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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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永红在火烧女中时死守阵地,身怀必死无疑的壮烈,但是,她被及时赶到那里解围的解放军及时从火海里抢救出来。俩个战友因为鼠窜逃生而被浓烟薰死在大楼里。死里逃生的王永红住了近俩个月医院等揭掉脸上手上腿上的纱布就一口气不停的跑回到自己的兵团司令部。她面对死亡的战友的肖像发下毒誓,要为他们报仇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对方必须加倍偿还!第二天她独自来到镇郊区的一个养鸡场,丢下一叠人民币算是付了鸡钱,随后从腰间拔出一把菜刀开始杀鸡练习胆量。王永红从小怕血,看见别人流血她就发晕。这个毛病搁在过去并没有什么要紧,但是现在不同了,她要率领战友和另一派的人斗争!要流血牺牲!怕血是不行的。她手里提着鸡翅膀,就像按住了对立派的双臂,扭着鸡脖子,就像掐着对方的脖子,然后把刀架到那个脖子上,一刀俩刀。。。。。。鲜血从那个分不清是鸡脖子还是人脖子的脖子上喷溅出来,顿时,她的身上脸上手上都红光四射!杀第一只鸡,她双手发抖俩腿打颤,看见血她眼前一片漆黑。她站在原地晃了俩晃险些倒下。接下来第二只第三至第四只鸡仍然找不到感觉。那种充斥于胸的血泪仇阶级恨居然在几滴乌黑膻腥的血液面前逃之夭夭。要说她的性格,很有些男人的气质。就这么一点软弱的天性!为了战胜这种天性,她又丢下身上仅剩余的一张钞票,又捉来一只鸡,她把鸡捉在手里,久久的久久的感觉着,鸡在发抖鸡在绝望鸡在鸣叫鸡在挣扎。。。。。。这一切并没有唤起她的怜悯。她狠狠地盯着鸡的眼睛,在下刀的那一刻她终于看见了他的战友从血泊中站了起来而敌对的那一派在血泊中纷纷倒下。。。。。
可惜的是,这次练兵练胆并没有给王永红施展的机会,她从鸡场回来不久就被招进了龙山市的领导班子,分配在市妇联当主任。妇联主任,说白了就是大众妇女的娘家人。妇女在家受了丈夫的气,就找她给撑腰。有点像现代版的家庭法庭或是古代版的包公断案的衙门。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家里那点事,夫妻之间的矛盾大都和性有关。这让没有性体验的王永红大伤脑筋。
她上任的第三天上午,就碰上这样一个案子:街道服装厂的一个女工,被丈夫打的鼻青脸肿,服装厂领导问女工的丈夫。女工的丈夫说因为她晚上不跟我睡觉。挨打的妻子反驳说,他不是人!他要求天天那个!我一天哪来那么多精力,我要做工,要作家务。还要伺候他跟三个孩子。。。。。。到了晚上,困得眼皮拿棍挑着都睁不开。服装厂领导人微言轻,就把夫妻俩扭到妇联,替挨打的女工讨说法。到了妇联,丈夫的嚣张气焰有所收敛。女工则觉得更加委屈。她坐在离丈夫俩尺远的一把椅子上,哭得抽抽涕涕。服装厂领导紧挨着她做,一只手轻抚其肩膀,表示对她的同情安慰和鼓励。
没有惊堂木。王永红把脸上百年不衰的笑容招牌翻过去,只留下亲切。她问:
“怎么回事儿?”
三个人都以为在问自己,都恭恭敬敬的抢着回话。
王永红说;“一个一个的说!”
服装厂领导推了女工一把,说:“你说。”
女工擦了擦眼泪,张开嘴,话还没说出口,心酸劲又上来了。她当着众人的面嚎啕大哭。王永红只好转头先审问女工的丈夫:“你先说吧!你为啥打她?”
男人想澄清自己的本意,就争辨说:“我本来没想打她。”
王永红声色俱厉的问:“没想?事实打没打?打了!为什么打人?”
男人低下头嘟哝着:“她晚上不跟我睡觉。”
王永红反问道:“那她在哪儿睡啊?”
除了王永红之外,其他在座的几个人都吃吃的笑了起来,女工的脸上还挂着泪儿珠儿。中国人说到性字总是有些忌口,把男女之间作爱叫做“睡觉”“办事”等等。服装厂领导边笑边解释道:“他指的是不跟他办事。”
王永红新官上任三把火。作为父母官,她力求断案公正。现在,她面对着这对夫妻,知道丈夫打了老婆,打老婆不对!那么,他为什么要打老婆呢?她必须要问清楚。虽然明知道他们的笑和她的提问有关,但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笑。于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办啥事啊?”
三个人笑得更厉害了。挨打的女工扬起脸,略带羞涩的告诉王永红:“男女关系的事呗。”
王永红似乎更加糊涂了“你们不都有了三个孩子了吗?”
女工收起笑容,脸上又愁云重现。她对王永红倾诉说:“他不是人哪!他天天晚上要跟我办事。我一天得上班得照顾孩子还得洗衣服做饭,累得见天恨不能拽着猫尾巴上炕,哪有闲心跟他扯?他就说我有外心了,跟别人搞破鞋了。。。。。。就打我!”
王永红总算明白了。她把脸转向男人:“你打人不对。”说话的时候,她只觉得周身的血在往头上涌,脸颊热的难受。以一个未婚女青年的身份处理男女间的事真是有说不出的尴尬。为了给自己解围,她抓住男人打人的不是单刀直入,想尽快了结此案。
“是,领导。”男人恭敬的接受了批评。
“今后还打不打了?”
“不敢打了。”
“写个保证书!”王永红说着扔给女工的丈夫一只破旧的油笔和一张稿纸。女工的丈夫规规矩矩的写了几行字又停下了。他胆儿突突的问他面前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官:“我能不能提个问题?”
“提!”
“我和她’他指着女工‘她和我。”
“别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我们还能不能一起办事?”
王永红顿了一下,“你们是夫妻,当然能。”
“那,那她要是不和我办呢?我咋办?”
“你?”王永红皱着眉头问女工“想不想和他办事?”这话尽管让王永红感到说起来别扭,但是,她还是勉强的说着。
女工羞怯的笑了。她低下头,喃喃的说:“办呗。”
“她是不是也得来个保证?”男的进一步说。
王永红耐着性子问那个女工:“你想保证吗?”
女工突然变得痛快起来:“那还保证啥?想办就办呗!”
“不行!你现在说的好,回去就不是你了。你得保证一下子。”
“你让她怎么保证?”服装厂领导替女工问道。
“保证。。。。。。一个星期跟我办几回。”
女工看着王永红,等待她发话。王永红皱紧眉头,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色,说:“你愿意写就写吧。”
“几回?”女工又把眼光对准王永红。王永红冲着那个工厂的领导挥挥手,说:“好了好了,这个问题你们回厂自己解决吧。”
事无巨细又近似婆婆妈妈的工作让王永红不胜其烦。她真想和她的上级说她不想干了。但是,党员的神圣职责也同时告诉她,做一个好党员,一定要听党的话,党叫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的一切都应该属于党。
几天后,进来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看上去都有六十开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横生。老太太一腔怒火:“我要和他离婚!”
老头也不示弱:“离就离,谁还怕你离咋的?”
王永红问:“啥事啊?都老夫老妻的啦还离婚?”
“是啊!”老太太点头说:“我们俩是长征干部,打鬼子打老蒋,那么艰苦的年代都一起过来了。可是现在,我就是跟他过不下去了。”
“为啥过不下去了?”王永红耷拉着眼皮,耐着性子问道。
“观点不和。她是‘造大’的,我是‘井冈山’的。”老头插了一句。
老太太拍打着双腿,“我是跟他过到头了。”
王永红精神振奋起来。
老头说:“你那‘八三一’纯牌胡扯!’
老太太说:“你那‘井冈山’才是胡扯!我们八三一是革命战斗队!不像你们井冈山。。。。。。。”
王永红打断他们,“就为这个?”
“这个是关系到我们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我不能容忍。既然他顽固到底,我就和他划清革命界限!”
老头理直气壮的说:“天天睁开眼睛就跟我辩论,你懂啥啊你?我革命了一辈子,还不如你知道?谁是革命派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老太太撇着嘴不服气的申辩:“还一眼?**反对**你咋没看出来?彭德怀反党你也没看出来呀?连小鸡小鸭子你都分不出公母,还看人呢?!”
王永红一边听一边在本子上写着字。她对这对老夫妻争吵的内容不感兴趣。他们的典型事迹倒是可以作为宣传文化大革命成果的依据。如果每一个人的觉悟都能够像他们这样,说明文化大革命已经深入人心。王永红准备抓住这个典型,以点带面推动古城镇文化大革命的发展。在全国一盘棋上的棋盘上,她要走出上任后的第一个漂亮的棋子。但是,她嘴上却说:“你们先回去想想,都老夫老妻了,尽量将就过吧。”
老太太听了这话反倒更生气了:“我都将就他一辈子啦。这辈子,除了革命工作,就是给他们老吴家生孩子,我给他们家生了八个孩子!你猜他末了跟我说啥?他说:早知道你这样,还不如当初进城那会儿把你换成别人呢!你说说,他有良心没有?”
王永红沉思半晌,然后问老头道:“你怎么想?”
老头说:“我还怕离?离就离!”
王永红坚定的看了老太太一眼,说:“好!我支持你!”在王永红表态的这一刻,她已经知道她该如何启用这颗棋子。从她在批斗大会上的表现到现在,不过才几个月的时间,革命的风暴教会她不但要做棋子还要做棋手。尽管她知道拆散这桩婚姻不符合中国人的道德标准,但是,在政治标准第一的年代,这是一种挑战。这种挑战所带来的利益是双重的。在这之后,不仅老太太一跃而成为全国政坛的明星,她本人也以其灵敏的政治嗅觉而声名大振。她已经涉足政治,但是距离政治家的韬略还相差甚远,此刻的她,完全是停留在忠诚的水平上。为了忠诚,她是棋手,亲手毁了这个建立了三十年的革命家庭,引导这个历经革命风雨本应颐养天年的老女人最后以精神错乱而收场,为了忠诚,她又是棋子,在个人的婚姻大事上甘受摆布,谱出一曲悲歌。
自从和刘加槐有了那个夜晚,王英利还真以为娘的问题有了解决的希望。人的精神总爱和希望结为伴侣,有了希望的王英利连走路的姿势都不一样了。以前她走路总爱低着头,有墙根不走路面,有小路不走大路。。。。。。现在,她走进镇机关的大门,都把头抬得高高着。她一走进古城镇机关大院就被姐姐的那双眼睛逮着了。王永红悄悄地跟着她,一直跟到那块‘专案组’的牌子跟前站住不动了,王永红才从背后伸出手蒙住了妹子的眼睛。
王英利用力搬动着蒙在她眼睛上的手指,高声说“你放开手!”
“。。。。。。”
王英利生气地说:“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是谁,你放开你的狗爪子!”
王永红有些尴尬,松开手歪着脖子质问道:“哎,谁是狗啊?这是对谁说话哪?”
王英利也同样扭歪了脖子,“对你,怎么了?你以为说你是狗委屈啊?你还不如狗哪!咱家的大黄狗。。。。。。”
王永红打断妹妹的话,说:“行了行了,不就是那天大黄狗扑到台上去了嘛?!我告诉你!那天要是没有我,大黄狗和咱娘一起完蛋!你信不?那人!那阵势!你是没看见!”
“那不是你娘!是我娘。”
王永红被妹妹的幼稚逗乐了。“娘什么时候变成你一个人的了?”
“什么时候?从你写大字报的时候。”
“妹子!”王永红大声叫道。
“我也不是你妹子!”王英利也大声地回敬她。
“好!王英利同志!”
“我不是你同志。”
“王英利!”王永红恼羞成怒,“你来这干啥?”姐姐揪着妹子的袖子,以训斥的口吻问道。
王英利冷笑一声,回答说“怎么?这是你一个人呆的地方吗?我不能来吗?”
王永红用一双探测仪般的目光审视着妹妹。“你来找他?”她指着那块醒目的牌子,牌子的主人是刘加槐。“他怎么说?”
“他说帮忙,”王英利原想用激将法刺激刺激这个没良心的姐姐:你不是大义灭亲吗?你不是为了革命把自己的亲娘都出卖了吗?人家还是军代表呢!军代表比你还高一头呢?人家也革命,可人家没像你这么绝情!
“帮忙?那是他分内的事!对了!他有没有欺负你?或者约你晚上去他办公室谈话呀什么的?”王永红说。
随着姐姐的话音,一种不祥的预感在王英利的脑海里升腾。“没有。”时值春天正午,太阳挂在灰白的天空上,把王英莉的额头烤出了虚汗。其实,太阳很温和,没多么热。大概是衣裳穿多了缘故。她今天也赶了一回时髦,把早些天姐姐送给她的当今最流行的女军装上衣穿在身上,草绿色,小三开领,里头是件偏襟的小棉袄。棉袄是真的小了,箍在身上连大气都不能喘。头上的太阳撒出无数根金针刺痛了她的眼,她趁机把圆溜溜的眼睛压成一条线,眯紧,生怕从那里流露出什么破绽。
王永红把妹妹那张浸泡在虚汗之中的红脸审视了一会儿,说“没有就好。那是因为我的面子。他没敢把你怎么样。”姐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她听。紧接着她又叮嘱道:“我跟你说啊!你今后少和他打交道!”

“我和谁交往关你屁事?!”
“你!”王永红有意压低嗓门把眼睛往周围扫了扫,然后小声地提醒妹子:‘他是个色鬼!对女人,除了她亲娘以外他谁都敢睡!你懂了?!我跟你说啊,咱可不吃那哑巴亏!”
王英利不理解姐姐对刘加槐为什么有这么恶毒的评价。刘加槐刚到龙山市那阵子追过姐姐,俩人约会过几次,后来王永红提出分手,原因不明。此外。没有其它的过节。王英利瞪了姐姐一眼,心里想,就算他是好色之徒,就算被他沾了便宜,只要能把娘从里面救出来,吃把亏,她不后悔。说起来她的孝道并不新鲜,古时候有多少“割股救母”“卧冰求鱼”的故事?中国几千年的历史,孝是一条最起码的做人的道德。但是,如果真像姐姐说的那样咋办?她心里有些焦躁不安。她怕姐姐看出她的心事,就搭讪着说:“我是吃亏的人吗?”
“你不吃亏?那是跟我。我是你姐姐我让着你!吃一块饼干,你要一多半,我就得吃一少半。。。。。在外面你试试?社会就是个大杂烩。有多复杂你知道吗你?!”
“娘的冻疮又犯了?”王英利的口气终于软了下来,她说道:“你就不能给说句话?”
“妹子,你以为政府是咱家开的,我让谁进去谁就进去,我让谁出来谁就出来?’姐姐把声音提高八度。然后,又压低声音接着说:‘如果中央没政策,这事谁说也不好使。”
王英莉的心越发抽紧了;放人还需要中央的政策?怎么刘家槐没说呀?也许,这是姐姐找借口。她现在正红得发紫,不想为娘背黑锅。想起这一点,她就气,她又瞪起眼睛,鼓起腮帮子,咬牙切齿的埋怨道:“都怪你,如果我娘有个好歹,我这辈子都饶不了你!”
王永红严肃的说:“妹子,我郑重向你声明!我给娘写大字报,那是我捷足先登的聪明之举。那张大字报我不写,别人也得写。大势所趋,全国的形势是一样地。你没看见,有多少老干部,他们的子女和你一样,想护着自己的父母。你护的住吗?护不住!你满腔仇恨的对着我,简直毫无意义。。。。。”
“别在那儿找借口!你就是六亲不认!”
“你怎么长个榆木脑袋?!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说了不算!”她把“我说了不算”几个字说的顿挫有力。
王英莉耷拉下脑袋说:“我不信就没人救得了娘。”
“不信你就去问,他要说能帮你这个忙,我改姓。”王永红说的那个“他”,指的是刘加槐。
“他说了!帮!”
“什么时候说的?”
“那天。”
王永红上下下的打量着妹妹,“哪天?”
王英利突然胆怯了,“我忘了哪天,反正他说了。”
王永红进一步逼问:“白天还是晚上?”
王英利撒谎说:“白天!”
王永红轻轻的松了一口气。
此刻,王英利的好心情完全被破坏了。她打消了去见刘加槐的念头,决定回家去。王英莉低着头往外走,刚走出镇机关大门,就听姐姐的声音追上来:
“喂,喂喂”
她只是放慢了脚步。
“我听说,张永从部队复员了。”
王英莉继续走着说:“他复员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你和他没关系了,就是顺便说说呗。”
王英莉脚底加了劲,准备尽快的脱身,结束这个话题,但是,姐姐接下来的话使她的脚步一下子定住了。“听说他残废了。”
“残废了?”王英莉机械的重复着。她扭头盯着姐姐的嘴巴,似乎不相信这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同时,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种渴望,她希望知道得更多一点。
“是啊。没了一条腿。”姐姐像挤牙膏似的,不紧不慢的从嘴里往外吐露着信息。
“真的假的?”王英莉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
“我的消息有假的吗?看你那个没出息的样子?!还为他。。。。。。自杀?现在好了,他让你心里平衡了!回去吧!”王永红见妹子的脸色暗了下来,不知不觉又耀武扬威起来:“你给我听好了,不许去看他!他要是想和你和好,不许答应!听见了没有?’她一气说了几个不许,像训斥小孩子一样;而且口吻僵硬,没有任何感**彩,完全像机器人在说话。‘我知道你心软,别人掉一个眼泪疙瘩就能把你淹死。我的话你听见了吗?你别忘了:当年你为他上吊他都没回心转意!”
当年?是啊!当年还幸亏姐姐带着人回来抄家。发现她在自家的门框上搭了根绳子,勒住脖子在上吊。如果没有姐姐,她早已经吃上阴间饭了。“过去的王英利已经死了。”她说。
姐姐抽身走了。王英利一个人站在原地不动。她的眼前又现出张宪民的影子,他的额头在冒汗。“你想怎么样?说吧!”王英利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她心很痛,但是表面上仍然保持冷静。
“用你的嘴跟我儿子说,你们到此结束。”
“。。。。。。”
“就算我求你!放了我儿子,好不好?”
王英莉一连写了几封绝交信寄给张勇。她曾经天真地以为和张勇的爱是牢固不破的。张永见到绝交信会像小说里的男主人公,给她立即回信,或是火速的回到她身边来,申明对她的爱,批评她的荒唐和草率。。。。。。她等待着他的消息。她等啊等,等来的只有沉默。张勇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般。终于有一天,她听说张勇回家来了。已经在部队当上干部的张勇,是公差路过古城镇。他在中国北疆的中苏边界发生武装冲突的时候,荣立三等功。英雄荣归故里,家乡的父老乡亲自发的组织了一场报告会,要求张勇为家乡人讲演他的英雄事迹。据说那天的场面是古城镇前所未有的。一个全市最大的会议室,可容纳几千人。却迎来了上万的群众。于是,室内变成主会场,室外变成分会场。虽然张勇的讲演并不像人们期待的那么成功,但是,当时的气氛还是热烈异常,讲演一次次被打断,口号声和掌声像逗号和句号一样。
那天下午王英莉没去听讲演。晚上也没出门。等到第二天早上,心里已经盼疯了的她,丢下女孩的矜持,一口气跑到张勇家里,准备和他面对面释解前嫌。
可是,她被张勇的母亲挡在门外。。。。。。
“酒。。。。。。酒,酒哇!拿酒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从里间屋的房门传出来,张宪民和妻子站在门外,显得焦急而无奈。
张妻柔声的对儿子劝说:“儿子,咱不能再喝了啊!再喝要出人命啦!”这句话从她嘴里至少也重复了几百遍了!她明知道儿子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可她还是要说。儿子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眼看着昔日活蹦乱跳的儿子突然少了一条腿颓废的躺在炕上哭叫,她的心比儿子的心还难受,儿子回来俩个星期,一直以酗酒度日。她是个老实的家庭妇女,没多少文化,也不会说什么大道理。
“我的腿没了!我要我的腿。。。。。。”张勇说。
“咱腿没了,可咱还得活着啊!”张妻小心翼翼的回答。
“活着干啥?让我死了吧!”
张宪民说道:“你小子就知道悲观!你看那贝多芬,耳朵聋了,人家照样成为音乐大师;还有中国的吴运铎,和你一样少了一条腿。。。。。。”
“闭嘴!”张勇打断了张宪民的一席话。
张妻说:“怎么跟你爸说话呢?他是你爸呀!别那么没大没小的让人家笑话!啊!”
张勇说:“我今天落到这一步,全是因为他!呜呜呜。。。。。。呜呜呜。。。。。。”
张勇是独苗。据说,张勇的父母结婚多年没孩子,他们就从医院抱回个私生子。是个男孩。大概在娘的子宫里一直受屈,下生时像个瘦猫,两口子把这只瘦猫抱回家,调养了三个月,瘦猫变了样:身上有肉了,脸上也退了黄气,开始红润起来。抱出去,人见人爱,都说这孩子有福!掉进张家的福堆里了。又过了半年,张妻也怀上了。后来也生了个儿子!就是现在的张勇。俩个孩子相差不到俩岁。没有育儿经验的张氏夫妇,被这两个小东西搞得手忙脚乱。张宪民建议:把那个捡回来的瘦猫送走。张妻不许。虽然瘦猫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可也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起来的,已经两岁,会说话了。那奶声奶气的呼唤:’妈妈,妈妈’,叫得她心口直发酥。她说:一个羊也是赶,两个羊也是放!我不嫌儿子多!那年头,粗茶淡饭都限量,精米白面在市面上几乎没有。当年只有瘦猫的时候,家里的好嚼谷都给瘦猫,自从有了弟弟,就先给弟弟,然后才是瘦猫。瘦猫独食吃惯了,对弟弟不会谦让。为了抢吃没少挨养父母的教训,可是,他还是不长记性。就在小张勇两岁那年,张妻在厨房里烙白面饼,兄弟俩在炕桌上流着口水等待吃饼,饼一上桌兄弟俩就开抢,小的当然抢不过大的,一张饼在瘦猫手里流着油冒着热气,烫得他直咧嘴但就是不撒手。小张勇哇的一声哭得惊天动地,把张宪民从书房哭出来。他勒令瘦猫把饼先给弟弟,瘦猫不给。张妻在厨房喊:好了好了!这张也快好了!张宪民就想改改瘦猫的自私的脾气。他一手拿着笤帚疙瘩,一手指着瘦猫:把饼放下!把饼给我放下!!瘦猫也哇了一声,只哭了半截,又噎了回去。那张饼仍死死的攥在手里。张宪民更加恼火:嘴上说:你敢不听话?你还反了你了,说着就伸手去抢那块饼,手心以外的被抢下来了,他又要去抢手心以内的,瘦猫见状,忙不迭的把手心里的饼塞进嘴里。。。。。。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就这么噎死了。后来,张妻又先后怀过俩胎,生下一男一女,但都没活多久。张勇成了张家的独苗,夫妻俩宠着他,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着,捂在胸口怕烫着。
张宪民被妻子扯到另一间屋里:“怎么办哪你说?”张妻说。
“我要是知道该怎么办还能由着他这么胡来?真是的!就让他闹!闹够了就好了。”张宪民曾经是北方某个大学的高材生,毕业后,一直在龙山市机关里工作。多年不被重用。自认怀才不遇。把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了。他反对儿子和王英利谈恋爱。就是把儿子的前途看的太重了。儿子这次复员回来才知道真相:原来不是王英利变心,原来是爸爸张宪民精心导演的悲剧。张勇和爸爸的关系一下子紧张到了极点。
张妻道。“回来俩星期了。。。。。什么时候是个完啊。我是怕。。。。。。”
张宪民小声接过话题说道。“你不用担心!疯不了!”
“说的轻巧!要是真疯了就晚了!我们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你不心疼我可心疼!你得想个办法呀!你就看着他疯?你还是不是他爸呀你?”
“是又怎么样?我说了他要想疯咱谁也拦不住。心理的结得他自己解。你都看到了也听到了,我现在说什么,他都认为我在放屁。。。。。。”张宪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张妻叹了口气,又说:“如果和王英莉不吹,他这会儿心情还能好一点。。。。。。都是你呀,太势利!”
“我怎么知道我儿子有今天?!我的儿子,我当然想给他创造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
张妻点点头,心里有话,憋了半天,才吞吞吐吐试探性的说:“要不,咱再托人给他说门亲事。。。。。。”
“这个主意不错!”张宪民立刻来了精神。
“是啊。主意是不错!可是。。。。。。”张妻欲言又止。
“到农村找一个!那农村的姑娘,谁不想进城啊?谁不想走有路灯的马路吃国家的供应粮啊?别说,这是个好主意!”张宪民说。
“这会咱别给他做主了,先跟他打个招呼吧?”
“你找机会跟他说吧。他现在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你说我这是图什么。还不是全为了他好。”
“别说为了他好,也得让他高兴不是,就像他跟王英莉那事,你有时候作的也太过分。”
“好了好了,我过分,这回我不管了,什么事都由着你做。那哎,对了,那个王英莉,你问问小勇,他如果还想要她,就成全他们。”
“你说什么?”张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咱小勇不是一直都放不下王英莉吗?”
“那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现在小勇愿意,人家也不会愿意,当初,她为了小勇还闹过自杀,那么闹,心还有不凉的?这回说不定,说不定正等着看看咱小勇的笑话呢。”
“只要小勇愿意,我去跟党组织说。让组织出面。管她怎么想干啥?咱现在是看小勇怎么想!”
“那,党组织出面就行了?!要是她不愿意,组织还能强迫她?这都啥年月了,连父母都不能包办婚姻了,那党组织就。。。。。。”
“你懂什么啊你?组织出面不是强迫是做思想工作。你没听说过?古时候有‘皇帝指婚’,现在,党组织代替了皇帝。”
“那也太缺德了吧?”
“不缺德,你就眼睁睁看着你儿子发疯吧。。。。。。好像有人敲门,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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