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赶车的捣货位拉沙子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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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虎头在家也在惦着开会的事儿。对他来说,这个机会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杨轱辘赶的大灰马和小枣红马他再熟悉不过了。平时拾粪跟杨轱辘的车最多,杨轱辘岁数大点儿,虎头也不嫌累的慌帮他干,杨轱辘有时看着他不够吃就给他一个窝头。大灰马是驾辕马,八口正当壮年,拉起车来稳当着呢,就是跑起来,大灰前后腿抬的也不高,坐在车上也显不出颠得慌。枣红马刚换的大门牙,四岁左右年轻着呢,最适合拉梢了,拉套总是低着个头,它的套绳就没松过,一个心眼儿的往前拉,这两马真是忒好了。虎头坐在地上的板凳上,大腿前面摆个簸箕,左手拿玉米棒子,右手拿玉米骨头,在簸箕里一边退着棒子粒儿一边琢磨着马,一边盼着爸回来,“妈,我爸还没回来呢”,“一会儿就回来”,虎头说完又低头狠命地退着棒子粒,随着手一下一下的地用劲,身体有节奏地晃动着。
虎头妈平时快人快语,这个那个的说个没完没了,今天可也没声儿了。虎头妈听着虎头问,看了一眼虎头,心里知道虎头盼着能赶车。虎头妈本想说“差不多”,却是没说出口,要是说吧,虎头当然是高兴,可这事儿实在是没准,要是劝虎头别惦记这码子事吧,又实在不想伤了虎头的心。虎头妈坐在炕上左手拿着鞋底子,右拿着针锥子扎眼儿,针从眼儿里穿过,针锥子一挽,吱溜吱溜拽麻线。从年轻嫁了这么个老爷们儿,一天的福也没享过,竞是受苦的事儿。当初两家订亲的时候都说门当户对,谁知道过了没几年,中农的成份成了祸根了,人家两户地主成份的打成四类分子也就算了,中农也成了四类分子,村里村外的都抬不起头来,这过的啥日子!该死的他爸也不回来送个信儿,真是死脑骼骨,一点心眼儿也没有,当初定四类分子,要有一点活泛劲儿也打不成,真急死人了。
凤儿倒是没显出着急的样子,她还在上学呢,她关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个是好好念书,一个是跟妈学学针线活儿,所以呢,对哥哥和妈的心情不咋在意。凤儿现在是一心一意在那儿学针线活儿,坐在炕上拿着鞋样子比划,跟妈学着做鞋,给兄弟二虎做,二虎小,做好做坏从不挑拣,不管做得好坏,只要有穿的就中。鞋底早就纳好了,今天是剪鞋帮,凤儿可没有妈那么熟练,怕剪坏了,先把鞋样子绷在条绒布上,然后才敢下剪子剪。她要就着现在还有电,尽可能的多做一点,一会儿停电靠洋油灯干不了,不象妈那样,只要有一点亮靠手摸就中。学做鞋那是农村姑娘最基本的了,就是纳鞋底子,那也有个针角密不密整不整齐的劲儿,之所以先学做鞋就是因为鞋底子踩在地上,好看不好看的别人看不到。要说针线活儿,凤儿可知道,跟妈可差远去了。就说二虎吧,天天在外面疯跑,一双鞋穿不了多长时间,大脚指头就顶出个五分钱那么大的洞。要是用布缝不好看不说,穿着也不舒服。妈就能用一根针一根线把窟窿织起来,好看的不得了,这可是让凤儿佩服死了。
队部里,杨腰板正等着大伙说呢。这时候大伙还真没有一个吱声了,就连吧叽吧叽的抽烟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家里没有合适人的,自然是显得无所谓的样子,眼睛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的。家里有合适人的,倒是都低着头在心里翻江倒海呢,机会难得,就是儿子刚初中毕业没两年,干一般农活还中,干重活还赶大车可说不好,**的早知道就不让他上这么多年学了,狗屁没用,算了,爱谁赶谁赶,干脆不说话。
杨腰杆看看大伙儿没人吱声,铁算盘的旱烟也抽的差不多了就说,“这个这么着啊,咱队里能够的上赶车的人就几个人,虎头,坏头,狗头,二利这么五六个人,大伙看看他们几个里哪最合适,也别光想着好事儿,图着多挣几块,这车也不是哪都能赶的,赶不好就出事,从山上往下拉石头,哪年不出几码事儿?出事儿全队都跟着粘包,咱们得要这车给队里多拉钱,年底都多分点儿红,是吧。一会儿差不多也该停电了,也省了黑灯瞎火的在这熬着,这几个孩子,要论身板,虎头最壮,要说懂不懂车,虎头跟车拾了几年粪,要说懂马虎头多少明白点儿,大伙看看虎头咋样?”
大多数人心里本来就没啥反对意见,杨腰板说的也对,虎头就虎头。一些人也就开始下炕了,也有一些人还没吱声,虽说心有不甘,不过也没说反对。杨腰板又钉证一句,“虎头赶车中不中,中的话就这么定了啊”。早就有不耐烦的了,“快中了,啥这个那个的,虎头先赶着,不中再说”,“哪赶都中,车不闲着就挣钱”,“走咧,走咧,回家睡觉,明儿还得跟车呢”。

开完会,社员们沥沥拉拉下炕走人。
杨轱辘出来把鞭子交给虎头爸,“给虎头拿去吧,让他好好赶”,“中”。
就这样,虎头从一个没挣过工分的孩子,一下子成了车把式了。虎头从爸的手里接过鞭子,坐在炕沿上摆弄起来。这把鞭子他已经羡慕好几年了,虎头从鞭把,鞭杆,一直到鞭梢摸了个遍。过了一会儿,虎头从里屋抓了两把高粱放在兜里,去生产队马棚里喂了喂大灰马和小枣红。虎头一来是高兴,二来是想着杨轱辘说过的话,人和马也要往一块儿整,也得论哥们儿。既然是往哥们儿那里处,就得好草好料的伺候着,时刻想着。
虎头能上班挣工分了,自然是虎头爸妈高兴的事儿。原本想一个小孩子再拾两年粪,除了自留地用,把粪给生产队,也是一筐合五个工分的,能为家里多挣几个工分就不错了。这下好了,不但天天挣工分,赶车的补助可是家里最大的进项儿了。
虎头妈和凤儿早上起来的时候,虎头已经走了。娘俩个热了点粥。“凤儿,把桌子放炕上,招呼二虎起来,懒的不招呼不起炕”,虎头妈一边说一边往屋里端。
凤儿拨拉着二虎脑袋,“懒鬼,起来咧”。二虎醒来,“妈,我在被窝吃”。
“不起来揭你被窝”,凤儿说着动手要揭。二虎死死的拽着被头不撒手。
“中咧,别管他咧,爱咋吃咋吃。”虎头妈说,心说傻犊子准又是没出息啦。
凤儿在炉堂屋里洗完脸,进屋对着板柜上唯一的小圆镜子梳头发。等二虎吃完了起来饭,带着二虎背上书包上学去了。
看着姐俩走了,虎头妈把二虎的被拽出来,拿到院子里挂在铁条上晾,“都多大咧,还尿炕,可咋好”。
白天里,虎头妈是最忙的,给虎头准备围裙是第一重要的,整天搬石头装沙子的,围裙要厚、经磨,不然身上的棉袄棉裤一个冬天就要不得了。除了围裙,就是纳鞋底子,庄稼人最费的就是鞋,磨的最快的就是鞋底,禁穿不禁穿,虽说是越厚越好,可关键还得看针脚纳的密不密实。不过鞋倒是不急,好在原来就有鞋,先穿着用。庄稼人只有到过年的时候才有希望穿新的,平时谁也不舍得穿。纳鞋底的事儿虎头妈让凤儿纳。围裙做好了,虎头妈赶着做脚搭子。脚搭子也是一定要做的,剪成半月芽,两头芽尖各系一绳,用的时候把裤脚一系,冬天里一来暖和不进风,二来也能挡着沙子进鞋里。虎头爸也有他忙的,首要的是把虎头的鞋钉上马掌,就是每只鞋用车轱辘胎剪成片,在鞋底上分前后两片钉上,是又经磨又结实又能吃住劲。虎头爸还想给虎头做双手套,可眼下家里实在没有结实的厚布,只好把自己跟车时用的旧手套拿出来,让虎头妈在上面多缝一层。
杨轱辘根本就不用带虎头几天,说是那么说,他可是知虎头的底。虎头第一天赶车,回来的时候拐到大车修理店,试了试轱辘气压,给马钉了钉掌,大车闸也紧了紧。看着修车的干活,拿起剪子把两马的马鬃剪了剪,整整齐齐的看着精神。
自从当了车把式,虎头隔长不短地也到生产队去睡,到那儿凑热闹。生产队里养着猪,每天有两个妇女喂猪,一天三顿馇猪食,把队部的火炕烧的辈儿热,炕席烫得发红。各家各户可舍不得这么烧,多半是前半夜热乎,后半夜凉。冬天的时候,在队部住的除了两三个车把式以外,还有就是没结婚的大小伙子们。晚上在热炕上一躺,煲着腰,烫着**,听车把式们说赶车碰到的看到的听到的事儿。当然了,既然是男人们,也少不了说些大闺女小媳妇儿这个那个,大伙自然是听的有滋有味,然后哈哈一乐,带到梦乡。虎头自然“嘿嘿”乐在其中。一觉醒来,该出车的起早回家吃口饭出车,该下地的等队长敲钟下地。只是没结婚的大小子们,大半懒得不敲钟起炕,连回家吃饭这事儿都省了。
虎头赶的驾辕马大灰和梢马枣红,自是有虎头天天加小灶,玉米、高梁、白薯吃了不少,膘不算肥可也看不到胁骨,后胯虽说不圆,也没见瘦马**的两道沟。每天收车,虎头有一件必干的事,让大灰和枣红在沙子上打一通滚,头一梗,**一拧,四蹄一亮,这边打完,那边打,打完虎头就拿扫笤从头到尾的扫掉沙子,再用铁梳子挠一遍,用手摸摸油光油光的马身子,直到满意才把马栓到马棚里,自有饲养员喂养。他只是拿起鞭子啪啪甩两个脆响就算收工了,提溜着鞭子回家吃饭。
虎头就这么着,天天的出车,捣货位,睡热炕,扯闲篇,想媳妇儿,有滋有味的赶了十来年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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