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权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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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的春节比往年来的更早一些。节后北京的街道上依然有些冷清。看着窗外一缕懒散的阳光映在桌上那杯绿茶缓缓升腾的热气上,[思维教练]似乎在发呆,忘记了窗外北风的凛冽,忘记了周围坐着的人群。这是北京长安街边一家书店二楼的茶座。著名的天龙网站的网友们正在这里听某著名学者的一次讲座。当然,是度若飞版主组织的。这也是网友见面的一个绝好形式。
[思维教练]是受度若飞邀请特意从青岛来北京的,不过不是为了这次讲座。[思维教练]没有直接去天龙网找度若飞联系,而是先到这里来看看网友聚会。
讲座很成功,但[思维教练]的心思没在这上面,后面的聚餐才是真正的**。几十个网友——据说这次人还是算少的——包下了邻近的一家小饭馆。饭馆的老板似乎已经很习惯了,早早地并起了几张大桌子。网友中有已经很熟识的,也有几位象[思维教练]一样是第一次见面。大家很容易就聊到了一起,要么是继续着论坛上的话题和争论,要么是抱怨版主不公平、删贴太狠。……
度若飞串过来这一桌敬酒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新”网友。“我叫陈逸之。”[思维教练]自我介绍着,他报的是自己的真名。度若飞脑子里一闪,立刻知道他是谁了。“过一会儿咱们单独聊聊。”留下一句话后,度若飞又开始去招呼大家了。
一直聊到晚上10点多钟,几个意犹未尽的继续转战到“钱柜”卡拉OK去“**”——其实这是网友间的一句玩笑话,象聚餐一样,大家都是“AA制”。度若飞把[思维教练]拉到了一个小包间,随后又带来了一个名叫丁奎的年轻人,他就是中美撞机事件后攻击美国官方网站的“红客”重要干将、未来信息特种部队大队长余晴川手下的哼哈二将之一。[思维教练]这次来北京,起因是因为他网上的一篇名为:《网权论——数字时代的思想战争和民族战争》的帖子——有人对他感兴趣了。
一听到“网络战”,丁奎就兴奋。但是,[思维教练]对“红客”的一番评论却给他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思维教练]所说的“网络思想战”完全不同于黑客对网络的攻击,不同于通过互联网窃取国家机密、使网络瘫痪的“网络战”。在[思维教练]看来,“红客”们“黑”掉对方的“政府网站”,那其实和向对方大使馆扔几个墨水瓶没什么区别。所谓“官方网站”,不过是政府的民用“门脸”,“黑”掉它、扔几个“电子墨水瓶”,与战争状态下的信息战的技术、作用都差很远。相对于“网络思想战”,那依然是形而下的“硬战争”。“网络思想战”是和平时期通过互联网进行的文化、思想交锋,就象心理战一样,是真正形而上的“软战争”。
丁奎不服气,依然想辩解两句。但[思维教练]接着说:“‘网络战’主要是战争状态下对军用网络的攻击。你们破坏硬盘、塞进病毒的攻击手段,人家一看就是个业余选手。你想过没有:能够对美国构成信息战威胁的国家使用的都是美国造的软件。比如中国,90%的军事计算机系统都用的是微软的视窗软件和英特尔的芯片。你应该知道,如果攻击美国,对方将有更多的经验和实力,有更强的能力进行报复。这才是我国在打信息战时的最大弱点。”
丁奎当然不喜欢听这些话,但心里知道那说的是对的。也正是[思维教练]的这一席话,使丁奎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让人看看。后来丁奎还真的成为了“黑客”和“信息战”中的顶尖高手——那当然是后话了
“你一定知道马汉的《海权论》吧?”
[思维教练]的这一问立刻提起了丁奎这个军事迷的兴趣。“在数字化时代的今天,网络就是‘海’,一个国家若想强大,今天的‘网权’就像一百年前的‘海权’一样重要。”[思维教练]继续说。
丁奎紧跟着说:“马汉的著作中‘海权(seapower)’这个名词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意义:一种意义是:经由海军优势获得的制海权(commandofthesea);另一种是:生产、航运、殖民地和市场,总称之为海权。当然,这两种观念往往是互相重叠的。”
“相应地,我们也可以把‘网权’看成两个两个不同的层次。一个是:经由信息技术优势获得的‘制网权’;一个是:电子商务、网络服务以及一切通过网络进行的文化传播。”[思维教练]终于和丁奎找到了共同语言。
丁奎的脑子反应很快:“你所说的第一种‘制网权’,就属于形而下的信息战,属于军事、技术的范畴。”
[思维教练]点点头说:“对!这种‘制网权’的‘网’主要是指军用网,在两国出现军事冲突时才会突出表现出其作用。而对于民用网,对于和平时期,对于‘文化帝国主义’,网权的第二个层次应改成:经由‘思想技术优势’获得的‘思想制网权’。”
“你所说的‘思想技术优势’是什么意思?”度若飞插嘴问。
[思维教练]不急不慢地继续解释说:“‘思想技术’优势”是指一种思想的科学性和表述的影响力,也就是传播学意义上的优势,它不同于‘思想优势’或‘思想道德优势’,不是指一种思想‘道德上的先进性’。”
度若飞若有所悟地说:“当然,所有思想都宣扬自身的道德优势。关键是有没有说服力,有没有人信,对不对?”
“太对了,就是这个意思。”[思维教练]笑着说。
[思维教练]继续着他的侃侃而谈:“‘网络思想战’的核心就是‘思想制网权’。在人类进入数字时代之后,‘思想制网权’将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文化兴衰的关键,进而影响到一个国家的国际地位以及军事战略地位。在全球一体化,在国际交往越来越频繁国家之间更紧密地相互依存的今天,如果在和平时期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思想、文化上已经被战胜,那他必然走向衰落,根本就不需要破坏他的网络,更不需要大举被入侵。所以,赢得和平时期的‘网络思想战’,才是赢得国家安全的关键——不论是对外抵御侵略,还是对内巩固政权。”
“‘马汉还不够’,这一点美国海军战争学院早已经提出来了。”丁奎不愧是一个军事迷,他提出了一个挑战性的问题:“比马汉略为晚一点,英国出现了一位海洋战略思想家柯白。他指出:海军战略或舰队战略只是战略中的一个次分类(Subdivision),所以,不可仅从海军作战的观念来研究战略。”
[思维教练]紧跟着丁奎的话往下说:“对于‘思想制网权’也是同样。不同文化、思想之间的交流、冲突是始终存在的。只是由于互联网的出现,打破了传统媒体在实时性、交互性的制约,使得这种交流、冲突变得更加直接、更加激烈。就像现代航海技术的出现,打破了传统陆战的空间限制。不需要通过接壤的边界,不需要通过隔在中间的第三国“假道伐虢”,拥有制海权的一方,可以对任意一个遥远的、拥有海岸线的国家进行权力投射(powerrojection)。互联网的出现,同样对国家传统的舆论控制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度若飞还是第一次听说“权力投射”这个词,但是却觉得十分精辟:“网络思想战也可以简化为‘传播’或‘权力投射’。思想制网权取决于原创思想的实力,透过网络的海洋传播,影响到世界各地的大学、研究机构,进而影响到其他国家民族的文化。哪一个国家或民族赢得了制网权,就主导了未来的世界思想文化。就像一个世纪之前赢得制海权一样。”度若飞显然他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
“要确保制海权就必须采取决定性的舰队行动,才能赢得长期全面控制。”[思维教练]打了个比方说:“在互联网的海洋中、在网络思想战中,伟大思想家所写下的那一本本的大部头学术理论著作,就是一艘艘的航空母舰。由一系列学术理论著作有机组成的思想理论体系,就是决定性的舰队。真正的思想制网权,是靠思想理论体系的胜利赢得的,是靠思想理论体系的广泛传播和接受赢得的。靠‘封网’那样的手段只可以得到局部及暂时的思想制网权。就象是柯白所说的靠封锁取得的局部及暂时的控制一样。”说完他看着度若飞。
度若飞知道[思维教练]想说什么,其实他也是反对“封网”的。“我看问题的关键还不是‘封网’,关键是网友还不可能通过网络挣得真正的钞票。文化思想冲突的阵地,依然是大学、研究机构、传统媒体,只有在那里参与者才有可能得到稳定的收入嘛。那些网络‘写手’要么是修成正果转行传统媒体,要么就是在大学、研究机构任职,否则就别想在网络上长期坚持下去。你们这些时事、政论的写手啊,帖子很难上传统媒体的,想修成正果恐怕也难呀!”
“一语中第!”[思维教练]不得不佩服度若飞看问题的尖锐,不愧是在著名中文论坛当版主的。但是话也只能说到这里,深入下去就会涉及言论、出版自由的。不是个人能解决的问题。
“正如柯白所指出的那样:海洋不可能成为政治主权的标的。与占领土地的陆军观念有相当大的差异,我们不可能在其上取得给养,就像陆军在征服地区中那样。”[思维教练]只能继续用军事理论来打比喻:“文化思想冲突的‘陆地’,依然是大学、研究机构、传统媒体,只有在那里才有可能得到稳定的战略性给养,也只有那里才是文化思想战争争夺的真正标的。”
“要我看,国内那些大学、科研机构中的学者,大多数纯粹是闭门造车。”丁奎有些不屑地说:“他们主要还是为对内宣传提供思想理论工具,对西方现代思想只是略懂皮毛。”
“你说的也太绝对了。”度若飞连忙接过话茬说:“不过有一点却是现实,那就是在思想文化上,特别是在意识形态方面,我们的确是处于‘守势’。”
“守是守不住的!就象甲午战争和中国历史上的海军。”丁奎也不服气地争辩着:“英国的约翰•柯隆布就说过:除非英国海军惨败并丧失其对本国水域的控制,否则不可能面临大规模入侵的危险。而且若真是如此,则也已无入侵之必要。这就是‘蓝水学派(blue-waterschool)’的理论基础。网络上我们也得有我们自己的蓝水海军,才能真正地走出去、走向大洋。进攻是最好的防御嘛!”
“其实,中国海洋战略思想的萌芽可以说比较早。”[思维教练]补充说:“起因是倭寇对沿海的袭扰。明代中期,内政日益腐化,军备日益废弛,海防问题也随之出现。当时郑若曾所著的《筹海图编》中就提出海防战略的三大原则:‘御海洋,固海岸,严城守’。‘御海洋’也就是‘制海’——‘哨贼于远洋,击贼于近洋’。同时代的顾祖禹也有类似想法,但分析则较深入。他说海防有三策:‘拒之于海外,毋使入港为上策,却之于沿海,毋使登陆为中策;迨至登陆而围歼之为下策。’这与现代海军战略思想,完全吻合。也就是所谓‘鏖战于海岸,不如邀击于海外’。”
这次是轮到丁奎这个军事迷第一次听说了。
[思维教练]还是他一贯风格的侃侃而谈:“明朝虽经俞大猷、戚继光等名将的合作努力,终于将倭寇扑灭,却也付出相当重大成本。在灭倭过程中又都是以陆战为主,这也正是“下策”。不仅战斗极为艰苦,而且沿海富饶之区也备受蹂躏,对于国力产生极大的消耗,加速明朝的衰亡。更可惜的是后人没有正确的吸取教训呀!”林则徐对海防的战略构想也是‘弃大洋,守内河’——这无疑是下策。李鸿章的北洋水师就更不用说了。……”
丁奎打断了[思维教练],追问到:“我一直不明白,从明朝戚继光之后到清朝鸦片战争之间,倭寇为什么就没有再犯呢?”
“有一个有趣的原因,”[思维教练]转了话题:“那就是本来与倭寇合作的中国海盗势力日益壮大,逐渐与倭寇冲突,使后者的生存空间日益缩小。在官军与海盗的双重压力之下,倭寇遂终于被迫出局。这种海盗有严密的组织、优秀的舰队,近似独立王国。其实力最大者不仅控制海上交通线,而且更垄断海上贸易的实际利益。一般商船都要向他们交纳保护费,而“海盗”自己也兼营贸易,成为明代海上活动的真正主角。16世纪中叶以后,代替明朝海军和倭寇而主宰中国海域的主力为本国海盗。郑成功之父郑芝龙就本是闽海最大海盗。虽然此时西方海权的先头部队,例如葡萄牙、荷兰的船只已经来到,但还只能算是配角而已。”
丁奎一听“海盗”两个字也来了精神:“这和英国的情况很类似。在伊丽莎白女王时代,英国海盗的劫掠就是对外扩张的重要手段。女王就是重用著名的海盗霍金斯和他表弟弗朗西斯•德雷克表兄弟,指挥英国私掠船不断袭击西班牙的海上航线,最终还战胜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成为了海上霸主。”
度若飞一听,笑着说:“你这么一说,现在这些国内的‘网络写手’还真有些象说成是‘海盗’。我可没有丝毫贬义啊!如果把网络当成‘海’,中国的‘网络写手’就是一批走向‘蓝水’的先锋。与他们相比中国今天那些大学、研究机构中的学者,的确很象‘官军’,虽然国家给提供的给养充足,却只会‘鏖战于海岸’的下策。” ……
这一晚,三个人在一起聊了很久。虽然谈的多是军事和海权问题,虽然度若飞不是个军事迷,可他还是听得很入迷。因为那无不与网络思想战和网络文化冲突相关。
度若飞在想:看来这次找[思维教练]来,是还真是找对人了。实际上度若飞也是受人之托,替人物色一个“网络文化研究所”的主持人。说是“网络文化研究”,实际上研究的就是网络对国家政治、军事的影响、研究“网络思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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