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头妈回家的时候正赶上冬天招兵。马头挑上了。部队上当官的都去他家看了，还发了新军装行李，听说是到新疆当铁道兵，专门儿修铁路。虎头妈琢磨着上马头家看看去，两家子一直不错，马头当兵不管怎么说是个喜事儿，总该说句吉利说吧。凤儿呢，只要是在家，总想着法儿的让妈留在家里：“妈呀，二虎的鞋又顶漏咧，你教教我咋织上。”“织啥呀，你拿块布缝上不得了。”“补的不好看，织的好看。”虎头妈知道凤儿的心思，看她魂不守舍的，只是不点破。就是不明白凤儿为啥让她在家呆着。唉，就这一个闺女呀，换媳妇儿这事儿，要么不换，要么快换……
马头走的时候，凤儿没去送马头，一来自己跟马头没定下亲，担心别人说啥，二来，妈要用自个儿给哥换媳妇儿，心里边儿不好受，也没心思。三呢，凤儿要在家守着，盼着哪个老娘们儿上门。听着外面吵吵嚷嚷的，准是他们家人送马头去公社，还有庄里边看热闹的人，也知不道马头穿上军装是个啥模样，戴不戴红花。凤儿不愿意想这些，可越是不愿去想，脑子里越是琢磨，没办法凤儿拿起二虎的鞋打补丁，补着补着烦劲儿上来，就冲着地扔了出去。
凤儿实在是恨马头，说好的，当了兵就托媒人，可现在人都走了也没见媒人上门。是他家因为马头当兵忙不过来，还是媒人没空呢？按说托个媒人很简单的事，更何况俩人同意，媒人只是走个过场，好当的不得了。媒人不会没空儿吧，都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顺水推舟的事谁不会做呀。该死的东西，咋就临走连个话也没留下。
虎头妈着实的在炕上躺了两天，一来呢二嫂子走了，虎头妈觉得天塌了一半，没啥精神，二来呢在医院陪床也没好好歇着，也确实是想多躺会儿。虎头妈想二嫂子的时候，也想起那个老太太，越想越不对劲儿，不说话就够奇怪的了，还总是哭，没人没手儿的，真是可怜，也整不明白到底是咋回事儿。跟虎头爸念叨念叨：“他爸，你说跟二嫂子一个病房的老太太也知不道是咋回事，不说话光哭。”“住院咋总哭呢。”“我也说不好，兴许是有啥伤心的事儿。”“准是两口子咯叽，气得。”“我看不像，那老头挺随和，看着可是没啥脾气，再说城里住着有啥难受的事儿,还能有咱们碰到的事儿伤心？”“也是。”虎头妈越说越觉得老太太奇怪，她老头也怪，他也没啥病，也不说是因为啥事儿。虎头妈想到临走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儿，明明儿是希望有人照顾，不好意思说。
“他爸，要不我去看看得咧。”
“家里还得做饭呢。”
“不中，我得看看去，活这么大岁数也没见过他们这样的，到底是咋回事儿呢，糊里巴涂的整不明白，憋得这个难受。你们爷几个的饭就让凤儿做。”
虎头爸看虎头妈一个心眼儿地想去也没说啥，爱去就爱去呗，反正冬天也没啥事儿，再说了，出去转转总比在家里想二嫂子强。好在凤儿在家，二虎的饭好对付，饿了有白薯顶着。“实在不中就让二虎到他老叔家吃。”虎头妈说。
虎头妈把晌午饭做好，嘱咐凤儿做饭洗衣服啥的。凤一听妈要去县城看老太太，心里边不免踏实了很多，心里说：“妈呀，你快去吧，多伺候些日子才好呢！”虎头妈吃完饭顺着马路，一边走一边搭车。二十五里地，虎头妈走了将近三个来钟头。回到医院的病房，老太太看见虎头妈，精神立马好转了很多，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用手指指旁边的凳子，示意虎头妈坐下，不过还是不说话，眼泪掉的更多了。
“大姐，我来看看你。”
老太太一听哭出了声儿，抓住虎头妈的手就不放。虽然虎头妈不知道啥情况，可老太太哭的实在让人伤心，又想起在这个病房住的二嫂来，也不免陪着掉起眼泪来。不过呢，虎头妈可不好意思问是咋回事儿。既来了，虎头妈闲不住，打水、叫大夫，给老太太洗脸洗脚，把伺候二嫂子的招数全拿出来。看着虎头妈东一趟西一趟的，老太太的眼睛就跟着虎头妈转，眼睛就没离开过这个从农村来的大妹子，只要是看着虎头妈闲下来，老太太的手就轻轻拍着病床，示意虎头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晚上老头来送饭，看到虎头妈来了，挺高兴：“大妹子来啦，真没想到。”
“家里没啥事儿，看你们没人没手的，我来伺候大姐几天。”
老头一听就出去了。一会儿买了不少吃的回来，点心、罐头、水果，买了两网兜。
虎头妈说：“哎呀，买这些干啥，费这个钱干啥呢。”
“吃吧吃吧，走了半天道儿，多累得慌。”
“累啥呀，庄稼人天天干活，不怕的，大哥你回去吧，该干啥干啥，你们做事儿的人都有钟点儿，不像我们庄稼人。反正我有空儿，陪几天床，你们大老爷们儿也不会伺候。”
“忒好嘞，正巴不得呢。”
老太太听虎头妈说在这陪床，高兴地开始说话，叫虎头妈大妹子，不过话少，也确实看着没啥精神。老太太问些虎头妈家在哪住，多大岁数啥的，孩子们都多大了，几儿几女。虎头妈也没遮掩，把家里的事统统说给她听，四类分子就四类分子，儿子娶不上媳妇儿就娶不上，私分瞒产挨饿挨整，没啥。
自从老太太说话以来，问得最多的就是虎头妈的几个孩子。说虎头妈有福气，有儿有女的。虎头妈本就是一个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主，既是老太太问，当然是把虎头、凤儿和二虎的底细全都端了出来，什么虎头不爱学习爱赶车，什么凤儿多么多么秀气，二虎怎么怎么淘气，就连二虎藏猫猫偷着跑回家的事也说。这俩人那真的一个讲得满嘴快出了白沫，一个是听得眼睛一动不动。
这些天，虎头妈这床陪得可是舒服去了。就说吧，二嫂子住院的时候，虎头妈那是算计着买点儿饭，有稀不买糨，说是陪床陪得不想吃，改成两顿饭。这几天可是神仙过的日子，早晚订饭都是老太太订，有稀有糨，有肉有菜。晚上老头从家里做完了送过来。罐头两三天就开一瓶，老太太说了，医生不让吃忒多甜的，逼着虎头妈吃。
趁虎头妈不在家，凤儿上班的时候总是追着大英的**后面干。有意无意地问大英：“大英啊，马头到那么远的地方当兵，给家来个信都得好几天吧。”“听说是坐火车得走一星期。”“马头一走，你可够累的。”“累不着，有啥呀。”“马头走的时候，我听说挺热闹。”“老婆孩子的一大帮。”“马头当兵咧，那些老娘们儿没给马头提提亲啥的？”“咋没有呢，好几份。”凤儿着着实实的担起心来。这媒人真是讨厌，瞎提啥亲哪，整天没事闲的磨嘴皮子。又忍不住问：“有合适的呗？”“合啥事啊，马头把她们都哄出去咧。”凤儿的心咣当一下放下，就像打夯的夯石砸在地基里。凤儿心里高兴，心想，要不咋没媒人说亲呢，还是马头忙着轰媒人来着，轰得好。这心一放下，不免又想逗逗大英：“大英啊，几个老娘们儿都是给马头说亲的，没有给你说的“是呢，一个也没有，我妈也跟她们说，有合适的给我找个婆家。”“有说的没？”“有啥呀，一个回音儿也没有，白给他们炒花生吃咧。”
也就是十来天的功夫，老太太好多了，要出院。老头办好了出院手续，虎头妈帮着收拾东西：“大姐，你好了出院，我也要回去了，家里还有不少事儿呢。”
“不中，跟我回家。”老太太眼泪都出来了。
“你好了，没啥事儿，我也放心了，这就走，我在这儿这么多天，家里爷儿几个还知不道咋吃饭呢。”
“不中，跟我回家，要不我就不出院，有闺女在家，还能饿着？”
老太太拽着虎头妈的手就不撒开。老头更是堵在病房门不让出去，非让去家里不可：“大妹子你这是干啥，忙活这么多天，连个门都不认，这叫啥事儿，不中，跟我们回家。”
虎头妈也没办法，去就去吧，也认认门口，说不定哪天到县城来，还有个门儿可串。
老头和虎头妈拿着收拾的东西，掺着老太太慢慢走。老两口就住在县城一个小胡同里，从医院出来没用多大一会儿就到了家。虎头妈一看可心窄了，都快冬天了还是小破简易房呢，跟农村的简易房可没法儿比，矮的得猫着腰才进得去。老头进屋把电灯拉亮。这简易房进门就是炕，屋里黑不溜丢的，要不是有电灯，还以为是庄里边挖的防空洞呢，这哪里象城市人呐，住的还不如农村呢，只是从缝纫机呀，理发用的推子呀，炕上的收音机呀，稍微的看出一点点儿跟庄户人家不一样的地方。
虎头妈上炕，先把老太太的褥子铺好，让老太太躺下，再盖好被，自己也脱鞋上炕。老头说买点儿饭菜，自个儿张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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