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春色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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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流水细流,芸儿把自己的过去告诉了芷容,只是略去了龙雪皇身世和身体的秘密。方芷容心中却是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芸儿何等冰雪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笑着道:“芷容妹妹,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罗嗦说这些么?在梅关时,当初少主也曾尽力开解过你么?难道你不觉得这其中有许多相似之处么?你仔细想想就会明白了。”
方芷容仔细想了想,失声道:“难道少主也同样经历过同等事情,在我们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
芸儿微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你说得有些对,有些不对。不过,以后你就明白了。不管少主现在如何风光,他的内心痛苦,却是无人可以知道。我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他怎样对你,希望你都能好好留在他的身边,不断安慰他,让他得到真正的幸福啊!”
“我……”芷容羞得连话说不完整,但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是的……”
“那就好,你知道么?其实他很腼腆和害羞的,尤其在女子面前。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服侍他的情形……”
“不要说了,”芷容突然生气地道,随即醒悟过来:“啊,对不起。我……”一时却说不下去。
“你不要误会,唉,其实我早非处子之身,按理和少主好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是,他不愿随随便便和我乱来的……那时我刚回心转意,而他身边也无人照料,于是我就负责服侍他。那天深夜,他叫了我进房。当然我想,既成他的贴身侍婢,当然要做侍寝之类的事情,被他叫进房中那一刻,心中还是感到羞愧的。谁知呢……”
芸儿故意顿了一顿,见芷容还是一副紧张入迷的样子,不禁偷笑起来。这一笑,反牵动她的伤势,无法再说下去。待她喘过气来,却已经过了差不多一顿饭时间。她不想芷容继续焦急下去,喝了她送来的一杯水后,又继续说下去。
“那天夜里,我走进房间,却发现他穿得整整齐齐,在灯下抱卷攻读。他告诉我,这几天战事紧张,他苦思破敌之道,需彻夜博览群书,以求良法;但日间要训练新军已是十分辛苦,夜间自无精神熬夜,经常不觉间睡着。他请我在旁提醒,一旦发现他入睡,就要立即把他唤醒。”
“啊……”芷容不禁叫出声来,她早知道龙雪皇平时是异常地认真和努力,却也想下到会刻苦到这个程度。难怪他会战无不胜。那些羡慕他的人,又有几个会知道他的付出呢?
“当时的我也愣住了,想不到他对我要求是如此的简单。看着他灯下时而凝神苦思,时而细览兵书,那副专注模样,直教人心驰神醉。日后他威名渐隆,也就更认真学习。他一年到头倒是少有时间能安稳睡觉的:不是在挑灯夜读兵书,就是埋头改阅宗卷,每天睡不上两个时辰,但在外人面前却总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样子。”
方芷容无言,过了一会才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情。我明白的。”
芸儿欣慰地点了点头,忽然又嘻嘻笑道:“妹妹啊,你可知道,少主他唱儿歌也很在行哩。”
方芷容吓了一跳道:“不会吧?他……”想着龙雪皇平时玉树临风,洒脱俊朗,实在无法想象他唱着儿歌的样子。
“起初我也不知道啊,只是这次我受了伤,我才知道呢!”芸儿闭上眼睛,回想起当天的情形。
那日自己受了重伤,几乎连马坐不住了,是他冲了上来,让自己与他同乘一骑。他一手舞戟,一手紧紧抱着自己,就这般在千军万马中厮杀着。
伤口很疼,自己几乎撑不住了,可在朦胧之中,在敌兵的惨叫声中,还是听到他安慰自己的声音:“不要紧,我们很快就会出去了。”虽然最后自己受不住马匹的颠簸,还是晕了过去,可是躺在他怀中的那种温暖感觉,至今还是难忘的。
醒来时,发觉自己竟躺在他的床上,而他在旁认真地看着。自己挣扎着要起身,却怎么也没有力气起来,反而触动伤口,痛得冷汗直冒,连贴身的亵衣也湿透了。
看见自己如此,他立即就着急起来,赶忙示意自己不要乱动,然后坐在床边,紧握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有些粗糙,该是经常紧握兵器的结果罢,但很是暖和。他静静地望着自己,一言不发。当时的自己可是又欢喜又激动,胸口不断起伏,良久才平复下来。
这时,他又轻轻哼起歌儿来,歌声很是柔和悦耳,尽管听不清字句,但自己却觉得十分舒服,犹如自身躺在一大盆热水中,暖暖的、柔柔的,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就沉沉睡去。
醒来时,发觉他仍在身旁坐着,看他双目紧闭的样子,显然也已睡着。手心很是暖和,仔细一瞧,原来他还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难得他可以熟睡,就不要惊动他吧,自己不敢乱动,只默默地望着他的面容。
他的眉头微皱,似乎在思索着;额上有几缕乱发垂下,让他看来格外的疲惫,俊美异常的脸上隐约着多年风尘,给人一种遗世之感。如此年轻英俊、雄才大略的霸主,睡觉时却像个孩子,显得如此无依、如此孤独……
待自己再次醒来,发觉天已大白,他亦已经离开。营外喊杀连天,显然他在外督战罢。在旁守候的女兵端来小米粥,并偷偷告诉她,这粥可是他亲自下厨做的。当时的自己,除了感动之外,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个就是他了……希望,芷容会带给他真正的幸福,不用再自我折磨下去吧。
“他的儿歌唱得可好听呢!有机会,我叫他唱给妹妹你听吧。”听着芸儿那微弱而不失愉快的话语,眼睛有时还调皮地眨了眨,芷容心想:看来芸儿天性也是单纯而活泼,平时的那种忧伤神情,不过是“莺兮”带给她的余痛而已。
她突然想起一事,惊道:“啊,现在天色已经不早了吧?”
“是的……少主还在外面等呢!”
“……”
“……”
待芷容匆忙跑出内帐时,龙雪皇正在中军案上批阅宗卷。方芷容见到他如此,方才松了口气。
龙雪皇见芷容回来,笑了笑,撤去宗卷,吩咐士兵上饭菜,并不询问她和芸儿交谈的内容。他们的菜肴并不丰富,只有一些咸鱼、白菜和一些腊肉。方芷容心想:少主能以身作则,和士兵同甘共苦,这真是难得。
却听龙雪皇笑着解释道:“芷容,真是抱歉。今天请你委屈一下。近日因我们要躲藏起来,伙头军不敢补充新鲜肉菜。所以今晚只能将就吃着。明天再补回吧。”
芷容道:“不,这样很好,少主您能和士兵同甘共苦,芷容很是感动。难怪人家都誓死追随您。”
龙雪皇摇头道:“今天饭菜我是不得已为之,并非有意和士兵同甘共苦。试想一下,倘若连我也吃这样的饭菜,那么其它将军怎么办,难道也要吃这些东西么?喜享乐,恶艰苦,乃人之常情。我不能强制其它将军一起受苦。我吃好一点,那么他们就敢吃上比较好的饭菜。其实,要真的关心士兵,就要多想出一些好主意,让他们多打胜仗、避免无谓的损失就好,像吃饭这样的小事情,实在不能说明什么啊。”
方芷容叹服。帐外一名传令兵禀报道:“营外来了一队人马,他们自称是南朝文天籁将军派来,给少主和方将军送来酒席的。”
龙雪皇听后,笑着对方芷容道:“这位文天籁将军好厉害,居然会算到你我没有好酒好菜下饭,专程送来酒菜,果真了得。”
方芷容面色一红,心想:文天籁为人细心谨慎,可一旦要关心爱护他人,就难免过火。他既然送来酒席,不但料到龙家军中没有好酒好菜,而且更算到我会和龙雪皇一起吃饭,他,这样做是为了……
方芷容没有想下去,这时龙雪皇已经吩咐士兵把营门打开,让南军把酒席送进来。送进中军帐的酒席甚是丰富。
那是鄂州出名的荆楚鱼席,即是以鱼为主料,禽、蛋、肉、奶、蔬、果、菌、笋等为辅组成的宴席。那鱼席花样百出,美伦美焕。光一尾鳜鱼就变幻出松鼠、金狮、葡萄、凤梨等图案和鱼丸、鱼糕、鱼片、鱼丝、鱼、鱼粥等菜式,不仅“形变”而且“味变”,使整个鱼席异彩纷呈。
其中又以清蒸武昌鱼最为出色。选用两斤左右一条的武昌鱼,辅以火腿、冬菇、冬笋和鸡汤等清蒸以后,再在鱼上缀以红、黄、绿各色菜丝,看上去五彩缤纷,举筷一尝,肥美细嫩,汤质鲜香,回味长久。龙雪皇和方芷容都吃得十分开心。
待手下把桌子收拾干净后,龙雪皇和方芷容一起巡营。这时天已尽墨,一轮冰盘自山中升起,却又害羞不已,在云间若隐若现,未肯尽展风姿。偶尔投下几绺月华,将山间河边都染上一层银装。那恢复平时生活的鄂州点起万千华灯,把半边天空映得明亮。
偶尔传来城墙上士兵的梆子声,清脆悦耳。士兵们虽然已经进入帐篷中,但日间的胜利都令他们兴奋不已,在帐中笑着说着听着日间的大战。整个大营一副祥和欢庆的气氛。
方芷容和龙雪皇在营中慢慢地走,他们并没有带上什么随从,也没有骑马。龙雪皇今晚巡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经常走进帐篷里和士兵谈话。他只是和方芷容在营中闲逛,那些哨兵仿佛接到命令似的,在老远看见龙、方两人,就急急离开。
两人说着些可有可无的闲话,并没有怎样倾心交谈,但不知不觉间一种异样的情感在他们的心中回荡。
他们边走边谈,不觉已走到寨门,龙雪皇想了想,却又带着芷容出寨,在外巡视。
离开大营,天地间仿佛一下子变得静谧,晚风习习,轻轻送来花草木叶的清香,那香竟带点甜味。河边远远吹来的霰雾,袅袅如缕,丝丝如烟,湿气在青草上凝成露水,将泥土都润得软如凉绵。
方芷容但觉自己虽在数万人的军营旁,却与龙雪皇像情侣般漫步在无人的街头,自有一番莫名的情调。
忽然,龙雪皇停了下来,方芷容心中有事,没有注意到,收步不及,上半身直向前扑,恰好龙雪皇转过身,结果方芷容这下就扑入他的怀里。方芷容“啊”一声,玉面生春,在龙雪皇怀里挣扎,想离开他的身子。
不料一下用力过猛,龙雪皇马步又稳,方芷容推不动他,自己就要反向跌在地上。龙雪皇眼捷手快,一把捉住她皓雪般的玉腕,方芷容才没有倒在地上。
说来奇怪,两人也非第一次身体接触。但不知为何,这次两人都面红耳热。他们均知此处离军营不远,实在不宜过于亲热。然而,有一种恣意的温柔从中回荡着。两人相互凝视,看着对方眼里的自己,仿佛进入一帘寂寞的幽梦,朦胧凄美,却又不可捉摸;又如读了一句典雅的古诗,平和悠远,内含无尽的滋味。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他还捉住她的双手。
良久,还是龙雪皇先醒悟过来,轻轻放开她的手,带着歉意地道:“对不起,芷容。刚才我失礼了。现在天色已经很晚,我送你回鄂州吧。”
方芷容见他放开自己的手,不知怎地,竟然觉得有点失望。听到龙雪皇要送她回鄂州时,她刚想说自己要留在军营里。但转念一想,自己还要回去准备运箭事宜,而且让望晴孤身一人留在屋子里也不大好,自己出城时没有交待过会在外过夜,相信她一定会很担心的。
于是就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少主。”面上却是一红。
龙雪皇静静一笑,带方芷容来到辕门。这时早有士兵把马匹带来。龙冰兰倚在辕门旁,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龙雪皇向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帐休息。龙方两人上马,带着二十余骑,就向鄂州奔去。
那龙冰兰仍呆立当场,容色冷冷若飞。满地月华,人月相映,皓质之感,凛凛而来。
马疾蹄香,轻快的马蹄踏上了路边的野花,不觉意地沾上了几点花香,微微地、羞羞地、徐徐地、悄悄地,渗入每个人的心中。
在清丽的月色下,在幽幽的花香中,望着他那飘飞的白袍,方芷容感到一丝的微醉。她明明知道龙家大营与鄂州城相距不远,但内心还是盼望着这条路能一直走下去,永远不会停下来。
但梦始终会醒的,当逶迤的鄂州城墙出现在方芷容的视野中时,她微微地叹了口气,拍马赶过龙雪皇的马头,要叫鄂州北门守军开门。
“她今晚一定回来的。”站在鄂州城头上的文天籁喃喃自语道。
这些日子,他一直期待着龙雪皇援军的出现,也一直害怕着龙雪皇援军的出现。因为他明白,只要他一回来,那么她就要走了,离去了,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尽管不止一次地责备自己,为何要这么想,倘若龙雪皇真的不出现,鄂州上下数十万军民的性命都将不保。自己怎么会这样鸡肠鼠肚呢?以前的自己可不是这样的。
可是,一想到她那直垂腰间的如瀑长发,文天籁就砰然心动。在这些日子的并肩战斗中,他仿佛进入了一个无比美妙的梦境,尽管这个梦常常会醒来,而且会痛得入心入骨。
但他不悔,因为他触摸了她的欢乐,感受了她的忧愁,见识了她的聪慧,体味了她的善良,一颦一笑间带着无尽的风姿,如仙似画。
能与她一起共守鄂州,共同为这座繁华的大城而战斗,文天籁觉得自己和她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好像大家有着不尽的话语交谈,好像大家已经有了共患难的交情;他们已经近在这咫尺了,可就在这咫尺间,他却又感觉到无尽的距离,仿佛她就在河的那边亭亭立着,自己在河里拚命地游,但怎么也游不到她那里去。
他终于还是来了,她也走了。顿时间,文天籁一片茫然。听到鸟儿的叫声,他觉得那就是她的声音;看见鲜花的盛放,他觉得那就是她的笑颜;看见杨柳的摇曳,他觉得那就是她的秀发……总之,只要一看到美丽的东西,他就想到她,他就会思潮如水,久久不得安定。

文天籁继续想着她。他想她走了,应该会在龙家大营吃饭,那里有没有她喜欢的饭菜呢?龙家军潜伏了那么久,应该很长时间没有补充什么鲜鱼活肉吧?让她吃那些腌制的菜么,她可不喜欢。
于是,他吩咐大开城门,让百姓恢复平时的生活,并让城中最出名的酒楼订作一桌上等的鱼席,然后派人送去营里。
他又想,她回龙家大营了,究竟会不会回来?应该会的。龙雪皇不是大量使用车连弩么,那么耗箭量会很大吧,光靠他军中的箭是不够的。一定要来鄂州这里拿箭,这个任务由她执行不是天经地义的么?她会回来的。
入夜后,城门会重新关上。龙家大营离北门最近,她会在那里叫门的。我要去那里,我要迎接她回来。
于是,文天籁就来到北门,静静地等着,看着夕阳下山,看着玉兔东升,看着满天的星斗……终于,远处传来了马蹄声。
文天籁突然觉得心跳加速。随着来马的接近,他终于看到了,终于看清,带头的就是她。
文天籁的心跳得更厉害了。他与她相隔不过几个时辰,但是在他的心里头,就像相隔了几百年似的。在经历过千劫万难后,几番轮回的他和她终于又见面了。
猛然,在她的身后,文天籁看见了那个高大、英俊、雍容、华贵的身影。那就是他么?—阵失落涌上文天籁的心头。与他相比,自己真是自惭形秽啊!可是……可是……一时间,文天籁也不知说什么好。尽管明白无法与他相争,但就这样放弃却是自己怎么都不甘心的。
方芷容见到城头上的居然是文天籁,也不禁吃了一惊。她想了想,就向城头上喊道:“我是芷容,请侯爷开门。”
文天籁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吩咐士兵放下吊桥,打开城门,让方芷容进来。方芷容望望龙雪皇,见他笑着向自己挥挥手,明白他暂时不愿进城,于是说了声“谢谢”,就拍马进城。龙雪皇见她进了城后,才回过头来,带着从骑回营。
方芷容进城后,向文天籁也说了声道谢,然后就回自己住所。文天籁看着远去的背影,忽然飞身上马,拍马奔向鄂州城的最大酒楼——听月轩。
“你这贼娘,我们在下游打水,你们干嘛在上游洗澡?”一名龙家的伙头军对着小溪上游的南军大骂。
这些南军一早出来洗澡,准备当日的训练,如今突然惹来一阵臭骂,自然不忿,回骂道:“你们这些广南人,人长得矮,又晒得黑,走来我们的地头干嘛?要知道,这里南朝的国土,不是你们这些南蛮可以踏足的!”
南军虽然暂时和龙家军联手,然而双方的下层士兵并不认同对方。龙家军受过南军的突然背叛,死伤不少弟兄,他们都憎恨南军的反复无常;而南军也觉对方是客军,偏偏经常以势欺人,心中也是不快。这些日子以来,呼延霞飞和龙雪皇花了不少工夫来弹压两军,可百密终有一疏,今日恰巧让两队人马撞上。
那名伙头军听到南兵大骂,心里的无明火顿时冲到额头,仗着身边还有不少同伴,放声大骂:“老子干嘛来这穷得要命的地方?还不是来帮助你们这群穷人。哼哼,要不是你们皇帝乖乖地送上荆湖大地,低三下四地向我们少主求情,请他出兵,老子还在广南享福,吃槟榔,做买卖,才不管你们生死呢!”
南兵倒是被伙头军骂得无话可说,龙家进入荆湖北路确实是南朝请求的结果,这一点确实南兵自知理亏,可有个南兵比较机灵,一眼就看见这些伙头军居然有几个荆湖人,于是就不失时机地大骂道:“你们几个,不是荆湖人么?干嘛为这些南蛮做事?忘记祖宗了么?”
这几个荆湖人都是前年广南大战中投降龙家军的,被南兵这么一说,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可当中也有人回道:“我们哪有背弃祖宗,你看我们不是又回来打北国兵么?我们当初被朝廷离弃,有家归不得,我们投降少主,他对我们恩重如山,形同再生父母,我们跟着他,心甘情愿!”
他所说的倒非虚话。当初他们投降龙家之后,一度担心龙雪皇会否坑杀他们,以报石门大败之仇。可龙雪皇不计前嫌,不仅给他们大量的粮饷,而且还让韩世杰挑选了一批荆湖精兵,作为他的宿卫兵,担任中军帐的护卫,而他就毫不戒备地酣睡帐中,只留龙冰兰和芸儿在身边服侍,丝毫没有怀疑担忧之意。
这举大大稳定了这些降兵的心思。后来龙雪皇又不惜以军粮赈济饥民,打鄂州时又许诺可让降兵回家,令他们尽心尽力为龙雪皇卖命,不曾有半分动摇。
一个满面麻子的南兵听后,大笑道:“你们少主?一个小白脸而已,身边整天跟着个妞儿,惟恐人不知他受女子欢迎。这样的人,也值得你们死心塌地么?”
他这么一说,所有龙家兵都生气起来,齐声道:“闭上你的狗嘴,休得侮辱我家少主!”
那麻子脸还不知害怕,反而把肚子一腆,道:“我就是说他是个小白脸,嘿嘿,他长得这么俊,说不定是个美貌妞儿呢!呵呵。”他的异想天开换来南军一致喝彩,齐声欢呼起来。
最初骂人的伙头军再也忍不住了,把手中的水桶狠狠地砸向那麻子脸,当然把他砸得头破血流。南军无不大怒,他们拥上来要对付那伙头军,龙家士兵也不示弱,也上前将那伙头军护着。
双方大打出手,一时混乱不堪,早有人前去通知双方巡营将领,南军方面的是师继勋将军,而龙家这边的是韩世杰。他们都连忙赶来看个究竟,见大家已是一团混战,只幸双方都没有拿手兵器,虽然都被打到鼻青脸肿,倒也没有人命伤亡。
师继勋和韩世杰连忙喝令双方停手,他们身边的亲兵也拿出明晃晃兵器,强行令双方分开。
师继勋斥骂了动手的南军几句,便过来见韩世杰。韩世杰自觉自己不好责骂这些忠诚的士兵,只劝说一番,道大敌当先,两军应该团结一致之类东西,突然见到师继勋过来,心中愣了一下。
师继勋走近他的身边,拱手道:“方才我军士兵鲁莽,冲撞了贵军,请将军恕罪。”
韩世杰苦笑道:“好说,好说。”
师继勋眨了眨眼,道:“将军,这些小事,我们也就不必上报,否则宣扬开去,难免伤了两家和气。”
韩世杰点了点头,师继勋见韩世杰小心谨慎的样子,心念一动,道:“韩将军,这里人多嘴杂,能否借个地方说话?”
韩世杰一惊,立即道:“不必了,事无不可对人言。将军有话不妨在此直说。”
师继勋那里敢在这里说话,眼珠一转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呵呵,今日风和日丽,我们去打场猎吧?我好打些野味回来,让我向贵军赔罪呢。”
韩世杰却婉拒道:“师将军有如此雅兴,在下本当奉陪,只是末将有军务在身,不敢离开。”
师继勋一连碰了几个软钉子,不禁有些生气,突然大声道:“韩将军,你我的约定,请莫忘记。”
韩世杰一怔间,师继勋已是转身带着众人离开。韩世杰放眼四周,见龙家士兵都投来疑惑的眼光,只叹了口气,摇摇头,带着人马离开,继续巡营。
待韩世杰巡营回来,却见夏隆基已立在营门口等着,他身后站着那名率先动手的龙家伙头军。韩世杰自知无幸,脱下头盔,只待夏隆基一声令下,将自己拿下。却见夏隆基打了招呼,带着他和那名伙头军走进帐中。
早有士兵奉上香茶,夏隆基问道:“那师继勋是何许人也?”
韩世杰心想,果然来了,便道:“师继勋原是文官出身,时任鄂州知州,是朝廷派来的,并非属于荆湖大军体系。此人能文善武,足智多谋,是个人才。”
夏隆基微微笑道:“不知这位知州大人和韩将军有何约定呢?”
韩世杰长叹一声道:“末将自归降龙家之后,便对龙家忠心耿耿,不敢再和旧时南朝人物有所来往。师继勋以前也和我无甚交情,如今各为其主,更谈不上有什么私下往来。”
夏隆基微微一笑道:“那这信有何解释?”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
韩世杰接过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里面的文字颠七倒八,涂改又多,教人摸不出究竟,竟好像是一封密函,全用隐语写成。
韩世杰苦笑道:“这信将军从何得来。”
夏隆基淡淡道:“方才你去巡营之际,师继勋派人送来,给我截下了。”
韩世杰叹了口气道:“末将也看不懂这书信中的意思,只是现在百口难辩,若将军要治我罪,末将只有几句话可说。”
“是什么话呢?”
“末将全家被南朝所杀,本已心灰意冷,本来也没有想过报仇,只想一死了之。是少主亲自前来劝我,让我重新振作起来,而且难得他信任我,经常让我带兵独立作战。如此知遇之恩,世杰百死难报!世杰走后,只望少主好好保重!”
“很好,”夏隆基猛地拔出剑来,寒光一闪,韩世杰闭目等死,只听夏隆基哈哈一笑,韩世杰睁开眼睛一看,却见龙雪皇、哥舒带刀、雷振方等人都从帐后走出。
龙雪皇笑道:“韩将军不必忧心。将军忠肝义胆,龙某自然知晓。师继勋的离间之计,瞒不了我。”
夏隆基也道:“师继勋做得太笨拙,既有秘密协定,那会有当众说出之理?至于送信一事,更是无稽。韩将军受屈之时,仍一心挂念少主,这等忠义,着实难得。方才夏某得罪了,请多多见谅。”说完,竟要躬身下拜。
韩世杰连忙上前搀扶,连声道:“将军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龙雪皇望了那跪在地上,不住发抖的伙头军一眼,朗声道:“传我号令,全军于营地前方召集!”
待全军到齐,龙雪皇拔出剑来,把那伙头军扔在地上,朗声道:“湖湘和广南本是—家,虽曾有摩擦,但如今已是无间彼此,湖湘勇士,广南壮丁,皆是我龙家健儿。眼下大敌当前,我们更应齐心合力,共御大敌。这厮不仅带头辱骂殴打友军,更四处散布谣言,侮辱韩世杰将军。之前我已三申五令,不准挑拨离间,违者必斩!”说完,低头对那伙头军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家中还有何人?”
那伙头军颤声道:“小人叫吴光,我家中还有一个妻子和一个未满三岁的儿子。”
龙雪皇点了点头,道:“我会发黄金百两,并送你儿子进学堂,教导他成才。你该明白怎么做了吧?你叫什么名字?”
那伙头军把牙一咬,大声道:“谢谢少主,请少主牢记,小人叫吴光!”
龙雪皇拍拍他的肩头道:“你去吧,吴光!”
伙头军大喜过望,立即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拿起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大叫一声:“我吴光杀敌去了!”他独自一人,竟冲向北军大营。
那些北军见他一人前来,觉得奇怪,便不放箭,不料竟被他翻过壕沟,直扑营栅。北军长枪齐发,顿时把他刺得如刺虾般,可他还是大叫一声,临死把手中大刀抛出,可惜已经无力,落在北军的营地上,那刀仍自闪着寒芒。
“大家听住,他是为广南捐躯的勇士!已弥补自己过失,之前的事休要再提!”龙雪皇森然道,众军无不肃然,自此之后,荆湖兵马和广南兵马更是和睦一家,不再有争执。
韩世杰回到帐中,却见欧阳南方将军已在等候,他摇摇头,道:“瓜田李下,虽然难得少主英明,可这样也害了一条无辜的性命。你我不要再这般经常见面罢。”
欧阳南方不语,过了一会才道:“韩将军,我们降将还真是辛苦。”
“所以我们不能再回头了。既降,莫悔!”
“既降,莫悔!”欧阳南方喃喃道,他立在帐外,神思万千,一直等到他的前“莺兮”茹儿赶来,为他披上披风。
欧阳南方缓缓回过头,对茹儿道:“茹儿啊,据我所知,其实‘影武堂’一直都有教导你,你们必须忠于主人,但若果主人叛国,你们就要立即动手诛杀,否则就永堕轮回,饱受浩劫之苦。如今我为龙家卖命,你为何不动手?”
茹儿静静地问道:“将军并非叛国,只是重新选择一条正确的道路而已。当日将军为湖湘百万饥民请命,不惜被害入狱,茹儿已决定一生一世地跟着将军。百劫之难纵然可怕,可那也是来世了。”
“谢谢。”欧阳南方一把搂住茹儿,道:“你放心吧,既然你遇上百劫之难,我也会在你的身旁,与你一起承受……”
“谢谢……”月夜之下,两人的身影紧紧地合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了。
“这个是……”看着呼延霞飞递过来的书信,师继勋额头冷汗直冒。
“知州大人,你不该如此!”呼延霞飞生气道,“幸亏这书信落到我的手中,否则落到他人手中,朝廷对你必定生疑!”
师继勋颤声道:“我不过是想用反间计来对付韩世杰而已,想不到他居然将计就计,回信给我,还故意传播开去,让将军生疑。那厮实在太恶毒了。”
“你错了!”呼延霞飞一拍桌子,厉声道:“韩世杰将军并非有心害你。若他有心,这回信就不会落到我的手中,而是直接送到临安去,那你的人头立即不保!你私下和降将互通书信,写的偏偏又是无人知晓的暗语,你再辩解,朝廷那里会有人相信你么?龙雪皇等人何等精明,你惹他们还不是玩火**?他把信给我,便是对你一个警告,你日后要好自为之!”
师继勋不敢回话,只低着头。呼延霞飞一把抢过那书信,投入火中,缓缓道:“你我集中全力对付北军吧,有许多事情,由不得我们作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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