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残梦虽尽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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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五月,荆楚大地的雨季来了。好不容易放了一天晴,次日又是雨天。连绵大雨,滂沱粗暴,阻隔了两军厮杀的机会。
尽管面对大西和北国的夹击,龙家士兵的士气仍然十分旺盛。自从龙雪皇包下城里的大部分青楼勾栏之地,让士兵狂欢两天后,士兵们就比以前倍加精神;而击败崔啸宇后,士兵的战意更是强烈。他们经常向龙雪皇请战,早把上次战败的阴影抛到九霄云外。
对于这类热血的将士,龙雪皇只是好言安慰,却绝对不许他们出战。他甚至把大寨的兵马都撤回城里。而城中的工匠日夜开工,军中补充了大量的箭矢,士兵的心里越发踏实。
“敌人围而不攻,似乎别有所图!”看着城外的敌营,呼延霞飞忍不住问道。他那高大的身影,在滂沱大雨中依然巍然。文天籁点了点头,道:“你能看出来,龙雪皇自然也能看出。听说练锋芒和宗望已经出兵,反袭江陵和襄阳。战如风和帅英旗在此逗留越久,他们就越不利。只是……”他微微叹了口气,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雨下得太多了。”然后便走回府里。
见此情形,呼延霞飞本想问个究竟,但想了想,心道:龙雪皇和文天籁都是当世的英杰,他们都按兵不动,自然有其道理。自己远不比上他们,也不必心烦。话虽如此,他也沿着城墙走着,巡查城防,以防不测。他见一名少年兵在雨中淋得不住发抖,摇摇头,走过来大声道:“你的蓑衣呢?”也不等少年答话,便把身上的蓑衣披在少年身上,然后转身离开。
他身后的几名亲兵刚想脱下蓑衣,呼延霞飞已喝道:“不必多事!”便带着他们继续巡城。那少年看着呼延霞飞的背影渐渐消失,可心底里的那个魁梧身形,却不断变大。
呼延霞飞自以为身子壮,不料他也经不过雨淋,巡完城回到府中,便觉头有些晕,他便上床休息,哪知一觉醒来,便觉全身发烫,浑身无力。
他病倒之时,文天籁还在熟睡,待他醒来之时,听家人一说,不禁大吃一惊,连忙赶去呼延霞飞府。却见师继勋已经在场,心中—动,师继勋笑道:“侯爷你好,呼延将军身体不适,现下军中的事务,已尽数交由下官处理。侯爷乃贵胄之身,天雨路滑,还是回府好好休息吧。”
文天籁皱皱眉头,知道他已掌握鄂州南军的兵权,自己以后便难办事了。师继勋是文官出身,一向自诩清流,对文天籁这类王侯子弟素无好感。文天籁虽然日前挂的武昌军节度使虚衔,俸禄比宰相谢丹臣还多,却无半分实权,偏偏几番干涉军中事务,师继勋大不乐意,认为文天籁这样是逾职之为,如今既掌握兵权,立即先发制人,一开口就表明态度,暗示不让他再干涉了。
文天籁本想借慰问呼延霞飞之机交待两句,可那师继勋却寸步不离,加之看见呼延霞飞病重的样子,也不禁替他担心,把说话都放回心里头。
待他走出呼延霞飞府邸,看着不停的雨水,摇了摇头,见师继勋走出来,便道:“加川大人,我有一不情之请,望大人答应?”
师继勋道:“不知何事?”
文天籁道:“我想借精兵三千,快船一百,不知可否?”
师继勋笑道:“我虽奉呼延将军之命接管军务,可出兵之事非同小可,容我回去慢慢琢磨。”说完,便告辞而去。
文天籁知他不肯借兵,叹了口气,也就返回府中。
多日未有战事,龙家士兵在城里闲着无聊,流言自然四起,而龙雪皇到方芷容住所过夜的事情,很快就不径而走。虽然众人早知道他们是一对天设地合的情侣,却想不到在芷容被打后他们的关系反而更进一步。
士兵在暗地里都说,当初龙雪皇责罚方芷容,不过是苦肉计,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也有士兵认为,这就是“打是亲,骂是爱,宝剑压脖子情深似海啊”。虽然士兵们说得有些不堪,但他们都从心底里祝福龙、方两人。
毕竟龙雪皇是他们的偶像,而方芷容的美丽和善良也获得士兵们爱戴,成为军中的胜利女神,大家都觉得让他们在一起,龙家军必定更加团结,更加战无不胜。至于当初开盘口赌文天籁赢的南军,自然是输个精光,没话可说了。
而文天籁听到军中传言后,并不做声,只带着城中壮丁在城内修筑一道内墙,墙高一丈有余。城墙修筑起后,再于墙外取土而培筑。风雨连绵,加上又无士兵帮忙,这些墙筑得艰难无比,文天籁身先士卒,带头搬泥运土,壮丁见他如此,都十分感动,众人齐心协力,便加快了筑墙的进度。
期间方芷容有几次想来探望,却都被文天籁婉拒。而师继勋倒是来了几趟,冷嘲热讽,但文天籁一向他要兵,他却借故推搪,始终不肯拨兵。
这鬼天气真是烦人!看着帐篷外的大雨,战如风紧皱眉头。尽管明知这雨会带来胜利,但毕竟身处野外,食宿都极不方便,加上自己惯于北方那种秋高气爽的天气,来到**的南方实在难受。
他和他的军队可就轻松多了。川中的雨水也不少,大西对这种天气虽然不喜欢,但也能习惯。事实上,自己的计画,没有了他们的帮助,就根本不可能成事。可事成之后,他们突起异心怎么办?战如风不禁想起当日初见帅英旗的情形。帅英旗的面貌平常,而且对自己奉承有加,一副软骨头的样子,可在他人不注意之时,那眼中深藏的精光让人悚然心惊。若不是自己一直紧紧盯住他,又怎能发现他的深藏不露。此人素以防守出名,作战时必定示弱,让敌大意,然后长期坚守不出,消磨敌人的耐性和锐气。待敌人懈怠之际,突施冷箭,来个雷霆一击,而且一旦得手,就决不放过敌人,哪怕穷追猛打,也要全歼敌军。
当年北军进犯,攻打帅英旗所镇守的大散关,却无法越其雷池一步,粮食耗尽,只好退兵。帅英旗却带兵紧蹑其后。起初北军还能有所防范,后来见不到追兵的踪影,就大意起来,却被帅英旗趁隙攻之,大破。一般的优秀将领到此也回师了,但帅英旗却不肯,冒着深入敌境的危险,急行军一天二夜,穷追北军残余一百余里,尽数歼之。此役奠定了帅英旗大西第一名将的地位,与当时自己率领五千精骑,大西破城十处,斩敌七万之役有异曲同工之妙。
所谓名将,计事必审中机会而后发。正确判敌动向,适时投入重兵,攻敌之要害,方为名将之风。在各个方面,帅英旗都不比自己差。如今和自己联手,不用与他为敌实在幸运。
可万一和自己作对,那就是最大的敌人。到时自己并不掌握地利,如何交战呢?唔,到时自己必须和他同一条船上,一旦发现他有所异动,就只好击而杀之。帅英旗虽然指挥出色,但个人技巧并不出众,决非自己的对手。可他万一在离船后才动手呢,看来别管这么多,打败龙雪皇后,立即翻脸动手罢。
战如风主意已定,却见有士兵通传,霍全忠将军求见。战如风知他冒雨前来拜访,必然有要事,便吩咐士兵让霍全忠进来。看到他进了大帐,战如风笑了笑,道:“全忠,你来所为何事?”
霍全忠恭敬地道:“士兵久受雨淋之苦,有不少人已经心生怨言。末将唯恐有失,特来禀报元帅。”
战如风森然道:“我军在雨中驻扎,为的是破城杀敌,士兵凡出言埋怨者,一律斩首示众。你先去挑了一两个有些威望的,杀了震慑全军。然后通令上下,破城后,我们会找附近一两村庄,让士兵快活快活。”
霍全忠心中一寒。战如风所指的“到村庄快活”,就是默许士兵在村中任意**掳掠,以作激励士气之用。事后,不管那村庄变得如何,为避他人口舌,必然尽数烧之坑之,不留半点活口。幸亏鄂州有着极为重要的战略地位,否则以神武大军的死伤,必然要屠城三日,以泄胸中闷气。霍全忠领命而去。
刚一出帐,却见欣儿打着伞,正婷婷地等着他。他摇摇头,略带怒气斥责道:“你刚病完,就不必冒雨前来。再感染风寒怎么办?”
欣儿并不答话,只甜甜地笑着。霍全忠走去接过伞,忽然心动,轻轻吻了一下欣儿被打散的发丝,欣儿满面通红。霍全忠哈哈一笑,两人打着伞,一起回帐。
与此同时,帅英旗也和他的“莺兮”淑儿密谈,“什么?破敌之后,全军立即向北军动手?可我们不是盟军么?”听了帅英旗的话,淑儿是吃惊不已。
帅英旗淡淡道:“此一时彼一时也。当下我们确实是联军,只因我们谁也没有把握单独战胜龙雪皇。我需他的策略,他要我的兵力,各取所需。但破敌之后,为夺鄂州,我们必定会反目成仇。幸好届时我们拥有地利,正好趁机击溃他们。万一让他们回到平地上,我们就难以获胜。”
淑儿迟疑道:“纵然如此,也无须现时就下令准备。万一有人泄露出去,那该如何是好?”
帅英旗冷冷道:“破城杀龙之计随时都会执行。眼下船只已从江陵调来,只待天气放晴,咱们就立即动手,到时再知会士兵就来不及了。当然,我已下命严禁士兵和神武大军交谈,违令者必斩无赦!”淑儿又道:“由于连连下雨,士兵无法好好做饭休息,有不少人已经口出怨言。请问元帅,我该怎么办?”
帅英旗怒道:“些许小事,你也来烦我?敢口出怨言者,斩!你先杀他十个八个,看有谁敢再说。”
他此话一出口,就觉后悔,自己怎么这样说话?他素来善于容忍,任何时候对人都是和颜悦色,对淑儿更是温柔之极,此刻突然发火,实在少见。他叹了口气道:“对不起,淑儿。近来想的事情太多,令我心烦,倒把气发在你的身上了。”
淑儿并不生气,反而一脸关切之色,道:“将军,朝里那些闲话,你就别放在心上。反正你掌握兵权,他们也无奈你何。”
“你说什么?”帅英旗又突然生气道:“我决非那种拥兵自重之人!倘若真按你所说的做,岂不是给朝里的人说中了?”
淑儿大惊,慌忙跪下道:“请主人恕罪!奴婢一时糊涂,竟胡说八道,请主人恕罪!”
帅英旗扶她起来道:“你不必如此。近来我的火气真大,多年的修养居然一朝败尽,也真是的。”
他徐徐抬起头,望着那如瀑布一般的雨水,缓缓道:“人人皆以为我深藏不露,忍辱负重多年,所图必大。其实我所图的,也不过是普通的荣华富贵,高洁名声而已。后来我在朝中影响越来越大,竟成为众矢之的。我为自保,才用密报来控制朝野,绝无其它企图。只是……”
他又摇了摇头,道:“我做得太过火了。把持朝政之事,竟被圣上察觉,对我顿起戒备之心。他趁我此番出征,借口保护,已将我的家人全部带入宫中监视。无奈之中,我只好把各大臣的密报全部交给圣上,以示绝无贰心。可圣上看后,对我猜忌之心更重。目前他已派兵进驻归州和施州,封锁我入川的道路,又不供应军粮。若非江陵有足够的存粮,只怕我军挨不到今日啊!”
“放着是别人,必定带兵造反,只有主人你还一心为国。此番苦心,天下有几人可知?”淑儿柔声道。
“嘿,我并非好欺负之人,只是毕竟故土故国,他可对我不仁,我不可对她不义。谢谢你,淑儿。今天我说的这番话,不论是谁听都嗤之以鼻,说我假仁假义,只是你全心全意去相信,谢谢。”
淑儿摇摇头道:“我相信将军,其实主人是什么人并不重要,只要还是我主人,我便相信你。”
她想了又想,提醒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为禁止士兵议论,我军便执行严刑重典。只怕士兵口中不讲,心中不服啊!”
帅英旗想了一想道:“既然如此,你就再通令三军。破城之后,我会选几个富裕的村子,让士兵享受享受,这下他们满意吧?”
淑儿心中一震,所谓到富裕的村子“享受享受”,就是让士兵到村子糟蹋女人,抢劫财物,事后为掩人耳目,还需将当地百姓杀个精光,烧个干净。看来,附近的村子和鄂州一样,都面临大劫了。

她接过命令后:心情沉重地走出帐外。她没有打伞,让雨水将衣甲打得透湿。她并不知道,几乎在同一时刻,战如风也下达了同样的命令。
连日下雨,即使是呆在城中的龙家军也不大好受。尤其是守城的士兵,往往要在滂沱大雨中站上半天,十分辛苦。
而龙雪皇以身作则,经常巡视城头。他不带雨具,经常被雨淋得透湿,连往日飘逸的长发也凌乱地沾在身上,仪容不整。可就是这样的龙雪皇,却获得了士兵热情欢呼,连雨淋之苦也在欢声中逐渐消散了。
今晨他又是如此。在城上呆了大半夜后,眼见天色将明,才返回城中。但他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走到芷容家中。
方芷容刚披衣起身,见他浑身湿透的样子,十分心疼,连忙唤来望晴,帮助他换上以前留下的衣服。待他梳洗完毕,赫然又是一翩翩公子。
龙、方两人坐在房中,望晴端上三盏清茶和一些早点。两人喝着茶,有意无意地闲聊了起来。
“芷容,我说个故事给你听罢。”龙雪皇轻轻地问道。
“好的。”方芷容微微低首,看看茶叶于水中缓缓浮起。
“这个故事我也只是听来的,不过应该是真的吧。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药材商人来到一条村子里,他向村民高价收购灵芝。但此时正是冬季,山上寒冷之极,上山采药十分危险,许多村民都不敢轻易上山。”
“那药材商见无人应答,便又提高了价钱。这时,终于有人答应了。那是父子三人。他们决心冒一次险。他们登上高山,而且来到了冰川地带,但却一无所获。准备回来的时候,山上起了暴风雪。”
“年事已高的父亲被严重冻伤,再也无法行走了。他倒在冰冷的雪地上,果断地对两个儿子道:‘我不行了,你们快把我的衣服脱下来穿上,设法下山。’”
“两个儿子不肯丢下父亲,不愿从父亲身上脱下大衣,坚持要背父亲下山。父亲不断斥责着他们,说他们是在自杀,但却无法阻止他们。不知不觉间,父亲的眼泪已经凝结成了冰花。”
“他们背着父亲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迷失了方向,父亲也晕过去了。”
“儿子们泪流满面,一声声地喊着‘爸爸’。大儿子脱下身上的大衣盖在父亲身上,试图把他救回来。然而,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父亲已经没有一丝气息,大儿子也被冻伤了。”
“他对弟弟说:‘看来,我要留在这里陪伴父亲了。小弟,你把我的衣服脱下来穿上,设法走下山去,家里还有母亲、奶奶在等着我们。’”
“弟弟非常伤心,他摸摸父亲,再摸摸哥哥。父亲的身体已经僵硬,哥哥的身体还有一丝余热,他脱下自己的大衣,盖在哥哥的身上,千方百计地要救回亲生哥哥的性命。
“第二天,暴风雪过去了,父子三人倒在一块。父亲盖着大儿子的大衣,大儿子盖着小儿子的大衣,而小儿子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衣。
“村人们把他们抬下来,边走边流泪。他们明白风雪中所发生的一切。村民称赞他们父子三人父子情深,为他们的骨肉之情而慨叹不已。却没有想到,一年后,他们的遗下婆婆和媳妇,也在痛苦中郁郁而终……”
龙雪皇的嗓音本来很是清脆,但他说这个故事的时候,声音却慢慢地低沉下去。说到后来,当他抬起头来,发现芷容已经泪流满面。
他拿起手帕,轻轻地替芷容拭去眼泪。芷容羞红了脸,低声道:“谢谢……谢谢……”
待芷容擦干眼泪,龙雪皇才道:“芷容,这个故事,你明白什么?”
方芷容略带愕然地望着龙雪皇,良久才道:“我明白的,你的意思是,在某些时候,我们也必须要勇于放弃吧?倘若儿子们脱下父亲的衣服,就能走下山去,而他们的亲人也不会因悲伤过度而逝去……我明白的,可即使我再明白,我也不那样做……”
方芷容抬起头,一双美目晶莹剔透,略带悲怆地道:“我会像父子三人一样,绝对不放弃任何一个亲人的性命。即使徒劳无功也好,总好过下山后,过那无尽无穷的痛苦生活。在父亲离开的时候,我仍在家中安逸,不知天日;兄长离开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倘若不是知道他们心愿未了,我早就跟随他们从于地下了……”
果然如此么?算了,她是不可能和自己走上同一条道路的。当初自己把她从悲伤的深渊中救起,让她回复自我,也就决定了今日的分歧了。反正像我这种,是没有资格和她一起……
他怜惜地摸着芷容如缎子般的长发,带着歉意道:“真是抱歉,我勾起了你的伤心事……”
芷容扑入龙雪皇的怀中,嘤嘤痛哭起来。良久,她才抬起头,道:“要说抱歉的是我,我明白你的好意。你是希望我不要再像上次那么冲动,要懂得照顾自己。其实,这个道理我也知道的,可是我无法控制自己啊……”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一想到那些死于我手上的敌军,想到他们也有兄弟姐妹,也会替他们痛哭流涕,我的心就无法平静;很多时候,我不敢去伤兵营去探望士兵,每当看到死去战士的尸体,每当听到受伤战士的呻吟,我就想到,这些都是因为我带兵无方造成的。我需要向他们负责……在梅关之战,我冒险出击,害死了多少无辜的士兵和百姓?在鄂州出击时,又有多少士兵为我牺牲?以前,我以为让百姓安居乐业,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可是,让他人幸福是一回事,可让人牺牲又是另外一回事。其它百姓或许会过上幸福的生活,但被牺牲的人,还有他的家人,却是不会快乐。因为不管他人怎样,自己的生命只有一条,一去不再复来的……我可以对得起其它百姓,却始终无法面对那些丧失亲人的家庭……”
“我不知道……现在的我,是无比幸福的。可正因为如此,我才害怕。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是否还会得到上天的眷顾?有没有资格得到幸福呢?”
龙雪皇缓缓地道:“做人最重要的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也许有些时候你不知道怎么抉择,但只要你有良心的去选择,即使错了,也无愧于心了……芷容啊,你是如此的善良,一定会有幸福的……”
……此番说话,应该不是由我来说的啊……
方芷容抬起头,看着龙雪皇的眼睛。但觉他的双眼犹如夜空般宁静、深沉,却璀璨晶莹,教人情不自禁地安详、舒和下来。
她想起自己仍在他的怀中,面一红,收住眼泪,离开龙雪皇的怀抱,低声道:“谢谢……其实……其实有你在我旁边,我……我已经很开心……”说到这里,芷容但觉羞不可及,竟将身子背对龙雪皇,只觉面上还是发烧,用手帕遮住面。
龙雪皇静静地看着芷容,眼睛里闪过一丝痛苦,随即恢复了平和。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理会芷容的表白,转移话题道:“芷容,你知道神武大军所挖的那几条地道么,现在是否已经将封住了。”
方芷容见他没有回应,有些失望,随口答道:“已经封好了。你带兵一来,文家侯爷就立即命人将那几条地道用土塞死,敌军已经是不可能利用那几条地道了。”龙雪皇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就能争取多一点时间了。”
方芷容不解地望着龙雪皇,这些天来,龙雪皇一直督促士兵准备大量的船只和引火之物。芷容不明白,以为他要和敌军进行水上交战。可是虽然雨下得挺大,但长江和汉水还不至于泛滥;何况神武大军不擅长水战,水面作战的可能性不大。今天他又问关于地道情况时,芷容想起和文天籁共守鄂州的情情种种,顿时恍然大悟,不禁吓得香汗淋漓。
方芷容颤声道:“难道敌军要重施故伎,决堤放水,准备水淹鄂州么?”
龙雪皇见她已经明白,便轻轻点头道:“正是,而且由于连日来不断下雨,无论是汉水还是长江都已经水满,只要敌军一旦决堤,滔滔江水将无可抵挡,鄂州必成泽国。”
方芷容这才明白龙雪皇为何害怕雨水连绵不断。倘若雨一直下,汉水和长江泛滥,决堤放水的威力将大大增加,对鄂州城墙有着致命的冲击。雨水,只能阻隔敌军一时,但反过来也成为敌军的必杀武器啊!
她惶急地问:“雪皇,这如何是好,你可要想个办法啊!”
龙雪皇看着芷容那动人心魄的星眸,长长地出了口气,道:“我不是说过么,我一早就已经有办法了。只是……算了,到时才告诉你吧。”
方芷容是个乖巧的人,既然龙雪皇暂不肯说,她自然也不会追问。她相信龙雪皇,相信他一定有办法对付敌人的水攻的。这时,她的心思已经放在如何保护鄂州上面去,对于刚才的疑惑已经淡忘了。
龙雪皇见窗外一片光亮,大雨已停,不禁眉头一皱,便对方芷容道:“我们上城头看看。”方芷容点点头,和他一道出门。
此时一抹飞虹横挂天际,美不胜收。两人的马匹踏着青石大街,不时溅起些许水花。两人策马而行,不一刻已到城下。
他们登上城头,但见碧空万里,丽日中天,竟无一片云朵。龙雪皇远远眺望汉水和长江,只见水势凶猛。龙雪皇忽地转过和方芷容互相望了一下,一时无言。
方芷容忽觉手心一暖,原来龙雪皇已轻轻握住她手。方芷容发觉在他们周围还有大量的士兵,她虽然已和龙雪皇成为情侣,但毕竟还没有出阁,在众人面前如此亲热,不禁微觉羞涩。
却见龙雪皇迎风傲立,在霞光万丈中身长八尺,神逸无比,心中一热,只觉自己无比幸运与幸福,尽管前途凶险,但只要能像此刻两人牵手而立,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
他们走下城头,正要回府,却见百姓人山人海,如海潮般涌来。原来他们都是看芷容。当日芷容被责打之后,城中百姓都十分挂心,不时有人送来果品慰问。他们都望她能早日康复,让姽婳将军的英姿重现。
这些日子,芷容呆在家中不出,直至今日才露脸。这消息一传开,鄂州百姓就如炸了锅似的,也不管街上不得随意走动的禁令,不论男女老少,都纷纷赶来,只盼能见她一面。
方芷容初时也吓了一跳,及至见到大家都是一副真诚关怀的样子,心中着实感动。这边一个妇人道:“姽婳将军,我这里有个鸡蛋,你拿回去好补补身子。”那边一个大汉道:“姽婳将军,你什么时候上阵,俺跟着你上!”
又一个酒楼掌柜道:“我那边学做了几个‘点心’,姽婳将军,你过来试试。”他这么一说,倒惹起另外几个人不满:“什么嘛,论做糕点,我们的‘积珍轩’怎么比你们‘明霞阁’差?姽婳将军该来我们这里尝鲜!”
“你们‘积珍轩’算得了什么,我们‘倚湖居’才是最佳。”这几个居然就争吵起来。可大家都不理会他们,有一个大娘颤声道:“姽婳将军,你没事就好。我天天求观音保佑,还真的灵验呢!”
方芷容听着他们的慰问,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她强忍住,笑着道:“谢谢大家,谢谢大家。我没有事了,我很好,真的很谢谢。”
这时,却又有一女孩不知从哪里钻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大花环,走到芷容跟前,羞怯怯地道:“姐姐,我送给你。”
芷容见那花环又大又白,却有些破损,显然是刚才被拥挤人群所弄坏,她弯下身子,轻轻吻了那女孩的脸蛋,将那花环挂在颈上。那女孩有些害羞,可眼神里充满喜悦,四周的人群也欢呼起来。
——诸位哦,你们的恩情,芷容什么时候才可以报答呢?只望南朝与广南,永世不用再动干戈了。
她回过头来,却见龙雪皇满面着急的神色,连连向她使眼色。芷容一惊,便对人群道:“各位对我关心,芷容铭记于心。只是现下少主和我有紧急军情要处理,请各位让开,好让我们回去理事。”
百姓们都对芷容捧为仙子,见她如此要求,自然向两边分开。两人才能前进。两边还不住传来人们的喝彩声。
“打败北军,平安回来啊!”
“姽婳将军必胜!姽婳将军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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