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设计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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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狱常规位处县衙之南,故又俗称“南监”,狱中又分内监外监,外监者收轻案犯,内监者收重案犯,这狱中更辟有女监,专门关押女犯。马有高下人有贵贱,如今上鼓楼秦家收监作囚,自然不一般待遇相待,内监所在一律清空,将着秦家男女老少一并关押,正叫做福祸不脱一家。
“哎,这便又给他个秦家老爷送席来了?我便*他娘个,真个人比人气煞人啊,同为坐监坐牢犯,凭他个就可照旧吃香喝辣的,我个只得馊饭酸汤剩泔脚,这老天啊,我个看来真是瞎了狗眼的。”
一担挑过香气扬,那外监里有人饿瘦鼻子分外尖的,即刻灵起狗屎鼻,分外对空使命嗅吸起,同罪不同命,恶骂连连声。
“我看你啊,便是他娘个狗命,有得馊饭酸汤剩泔脚吃来也就不错了,还个痴心妄想吃香喝辣来?你也不瞅瞅你娘个老阴怎个生下你,配得好酒好菜好饭水吃否?”
道是同命不同罪,那另外监仓里自有一位想得开的,吃馊喝酸闲无事,与着穷斗嘴一番。
“哎,哎,你他娘个老阴便是横生的?怎就生养出你个吃着猪食还乐得直哼哼个货色来?”
终究同命落得同罪,几人隔仓对骂骂,狗咬几声也就罢休了。
穿弄过去便是一放风天井,其后内监更有一道门禁,两个狱卒闲无事,正个一几茶水躺椅靠,听着一人唱《挂枝儿》呢。
“想当初缠我因何意?
缠上时丢了我又去缠别的,
顿忘了在先时缠我的恩义。
缠我又丢我,
丢我又缠谁?
你这等样的丢人也,
只怕缠上的又丢了你。”
唱来一曲好《缠丟》,女声细气娇娇声,直缠了人的魂,丢了人的魄,这深牢大狱所在平添媚气。
“秦六郎,你也休再缠了丢的,活成个人妖精,这便又有给你家送席来了,还不快些个送了进去。”
候着你个一曲唱罢声,这引人狱卒便是开腔骂咧咧:
“这堂子里的婊子唱缠了丢无所谓,便是你家秦老爷缠了丢的他个荣华富贵,好歹这一天一席总个他的大念想,你个休也缠啊丢的不去赶紧好伺候。”
“哦,这便伺候下,这便伺候下。”
女声一收男儿腔,这位忙个应承下,自是秦家第六郎,便是陪着老爷入了监,照例端茶倒水伺候爷。牢里一边主子杂差使,一边上便是百般奉承狱牢子,戏子出身会得莺燕调,每日里做上几出戏,唱上几段曲,忽男忽女雌雄一身兼,讨得欢心换得方便,百般玲珑坐牢监。
“老头,你便在此候着吧,等他们将着酒菜分派了,自会将你个担头送出来。”
一挑笼龛替下肩,由着秦六郎挑下传入去,孔掌柜两手一空旁无事,拘拘束束立边上,旁观着几名狱卒齐拢来,荤素几盘一瓮酒,有着呼呼喝喝大吃起。
“薛爷,他家个酒馆子无甚好,便个几味糟卤菜,那是大大有味道,你老先尝尝,先尝尝。”
那引头的狱卒亦非常打扮,便是太仓镇海卫遣下的特办监差,身份自是高人一等,几位狱卒见馋不敢贪馋,先行孝敬下你个爷再说。
“这便肉菜多吃无关紧,这酒水么,还个与我少吃些为好,省得误事失了职,砸了差事还好说,回头上头要个降罪下,你我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官家人嘴严身不严,话说句句严厉,却是一**朝南坐,接过一头鹅掌便是滋味啃。
落架的凤凰还有一派空架势,秦松老爷便是入得监中,依旧唯我独尊家长气,单人单仓单身处,其他太太奶奶儿孙一伙拢,都个另仓另室分押着,彼此可闻其声不见人。

从小府里养到大,秦家十二郎虽说不是亲生子,却也如同半儿子一般,六郎这两年多也随同秦松到处走,贴身便得至亲,挑子挑到要紧报:
“老爷,今朝便是莼菜桥的孔掌柜送饭来了,他家个糟鹅掌老爷便是最喜欢吃的了。”
一不上枷二不锁镣,秦松老爷一人黑牢,枯坐无事唉声叹,猛个听你说下,竟个大感精神:
“是么?便是莼菜桥的孔掌柜么。”
“是,便是莼菜桥个孔掌柜,他个亲自挑担进来的呢。”
别人关在自己监仓难自由,唯有六郎杂差使,官家人也个图省事,特许你这内监之内走自由,各仓各室传话送物事,一日里有他个跑颠颠。
“是么?那他便有与你讲说话么?”
虽说坐得牢,并无受得罪,不过身陷囹圄失自由,诸般前景断不清,秦松老爷忧愤交加,竟个几夕之间大白头,原本福态滚圆脸,竟自消瘦了许多,这一问却也很急切。
“无有,还如前几日般,便是监着不许来闲说话的。”
囚室里自备囚钵囚碗,六郎忙着快手,分碗分钵夹菜盛饭,一家老小主子下人,挑肥拣瘦主次分明,一一次序分配下。
“这糟鹅掌啊,还是给太太奶奶送了去吧,让着阿权阿柄也尝上口,这今后个日子啊,还难说再有得吃没得吃的。”
面对个菜香酒气,秦松也个了无食欲。
“有,有,太太奶奶的,阿权阿柄少爷的,都有,都有。”
阿权阿柄自是秦家两位小少爷,不料想一场事故也要陪入牢,做爷爷的自是心疼着呢,秦六郎也是格外关照着呢。
“这便孔掌柜来了,他便会有什么意思来?”
牢门一闭外情全不知,这一场官司吃来实也蹊跷,便是一无人审二无人探,即便他个沧浪伯好大面子,可以使下银子送进席来,却也想见一面无缘见,你个横遭祸殃至今不晓内情。
“老爷,那我便抓紧着,先将这担头与他挑出去再说。”
笼里龛,龛里碗菜,盘盘碟碟都过碗来,秦六郎一番手脚,已是一切弄停当,忙要空担送出去。
“六郎,你且慢,你个将着龛盒递来与我看上一看。”
秦松一下心思到,便是探手出木栅,将着龛盒龛盖的一阵翻看,竹编大龛小龛都无异常,油汁污污一龛小蒸笼,你个由来有印象:
“这蒸鹅掌的蒸笼,如何要个一并带入来?”
“老爷你看,这底下便有字。”
这人家蒸笼人家用,自家墨字题个自家记,原也无可厚非,姓王题王记,姓李题李记,顶多有个两三字。偏个这套蒸底,一题便是一堆字,油污水渍隐约辨,依稀是首诗:
“江波阔阔青云天,
水脉长长红日骄;
有生知己在偶遇,
恒舟蓑钓敌常害。
正逢阳时偏遭阴,
思慕野外影囚房,
援求一席无羁所,
策骑同帆逍遥为。”
“老爷,你便将这底笼藏下看,我便先将担送了出去。”
歪诗一首无知无识,左右找下再无其它异常,秦六郎一番整理,赶紧挑挑出去。
酒水在手无心饮,鹅掌糟香无意品,秦松反复对个蒸笼底,诗文好参详,这头头尾尾几十字,顺读逆读颠倒读,猛然便是一眼明,顿时五雷轰顶几欲昏厥:
“天骄遇害,
阴房所为,
江水有恒,
正思援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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