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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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终,可曲意不散,久久盘旋。凤豫放下竹萧,四目相对,却无言,一时尴尬至极。
忽然,一个女子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那份尴尬,“方才不知是哪位**,可否一见?”
凤豫起身,揭帘而出,见一艘装扮清雅的小舟正挨于自家舟旁,船头还站着一个打扮轻灵的姑娘。凤豫拱手道:“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有何赐教?”
那姑娘长得也并不十分漂亮,倒有些机灵,顶多二十又五。看她的穿着,凤豫已料到她的主人身份定然不简单。想到这,他暗暗瞄了瞄那投在纱窗上的身影。
那小姑娘欠了欠身,道:“公子客气了。方才公子所奏,曲声清空幽远,异常动听。我家小姐甚是赞赏,不知是否有幸与公子相酌一杯?”
“哪里,得姑娘赞赏,实乃在下的荣幸,如果小姐不嫌弃,不妨请上船共叙?”
“那就请赎我冒昧了。”一个温柔清脆的声音响起,伴随而出的是一位身着上等丝织锦衣的姑娘。
凤豫不露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身形纤细、轻盈,容貌更是让人移不开目光,楚楚动人的面容上,有着淡如桃花的微笑,眉宇间的愁容别有一番姿色。
凤豫再次见礼,“不必客气,在下郁风得姑娘垂青,荣幸之至,请!”
“那就打扰了,郁公子。”说完,那姑娘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凤豫的船,由凤豫领进了仓内。或许是没想到船内还有一人,初见有些迟疑,一时倒停下了脚步。
凤豫自然察觉了她的尴尬,道:“姑娘,是在下唐突了,忘了相告,这是在下的好友冰翊绫。”
冰翊绫朝她淡淡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那姑娘也不好意思再扭捏,欠身道:“在下白梧语,方才让公子见笑了。”
“无妨,人之常情,白姑娘请坐。”冰翊绫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梧语也不多言,慢慢就着桌子的一边坐下,她的丫鬟也十分识相,出了船在外侍奉。
凤豫倒好茶,推到白梧语的面前,“我们只有粗茶,白姑娘将就一下吧。”
白梧语双手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微笑道:“此茶虽不是什么名茶,此刻品来也别有一番味道,清新如方才公子的萧声。”
“让姑娘见笑了,方才只是兴致所致,忽然想起幼时家母教我吹的曲子。”
“此曲贵在其平缓,似源远流长,如梦中人诉说一般,极易让人的情绪平静下来。不知此曲名为何?”
“琼觞。”
“碧玉的酒杯之意?”白梧语皱眉道。
“正是。”
“敢问为何会取这名?”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我娘至死也从未对我说起过缘由。”
“琼觞,真是令人费解。如此清幽之曲为何会与酒杯有所关联呢?”
凤豫戚然一笑道:“家母的心思确实异于常人,连我为人子的也猜不透。兴许是她一时胡乱所取。“
冰翊绫不发一言,听着他二人的谈话,暗自也在揣测着这曲目的寓意,可怎么想也仍不甚明白。现在的冰翊绫当然不会了解,因为他还没有了解到凤豫母亲的经历,没有彻底经历一种感情,了悟一种变化。可几年后,他确实明白了这二字所蕴藏的真义,彻底体会到了凤豫的娘在写下此曲时的心境。当然这是后话。
“看来梧语的领悟力还远远不够呢。”白梧语笑谈道。
“白姑娘过谦了,如不嫌弃,就让郁某以茶代酒敬姑娘一杯。”
“郁公子客气了,请!”
说着,三人举杯相敬而饮。
“冰公子至今未语,不知为何?”
“冰某对于音律并不在行,怕扰了姑娘的雅兴,所以不敢多言。”
“我们也只是随口谈谈,说不上雅兴不雅兴的,公子尽可随意,只怕是梧语扰了两位的兴致。”
“听白姑娘方才所言,便知是好音律,熟通音律之人,姑娘才自谦了。”冰翊绫随口捧了一句。打从这女人一进来,他便对她有厌恶之感,要说为什么,一时也说不出,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她如此绕道迂回的说话方式,更让冰翊绫反感。她从不喜欢女人的柔弱矫作,因此也只是礼貌性地回了几句。
白梧语还想说什么,却被门外守候的丫鬟打断了,“小姐,大少爷派人过来了,让您快回去,天不早了。”
“知道了。”白梧语的脸上显然有了几分失望之色,道,“对不起,我要走了,兄长一向对我管教甚严。有缘再会,告辞!”
凤豫和冰翊绫站起身,送她离开,目送那船离去。
远了,凤豫和冰翊绫才回至船内,一坐下,凤豫便问道:“冰兄看起来不喜欢白姑娘。”
冰翊绫自行斟了一杯茶,“确实。”
“这白家的小姐阅历还真是够浅的,她身边的丫鬟倒有些见识,脚步轻盈,有些武功底子。”
“毕竟是四大家族,不可小看。凤家也不能让我小看啊。”‘
“是吗?那不知道我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凤家可没有兴趣与任何一方为敌,只想独善其身。”
“没想到,掌握着官布织造的凤家居然安于现状,真叫人惶恐。”话语的讽刺,冰翊绫毫不掩饰。
凤豫只淡然一笑,道:“凤家本来就没有什么好自豪的,也许它现在风光无限,可实质呢?谁又可以料到凤家以后会怎样?我的手上握着的是千万条人命,甚至是千百口家庭的生计,这样的担子已经很重了,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冒险,只求稳步。”
冰翊绫错愕地望着仍陷入悲戚的凤豫。刚才凤豫的话已经明确地告诉他,凤家井然有序的运作之下存在着重大的问题。
他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说出来?这可关系到凤家的未来,他那么精明怎会犯这种错误。是故意诓我么?而他的想法却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为什么现在的我这么慌乱呢?
冰翊绫暗自调动起自己的内力,强行压制心中的浮躁之感。
之后,两人也不再多话,只偶尔说些有的没的,见天色已晚,便闷闷回去了。
刚回客栈,小二便送来的两封信,凤豫伸手一看信封,一封是颜怿煊的,而另一封是云裳的。他看完颜怿煊的信后,将信递给了冰翊绫,冰翊绫快速翻看了起来。
信的内容很简单,充满了颜怿煊的不正经。
绫、豫:
今天看你们聊得那么开心,真有点吃醋,不过算了,本公子自有红颜知己相陪。
对了,我走了,“月”那边遇上了点小麻烦,我赶去解决。你们可以慢点来,放心,我朋友会帮我的,他可不忍心我受伤了。那就这样,庆州见!
你们最亲爱的宝贝
看完之后,冰翊绫复又将信还该了凤豫,“看来,他是先走了。虽然他说得轻巧,但我始终觉得并不那么简单,不如我们明日一早也启程吧。”
“好。”凤豫点头同意,他自然了解颜怿煊,说他相信信中的话,那他一定是烧糊涂了。如果冰翊绫不说,他也准备这么提议。
冰翊绫见凤豫没有什么要说,也不再逗留,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未开封的云裳写来的信,便径自出了凤豫的房间。
凤豫方才一直在想颜怿煊离开的原因,所以根本没注意到冰翊绫的举动。等回过了神,才想到还有一封信,慢慢拆开信封。
凤公子:
恕云裳冒昧,小女子只是想邀请公子于京城一聚。三个月后,便是三年一次的六绝才艺大会。若公子能亲临,那是云裳的荣幸,望公子垂青,云裳在京城恭候。
凤豫收好信,叹息了一声。
而此时,枫城最大的码头上停着一艘大型商船。一个人影快步上船,一直守护在甲板上的几人立刻单膝跪地,“参见阁主!”
不错,来人正是留信先行的颜怿煊。他不理会跪着的几人,一抽腰带,原本穿在身上轻便的锦衣瞬间滑落,露出了里面的白色丝质长袍。微风吹过,扬起了及地的下摆及异常宽大的袖子,在月光的衬托下显得妖冶。他甩开脱下的锦衣,一拂袖,脸上的容颜全然变了,原本苍白的脸有了淡淡的红晕。此刻他才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细长的眉目一派祥和,眼中的犀利让人后怕,嘴边挂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清亮的声音从他的口中发出,全不似颜怿煊的厚重,“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是。”跪在最前方的一人抬起头,道,“杀已带领一百精英前往庆州,红云也已按主人的命令按兵不动,青电至今仍无消息。”此人正是白天颜怿煊有事登门梅府的主人梅兰。
“很好,起航!”一声令下,顿时全船的人都忙碌了起来,收锚,扬帆,全速前进,前往庆州。
他望着因船桨激起的滔滔江水,思虑万千,却异常平静,就着月光才看清了他的面容。那是一张俊逸非凡的脸,看似温柔,却暗暗有种君临天下的霸气。散乱的发丝随风起舞,月光下的他一脸坚毅。突然他的嘴角有了蔑视的笑意,放浪不羁地倚在船拦上,任风吹乱他的头发,他的衣衫。这就是他,七彩阁第二十任且至今不为世人所熟知的神秘阁主——君千翌!
翌日天刚亮,凤豫和冰翊绫便离开了客栈,刚好搭上了一艘去往庆州的客船。
船行得并不快,倒有些观光旅游的感觉。冰翊绫嫌船舱内烦躁,只身上了甲板,若有所思地看着从船身荡漾开去的水波。今早,他在客栈的院子里,看见了一枝桃树已发芽,心情顿时好了许多。不知不觉,一个冬季过去了,想自己出谷时也才秋季,如今却已早春。这也好,这个冬季算是熬过去了,以往的冬天,自己的身体总是虚弱地提不起精神,在床上好几个月,而这个冬季也只是偶尔有些不振。
一件外套不知何时落在了他的肩头,回头一看,是凤豫。冰翊绫对他微笑,“多谢。”
“不必客气,如今正值初春,天难免还是有些冷,不要吹风了,进去吧。”
“没关系,里面太烦闷了,多吹会儿不碍事的。”
“那我陪你吧。”凤豫见冰翊绫沉默,就当他是默许了,便也静静地站在一边看远处的风景。
庆州在曼陆江的入海口,离枫城足有十天的水路航程。一路上,凤豫和冰翊绫的话比以往多了许多,虽然有时冰翊绫还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但对凤豫来说已经足够了,当然他们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第八日夜,正当冰翊绫和凤豫熟睡之时,一阵脚步声把他们惊醒了。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明所以。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声音中还夹杂着敲门声,“都给我起来,一个也不许漏,都给我到甲板上去。”然后便是开门声和沙沙的起床声和议论声。
凤豫起身将门开了一条缝,看到好几个人在催乘客起床。刚好到了凤豫的房前,凤豫说道:“大叔,不知这半夜叫我们起来有什么事?”
那人瞪了凤豫一眼,扔下一句,“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废话!”后便又叫其他人去了。凤豫和冰翊绫看了看对方,都了然于心,暂且按兵不动。于是,迅速穿戴好衣服上了甲板。
此时,甲板上早已站了不少人,各个都睡眼惺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要再等等了。”凤豫对身后的冰翊绫道,“当心点,若有什么意外,你就先逃,不用管我。”
“怎么做我知道,你别乱来就好。”冰翊绫毫不客气地将话甩了过去,语气中的不满显而易见,把凤豫给蒙住了。
等差不多所有人都上了甲板,一个个都摸不着头,纷纷议论着。
“给我安静!”一个粗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震得人都吓了一跳,“刚才我千音阁无意中查出此船有非法勾当,已上报官府,各位不好意思,请先在前面的浅滩下船,另觅船只!”
一时间,甲板上爆发出了振聋发聩的抗议声,甚至一个个激动得挽起了袖子,颇有想和人大干一场的气势。凤豫看着周围人影暴动,不禁皱起了眉,“真是一波又一波。那话也太冠冕堂皇了一点,连官府都没发话,千音阁倒先来了主张,大有问题。”
冰翊绫点了点头,很赞同凤豫的话,“没办法,我们也只有跟着他们另找船去庆州了。”
“也只有这样了……”
就算再怎么有异议,那也是白搞。人家千音阁可是武林中的名门,走江湖的少说也有两把刷子,岂是这些普通平民可以抵挡的?带头闹事的几个家伙一眨眼,早已被打趴了,其他人见了,也不敢再瞎闹了。没多久,船靠岸了,放下梯子,一个个收拾好包袱有秩序地下去了。
凤豫和冰翊绫刚想跟着下去,一个声音拦住了他们,“你们两个站住!”本能的,他们停下了脚步回头。
凤豫在回头看清站在船拦上的那人时,愣住了。冰翊绫见到凤豫的表情,很是疑惑,不免细细打量。
那人的衣摆在风中翻飞,黑色的纱衣几乎将他融入了夜色,他的面容因为背光,看不太清楚,但应该长得还行,冰翊绫猜测着。
那人宛而一笑,浓重的气氛在他的笑容中消退了不少,他温柔地说道:“豫,五年不见,没想到今日会再见。”
“清……星……”凤豫愣愣地吐出两个字。
“没想到你还会记得我。”
“怎么会忘,那两年于我是久违的宁静,那种恬淡的生活一直是我所喜欢的。”
“但你仍然抛弃了,不是么?”
冰翊绫没头没脑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虽然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过往,但至少知道了他们是老相识,自己又只有被晾的份了。不过,这也增加了他对凤豫的好奇心。
船上原本的乘客全下去了。随侍一旁的手下向清星禀报完后,便下令重新扬帆起航。
清星带着凤豫和冰翊绫二人进了一间类似于办公场所的房间,这应该是船长室。在蒙胧的烛光下,冰翊绫才看清了清星的面容,皮肤黝黑,有一些厚实的肌肉,至少不像他和凤豫那般清瘦,长得也很俊朗。
清星请他们坐下,道:“你们准备去哪儿?还这般掩人耳目易了容?”
“既然是你我也没必要隐瞒,我们这是要去庆州,和一位朋友会合。这次出行是秘密的,所以才这般。”
“是为‘月’?”
“正是,我虽然自问不是善良之辈,但是此行于我有很重大的意义。”
“我知道你不会说的,我也不逼你。我不瞒你,你也发现了,说这船有非法勾当那是骗人的,其实是这样的,我奉右使之令带领手下前往庆州,也是为消灭‘月’,因为匆忙一时找不到掩饰的船只,才出此下策。”
凤豫快速转动脑筋,道:“千音阁办事向来严谨,此次为何如此匆忙,居然要弄到半路拦船。”
“只因几日前获报,‘月’又有异动,根据这些日的动向来看,他们活动的范围在庆州周围,而且几日前已有一些不明船只陆续开往庆州。”
“看来,月是真把朝廷和商贾激怒了,幸好我凤朝凰向来不喜走水路,于我倒无太大伤害。”
“豫,我送你去庆州,到时你自便!”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凤豫和冰翊绫随清星继续一路南下,船上的人也是装聋作哑完全不在乎平白多出的两个人。船就这么大,他们难免会碰到清星,倒是十分见外,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而凤豫和冰翊绫之间,不知为什么,自那日后,又有些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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