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旧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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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口处,是刚刚想起将李琪单独丢在这里有所不妥,又折返回来的李萧愁只见他脸上满是一种因惊恨而滋生的怒容,双肩微微耸动,可以看出,他在极力抑制自己的愤怒。若是此时有熟知他的人在此,定然会无比诧异:李萧愁作为掌门弟子,平日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对人和善,极少动怒,此次这番模样,想必是气的不轻才会如此失态,连自己的行为都无法控制。竟是何人?因何事能让清辕未来掌门动了真怒?
“你做什么?”
李萧愁好似终于克制不住怒意了一般,大声喝问李琪道:
李琪没有出声,但见其面孔因失血而显得无比苍白,两只瘦弱的胳膊缓缓撑起原先因受到重击而摔落在地的身躯,居然坐了起来,却是额上见汗,咳嗽不停,不住地喘息,夹带着竟是咳出了鲜血;此时不过只一个平常动作,就耗干了他的体力,显然是伤到了经脉;李琪强忍着止住了咳嗽,面色平淡却是痛苦难耐,牙齿紧咬嘴唇,才控制住了不出一声。龙渊的神力,毕竟不是他一个不懂道法的凡人所能承受的了的;只是一道剑芒,竟是将他伤至如此。
李萧愁见他如此模样,脸上略过不忍,倒也顾不上再问话,快步走上前去,蹲了下来,伸手扶住了那具摇摇欲坠的躯体,入手处,是一片龙渊特有的冰冷,面上不由浮现出懊悔神色;一边将体中真元通过双手输入李琪经脉中,帮他驱散龙渊的冰寒,顺便治疗一下震荡所引起的伤,一边稍带愧疚的低声道:
“堂兄,对不住了,我,我刚刚……”
也许是身体的疼痛稍稍缓和,李琪放松了绷紧的身子,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小愁,你让我去死吧。”
李萧愁听闻此言,上一刻才缓和下来的脸色又是蓦的一紧,目光变得无比凌厉,霍然起身,紫色的衣摆掠过土地,沾上了几粒染红的血泥,使一向爱洁的他更加恼怒了;李萧愁身上散发出一种不可违抗的威严,语气再次严厉起来,喝问道:
“你在胡说什么!你可知道,我清辕派为救下你担了多大风险?你是大汉最后的希望,你死了,谁去夺回大汉江山?你忘了?皇上和伯父还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就这样去见他们吗?你不觉得无颜面吗?”
看着这个从小爱护自己的哥哥颓废如此,李萧愁心中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愤怒。
李琪脸上浮现出了凄凉之色,自嘲般的惨笑道:
“希望,希望,我的希望又是什么?”
李萧愁目光又突然转为深远,又似有些茫然,但随即被坚定所替代,面容无比刚毅,意味深长地道:
“活着,就有希望……”
口中所言听起来自是肯定无比,却是无人能知晓这个紫衣少年的心中所想。李萧愁暗暗长叹了一口气,转向洞外眺望:夕阳已沉,鸟兽归巢,暮气奄奄,黑暗悄悄地绽放开来,静静地在这片荒山中弥漫,最终吞噬了一切。
夜已深,不知是谁,在这黑暗中无声叹息;又是为了谁,失去最后一丝光明,却仍在黑暗中苦苦挣扎?
冰凉的空气,包涵着声声虫鸣,似是须弥山上,那慈悲又冷酷地梵唱,一双黑眸无情地注视着人间。
不眠夜,人无言。
……
一个月过后,随着济州东南的阳郡沦陷,汉王朝的旗帜已然全部倒下,大局定矣。于是九州史书便留下这样一段:前汉权臣王氏,弑君谋反,毒死汉帝,篡夺汉朝江山,建国于济州,定都麟安,国号“新。”
民间却是流言横行,其中几乎是人人认可的一条,说的便是王家其实乃龙氏一支,于多年以前就打入汉朝,筹划这么一场政变,就是为了今日铲除一统天下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使九州十二国尽归龙家。
新国既立,旧汉皇室自然难逃一劫,刘璟仅有的一子与后宫妃子数十人被斩首示众;刘氏皇亲皆灭九族,仍忠于汉朝的大臣,尽诛三族;连当初开国功臣——那个叛汉的大将军一家,也未能幸免于难,不过新帝念其有功,为他留下一七岁女儿,但却也被罚入龙府为婢;真不知大将军若泉下有知,会做何感想?新帝下旨,缉拿刘氏漏网之鱼,抓到可就地处死;窝藏隐瞒者,与之同罪;举报之人当有重赏。一时之间,济州大陆刀光剑影,官府的人四处搜查,令刘姓之人惶恐不安,生怕无缘无故成了“皇亲”,被人一刀砍了,纷纷四散逃走,投奔他国。
汉朝的覆灭,于龙家的意义可谓之重大,龙家万年积淀的实力终于发挥到了极致,从此,大陆十二国或明或暗都被龙氏操纵;这个古老的家族,终于登上了人间巅峰,行将俯视一切。
傍晚昔日镇国王府中。
一清秀少年树下独自望月,身边的石桌上,摆放着三只泛着翠绿光芒的酒杯,一壶美酒。
明月当头,苍穹之上,将冷光洒向人家,也照亮了那天地间的一袭青衫,带着绝望的凄然。
默然良久,青衣少年又悄然低头,注视着杯中倒映的月影,和自己微微泛白的脸庞:
那群废物,竟仍寻不到她。
小瑶,你是不肯见我吗?或许,只有我才知道,不管将自己藏的多深,那一缕情丝,我从未能斩断……
五指,抓起,仰头,饮酒!
喝了吧,喝了就会忘记;但为何这佳酿,入口却尽是酸涩?
举杯消愁,愁更愁!
抬手,斟酒!
不知不觉里,一壶清酒已然见底,少年脸上却无半点醉意,手指不经意的松开,玲珑剔透的夜光杯从指间滑落,“啪”地化为碎片;少年的心,仿佛也呼应似的,发出一声脆响。
玉质的光泽在月辉下折射出温柔的色彩,无力的闪烁着碧芒,有梦幻的不真实感。
为什么人间最美好的东西,总是无人能把握的住?
那又何必待到它如泡沫般迸裂,再去为之后悔心碎?
“你来了,六伯,可有什么消息吗?”
少年脸上的痛苦神色,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傲视人间的凛历,仿佛刚刚的那一刻软弱,从未出现过。
从黑暗深处缓缓闪现出一个黑色人影,没有一点儿声响地,一步一步向少年走去;幽暗的身影,似是黑暗的一部分,几如鬼魅一般,逐渐踏入月光里;衬着清辉,但见来人面孔,赫然正是曾经的镇国王爷——王越。那苍老的声音,再次回响在这小院中。
“禀少主,属下找到那个孩子了;如何处置,还望少主示下。”
原来这青衣少年,乃是一个月前逼死汉帝,篡汉江山的龙氏家主二公子——龙安。
只见龙安身子一震,却随即镇定下来,不带一丝感情地道:
“杀了就是了。留他在,堂弟的皇位坐不稳啊。”
王越默然无语,望着龙安的背影,心头倏的略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的两个儿子不过在龙阳城中待了三年,回来时却已大变;道行精进飞快不说,连性子也变的深沉古怪了许多,如今长子还登上了帝位;虽说皆是好事不假,可为何自己心中却如此不安?
“少主,属下有一言,实在不吐不快。”
王越仿佛犹豫了许久,缓慢地说道。
“哦?六伯有话请讲,不必有所顾虑。”
龙安颇有些意外,似是没有料到,转过身来笑道。
“少主,属下几人认为,家主计划之事确实有所不妥……”
本以为他只是为家族才去争斗,本以为他是想让家族统领天下,却不知他疯狂至此,行事如此明目张胆,不留一丝退路,不顾一切要与之决一生死。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助他当上家主。
龙安脸上笑容瞬间凝结,无声地换上了冰冷至极的寒意,似乎从未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这样说那位他敬若天神的父亲;龙安冷然截道:
“此事就不劳六伯父费心了,家父行事自有分寸!”
王越在龙安逼人的目光下,全无感觉般,低头道:
“是。”
龙安脸色这才稍稍缓和,良久,他突然一拍脑门,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泛起的浓浓笑意,转瞬间化解了刚刚的一场不愉快。龙安嘴角含笑,竟是带有一丝慈爱神色,道:
“呵呵,瞧我这记性,居然把那事给忘了。六伯父,小侄还有一事,请您务必帮忙。”
王越却是一愣,疑道:
“不敢不敢,少主有事吩咐就是了,属下能办到的必然竭尽全力。敢问少主有何吩咐?”
“听闻济州人杰地灵,出了不少名贵药材。还请伯父帮我搜集些天材地宝,最好是罕见的治病良药,送往龙阳城去。”
王越听的又是一呆,但立时明白过来,脸色一黯,低声道:
“是!少主放心,属下必定办成!”
龙安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步向院门走去,正欲离开,只听身后一道迟疑的声音响起:
“少主,那孩子的母亲,怎么处理?”
龙安的身子一顿,然后却仍是踏步向前走去,带着一份绝情,只留下一个字,凄然回荡于天地间——

“杀!”
祥隆镇,位于济北大地,与雁州相接的一山谷口处,由于常年有人通过此地向天人们出售物品,这里便成了交通和经济要地,自是繁华无比,每一日都有来往于两州的商贾忙碌中在此停脚歇息,为应对雁州的严寒荒芜而购置衣物口粮,使当地的百姓小富。
若是经常过往此地的人,稍稍留心一下,便会发现一奇怪景象:
镇口处有一美貌少妇,风姿绰约,一袭天蓝衣裙,头上斜插一根香木发钗,目光如水,肤似白玉,红唇微合,双眉紧颦,真可谓是倾国倾城。
这名妇人,便是镇中一位颇有名望的员外——胡员外之独女,胡夕瑶。胡员外原是本地一穷秀才,靠满腹学问,考取功名,做了汉朝重臣,二十年前告老还乡,来到此处置办房地安家。胡员外一生无子,惟一的女儿,却是在十二年前不知为何离开了夫家回到胡府。胡员外为人宽厚,平日接济穷人,于四里八乡民缘极好,所以百姓们也是对胡府的人很是友好。
这一日,那名蓝衣美妇又来到镇口茶铺,坐下点了一壶茶,眼睛便紧盯远方,似在等待什么。只见她眉头稍皱,脸色发白,举手投足间更是衬出动人心魄的美。
附近民众早已见怪不怪,路过茶铺时面对如此美人,倒是十分自然地向她问好。那少妇也不多话,微微点头示意,接着又将注意力放在远方大道上。
目光流连,像是再次看到了往事:
“璟哥哥,等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
十一岁的她稚气未脱,总是会这般问他。
“会的,小瑶,我一定让你当最美丽的新娘。”
十二岁的他却像个大人般,每次也总是这般郑重许下承诺。
他们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本应是两条平行线,永不相交;但她的绝色,终究引发了祸端,也得以与他相遇。
宛瑶,她的容颜之美,令生于百姓家的她,在当时的京城小有名气;但这世上总不乏有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偏偏还是只颇有权势的癞蛤蟆——兵部尚书二公子,见她小小年纪美貌初露,就已是如此丽质,不免心生歹意,妄想将其收入府中,待到她后,便纳为小妾。
于所有老套故事一样,恶棍公子谋害了宛瑶那老实巴交却至死不愿将女儿送入虎口的父母,霸占了她家的所有财产,想尽一切办法要逼她上绝路。不过,好在与其它故事的不幸有所不同的是,她遇到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在流落街头的宛瑶被恶棍威逼胁迫时,挺身而出,怒斥尚书之子的恶行,并当即带她入宫,让她做了自己的贴身宫女。
身为未来国君的他,在宛瑶面前竟没有丝毫架子,反而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抚平了她心中的伤疤。甚至有一次,他居然无比认真地说道:
“小瑶,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你!”
原来他那日是偷偷跑出宫去玩的,不想却遇到了她,一见钟情;多么有缘份呢!她每次想到都会止不住地傻笑。
可这份幸福,却是如此虚幻,不可信赖,以至于使她总认为身处梦境。于是,她便经常问道:
“璟哥哥,等我长大了你会娶我吗?”
看着身边佳人满怀期待地发问,担忧的神色尤如一块翠玉,一触即碎;于是,他便每每答道:
“会的,小瑶,我一定让你当最美丽的新娘。”
……
谁又曾想到,她会是这样遇到另一名男子?
“小瑶,我今天带你去见一个人。”
他神秘兮兮地对宛瑶说道。
“什么人呀?”
她好奇地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他拉起她的手,飞快地在草地上奔跑,逆着风儿,他们就像是两只风筝,在空中驾着长风翱翔。但他们的手却紧紧相连,从未松开,直到来到了那迷人的冥星湖边。
青色的衣袍随风而动,衬着少年的面容如此深沉似水,凝视湖面不露一点儿声色。一个十三四岁的青袍少年静静地立在湖畔,乍看如同雕塑一般,却是渐渐转过身来,幽暗的眸子,无声地望向脸上满是笑意的他们。
那一眼,又是刺痛了什么人的心扉?
迎着他的目光看去,凭着直觉,宛瑶心头突兀地恐惧起来。
“来来,小瑶,这是隆安大哥,也是我小时候偷出宫时认识的好朋友。隆安大哥,这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宛瑶。”
似是看到他们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他连忙互相介绍道。
听着他的言语,他们同时收回了缠绕在一起的目光;那名唤作“隆安”的少年,用手拍了拍衣裳上的浮尘,微微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向着他问道:
“小璟,这就是你说的要把果子送给她的那个未来太子妃?”
宛瑶脸上大红,不知何时他竟在他人面前说起过此事。
他却是一幅认真表情,点头道:
“便是她了!”
她分明看见了隆安脸上的那一丝怒气,但随即转化成哈哈大笑;他毕竟还小,不够成熟,竟是看不出来。她的心里又一阵恐惧。
“小璟呀小璟,想不到你会有如此艳福,真叫为兄的羡慕不已呀!喏,给你!”
说着便抛来一物,他下意识地接住,待看清手中是什么,不由脸上大喜,开心地道:
“多谢大哥!”
“先别忙着谢,这是你要的有驻颜奇效的焰容果,我给你带来了。不过,你可要记住我们的约定;你若是输了,我便上门来讨还了。”
他却调皮地一眨眼,毫不在乎地笑道:
“放心,我不会输的。时候不早了,告辞!”
说罢拉起宛瑶一溜烟地跑开,以至于没有听到脸色越来越阴沉的隆安低声之语:
“不会输吗?嘿嘿,希望是吧;否则,这份代价,将会太大太大……”
这一年,刘璟之父,那个隐忍了一辈子的窝囊皇帝,终于走到了人生尽头。太子登基,由王氏,李氏,赵氏三位托孤大臣辅政。十四岁的皇帝手中根本无实权,但却干了两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为不顾大臣劝说,下令处死了作恶多端的兵部尚书赵氏的二公子,使得本来就式微的皇权,又失去了一支重臣的支持;不过好在赵二公子民怨极大,杀了他倒是顺应民意。
二来却是一件上到太后,下到县官满朝大臣都竭力反对的事:立民女宛瑶为后;这一下在朝廷中炸开了锅,没人能够接受母仪天下的人是一个草民,但无论是大臣联名上书,还是太后训斥数次,仍是未能改变刘璟的主意;后大臣李氏殿上死谏,终于逼得皇帝将宛瑶改封宛妃。
新婚之夜,刘璟从袖中取出那枚红果,递到她的面前,缓缓道:
“小瑶,你不是怕变老吗?这是焰容果,能助你青春永驻。”
她一愣,随即舒展笑颜,明眸之中,似是还闪着泪光;他竟然为了一句戏言,去求那个危险的“隆安”吗?
一瞬间,她仿佛被幸福包围了,甜蜜地令人窒息;使她错误地以为,自己将永远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果然,这份幸福渐渐显了尾声:
那一段,他终于亲政了,握住了他梦寐以求的权利,她是由衷地为他高兴呀!可是,为什么?他一天比一天阴冷,一天比一天深沉,一天比一天回来的晚……?
她亦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他不过是政务繁忙,心力交瘁罢了。直到那一晚,他进了别的女人宫中。
宫中传言,皇帝开始冷落宛妃,当初那个独霸圣宠数年的女人,正在慢慢失宠。
……
那一日,终究来临了:
当她怯生生地告诉他,自己怀上了他的骨肉,汉皇室的龙脉,她分明看见了他脸上许久未见地狂喜,与一丝莫名地担忧。
“小瑶,对不起了,我这一段是故意冷落你的。”
他又恢复了在她面前“我”的自称。
他可曾知道,独守寒宫,青灯孤影,就只为等他这一句话吗?但他接着却缓缓坐下,双手攥拳,带着无尽的痛苦与仇恨,指甲扎入肉中,滴下鲜红的血液:
“可是,我保护不了你和孩子,对不起,不要怪我……”
弥漫着绝望的空气里,他转身离开,留下了对她的最后一句话。
“相信我,我一定回去接你们的;只有我们的孩子,才配成为我大汉的皇帝。”
……
“民女宛瑶,受皇恩入宫却不思回报,反加害于宫嫔,罪大恶极;着废去妃子之位,贬为庶民,逐出京城,永不准返京。”
就这么一道可笑的旨意,他就将她赶出了京城。
入宫时,她一无所有;出宫时,只多了一个孩子。
按照他的安排,宛瑶来到了祥隆镇,当了胡员外的女儿。从此,世上再无宛瑶,只有胡夕瑶。
……
“璟哥哥,我不恨你,我会一直等你的。”
蓝衣妇人低低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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