:“听二弟说,这里能打仗的人只有三百多人,有马一百多匹,小黑驴(洋枪)、喷子(鸟枪)共一百多支。”鞠三恭沉思了片刻,说道:“人马、武器弹药是少了些,但没有关系,我们掐住南山的西头要道,可打可退,不行,就两个人骑一匹马,整体向列、漠方向挑!”下午,四喜子又派人骑马来报:“明日清军三千人马,要扫平杜家庄。”杜老二听后说道:“我去把大家找来,集体商量战策,明早吹号角,上山!”鞠三恭说道:“你的炮台中有炮吗?”杜老二信心倍增地说道:“四角炮台中各有一门大炮,可转动打各个角落,还有两门扔在了后院。”鞠三恭很高兴地说道:“把那两门炮架到南房和西房上各一门,清军来了六炮猛轰。打完与我们汇合,留下空村。也可能我们战死在杜家庄,命运早已注定了这场战争,不是与清军血拼中战死,就是在枪林弹雨中求生。有多少故事在历史的风云中传颂,便有多少英雄饮酒饯行。”杜老大说道:“大哥,我看把东北角墙的那两门炮撤了拉上山,两面打击敌人。这院子二十多丈长,那两门炮与院外的距离太远,不起什么作用。我和二弟领人坚守在炮台和房上作战。您带着杜家庄的人带上两门炮上山,如何?”鞠三恭说道:“高阙塞之战我们是沾了要塞的便宜,渡口之战是在沙丘平原上作战,我们吃了大亏,尤其是清军的三千弓弩手,成排成排的放毒箭,兄弟们被射中便倒,抬尸时都避免毒箭伤人。清军能以毒辣手段治我等,我们何不自制毒箭还治清军。”杜老二高声说道:“这村中有许多弓弩箭支,都是以前打猎用的,还没派上战场所用过,今儿个咱们就研究研究它!”鞠三恭笑道:“很好!杜二弟马上组织人去做箭支,箭头抹上毒药。清军人马来的较多,万一战斗失利,退路我已想好;在西南墙要道的路口放满柴草干树枝,撤退时点燃,可阻挡清军追击我等。我们奔村子东北方的山路,向西北扎,可去狼山。”杜老大听了高兴地说:“鞠大哥,真有你的,这村上能打仗的爷们都说您是军师,教训清军后愿随您入伙。我去找他们拉柴火,堵死要道口。”鞠三恭嘱咐道:“告诉乡亲们,明早来别忘了带把剪子来!”凌晨,号角吹响。杜家庄参战的老少爷们,手持武器弹药,刀、剑、弓箭云集到四海大车店的大院中,西南方的墙根下摆了一个长桌,上面放了两个用红布封着的酒坛,一旁放了两堆碗。桌子的前面站立着鞠三恭,杜老大、杜老二等人,鞠三恭向两面看看,嗓音宏亮地说道:“杜家庄的兄弟们,时候不早了,第一项,我等山门有严规,入伙同生者必剪掉大清留的长辫子,以反对大清的统治,方可入伙。都拿出剪子剪掉吧!第二项,把酒敬长生天和土地爷,再轮番饮酒上山,路口的大火燃起,我等撤军会师狼山,执行命令吧!”上午辰时(早七至九点),清军从狭路山道拥来,带花边的黄旗上写着“竃皋”,杜家庄山上的人有认识字的,他们诙谐地说道:“糟糕来了,这能扛打吗?”鞠三恭严厉地说道:“不许说笑话,这是战场,注意观察!”清军的先头马队已进入了大炮的射程之内,杜老大一声喊:“打!”四门炮弹射向清军,旗杆被炸折,清兵人仰马翻。竃皋挥剑高喊:“出击!”又一队清军的马队冲了上来,鞠三恭命令山上的炮手开炮,这两炮一响,马被炸得四处乱窜,马身子直碰山石,清军的骑兵有的腿被挤伤。接着又是六炮轰来,人马死伤大片,竃皋连连后退指挥,但无济于事,杜家庄的炮弹频频打来,清军的人马被打乱了套,活着的骑马向后跑。竃皋眼见骑兵强攻不行,挥剑将马队**战场。杜家庄山上的人大喊:“打得好!我说清军要糟糕吗!”清军发动了第二次进攻,这回是手端洋枪的步兵在前,他们脸面贴着山壁猫腰行走,很有隐蔽性。杜老大望见了南山壁的清军露头了,一阵炮轰,清军被打趴下了,他们举枪向大车店的房顶上开枪,枪声激烈。鞠三恭看到西山壁的清军也露头了,他喊道:“开炮!”几炮打了出去,被打着的尸体在空中飞舞,半死不活的直蹬腿。山壁两面的清军,紧靠山根向前爬行,得眼举枪便向山上和房上射击。杜老大的炮台又放出两炮,击中南山壁下的清兵,鞠三恭的南山最后打出一炮,都不见了炮声,他们抓起武器向清军开了火,两军对射,子弹密集,互有伤亡。鞠三恭派人下山备马,将要道口的干柴点燃。先前说笑话的那个汉子,从隐蔽处拽出一挺机枪来向清军扫射,子弹打得过高,没有给清兵造成威胁,鞠三恭对那汉子说:“向前排的人扫,打低些!”那人听了鞠三恭的话,机枪“咕咕咕”地响,果然奏效,清兵趴在地上不赶往前冲了。“嗖”地一声,一颗呼啸的枪弹打在了鞠三恭的胳膊上,他从衣兜里把早已准备好的绷带拽出来,缠住了自己的胳膊,绷带不一会儿血透红印。他看到杜家庄南山上的汉子们各个打枪勇猛,眼见清军退了回去,他心里很高兴。鞠三恭望见大火已燃烧起来,站在山上烈焰灼热,指挥道:“把死伤的兄弟们背上,下山!”南山死了五个人,伤了十九人。一刻钟过后,杜家庄的一百七十多匹马上载满了人,向东北方鱼贯进入山路。清军望着通天大火在燃烧,心里干着急。杜家庄的抗清队伍行走不到一个时辰,忽见后面有一队清兵杀来,鞠三恭勒住马,手捂胳膊说道:“挎弓箭的兄弟们向我靠拢,看没看到这是一个小山坡,正是射箭的好时候,兄弟们,射死清兵!”清兵看到鞠三恭的人马已停在了山坡上,马速放慢,还不等弄明白咋回事,只见几十支箭射来,一拨接一拨的发射过来,立刻有人马倒地。不一会儿,一百多清兵被射死,剩下的五六十个清兵不敢再追了,掉转了马头回营。鞠三恭大笑说:“兄弟们,好样的,仗就是这样打!去拣马吧!”杜家庄的汉子们,眼望清兵一溜烟逃走,跳下马背,一阵高呼:“大伙去牵马呀!”慈禧出早朝,冷眼观看群臣两手俯伏趴地,气不打一处来,怪声问道:“竃皋来了吗?”竃皋跪地两手作揖,惊恐地说道:“老佛爷吉祥,末将在!”慈禧拉着脸子说道:“朝廷养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三千人马,竟然打不下个杜家庄,还损失了四五百人和马匹。像你这样的将帅留在京城也没什么用了,明日协理藩院出兵蒙古,维护包头垦务局垦丈事宜,辅佐贻谷镇压抗清的人,再有战局不利,不要回来见我了,都下去吧!”竃皋两手大动作揖,嘴里连连说:“谢老佛爷不杀之恩……”大臣们出了乾清宫,各个面面相嘘,都以为竃皋准没命了。清朝晚期就是这样,当官的脑袋皮都薄啊!他们之间即勾心斗角,又瞅别人的笑话。连竃皋都没有勇气为自己辩解找理由,更何况其他官人呢?其实他们都一个样,硬是在提心吊胆中,为没落的大清献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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