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红小兵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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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虎头赶车,虎头爸的生活习惯也不一样了。刚过了春节,天儿还是能把人冻得直哆嗦,虎头爸必须摸着黑四点多起来给虎头做饭。起早给虎头做饭,倒不是虎头妈不愿意做,虎头爸是主动承担下来的。一来起点儿早虎头爸也觉得算不了啥,二来呢,也是天天的四点多钟也醒躺着难受。人是铁饭是钢,对赶大车的人来说,早饭是钢,晚饭是铁,虎头爸太清楚了。因为这活儿累,就连队里壮劳力也都是轮换着跟车捣货位,真要是早上吃不好,连小块石头都搬不动,晌午也就凑合凑合的事儿,带点儿饭也吃不好。夏天还好点,冬天可就遭罪了,窝窝头一凉就棒硬,这冻硬的窝头就跟九龙山的石头一样,能把牙嘣掉,啃下一点儿就咽下一点儿。晚上也要吃饱,饿着全家也不能饿着虎头不是。
虎头爸起来点上洋油灯,然后把洋油灯拿到灶堂屋挂在墙上。高梁米粥是现成的,往锅里一倒,拿水瓢从水缸里舀点儿水倒锅里,上面放个屉,把几个窝头搁屉上盖上锅。灶火堂把火点着,再拉风箱烧,锅里一冒热气就得。有啥吃的呀,可不就是一天三遍的吃这些。玉米粥好吃,真舍不得,磨成面,贴饼子就算是细粮了,那要到春种秋收的时候才吃。再说了,一家子都想吃,可虎头妈也不给做。虎头爸揭开锅,嘴吹着热气,习惯性的盛了一大海碗粥,顺手抓两儿窝头往炕沿上一放,从灶堂屋碗柜里端进一盘剩咸菜。这时候虎头起来,就蹲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吃。看着虎头放下碗筷站起来出门,虎头爸照例拿个小碗,把锅里剩下稀了吧叽的粥盛上放在炕沿上。为啥呢,还有一个光吃饭不干活的要饭鬼早就眼巴巴的盯着呢,二虎是一点儿也不像他姐,闺女就是比小子稳当,吃的少!二虎看爸把碗递过来,从被窝里蹲起来,端碗扬着脖子就喝,然后再伸出舌头把碗底舔干净。
虎头爸天天儿这么辛苦,都是为了能让虎头吃个饱,因为虎头现在是家里的顶梁柱,将来盖房娶媳妇儿啥的,虽说不全指着虎头的补助,可也差不多占全家一年收入的一半,更何况农村到年底才分一次红,平时家里最大的进项最是虎头赶车的补助了。
二虎这崽子,也不知从哪天起,只要是虎头一起来或者是虎头从生产队一进家他就睁眼,眼睛直拉吧登的爬在被窝里看着。开始的时候,虎头碗里要是剩点儿稀汤,他光着**“噌”一下窜出被窝,端起碗昂着脖子“悉溜,悉溜”就喝,喝完“噌”一下钻被窝就睡。虎头爸知道家里人都吃不饱,特别是冬天,家家都两顿饭,十一二岁的小子正长身体呢,正是没饱的时候,咋就不饿呢。二虎这小子别看又懒又馋,可学习比他哥哥强多了,在班里总是排第四,男孩子里边第一,倒是有点儿灵气儿。鼻子更灵,只要是灶堂里一揭锅,饭味儿一出来,就爬在被窝里小眼睛看着,一声也不吱声,盼着虎头吃完剩一口。后来虎头爸给虎头做饭的时候,往粥里多加点水剩点稀的给二虎,省得眼巴巴盯着虎头的碗,糊弄糊弄就得,好在二虎不管三七二十一,有啥吃啥,好拉扯。
二虎因为哥哥赶大车的缘故,知道赶车的都跟修车的熟,整天的磨着哥哥要大车胎做弹弓。修大车的那地方有废旧轮胎,剪一块一块的用来补胎。在这之前呢,虎头倒是跟车把式们掏换了一只狗来。家里养狗,头一件事儿就是要把小狗的白尾巴尖剁掉,为啥呢,说是白尾巴尖妨家,带来厄运。何况虎头爸身上有黑点儿,平时低人一头,更不希望因为狗再给家里添堵了。所以说白尾巴尖这灾星那是非剁不可。在灶堂地上放个破木头板子,“虎头,把狗拿来”,虎头两手把着小狗,虎头爸毫不犹豫,当的一刀,剁得干净利落。
自从有了小狗,二虎可来了事儿,都不用虎头爸妈说,又是找破碗,又是把吃剩的菜汤子抢着给狗吃。一旦手慢了,虎头妈就喂猪。其实虎头妈着实的不喜欢狗,养得再好也顶不了钱用,喂猪喂肥了到年根可是能换钱,一个狗不就是整天介汪汪汪的会看个家,有啥用。二虎可不这着看,主要是有意思,吃饭的时候小狗就蹲在地下,摇着没了白尖的尾巴。二虎掰一点儿窝头往地下一扔,小狗蹦起来就咬,咬不到就追着窝头跑,吃完了又回来摇尾巴等着天上掉窝头。
找两根胶皮带在虎头来说,这点事儿简直太容易了,其实早就从大车修理店要来了,就是没着急给二虎做弹弓。虎头在供销社买了一本小人儿书——《董存瑞》,虽说光看图画也能看出个大概意思,可就是不过瘾,想让二虎给他念,嫌丢人不好意思直说。“二虎,哥给你把胶皮带要来了,明儿个给做弹弓啊。听说供销社那儿正卖董存瑞的小人儿书呢,想看不?”“想呗”“我给你买来,咱俩一块儿看中不?”这可是天上掉馅饼了,可把二虎乐坏了。在班上时不时的有同学拿来一本小人书显摆,关系不好的还不给看呢,这回咱有了也不给你们看,气死你们。

二虎放学后,都是跟小伴们到北面大沙坑放羊,其实就是拿放羊当营业,以玩儿为主,把羊链子往地上一钉,几个伴就开始在冰上耍猴。耍猴是孩子们在冬天里最喜欢玩儿的游戏。几乎每个人书包里都有一个猴。就是拿粗木棍做的,两寸来高,一头削成尖,在尖的部位安一个大点儿的滚珠,拿个小鞭子在冰上啪啪的抽,看谁的猴转的时间长。为了好看,有的还在猴的顶上贴上彩纸或是抹点儿红的绿的颜色,转起来好看。今天二虎没啥心思玩儿那么长时间,看着羊在地上吃了一会儿干干吧吧的草,就急着拔下掘子,拉着羊往家走,临走还大声朝着小伙伴喊:“我回家了啊,等我哥回来给我做弹弓、看董存瑞!”小伴们羡慕得不得了。好不容易盼着哥回来了,“董存瑞呢?”“着啥急呀,吃完饭再说!”“我先看看呗”“去去去,一边儿去,说了吃完饭,要啥呀”,没办法,忍着吧!
晚上吃饭那是一定要等虎头回来才吃的,大部分时间,虎头都是晚上点灯的时候进家。虎头爸把桌子放在炕上,把洋油灯搁在桌子中间。庄里平时也不是没电,特别是晚上没电的时候多,只不过电以支持农业生产为主,大多都是白天有电,晚上没准,有的时候有电,有的时候没电。虎头妈把粥盆子往炕沿上一搁,叫凤儿把窝头也端来,一家子就着咸菜开吃。除了稀粥也没别的样儿,窝头也不爱吃,二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其实也不管饱不饱,放下碗筷凑到哥哥身边看着,等着最开心的时候到来。看着虎头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窝头在一边儿着急。
虎头终于吃完了。从板柜底下翻出钳子,把胶皮带放地下,坐在板凳上开始围八号铁丝。看哥下去,二虎也紧跟着下地,把洋油灯放在虎头旁边的凳子上。虎头掏出董存瑞,“给,看吧,不过我也没看呢,我给你做弹弓没空儿看,也看不着,你得在我旁边儿看,得念出声啊”。二虎当然是满足一切条件了,蹲在洋油灯旁边就念……虎头把铁丝围成一个“人”字型,再拿剪子把软皮子剪成一个椭园型,两边各挖一个洞,把胶皮带系好,弹弓就做成了。从这以后,二虎时不常的就能从哥哥那里得到一本小人儿书,在学校里也越来越牛,经常跟同学们互相交换着看,两人商量好了换几天,那是一天也不能超过。所以说,围在二虎身边的小伴们自然多了,一起放羊,一起玩奇袭白虎团,一起玩捉舌头,开心的不得了。二虎把小人书藏在被摞子底下,哪也不给看。凤儿想看都是趁着二虎出去玩儿不在家的时候偷着看,那要是让二虎发现了,非得闹翻了天不可。
阳历年刚过,中央一号文件也传达了。虎头爸和四类分子们把村里临街的院墙都粉刷一新,把街筒子里石块土块啥的打扫得干干净净。这都成了贯例,只要是一来运动,头一件事儿就是四类分子刷墙。前边儿刷着,后边儿小学老师们开始在刷白的墙上写标语,白底红字,什么农业学大寨、坚决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粮食产量一定要过黄河、搞好计划生育等等,写了个满街满筒。
喊了几年的粮食过黄河口号,为啥粮食要过黄河杨腰板没咋明白,反正是粮食产量越高越好。多打粮食,去了交征购的剩下的也多,社员们也多分点儿粮食,大伙日子就好过。杨腰板家两个儿子四个闺女,都张嘴等着吃,吃不饱的滋味儿他比别人体会得更深些,孩子们都小,但吃起饭来都不比大人少,虽说队里的粮食一部分按人口分,可也有一部分是按工分来分的,孩子多劳力少,不光是不够吃。不管按啥分的粮食,也不管分多少,那都得按斤论价计算,到年底分红一块儿算,往往是干一年也见不到几个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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