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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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无风无浪到达了庆州,凤豫和冰翊绫告辞下船,凤豫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船头亦眺望着他的清星,缓步离开了码头。
其实,凤豫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并不是冰翊绫,而是这个叫清星的男人和一个叫云裳的女人。
离开码头,冰翊绫便执意要去买衣服,说是在船上闷了那么多日早发霉了,凤豫自然不会违了他的意。冰翊绫直接进了一家衣服店,凤豫抬头看了一眼牌匾,“水家的商号……”
冰翊绫倒也爽快,试了几件后,挑中了一件青衫,当下就直接穿在了身上。凤豫也随意挑了件白袍,还代为付了银子。
买衣服是假,传消息是真。冰翊绫早已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将纸条扔进了柜台的暗格,并在门口的墙壁上刻画了一支短箭,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
买完衣服,冰翊绫正打算问凤豫去哪,凤豫抢先一步道:“先去天下第一客栈悦来客栈,要找他,到那应该就会有消息。”
于是乎,冰翊绫就没有再追问下去,跟着凤豫,入住了只有有钱人才能住得起的悦来客栈。
当晚,夜已深,冰翊绫的房间一片黑暗,只有他显单薄的身影,悠闲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
“少主!”忽然一道身影掠进房间,单膝跪地,恭敬地唤道。
冰翊绫这才放下手中的茶杯,闭目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跟着我。”
“属下不敢!”
“算了,这个我先不追究。”影的忠心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所以没有必要在这样的问题上纠缠。他继续问道:“最近‘月’的动向如何?”
“‘月’于日前已到达离庆州不远的礁群,因礁群复杂,又便于隐藏,加上近几日风浪颇大,我们暂时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看来他们的航海技术异常出色,暂且让我们的人退回庆州,没我的命令不要轻举妄动。七彩阁和千音阁这两大门派已有所行动,还包括朝廷和各大家族吧。”
“是,日前各方势力已齐聚庆州,表面上似乎风平浪静,实则……”
冰翊绫起身行至窗前,倚靠着窗沿,叹了口气后才道:“我明白,此事恐怕并没有那么简单,这只是一个开始吧。”
“少主明白甚好。对了少主让属下查七彩阁,属下无能,自新任阁住宣布退出江湖后,关于七彩阁的讯息便少之又少,所以属下……”
七彩阁是江湖几大神秘门派之一,岂是那么容易就让你查到的,即使查到什么,恐怕也只是些皮毛而已。叫影查之前,早已作好了心里准备,此时听来也不觉意外。
冰翊绫一边轻抚窗沿,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不怪你,主人应该已经知道我目前在庆州了吧?”
“是,不久前收到主人的飞鸽传书。”说完,影便从胸口的衣襟内掏出一个小竹筒,双手奉上。
冰翊绫拿起竹筒,并没有直接打开,挥退了影后才慢慢打开,苍劲的笔锋,只有简单的一句:吾儿,珍重,家一切安好。
冰翊绫淡淡地笑了,即使不打开,他也早已猜到了其中的内容,简单毫不掩饰的父亲。他的目光久久注视着那个“家”字,不曾离开。
翌日,凤豫带着冰翊绫登上了码头一艘普通的渔船,船体并不大,只有十名水手。等他们一上船,船便起锚出航了。冰翊绫没有问凤豫去哪,只是本能地知道这是去礁群。
一进船舱,早有人守候在内,见客人到,忙起身抱拳恭敬地说道:“红云见过凤公子!”
红云当然一眼就认出易了容的凤豫,这些年凤豫行走江湖靠的就是蓝星亲自为他制作的这张人皮面具。
凤豫宛而一笑道:“红儿不必多礼,许久不见倒生分了。”
“凤公子可是阁主的挚友,红儿怎敢怠慢。”红云这才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冰翊绫身上,道:“想必,这位就是冰公子了,恕红云怠慢了。”
因为戴着面纱,根本看不清冰翊绫的表情,语气淡然地回了句:“红姑娘不必多礼。”
红云也不在意,挥手示意入座,三人立刻将话题引向了“月”。
凤豫凝视着热茶所冒出的袅袅热气,道:“目前情况怎么样,千翌他没事吧?”
“公子放心,阁主没事,几日前我们和‘月’的一艘小船发生了第一次的正面交锋,他们对于这附近的礁群十分了解,利用礁群偷袭我们。因为事出突然,我们猝不及防,难免吃亏。幸亏阁主及时识破了他们的诱敌之计,力挽狂澜,而阁主自己受了些擦伤。”
凤豫叹了口气,“捅他一刀反而比较好,擦伤岂不要让他闹上一阵?”
“呵呵……”红云掩嘴轻笑,“还是公子了解阁主,闹是闹了一阵,现在已经没事了。”
冰翊绫不言一语,只是听,从他们的话中,他对那个从未蒙面的七彩阁阁主更感兴趣了。
“对了,红儿,有查到‘月’藏匿之处吗?”
“还没有,这片礁群少说方圆也有十几里,而且复杂,我们寻了好几条航线想进到中心。可是除了一条比较畅通外,其余的大船根本进不去,而那唯一一条也错综复杂,‘月’神出鬼没偷袭,根本无法靠近。”
听及此,冰翊绫忽然问道:“你们围在这,少说也有十日了,他们一直潜伏于内,饮水和事物从何而来?他们的人数少说也有百人,加上一直有官兵追捕,就算早有预备也不能撑这么久……”
红云对于冰翊绫的突然问话迟疑了一下后,快速答道:“这个问题我们也想过,原也没注意,近几日才有所察觉。
“内奸。”凤豫放下茶杯,一字一顿道。
冰翊绫也插话:“还是个圈套。”
凤豫赞同地点了点头,问红云:“现在礁群的四周有哪些势力牵涉其中?”
红云用中指沾了些杯中的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大圈,然后又在水中沾了些,一面画圈一面解释道:“我们七彩阁目前在礁群的北面,南面原本是空的,昨日千音阁到了,便停泊于此。而东面是全商联雇佣的一批江湖人士,龙蛇混杂,而西面由朝廷的军队镇守,暄王亲自统兵。”
“暄王?”凤豫诧异地问道。
红云肯定地点头,“正是暄王易祁,他亲自向皇上请兵两千,围住了几个重要出口。”
凤豫望着那代表朝廷军队的圈,一动不动,冰翊绫和红云也沉默,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桌上的水迹渐渐淡去,然后了无痕迹。
许久,凤豫吐出一口浊气,道:“红儿,你先下去,我有话想和冰公子单独说。”
红云识趣地走了。
冰翊绫并不催凤豫,只是静候他的下文。

“绫……”一个字,倒让冰翊绫吃了一惊,从相识至今,凤豫从未这样叫过他,一直是以“冰公子”相称,这样亲昵的叫法让他很不适应。
凤豫没有注意到冰翊绫一时的失常,自顾自道:“答应我,以后见到皇家的人都最好避得远远的,也不可以让他们看见你的样子。”
冰翊绫本能地脱口而出:“为什么?”
凤豫痴迷地望着以轻纱遮面的冰翊绫,不觉抬起右手,轻柔地揭去他的面纱,那张魂牵梦萦的脸再次出现在眼前,那般美丽,就像院子湖旁的那棵樱花树。每到春天,风儿便会卷起满树的花瓣洒满整个园子。
凤豫迟疑着抬起手,抚上他纤细的眉毛,水灵的眼睛,英挺的鼻子,还有红润的嘴唇,“如果你没有这张脸,也许我还可以放心许多。”说完,凤豫便吻上了冰翊绫沁凉的嘴唇。
当冰翊绫反应过来时,凤豫已抱着他攻池略地吻了好久。方才,他完全震惊于凤豫那双沧桑且充满伤悲的眼睛中,不得动弹。
是什么让他这么矛盾?为什么我会觉得似曾相识?
脑子瞬间空白,满地的尘埃,明晃晃得让人睁不开眼,忽然一阵风迎面而来,吹起地上的尘埃,渐渐在空中堆积。那似乎是个人,如瀑布般的长发随风摇曳,一双修长白皙的手向我伸来,有种莫名的冲动想抓住,告诉他:“即使是死,我也要和……”
和……和什么?到底是什么?是什么!
头好痛……瞬间,那还有一半才拼完的人的影像崩塌了,被更强劲的风带去了远方。
“不要!”
冰翊绫无意识地避开了凤豫的嘴唇,嘶吼道。颈间的青筋清晰可见,他的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手也僵在半空,似乎想抓住什么。仅一晃眼,便软倒在凤豫的怀中,晕了过去。
凤豫惊恐万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失控竟会引发冰翊绫如此强烈的反应,近乎于将他推进地狱。仅仅那一刹那,凤豫从冰翊绫的眼中看见了惊慌,乃至绝望。
绫,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绫,你怎么了,别吓我,你醒醒!……”
率先进来的是红云,她本就在门外不远的地方询问手下君千翌的命令,听到冰翊绫的惊叫,连忙冲了进去。乍看一阵心惊,冰翊绫的脸色异常苍白,像一个瓷娃娃,一碰就碎了。
君千翌一接到冰翊绫病危的消息,当即跳上一艘小船,命人全速跟红云会合。脸上的急切惊慌之色毫无遮掩,一览无遗。幸好,挽儿因前几日君千翌受伤闹腾不止迫不得已而来,君千翌虽急躁,却仍有几分清醒,拉了挽儿这个称得上“奇才”的大夫一起赶去。
当他看到床上苍白如死人般的冰翊绫时,原本已皱紧的眉头完全扭在了一起。
挽儿不忍看到这几张魂不守舍的脸孔,硬是将君千翌,凤豫和红云三人赶出了房间,关上门,取出银针,开始聚精会神替冰翊绫治疗。
而门外的三人未曾离去,等着挽儿告诉他们好消息。君千翌右手扶着船壁,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站着不倒下,相信着上天仍有一丝怜悯。而凤豫跌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将脸深深地埋进了双膝间,没人看清他的表情,他就像暴风雪中被人丢弃的孩子,一直,一直在等待着谁会来救他。可是仍只有他一个,他绝望了,那样的柔弱和无助。
红云是最理智的,她并不清楚君千翌、凤豫与那个风华绝代的叫冰翊绫的人有着怎样的羁绊,她只知道,那个冰翊绫有着同时让这两个素来冷淡的男人发狂的力量。她犹记得今早出发前君千翌的千叮万嘱,绝对要保护好冰翊绫,可是自己失职了。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双眸,看了看仍陷入自责中的凤豫,又望了望从未如此失态的君千翌,哀叹一声,迟疑着上前,恭敬地对君千翌道:“阁主,莫太担心,相信冰公子一定可以有惊无险的,挽儿医术卓绝,她一定有办法的。”
君千翌没有搭理红云,只是微微动了动眼睫,像是想到了什么,快步走到凤豫面前,一把将地上的凤豫提了上来,怒吼道:“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倒是告诉我!”
红云万没有想到君千翌会如此失控,甚至对凤豫动粗,没有人比他们七彩女、杀这些一起和君千翌、凤豫从少年走到现在的人清楚,他们两人是如何相亲相爱。他重视他,他亦关爱他。可眼前的一幕足以让人以为他们是仇家。
凤豫呆呆地望着冲他咆哮的君千翌,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他不想辩解,也没有精力去辩解,现在的他只关心里面的那人是否安好。
君千翌见凤豫无动于衷,气更不打一处来,“妈的!”当即挥去一拳,打得凤豫趴在了地上,嘴角有明显的血流了出来。君千翌也无力地跪坐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面,似乎刚才的一拳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红云早已被这突然的一幕惊住了,此时方才醒悟,连忙去扶凤豫,让他靠坐着。
凤豫的表情仍是痴呆,散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的脸,样子甚是狼狈。
三人就这样谁也不说一句,气氛冷到了冰点。
“对不起,表哥……”许久,君千翌才吐出这一句话,充满了复杂的感情。
凤豫的双眸终于有了一丝光亮,而后又重新合上了,“如果他死了,报仇之后,我定随他而去。”
这不是玩笑,而是他的承诺,一句早在十年前就该履行的承诺。
此时,门开了,挽儿略有些疲惫地走了出来,合上门。君千翌三人立刻围了上去,“挽儿,他怎么样?”
“情况很糟糕。”挽儿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本他的身体就很虚弱,有心疾气虚之症,一到冬季就会异常畏寒,导致恶化病发。最近又奔波劳累,不久前开始他应该有过病发之兆,但他一直强撑着,造成了身体负担过重。今日他一受到刺激,身体再也支持不住,病发了。”
凤豫忙追问:“那他现在没事了吧。“
“我给他施过针,暂时是没事了,等回了主船,我再开药给他,那儿药材比较齐全。他现在还是昏迷着,如果要看他就轻一点,别打扰了他。还有一件事,你们要了解,他每病发一次,寿命就会相减,所以他现在只是枯枝衰草之身了……”
几人都沉默了,凤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走了进去,而君千翌刚迈了一步,便停住了。
挽儿浅笑着看着君千翌,道:“你也累了,去休息一下吧。”
海水苦涩的味道弥漫了整个船舱,凝重,潮湿,就像这年最后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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