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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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众芳摇落
众人都迫不及待地穿过山峡,到了山峡另一边,定睛一看,还是梅花,风凝这会发出叹息来了,他长长地吸气道:"这里边的梅花,才是极品呢?"
大家闻着悠悠梅香,踏着厚厚的雪,心情也格外旷放,渐渐的警戒心也就去了大半。风凝走了一会儿道:"这里,必定住着人呢,你们想,这一地的梅花朵儿,都不见了,难道叫破鸟吃了去?"
鹰一听,振臂提抗议道:"不对,破鸟只吃小狐狸,才不吃花朵儿哩,花朵儿没有骚味,一点都不好吃。"
大家闻言狂笑,风凝追着打他。林泠笑着也帮着打。突然林泠看着前边,奇怪道:"你们看,前面,那两个,是房子吗?圆圆的顶,大大的圈。"
大家仔细一看,果然,绕过许多梅树后,有两个黑色的圆顶,柳涔低声道:"这,这不是房子,是安魂的所在。"
逸云凝神道:"大家小心些,这里头,可能有古怪。"
风攸道:"我和涵弟过去,你们慢慢过来。"
他们俩绕到前边,俩人定晴一看这坟墓,两个向来处惊不变的大侠,半晌居然没有发出声音来,像两只呆了的大白鹅。
柳涔瞪大了清秀的眼睛道:"看到了什么?"
风攸指着坟墓,却不知道应当怎样说。其他几个人都忍不住,鹰一边紧紧揽着小狐狸,一边身子挺向前,到了墓前一看,大家全愣住了。好一会儿,风凝才回过神来,低声道:"这里,这里是云甸境内么?"
柳涔摇头道:"不是,这是边境,离开云甸,大约还有几十里。"
逸云实在难以理解,他眨着眼睛道:"这就怪了,为什么把云甸的前皇太女和并肩王葬到这里来,我,我可真想不明白。"
林泠低声道:"这,这是宁旷的墓,宁旷,他,他的墓在这里?"
鹰一个字一个字往下看"云甸孝怀并肩王宁旷之墓,兄云甸孝齐君宁浩与嫂易后立。"
大家沉默了许久,林泠又低声道:"这边上的大墓是谁的,烈贞皇太女宁妍梅之墓,宁妍梅是谁啊,莫非,这梅园,就是她的?"
风凝慢慢吞吞地将宁妍梅的故事简单的介绍了一下,他说完了,风涵重重地拍了一记梅树道:"这世上,还有这等无良的丈夫和姐姐,简直畜生不如。"
风凝叹了口气,低声对鹰道:"咱们走吧,只怕你在这里,宁王爷,会不喜欢。"
鹰沉默着,好久才道:"宁旷兄,金某平生可以后悔的事情实在不多,与你一战,平生痛快淋漓,鹰不知收敛,致你于死,后悔莫及。但愿旷兄在泉下,能英风依旧,生为人杰,死是鬼雄。"
他说完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却发现筝姨正在抹泪水。风凝扶着筝姨道:"罢了,姨今天看来很不舒服,咱们不如回去呗。"
鹰在墓前作了三揖,别人也照样作了,大家正想回转的时候,便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大家回头,便见有个头戴斗笠的人,拿着扫帚,正在扫落花,这人很有意思,他正在将花扫成一堆,然后便蹲下去,将花收进袋子里。
风凝讶异道:"这世上,真有葬花的痴人么?"
那人听到风凝说话,就抬起头来。这一抬头,把风凝吓了一大跳,好在有母亲先前毁容的经验,那人的脸,比母亲好得多了,只是在脸上划了几十刀而已,不过,这脸,确实已经无法看明白了。原来的样子,一丝都找不出来了。
那人打量了这几个不请自来的人,一个个看下去,突然,他的眼睛停在宁筝身上,他的脸没有任何规则的抖动起来,每一块被割开的肉,都奇怪地发抖。风涵戒备地拦在弟弟面前,这里,就弟弟最不行,要是受到袭击,自己可要挡在他前面。
鹰紧紧捏住拳头,如果这人敢突然动手,可别怪我啊。
那人却是一步步向前移,边移,这脸就更抖得不成话了,他哆嗦着嘴唇,那嘴唇也是裂的,可就是说不出话来。那人和这九个人,不过三十多米路,可他却走得极慢,倒像是走了十几里一般,足足有喝一杯茶的工夫,他才挪到他们面前,只是,当他到面前时,那人那双还晶亮俊美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他伸出手,指向风凝身后。大家都觉得奇怪,全都回头看,风凝身后,只有筝姨啊,他,他指的是筝姨么?
那人还没有说出话,却先跪下了。他想说,可是却先哭出来了。好一会儿,这句话才说完:"我,我,知,知道,你,你一定会,会回来,你,你回来了。你的魂魄终于,终于肯,肯回来了。"
风凝傻了,这是什么跟什么?筝姨明明是活人,他,他指着筝姨哭什么?刚想问,宁筝却拉着风凝的手道:"小主上,我实在不舒服,咱们回去好不好?"
那人一听,急着膝行了几步,到了风凝近前,他不拉风凝,却伸手拉宁筝的长裙,边拉,边放声痛哭道:"你,你的魂魄,回来了,就留那么一会儿,你,你都不肯么?"
宁筝冷冷地道:"我看,你是弄错了,小主上,外面雪大,您经不得冷,咱们回去。"
风凝非常疑惑,刚想问,这梅林里,又出现两个仆人打扮的,一男一女,那男的,看上去年纪很老了,可是却一点须都没有了。没有喉结,看来好像是个太监。那男的打量了这些人,也看到宁筝了,这那像太监的男子非常震惊,在他身边的四十多岁的女子也一样突出眼睛,很不礼貌的盯着宁筝。这回,大家算明白了,筝姨,筝姨,可能有问题。
宁筝用力将裙子从那人手中拉出来,冷冷道:"小主上,咱们回去吧,别在外头呆得太久了。"
她的话刚完,那个太监样的老人,就惊天动地尖叫出来,他猛地向宁筝冲过来,到了宁筝面前,扑跪在地上,紧紧抱住宁筝的脚,尖叫道:"公主,公主,您回来了,您的魂魄终于回来了。老奴就说,公主迟早会想一想咱们这些奴才,回来瞧瞧咱们。"
那老宫女模样的人也边哭边跪过来,跪到宁筝身边,也是抱住她的腿大哭:"公主,公主,奴才想死您了。奴才在这梅园里,足足等了您六十年啦,公主,您的魂魄终于回来了。公主啊。"
风涵惊奇地说道:"她不是魂魄,她是咱们的筝姨,她是个大活人。"
这太监和宫女也觉出来了,抱的腿有温度,真的是活人。他们俩先是吃惊,然后是狂喜,稍微放开了下后,更紧的抱住了宁筝的腿,放声大哭:"公主,公主啊,您还活着,您真的还活着。没错,当初那个小玉娃娃说您一定会活下去,那个小玉娃娃没有骗人,没有骗人。"
宁筝慢慢地将他们俩扶起来,这俩人盯着宁筝,又是大哭道:"公主,真的是您,是不是?"
宁筝苦笑了一声,没有说话,眼泪却先滚下来了。鹰不明白,拉着风凝的手道:"怎么回事?"
风凝低声道:"你麻烦了,宁苦主的娘还活着,而且,就是筝姨。"
鹰更是云里雾里,林泠不耐烦地问道:"小哥,我听不明白。"
风凝叹气道:"两个笨蛋,还不明白。那个太监说的小玉娃娃,不是娘亲就是舅舅,当年的宁皇女没有被绞死,她被救了。娘亲一直把她带在身边,她不想回家,就改了名啦。"
鹰刚想说,仔细一想,就是这样,还是不说为妙,你杀了人家的儿子,你说什么,夹起鹰尾做人啦。
宁筝流着眼泪,接风凝的话道:"小主上真聪明,就是这样,其实,当年令舅令堂刚好考察山河总览图,他们经过云甸,结果令舅救下了我的一对孩儿,并将他们送到易族,令堂救下了我。令堂本来想帮助我复位,不过,刑余之人,已经心灰意死。更不愿意因为我一人之故,再使生灵涂炭,所以令堂便收留了我。六十年来,全仗尊上一意维护,宁筝才得以苟活。"
那跪在地上,一脸刀疤的人,抬头看宁筝,边看,边哭,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说不出话来。宁筝看了看他,对那太监道:"张义,不是说,他被旷儿毒毙了么?怎么也还活着。"
张义站起来,边扶着公主,边哭边笑道:"旷爷儿,其实最是仁慈心肠,旷爷儿给他吃的是迷药,然后,就把他送到这里来了。"
宁筝低头看了看他道:"罢了,你起来呗,六十年过去了,多少仇恨,也应当平复了。你的脸,是被他们兄弟毁的么?"

宫女扶那人起来,那人边抹眼泪边道:"不是,小浩小旷,都是好人,他们,他们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宁筝摇头道:"算啦,这些年,你也很可怜了,我早就不恨你了。其实我们本来就没有缘分,洗怀恩,不用再哭了。你我之间,已经两不相干了,你没有必要哭的。"
这下,边上的八个人一起叫出来:"洗怀恩,他,他就是那个不要脸的负心汉洗怀恩。"
洗怀恩收了泪水,勉强向这八个人一笑道:"正是,在下就是那个不要脸的负心汉洗怀恩。"
逸云叹息道:"就像你们兄弟当日不忍心杀风净尘一样,宁家兄弟自然也不忍心杀亲生父亲。毁了他的脸,便也足够了。"
那宫女抢声道:"不是,他的脸,毁掉跟陛下没有关系,陛下才不会做这种事哩。"
林泠嘴快道:"那他的脸,怎么就毁啦?"
洗怀恩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悲伤的神色,他淡淡道:"脸毁了,也没有什么,本来就是这脸多事。"
林泠还要问,风涵拉他一把,人家明明是不想说嘛,你多嘴。
洗怀恩微笑道:"几位,请问大名。"
逸云迟疑,不知道当不当说。鹰一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索性就放声道:"我来介绍。"说完,他一个个介绍过去,最后轮到他自己了,他昂着头道:"我,我姓金,叫金辰鹰。今年五十四岁。"
此言一出,洗怀恩本来平静的眼睛出现了像刀锋一样的光芒,他厉声道:"你就是金辰鹰,是杀我旷儿的金辰鹰。"
金辰鹰一挺脖子道:"是又如何,我就是杀宁旷的金辰鹰。"
洗怀恩二话不说,掌锋如刀,直攻向金辰鹰。他还没有攻到,宁筝已经接下他的掌了,洗怀恩悲愤地道:"你,你不知道么?他是杀死小旷的凶手。"
宁筝颤抖着道:"你不知道么?没有他的师傅,我们母子,早在六十年前,已经死了,你有什么资格,杀他为旷儿报仇!"
洗怀恩被这几句话击溃了,他再次跌坐在地上,放声号哭道:"是,我确实没有资格,没有任何资格,我是什么东西,是个畜生一般的无良人啊。"
宁筝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太监张义在后边道:"公主,梅园,六十年依旧,公主,您就住在这里吧。"
宁筝一看,天已经黑了,再回去只怕风凝会受不了。便在梅园住了。梅园很风雅,可是大家只要一想到这其中的过节,自然就不舒服。大伙儿睡下了,风凝起来,鹰低声道:"你,你干吗去?"
风凝柔声道:"你睡,我找筝姨说说话。"
鹰低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你别为我辩,别给自己惹麻烦。"
"夫妻本是同甘共苦的是不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放心,筝姨是个明理的人。"风凝推门出去,到了宁筝的房间外头,轻声道:"筝姨,是我。"
宁筝慌忙开门出来,将风凝抱进去道:"我的小爷,你大夜里的过来,要是病了,可不是让筝姨心疼么?"
风凝扑通就给筝姨跪下了:"姨,对不住,羽哥他,小时候性子不好,我知道,这事情,太对不住您了。"
宁筝急忙将他扶抱在怀里道:"小主上,别这样。筝姨是明理的,这事情,是宁旷自己先挑战的,那时,羽殿下不过十岁左右,控制不了自己,也是情有可愿的。再说了,你们的母亲和舅舅,是我的大恩人,看在他们俩的份上,我都不能计较。还有,我也没有养育过他们,哪里有资格去说为孩子报仇的事情呢。再有,你,你从十五岁跟我住,那么多年了,没有多少时候离开筝姨的眼睛过了,在筝姨眼里,这三十来年,你就跟筝姨自己的孩子一模一样。为了你,筝姨也不能跟帝君去提报仇的事情。"
风凝抱住她道:"姨,多少年了,没有跟姨一起睡了,我今天晚上,就跟姨睡。"
风凝是个古灵精怪,他一连陪了宁筝二天,宁筝叫他逗得开心起来。这太监张义和宫女朱儿也看出来了,这个小美人,只怕是公主的心肝儿。找个机会,太监张义偷偷对风凝道:"这位小公子,老奴才有些话,想请您在公主面前禀告。"
风凝仔细听了他禀告的故事。原来,洗怀恩,并没有像大家想的那样,真的如此恶劣。他其实也是极可怜的人。他小时候长得非常好,他的父母一心要复洗家的江山,就把这个小儿子当作工具。后来他的父母就和宁妍秀作了交易,洗怀恩被迫,只能听从宁妍秀。但是洗怀恩提出来,如果宁妍秀得到皇位,就要放宁妍梅一条生路,让他们夫妻俩自去。没有想到,宁妍秀却迅速将宁妍梅绞死,还派兵杀两个才出生没有多久的婴儿。
洗怀恩的父母兄长全在宁妍秀的控制之下,他不得不屈从于宁妍秀。洗怀恩的父母原来以为,自己复国有望,谁知道,宁妍秀是个非常残暴的女子,不仅将洗家禁锢,而且把洗怀恩抢行带入宫中。洗怀恩无法忍受,所以就自己把脸给划成这现在这个样子。而且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住在冷宫,再不和宁妍秀说一句话。其实在洗怀恩心里,还是非常想念公主的。宁旷放他一条生路,他自己回到梅园了,起初受尽了这两个太监宫女的折磨。可是洗怀恩却一声不出。心甘情愿的在梅园打杂。直到宁旷了解整个事情的真正内幕,洗怀恩才算是过得像个人样。
张义低声道:"原来,我和朱儿也恨死了他,常常打他。后来知道了,其实,他也很可怜。他在这儿,痴痴的守着公主,已经四十五年了。实在,他心里守着公主,整整六十年了。唉,他可恨,可是,也可怜是不是?小公子,我看您,在公主面前,好像很得公主的喜欢。你替他说两句吧。都八十多的人了,不指望公主能够再重新接受他,不过,公主如果能原谅他,我看,他这一辈子,也算是,是值得了。"
风凝对这种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你说他自作自受吧,确实是,就跟爹一样。可是,偏偏却又让人家可怜。唉,替他在筝姨面前说说好话吧。风凝就在宁筝面前,找个机会,将这事情说了。宁筝苦笑道:"你筝姨老啦,这回跟你们来,也就是想落叶归根。人生百年,你说得好,要是总为仇恨而活,何曾有过自己的日子。罢呗,好孩子,你呀,就是可人疼。"
风凝睡了,宁筝却睡不着,轻手轻脚的起来,想到儿子墓前看看,是不是雪太大,压了墓前的几支绿梅。到了墓前,远远的看到有灯笼,宁筝绕到墓后,就听到洗怀恩沙哑地道:"旷儿,你,你曾经说‘你怎么忍心对母亲做这种事,你做出这种事,我还能叫你爹吗?‘旷儿啊,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就是背叛你母亲啊。我是什么人呢,你说得对,我,我不配做你们的爹。旷儿,如果不是爹,咱们一家人,可以多么开心地过在一起,六十年,六十年啊,咱们一家,分开六十年啦。只怕咱们一家,永远没有真正团圆的时候。不过,你娘亲,她还活着,你,你在泉下知道,你开心不?"
宁筝扶着儿子的墓,泪水直泄,旷儿,咱们一家,永远不能团圆啦。她的哭泣惊动了洗怀恩,洗怀恩到了她面前,抖着手想扶她,却又不敢。宁筝哭着看着他,六十年前,每一分恩爱,其实记得非常清楚。在冷漠的皇家长大,母后离开自己时,自己不过八岁,在到处暗流中时时防备,所以才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给这个人啊。本来期望能够长相斯守,怎么就风云变色,所有对幸福的期待都成了泡影了呢?
洗怀恩心疼地大着胆子替他抹去泪水道:"你,你不要哭,你,你,都是我不好。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你要是生气,你打我,骂我,怎么样都行。梅儿,梅儿,六十年,我,我一分一分都没有忘记你。你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梅儿,其实,你是我唯一的爱人啊。"
宁筝没有办法再控制自己,她倒在洗怀恩怀里,抱着他,放声大哭。这两正哭成一团呢,风涵急急忙忙赶过来道:"筝姨,洗叔,大事不好,云甸发生内变,刚才,刚才,咱们无瑕的伙计,给咱们带来一张告天下龙神书,说,说七日后,云甸太子宁鹄将挑战东高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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