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干戈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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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雪皇和方芷容—起,放开缰绳,让战马沿着营寨慢走。龙冰兰离远远地跟着他们。
此时正是春天时节,花卉遍地,万蕊千葩,鲜芳可爱。花地弥漫十余里,一望如锦,灿若丹霞。间或着各式花香,香雾霏霏,粉雨绵绵。
听着龙雪皇清脆而温柔的话语,芷容但觉不久前的腥风血雨已成过去,现正沉醉在一个无比曼妙、朦胧幻丽的美梦。
“其实我一直都不信任南军。当日我带军进攻帅英旗军,就故意请求呼延霞飞带领南军乘船迂回包抄大西后路,又令三千士兵驾驶着三百只大船,紧紧跟在呼延霞飞船队的后面,摆出一副全军乘船尾随的假像。
“嘿,若我所料不差,当时呼延霞飞必定以为龙家军的主力就在后头,不敢轻举妄动,还得装出要强行登陆,和飞虎军决战的样子。一直到隆基率领主力出现之后,他才知道背后的兵马只是个幌子,于是便向我军发动偷袭。
“我军和飞虎军的兵力都是四万人左右,而呼延霞飞所率领的一万四千人马则变得举足轻重,无论他帮助那一方,那一方都必然稳占上风,何况他背后袭击,确实对我军造成不少的麻烦。
“事已至此,我军已不能再战,所幸刚才占领的大西军左翼阵地还在。我便下令全军退到那里,坚守阵地,再行反击。总算士兵平时训练还算刻苦,对将领也信任有加,虽然害怕,倒还不至于慌乱,我军便徐徐撤退。
“敌军自然不会放过我们。我亲自带领骑兵迎战,希望能阻上一阵。幸好大家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南兵也好,大西军也罢,他们都蜂拥过来,希望得到我的首级,不料这反倒造成了混乱。我便趁这个掩护大军撤退。”
听到这里,芷容忍不住道:“少主,我上次不是叮嘱过你,不要随便冲阵么?你……你始终还是听不进去啊!”语气之中,大有责备之意。
龙雪皇连忙赔礼道:“对不起,芷容。那时兵凶战危,我那时一心只想着如何让大军安全撤退,什么自身危险都忘了。其实请你放心,我身边的都是勇士,有他们在,我是不会有失。”
他回过头来,指着离得他们远远的一队骑兵道:“就是他们了。那日他们竭力死战,紧紧地护着我,不让我受到半点伤害。这些骁勇的战士,挥着戈、舞着刀、呐喊着,互相掩护着,直插敌军阵地。他们还高高举着绯色龙旗,屹立在枪林箭雨中,始终不倒。”
不知不觉,两人回到营寨中央,龙雪皇指着那杆飘扬的旗帜道:“看,这就是当日的战旗了。”
方芷容定睛一望,一个高大粗壮的士兵正捧着它,面上充满自豪的神色。旗面已经开始破损,旗杆上方插着好几根利箭,下方更有斑斑血迹。
龙雪皇沉声道:“当日一战,这大旗换了五名旗手。可每一名旗手倒下前,都会先将它交给同伴,它始终飘扬不倒。这‘龙’字大旗飞到那里,龙家的勇将锐卒就杀到那里。许多本来被冲散而各自为战的战士,看见这旗帜,也踊跃欢腾着,他们大声鼓噪,或冲过来这边聚合,或留在原地死战,共同掩护着我的撤离。
“他们都是广南的真正勇士,我的好兄弟……”龙雪皇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所以,”他猛地提高声量,“我不会换旗,我会让这染血的旗帜继续飘扬下去!”
两人一时无语,过了一会,方芷容轻声道:“你放心,不管如何,我都会支持你。我们龙家大旗一定不会倒下。”
两人相对一笑,龙雪皇道:“谢谢你。其实可以的话,我不想你们上战场。但我想你们一定不听。芸儿如此,冰兰如此,连你也如此。”
芷容笑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多说?”
龙雪皇摇头道:“芸儿受了伤,已令我心疼不已,我不想再见到身边的人倒下了。”
“什么?芸儿受了伤?”方芷容惊叫道。她这才发现,一直紧跟着龙雪皇身边只有龙冰兰,芸儿由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她是怎么受伤的?是和大西军交战中么?”
“是的,在我们冲出重围时,她始终守在我身后,不料大西军发出乱箭,她背部、左腿和右肩都中了箭。我明白的,她是为了保护我才中箭,我对不起她。”
方芷容偷眼望向龙雪皇,见他面上神情并无多大变化,只是双眼之中却分明流露一种阴郁的寒芒。这眸子,本来是如水温柔,又或是如冰冷酷,如今却是如雾之迷,看不清究竟。
他……他真的很内疚吧。芷容这般想着。
“是了,既然芸儿受了伤,我该去探望她吧?”方芷容说完,睁大双眼望着龙雪皇。
“不,芸儿还在休息中,过一会吧。”龙雪皇继续述说方才话题。“那日大战,我们突围而出,退到原先大西军的左翼阵地。说来好笑,那个左翼阵地本来为应付我们,弄得坚固无比,我们以此为据点,应付大西军倒也游刃有余。”
方芷容笑道:“这便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可我不明,既然帅英旗已经暗通呼延霞飞,准备夹攻龙家军,那自然是以进攻为主,他又何必建那么坚固的阵地呢?”
“这便是帅英旗所以为名将的地方。他明明有九成把握战胜我军,可他还是小心谨慎,把阵地建好。这样一来,万一呼延霞飞变卦,他也能立不败之地。为将者,就该如此啊!只是他想不到倒头来反被我利用而已。”
方芷容听后,连连点头,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大西虽强,我们还不怕。倒是那呼延霞飞带来了大批车连弩,不可小视。幸好车连弩虽然密集发射箭矢,但穿甲能力不强。我军当年从荆湖大军手中获得不少巨盾,那巨盾高可及人,步兵可躲在巨盾后边,让车连弩瞎射,我军却安全无恙。而且……”
龙雪皇微微一笑道:“当初我借口要对付飞虎军,也向南军要了不少车连弩。倘若相互对射的话,大家都讨不了好。所以到后来呼延霞飞只好罢手。”
“话又说回来,这阵地虽强,还是禁不起两军的联合猛攻。幸好双方对对方还是有些戒心,尤其是呼延霞飞,他顾虑自己兵力不多,万一损耗太大,只怕收拾了我军之后,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南军。所以进攻时始终留有余力。帅英旗是何等人物,如何看不出呼延霞飞的把戏,自然也分兵提防。托他们之福,我军始终不倒。于是大家就对峙起来,一直耗下去。”
方芷容想了想就道:“我军是突然由攻转守,那粮草何来,我们能支持那么久么?”
龙雪皇呵呵一笑:“你忘记了,我们的阵地背后就是大江,而我们的粮草也全在船上。粮船直接靠岸,将大量的粮草搬到阵地上就行。”
方芷容恍然大悟,不禁佩服龙雪皇的深谋远虑。
“之后,事情的发展也无多大变化。直至战如风进攻鄂州的消息传来,局势才有所转变。帅英旗是个聪明人,明白在此紧要关头,南军必定会和我军联手。盖因诸路势力当中,唯有我军才会与北军争锋,为免左右夹击,他立即带军溜走。那呼延霞飞也够厚面皮,居然就此来求我出兵,援救鄂州。”
“少主你宽容大量,自然会答应他的。”
“我可不想原谅他,芸儿重伤未起,更有大批战士因南军而亡。若不是大势所限,我绝对不会和他联手。不过,我也将他手头上的车连弩全部要来,作为赔礼之用。”
方芷容抬眼望着龙雪皇,见他面色仍是平和,心想: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久时间,倒也没有见过他生气的样子,不知他生气时又是如何呢?一时大起好奇之心。
“你知道么,芷容,在随后的联军会议,为救鄂州,我们和呼延霞飞他们发生了激烈的争论。呼延霞飞主张立即救援鄂州,他认为鄂州兵力不足;而神武大军很有可能把在襄阳所虏获的霹雳大炮用到攻城战中,这样一来就连坚固的鄂州城墙也会支持不了多久。所以必须立即救援。而我们方面以雷无疾将军为首,主张可暂缓救援鄂州,因为他们相信城里的一个人呢!”
“是谁呢?”方芷容一时心不在焉,此话说出口后才觉不妥。
龙雪皇哈哈一笑道:“他们相信的人自然是你了。他们说方芷容将军一定可以守住鄂州;而神武大军骑兵厉害非常,倘若轻率进攻,反而会落得大败而归的下场。所以他们不主张立即出兵。芷容,你可是很受大家欢迎呢!”方芷容羞红了脸,微微低头。
“后来,我用了折衷的法子。联军可以兵分两路,一路假装继续进攻飞虎军,让神武大军以为我们忙于应付帅英旗而无暇顾及鄂州;另外一方面,我们率领主力暗地里潜伏到鄂州附近;我们也不必急于现身,直到鄂州城真的守不住再现身也不迟。”
“倘若鄂州真能挡住神武大军进攻,我们便等到神武大军露出破绽后来突然一击。这样既可以及时救援鄂州,也尽量避免和神武大军正面交战。那呼延霞飞也想不出更好的主张,只好应允。”
“于是,我便留下雷无疾率领五千兵马在原地虚张声势,装作大军仍在此地的样子。至于期间是攻是守,一切由他自行定夺。这几年来雷无疾日夜勤习兵法,经常向哥舒带刀讨教,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已有能力独当一面了。而呼延霞飞也派折德卿率领三千人马留下,与雷无疾军一起做戏,迷惑神武大军和飞虎军。
“一切安排妥当,大军就在夜里偷偷离开,甚至连留守的士兵也不惊动。来到鄂州附近之后,却发现神武大军在修筑堤坝,我决定将计就计,就在附近潜伏,准备敌军决堤时才发动致命的一击。最终果如所料,占得先机。”
听龙雪皇说完,天色也已经下山。龙雪皇便邀方芷容一起用餐,方芷容含羞应允。两人就策马回去大帐中。龙冰兰却静静地离开了。
这时士兵们也开始造饭。将士们露天生起许多火堆,伙头军领了米菜,在地上挖个圆形坑口,再用四面的泥土石子在土坑上面筑成了一条边坑,边坑开了口,以便通风。造好灶,就将大锅放在上面,再把用江水洗好的米菜放进去。不久,便炊烟四起。
士兵的饭菜甚为简单,一块咸鱼、几根白菜就是士兵们的拌菜。广南腌渍咸鱼之法,乃是一绝。
“其法以及盐、面杂渍,盛之以瓮。瓮口周为水池,覆之以碗,封之以水,水耗则续,如是故不透风”。经腌渍的咸鱼,可十年不腐,利于行军携带。
当然,这比起连咸鱼都没有,只有青菜送饭的南军来说要好上许多。而且每当月头月尾,军中还会发放大量酒肉,让士兵们大快朵颐。所以相对与其它军队,龙家军的士气是旺盛的。
近日来龙家军在鄂州附近潜伏,由于离敌军过近,平时他们连火都不敢生,只是喝几口凉水,吃一些干粮充饥而已。现在能吃上热饭已觉是莫大的幸福。
龙雪皇和方芷容走进帐中,这时饭菜尚未摆好,龙雪皇想了一想,就对方芷容道:“芸儿也该醒来了,我带你去看看她。”方芷容自然应允。
却见龙雪皇带她走进中军内帐,不禁吃了一惊,一般来说,中军内帐都是主帅休息的地方,也是一般人的禁地,想不到龙雪皇会带她进去。更令她吃惊的是,芸儿就在这内帐中养伤,睡在行军大床上。那行军大床,显然是龙雪皇平时所睡的。

原来在当其时,军队在行军打仗中,只有主帅才有行军大床,连普通将领都是睡躺车,小兵就是一条毯子。龙雪皇居然把行军大床让给芸儿,他对芸儿关心情切,由此可见一斑。
方芷容心中忽地涌起一阵酸意,她虽是巾帼英豪,却也抛不开这些儿女私情。她不大情愿地走近芸儿身边,见她面色苍白之极,几绺长发散乱地披在脸上,更显憔悴,不禁大起怜惜之心,可心中忽想到:假若自己受了伤,是否也会躺在这里呢?一想如此,她禁不住满面通红。
只见龙雪皇亲手从一女兵手中捧过一碗粥,先是亲口尝尝粥,觉得不烫口,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喂芸儿吃。
方芷容在旁看呆了,心想:他真是温柔,对手下一个侍婢也如此关心。看着芸儿那如白纸般的面上泛起红晕,淡淡的,嘴边露出的开心笑容,浅浅的,显然是幸福之极。
方芷容心下尴尬,却又是羡慕。她觉得自己留在原地固然不好,走就更加不对。她双目漫无目的地随意乱望,却见这中军内帐摆设十分简洁,除了一张行军大床外,就是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桌子上放着一瓶鲜花,壁上挂着一把宝剑,四面放着好几个书柜,里面全是书。浓郁的书卷味道糅合在幽幽花香中,别有一番韵味。
方芷容心中一动,心想:看不出他生活居然是如此简朴,看来,平时的他除了读书就没有其它兴趣吧。
待芸儿吃完粥,两人正要离开,芸儿却开口道:“方姑娘,我有些话对你说。”
龙雪皇立即道:“那我出去等你们吧。”说完便离开中军帐。
方芷容其实和芸儿并无多大交情,平时也只是打个招呼而已,见她特意有话对自己说,也觉好奇。她走近芸儿的身边,只听芸儿声音微弱,慢慢道:“方姑娘……”
方芷容笑道:“叫我芷容则可。”
芸儿则改口道:“芷容妹妹,你……你很喜欢少主吧?”
方芷容想不到她突然这样问,当场满面通红。她不敢作声,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其实……芷容妹妹你还不知道,你从某些方面说,是很像少主的。我想他看着你,就如看着一面镜子吧。”芸儿轻轻道。
“吓?”方芷容愕然,心想自己无论性情还是为人处世,与龙雪皇都有很大距离,芸儿怎么这样说的呢?
她凝神再听,芸儿却不说下去,而是想了想,才道:“我这样可能有点夸张。算了,现在你也不明白,以后你会清楚的。不过,芷容妹妹,你了解少主么?”
方芷容想了想,微微摇了摇头,道:“他是个什么事情都放进心里的人,他不愿让人知道他一切,我对他,有些了解,又有些困惑。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很好,很好……”说到后来,面上已是一片红晕。
“少主的心,其实很温柔,很善良的。你知道么?我是个无主的‘莺兮’啊。”芸儿轻轻道。
“什么!”芷容吓了一大跳。
芸儿颤抖着双手,把衣袖褪去,但见那白如寒冰的手臂上赫然刻着一只黑色夜莺,惟妙惟肖。这黑色夜莺,芷容也曾在娘亲手臂上看过,那时她还说这夜莺漂亮,缠着要娘亲也替她刻一个,却惹得父亲大怒。想不到芸儿身上也有这图案。
“这便是‘莺兮’标志了,它会陪着‘莺兮’一生一世,让她时刻知道自己是低贱的人。嗯,我是‘莺兮’的事情,你之前应该不知情吧?”
芷容摇了摇头,道:“我非但不知你是‘莺兮’,而且连这‘莺兮’的标志,我也不清楚。”她想起当初自己的无知话语,不禁大汗淋漓,悔恨不已。年少幼稚的自己,给娘亲带去多少伤害呀,也难怪父亲生气了。
“果然如此,少主是不允许任何人说起关于‘莺兮’的事情,因为他不想我再想起那段悲惨的过去。你听说‘莺兮’的来历么?”
芷容点了点头:“少主跟我说过一些。”
“那么,你可知道‘莺兮’的前世故事?”
“这倒没有,可是,人有前世么?”芷容好奇地道。
“芷容妹妹,你也知这‘莺兮’骁勇善战,又足智多谋,为何她们会甘心情愿为主人卖命呢?因为这里还有一个每一个‘莺兮’都不愿说出的前世故事啊……”说到这里,芸儿眼里已经盈满了眼泪。
芷容不语,只知一个比‘莺兮’来历还要悲惨的故事就要发生了。
“每个进入‘影武堂’接受训练的‘莺兮’,都会被告之—个故事。就是这个故事,让我们所有都甘心成为‘莺兮’,永远为主人效力的。”
“话说当日杨昭广留莺兮等五人在军中,一直相安无事。突然,有一天,莺兮前来告诉杨昭广,她们要离开。杨将军十分惊讶,问莺兮为何如此。莺兮见他如此深情,便讲述了她们的来历。”
“原来世间自有一定的伦理纲常,兄妹之间固然不可以成亲,连表兄妹之间也是不能谈婚论嫁。可是,世间女子,多半是连闺门也不能踏出,耳闻目睹的,多是兄弟表亲,日久情深,难免有不伦之恋。一旦发生,这些可怜的情人自是难活。”
“不过,在西南近天之处有一座玉龙大雪山,它由圣龙常年守护的。在那雪山中有一世外桃源之地,名叫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允许那些不伦的情人在那里住下,像夫妻一样生活三天,而后携手离开这个世间。”
“雪山的守护大圣金刚龙母本是镇压西方妖魔的战神,她感念徇情女子的刚烈可嘉,于是将她们的灵魂脱离六道轮回,成为她座下的侍女,奉龙母修炼。她们就是莺兮。莺兮修行满五百年而将遇天劫而打落凡间。在凡间几经轮回,修取功德。待劫数已满将被影武堂找到做最后的试练。”
“她们继承金刚龙母的神力,英勇善战,却必须舍身为最卑贱的女奴,从十五到二十八岁,侍奉一名武将十三年。一旦修行圆满,她们将会回到香格里拉。在那里她的情郎将等着她,龙母将护佑他们一起在四季如春鲜花盛开的香格里拉过着永远的幸福生活。”
“莺兮她们前世或与兄长相爱,或与表兄相爱,有的甚至喜欢上父亲,故她们遂成‘莺兮’,经历百劫轮回后,今身今世,终于可以回香格里拉,去她们真正喜欢的人那里了。杨将军无法,只好将她们送走。莺兮临走前还告诉他,请他成立影武堂,专门收留那些即将渡劫的‘莺兮’,让她们侍奉武将,好让她们成就功德。”
“这就是莺兮的故事:她们被训练成能感知世间最美好之物,能觉察世间最细微的变化,能明了人性中最小的善恶起伏,能把握人心最难察觉的心念起伏,因此也就必须忍受世间最残忍的虐待——她们被告知不属于这个世间,因为她们前世做出不伦之事,她们来这个世上只是承受劫难而已。”
“不要再说了!”方芷容一把抱住芸儿,禁不住失声痛哭。
多可怕而残忍的折磨。这些“莺兮”,年纪小小就要接受如此命运。不伦、劫难、轮回,这些狠毒的话语,长年在“莺兮”耳边萦绕,对她们幼小的心灵,造成多大的伤痕。所以她们可以无怨无悔为主人付出一切,所以她们会无求无欲,所以她们会无畏死亡,在沙场征战。这便是“莺兮”的宿命了。
“谁告诉你们这些话的,今生就是今生!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前世!即使有前世又如何,就得要今生负责?你们是人,不是什么‘莺兮’,你们生下来不是为了承受劫难,每个人都可以享受幸福啊。”流着泪,芷容义愤填膺地说。
——怪不得娘亲会如此悲伤,她所背负的宿命,真是非人能想象啊……
“我没有看错,这些话是你说的吧?怎么和当时少主劝我的时候一样呢?你们还真的相似……”芸儿合上眼,慢慢地回忆起她和龙雪皇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原本,自己并不是无主的“莺兮”,但是,上天作弄她,她仿佛就是她的主人克星,不过是三年时间,已有四名武将主人因她而死。
“莺兮”的规定,一定要全心全意服侍和保护主人,因为如果一名主人死了,那名“莺兮”必须要再轮回多一次,继续接受这悲惨的煎熬。故此许多“莺兮”都宁愿自己战死,也要保护主人的安全。当然这其中也包含早日解脱的意味,因为为主人而战死是可以结束劫难的,回去香格里拉,重新过上好生活的。
像自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四名主人先后离去,居然还好好地活着,实在罕有之极。不过,这样的自己,实在生不如死。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也害怕自己,没有一名武将敢接收她,连“影武堂”对自己也灰心丧志,只求她死得轰轰烈烈吧。
所以,在荆湖大军首次讨伐广南时,自己也随军参战。结果南军大败,公子楼仓皇败退。看见众人惊慌失措,只顾逃命的样子,自己只觉得好笑。算了,反正都要死,不如就把命留在这里吧。广南,虽然天气热了点,可真是一个好地方。自己迎着龙家军,拍马冲了上去。
然后,就遇到了他。
平时的他,确实是很温柔的,可与敌人作战时,他却如寒冰般冷酷。他本来是一身素白,可杀人太多,全身上下如用血洗过一般,赤红一片。自己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寻常人,所以迎上去,准备丧身于他手。
果然,他太厉害,自己打了二十多个回合就招架不住,被他打于马下。然而,他没有下毒手,只冷冷道:“我不杀女人,你自己逃命去吧。”
可自己一心求死,怎会就此离开,上马,和他再打过,结果又被他打下马;再上马,再打,再被打下马,一连重复了三次。他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要不肯放弃,你真的不怜惜自己的性命么?”
自己本来不想答话,但不知怎地,话语却脱口而出:“性命?这有什么好珍惜的?反正我生下来就被诅咒的,注定要受折磨,那还不如一死了之!”
“是么?”他显然被这话触动了,“哪个人生下来就是要被诅咒,哪个人生下来就是要被折磨?人活着,不是为了被折磨,不是为了被侮辱,不是为了被轻视,如果有人只想屈辱你,那你就要反抗!没有什么是注定的,只要你肯努力,幸福也一定会到来的。”
自己从来没有见过一个男人发怒可以如此漂亮,他的双眼如浴火凤凰,金黄灿烂。他把自己捉了回营。在晚上,却又带着她来到野外,看那天上星辰,听那松风波涛,最后看朝霞日出。在那红日的那一刻,自己看到他的身体,亲耳听到他的话语。
——原来他的身世是如此可怕,这些年来他所受的屈辱,与自己的“莺兮”身分相比,实在有过之无不及。既然他能活得这般好,那自己也应该获得幸福啊……
——他又为什么要对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说这些话,或者,自己之前说的话,着实触动了他的心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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