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设计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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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来莼菜流船滑,黄昏阵雨直漏夜,莼菜桥头暑气一洗,却也早早驱了酒客,关门打烊酒肆歇夜。酒客尽去自饮酒,诸多外客去了,正可招待下一位私客,孔掌柜又是筛酒备菜,与着私设一桌两人对酌。
“阿玄啊,如此说来,那县狱看守果是极严的?”
作客这位面黑神气,不是江水帮帮主四手龙王史达宽更为谁人。
“是,便是只是本地衙役的话,这门也就好进了,这便还有太仓镇海卫派下的军差看守,内监便是一步都踏足不进的。”
孔掌柜入门一趟,所见所闻详述之。
“哼,这便恐怕还不止吧,明着镇海卫下来人,暗着总有他个阴房乌衣暗中监视的,否则这监仓也不至于针插不透水泼不进,里外通不得半点消息来。”
四手龙王好番愁闷。
“是呀,不过阿松总也聪明人,大概听说是我送席去,猜着其中必有玄机,终有发现了那个蒸笼了的。”
原担送进原担出,回到船舱便验看,果然当少之物便少了。
“阿玄啊,没想到你个本已世外之人,这回又要硬着牵涉到我们中来。”
话说到此,史帮主便是大大歉意,一盅酒先干为敬。
“大哥,你个怎又如此说来?我孔邻玄虽说早也脱帮之人,然而总个脱帮不脱义,如今逢着江水帮有难,阿松他个身陷大狱,我个怎有袖手旁观不设法相救之理?”
割头刎颈旧情意,孔掌柜还礼一干尽。
“说来还是啊,人生到头一场空,想着当年随着郑幼良金陵兵败,我们七八船只一路逃下入太湖,一心便是安身立命所在,亏着白魁将军手下留情,我等弟兄方得一线生机,从此上太湖立足。这自古英雄多雄心,当年江水帮一旦归我手中,我便设想下,这与人争天下敌不过他个正牌皇帝料,明着的花花江山尽可归他得,这暗着的门门道道江湖,我班兄弟总可以瓜分他个几成。”
英雄但沾酒,便提当年勇:
“便是太湖所在太拘束了,于是我便命着你们几兄弟下运河出长江,多少地盘也就顺势取得来,江水帮的名声总也传得开。”
“是啊,是啊,江山取不得,便个江湖总也取得了的。”
孔掌柜也是多感慨。
“原本这娄江一路,人说赛玄德,江湖之上便是无人不称颂的。这一头连运河,一头出大海,长江也是随接应,阿玄啊,这娄江的天下,总也由你一手打下来的。谁曾想你个一夜之间退出江湖,整将个一片天地拱手相让与了阿松,这金盆洗手可也洗得真干净,辗转竟在这莼菜桥头开起个小酒馆,无名无识也就几多年。”
“大哥啊,兄弟相争忒伤情,我这心灰意冷下,一进不如一退,倒也两干净。不过要说这金盆洗手洗来干净,还是有些不干净,我便在昆山码头立足,总还想着借着阿松的荫,否则官扰贼抢的,我个小酒馆开来也无大安生。”
这人情世故生计难,孔掌柜感触也是良多。
“你啊,一争不如不争,尽学着刘玄德三让徐州的,阿松这人啊,却也学着吕布几分的,凡事好来争个先。”
桃园结义情,遇着个假结义就两说了,史帮主只是冷笑:
“可惜啊,这争来争去却是争个空吧,几日上还个你要借他荫的座上宾,转眼便个阶下囚,你个要去替着送牢饭,这人世变故啊,说来真个忒好笑。”

“是啊,是啊,这争来争去原也一场空,反不如我个小家小业添太平。”
举杯北向向,敬敬你个狱中人,孔掌柜更说道:
“阿松在我兄弟之中也算得早得子,他家天骄眼看着大有出息了的,不曾想一遭横祸死,且个死来也叫惨。”
“是啊,那阴房实也可恶,早也在个丹阳算计他了,后来便是查明了,他个上游下游都有意出船与人相撞拦了道,空出来时机他们中间好下手,故所以他个如何杀人烧船都无有船过有人亲眼见,落得个做下手脚真干净,随后便是要嫁祸我江水帮人自相残杀,你杀我杀大家杀,直盼着我个江水帮血雨腥风兄弟相仇厮杀一场,他个阴房从中渔翁得利。”
丹阳一出杀人局,四手龙王听讯便是断事出,惟恐着帮中内乱,赶忙四出求计策。
“这啊,还赶紧要早些寻到红骄他们,省得到头来听信误传,便想着要替天骄瞎报仇,真个上了阴房当的。”
那秦红骄闹了酒馆一场,此后便是杳无音信,四处找寻不得。
“我啊,也是老驹失匹了的,早个就知那日晟行不脱阴房背景,却个鬼迷心窍想着借力打力,既个不得罪他阴房,又个借此整顿下帮中规矩,不料想果是引狼入室,着了他家道来。”
安内不得外患更生,史帮主又说道:
“看来这阴房啊,便是步步设计下,借着阿松与劳鬼头之争,他个左右来挑事,想着娄江松江两头插足下。你便想那日晟行的张大少,千墩齐邀人去游淀山湖,便将沧浪伯也个拉上船,他个用意何在?便是明知阿松与着沧浪伯好交情,做上一局好离间,那秦红骄眼看着沧浪伯也个与着一伙,这边昆山事出了,也是不敢就去苏州沧浪亭求援去,睁眼瞎着便更要添猜忌,他个昆山码头更可添乱来。”
“是啊,他这何止一箭双雕,竟是一石几鸟来,用心何其险恶的,不是阴房便行不出。”
如此分析下,孔掌柜也是倒吸凉气。
“他个陷害秦松是假,一心搞垮我江水帮才是真,这昆山娄江败了,转头松江也落他们手中,苏州辛歪头可靠不可靠也难说,无锡许老鸦能抵不能抵,这江南半条运河就尽归了他们去,这笔账算下,你也可见他个曾公公如何手段高明来。”
形势实为严峻,四手龙王有着皱眉:
“他占江山,我占江湖,我们与那阴房,一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各取利。如今他个果要贼手伸伸他人袋,我们江水帮便是生死存亡,再也不是息事宁人可解决了的,所以啊阿玄,大哥才个不得已要找你寻计来,却个坏了你个安生日子的。”
闻听此话,孔掌柜便是热血上涌:
“大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休个外人话说,我便还个那般说法,我个脱帮不脱义。若个帮中有好,便是横竖无关系。若个帮中一旦有难,兄弟我便是义不容辞,听凭大哥差遣,割头换脑刀舔血,我孔邻玄却无半点怕死之理。”
“好,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们这帮老家伙就再个齐力干上它一回,我便不信他个阴房真能翻了我江水帮个天来。”
豪语既出,便当豪饮,两人双盅一磕,便是齐着念声:
“金兰结义在此堂,
刎颈割头又何妨;
不得同生求共死,
江水恒道日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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