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碧树琼花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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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末将看来,敌军是不会出城了。”率兵在堤围旁埋伏的霍全忠对战如风道。
战如风点点头,心中确实有点唏嘘。守城的敌将肯定是个非同小可的智者。自己和霍全忠设下这么多圈套,居然一个都没有上当,自己反而还弄得损兵折将。看来不用水攻这必杀必胜的绝招不行了,尽管使用后会后患无穷,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否则在战场上正面对决,自己可没有把握打倒敌将的。
战如风传下命令,只留下三百人马在堤围附近驻守,一旦收到信号,就立即凿开岸边堤坝,决堤放水。而自己则和霍全忠带领全军移到一处高坡上。那高坡上无树无草,光秃秃地一片。战如风就命令在高坡上扎营。待一切安顿后,发出决堤的信号。
只见三名精壮士兵同时举起巨弓,挽弓搭箭,只听“嗖嗖嗖”三声巨响,三支响箭先后射上天空。神武大军上下无不心情激动,他们都想一睹那江水决堤铺天盖地而来的汹涌景象,看看有着“不落坚城”之称鄂州城如何被大水淹没。
过了一会儿,果然从堤围那边传来“轰隆”响声,不少神武大军都拥在一起,看那大水模样。不料一看之下,不由得大惊失色。
这哪是大水,而是一支队列整齐,旗帜鲜明大军正向这边杀来。而这支大军中间高高飘扬着一杆绯色大旗,上面黑底金边镶着一个大字“龙”!
“是龙雪皇的兵马,他终于回援了。”看着这支龙腾虎跃的人马,霍全忠先是一惊,随即开心起来,“哈,他们现在还在平地上,一旦大水淹来,他这数万人马无路可逃,必定葬身鱼腹!咱们当可不战而胜。”
战如风却面沉加水,他微微叹道:“俺看未必。你看龙家军,他们是从堤围那边冲杀过来,显然是已经解决了我们在堤围上的士兵,破坏了我们苦心经营的堤围后才赶来的。以水攻城之事,已成画饼啊!”
霍全忠显然不大相信,道:“敌人会真的如此厉害了?龙雪皇刚刚回援,哪里知道我们的计划!依末将看来,咱们再等待一会,便能看见水淹敌军的景象。”
战如风长叹道:“全忠,难道你还抱着一丝侥幸之心?龙雪皇能名震天下,自有他的过人之处。尽管探马说他还在和帅英旗对峙,但兵不厌诈,他能及时在此现身便可看出他非凡之处!之前他迟迟不肯出现,为的就是要等候最佳时机啊!平时堤围我们有大量兵马保护,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在我们决意决堤之时,由于堤上能容纳的人数不多,自然也不可能有重兵保护,那时是破坏咱们堤围的最佳时机!龙雪皇果然就选择了这个时机。好厉害的用兵之道,俺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结果就这样被他轻易破了。”
“嘿!”
霍全忠心中一震,他知晓战如风素来自负,很少推崇敌将。尽管他也曾说过,任何敌人都不能轻视,毕竟用兵打仗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稍一大意就可能尽毁一世英名,但听战如风的语气,显然已把龙雪皇当作是生平仅有的对手。
在连正面交锋也没有的情况下,怎么能只是因为敌军的突然出现,就给予敌方统帅这么高的评价呢?霍全忠显然不大相信。
战如风明白霍全忠所想,这也难怪,霍全忠毕竟年轻,在战场上磨练时间太短。在现在还没有到“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的地步,对战场的触觉还不够敏锐。倘若在以前,相信这些错误是可以原谅的。但是,当前的对手越来越强了,且不说城里那个神秘莫测的用兵高手,就是这个以勇武成为轩辕传奇的龙雪皇,也是非同小可。
看来,哪怕露出一丁点的破绽,犯上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也会被他们所利用,从而击垮我军。倘若全忠能在这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活下去,他就会晋升于一流名将之列,嘿嘿,敌人虽强,但我战如风又岂是易与之辈。战如风但觉心中热血沸腾,毕竟能与龙雪皇这等名将交锋,实在是一件令人亢奋的事情!
眼见龙家兵马越来越近了,战如风举目远望,突然发现龙家军阵形很怪,居然是分散开来,像要把神武大军所在的高地团团围住似的。
战如风心中狐疑,看龙家军的兵力,最多也不超过四万人,居然够胆分散兵力,想要包围足有两万精骑的神武大军,那阵形未免太薄了,可谓一击即垮,而且神武大军在高坡上,拥有地利,一旦两万铁骑从高坡上俯冲下来,那横扫一切气势足以无坚不摧。
即使龙家军全力以密集阵形迎击,恐怕也难以招架,何况是分散兵力?数万龙家将士只会成为神武大军铁蹄下的冤魂而已。
这时,霍全忠发现堤围那边毫无动静,大水迟迟不来,便知道战如风所言不虚,龙家军果然是在解决了堤围那边的危险后才赶来这里的。他同样也看出龙家军阵形的破绽,就立即请命要率领本部兵马发动冲锋。
战如风稍一犹豫,就答应下来,但他要求霍全忠再待上一会儿,他要等待龙家军把这高坡完全包围后,才让出击。因为那时龙家军的兵力才最为分散,而阵形也最为脆弱的。至于战如风则统领全军主力在高坡上观战,准备随时支援霍全忠军。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行动迅速的龙家军已经成功地将高坡团团围住。
战如风从高坡上望下去,发现龙家将士盔甲鲜明,远远望去闪闪发亮,灿如云霞。
士兵人人精神饱满,神情凶悍,大有与敌军一决生死的无穷战意。
战如风压抑着心中的冲动,即使龙家军已经完成包围,仍没有发出动手的命令。霍全忠觉得奇怪,还是欣儿在他耳边低声几句,这才醒悟过来。
龙家将士刚急速行军赶到,士兵虽然有所劳累,但初对敌军之时必然全神戒备,精神紧张,以致不觉疲劳,但只要敌军不发动进攻。龙家将士会渐渐放松警惕,而且但凡走过远路的人,倘若停下来稍稍休息一下,就会感到腿脚麻木,腰酸脚疼,气力大减,那时再出击实在是事半功倍。
果然,过上一会儿,龙家军的气势有所减弱,士兵们的眼神也没有起初的锐利。战如风立即高高举起右手,猛地向下一挥。霍全忠立即率领骑兵出击。
骑兵的冲锋本来就威力惊人,而在山坡上由上往下冲更是无可抵挡。霍全忠率领三千铁骑,以雷霆万钧之势俯冲而下,直如一把无比锋利的长剑刺向敌人要害。
龙家军也被骑兵的气势所迫,尚未交战就立即向两边撤退。霍全忠大喜,命令士兵加快速度,务必一举击溃敌军。在山上的战如风忽觉不妥,他看看身边将领,却见一白袍将露出不屑的冷笑。战如风知那人是手下大将崔啸宇,此人狡诈多智,莫非他已经想到敌军意图所在。
战如风心急一动,猛地大喊一声:“糟了!”就吩咐传令兵迅速鸣锣,命令霍全忠军立即撤回高坡。
要让骑兵停止冲锋是谈何容易,而要停止刚从高坡冲下来的骑兵更是痴人说梦话!尽管有将令,霍全忠又哪里可以撤兵?
说时迟,那时快,从龙家军中推出无数辆车连弩,只听龙雪皇一声令下,飞蝗般的箭矢猛地射出。
可怜冲在最前面的北国骑兵猝不及防,当场被射成刺猬,后面的骑兵有心勒住战马,可是哪里又停得住?这是斜坡上啊!原本居高临下的地利反而成为北国骑兵的追魂索。他们想用圆盾抵挡。但这些圆盾是骑兵专用,小而轻便,很难遮挡全身,更莫论马匹,仍然逃不过被乱箭穿身的命运。
不多时,在山坡下,神武大军人马尸体已经累积如山。那些尸体倒起了防御的作用,替后来的骑兵挡了不少羽箭。霍全忠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欣儿全力襄助,才勒令本部人马停止前进,翻身逃上高坡。
他们这样向上一逃,原来的尸体就无法替他们遮挡利箭。神武大军又成为车连弩的箭靶,死伤极为惨重。结果能逃上山坡的北国骑兵不足五百人。众人见车连弩如此凶猛,无不心寒。
原来当日战如风攻下襄阳之际,原襄阳守将虽然来不及破坏霹雳大炮,却成功地将城中所有的车连弩焚毁。所以战如风并没有得到车连弩,对它的性能也不是太了解,结果遭此大败。

战如风眼见霍全忠如此狼狈,不禁暗暗责备自己无能。
之前在鄂州城下已经领教过车连弩的威力,为何刚才自己还不提高警惕,对龙家军的怪异阵形有所准备?车连弩威力虽强,但必须一字排开,要应付两翼的进攻比较困难。倘若骑兵不做正面进攻,而迅速迂回包抄两翼,对方必定无计可施。盖因能转动去应付两肋进攻的,只有少数位于边缘位置的车连弩,位于中间的根本不可能顾及两翼。
但如今龙家军团团把高坡围住,车连弩以一个完整的环形将北国兵将困住,加上一些弓弩手掩护,无论自己从哪个方向进攻,都变成是正面进攻。既然处处是正面,当然也没有两翼可言,自己的骑兵根本无法进行机动迂回。
对方能这样巧妙地利用阵形把车连弩的弱点弥补起来,龙雪皇果然是名不虚传!
不过,纵然你能弥补车连弩此弱点,却也无法消除另一破绽吧?龙雪皇,俺倒要看看,你是如何去应付的。战如风心想。
这时,霍全忠满面惭愧地向战如风请罪,战如风却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记在心中。
因为这次进攻是战如风允许的,自己也要负上一份责任,更何况这次进攻也试出了龙家军的底细。原来他们的底牌是车连弩。
事实上,龙家军是不可能拥有那么多车连弩的,这说明南朝已经与龙雪皇和好如初,神武大军将面临联军的夹击。所以当前的大问题是如何破敌,而非追究责任。
战如风安慰了霍全忠几句,看见一些伤兵躺在地上不住叫唤,只听他们向周围的士兵乞求道:“水,给我水……”
听到这里,战如风猛地心里一震,他终于明白龙雪皇如何解决车连弩的另一破绽。
而且这解决之道和先前一样,只要把神武大军困在这个高坡里就行。车连弩虽毒,但龙雪皇更毒啊!
得知龙雪皇及时赶来,并将敌人的阴谋破坏,救了鄂州城上下的消息后,鄂州城中是一片欢腾。方芷容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她连泪顾不上擦,把城中事务交给文天籁打理,就立即出城和龙雪皇见面。
文天籁看见她高兴莫名的样子,心中确实难受。待方芷容一离开,他就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大笑起来。众人均不知他心中悲苦,只道他因为援兵到来而开怀大笑,于是就簇拥着他载歌载舞,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方芷容为见龙雪皇,特意骑了匹快马,把随从都抛在身后。马蹄疾急,不一刻已到小河旁。
河堤上遍植樱树。一座朱桥如虹,半掩于樱树中。朱桥伴着粉红樱树,别有一番景致。方芷容却愣住了。
三月暮春,正是樱花盛放之时,花开满种,花繁艳丽,美不胜收。这时一阵大风吹来,落樱缤纷,如大雪纷纷。
在这漫天花雪中,一骑迎面疾驰而来。来人面容英挺,优雅从容,却不正是那心中惦记、须臾无忘的龙雪皇么?
两人隔桥而望,都不禁呆立当场。那樱花从树稍上缓缓起舞,曼妙回转间徐徐落下,落在两人的头上、面上、发上、肩上、手上、衣上、马上。此情此景,两人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又都无从说起。
终是良马识性,眼见同伴在此,竟擅自走近。两马走近,方芷容看着龙雪皇,只说了声:“少主……”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在眼里打转。
龙雪皇淡淡一笑,柔声道:“芷容,你辛苦了。”听到这话后,方芷容再也忍不住,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龙雪皇轻声安慰芷容,好不容易才让她止泪。
两人信马由缰,离开樱花道,马蹄沾了花香,竟然惹了不少蝴蝶在马间飞舞。那风仍不休,向着两人又送来无数落花。两人鲜衣怒马,在落花和丽蝶间如飞仙般离开。
路上,两人遇见龙冰兰等一行数十骑人,均是龙雪皇的亲卫。那龙冰兰瞪了方芷容一眼,将面别过去。龙雪皇装作不知情,问起鄂州的情况。方芷容便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讲给龙雪皇听。他得知鄂州城中竟然还有文天籁如此出色的将领,不由得点点头。
不觉间已到龙家军大营。此时龙家兵马已经在原地扎下营寨。掘土为沟为墙,立木为壁为塞,引水为池为泽,再布丫杈鹿角,足以延缓北国骑兵的进攻。而车连弩则始终警惕地对着神武大军,不敢有丝毫放松。
龙雪皇忽然问道:“芷容,你可知道鄂州城大概还有多少箭矢?”
弓箭是守城的第一要紧之物,方芷容作为鄂州临时统帅,自然清楚。她答道:“鄂州虽然是南朝重镇,但由于连续数月开兵交战,加上不断使用车连弩,羽箭一直得不到及时补充。眼下鄂州还剩约五十万枝雕翎箭,而倘若让城中工匠日夜加工的话,在半个月内可以再做十五万枝箭。”
龙雪皇皱皱眉头道:“如此说来,我们最多还可以支持三天。”
方芷容不解地望着龙雪皇,心想:五十万箭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怎么使用也应该可以用上十来天吧。怎么说只能支持三天?
莫非,方芷容心念一转,她想起自己进营时,那对着神武大军营寨的数百辆车连弩,心中恍然;要对付神武大军那排山倒海般的进攻,普通弓箭根本无法起作用。只有依靠车连弩的连射,才能挡住。但车连弩耗箭极大,据文天籁介绍,南朝曾经有一次使用车连弩,一天之内居然用了五十万枝箭。龙雪皇倘若光靠车连弩抵御敌军进攻。五十万箭确实只能顶三天。
既然如此,为何龙雪皇又坚持使用车连弩,而且为了弥补车连弩不能应付两翼敌军的弱点,特意包围敌军,让敌军无法迂回包抄两翼?可是这样一来,车连弩的耗箭量就更大了。一旦羽箭用完,既缺乏地利而阵形又分散的龙家军是根本无法应付北国骑兵进攻的。以龙雪皇的才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的。莫非他另有深意?
却听龙雪皇又道:“这样也罢。只要能顶上三天,那么我军就可以不战而胜。”
方芷容一惊:不战而胜,这是怎么回事?却见龙雪皇微微笑着,道:“芷容,请你看看敌军阵地,看看有什么破绽?”
方芷容循着龙雪皇的声音望上,发现敌军已经在高坡上扎下营寨。敌将显然是深谙用兵之道,整座营寨扎得坚固无比,加上居高临下,倘若龙家军想发动进攻的话,只会碰个头破血流而回。
方芷容看来看去,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正待开口相问,却又忍住。
这时,一士兵提着桶水,匆匆而过。方芷容猛地醒悟,笑道:“我明白啦,神武大军为了躲避决堤的汉水,特意找了这样一处高坡扎营。或许他们以为到时周围都是水,没有必要担心水源问题,加上也没有想过会在这里呆多久,所以选择的这处高坡有一个致命的缺点——缺乏水源!唔,对于士兵来说,可以三天不吃饭,但不能一天不喝水;倘若我们真能把神武大军困上三天,他们必定又饥又渴,无力作战,我们当可不战而胜。包围敌军,不仅可以充分发挥车连弩的作用,也能将敌人困于无水之绝地,真是一举两得呀。”
龙雪皇点点头,正要说话。方芷容突然想起什么,“啊”叫了一声,颤声地道:“不妥,这计策有极大的破绽。光靠包围敌军是无法切断他们水源的。”
龙雪皇嘉许地看了她一眼,问道:“哦,为何如此?”
方芷容指指地上的湿润泥土道:“这里靠近长江,地下水十分丰富。神武大军营地看似缺水,但只要他们挖地数丈,不难找到水源,那么我们将他们围困又有什么意义呢?”
龙雪皇却指指不远处,道:“芷容,你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方芷容仔细一瞧,发现数十名士兵正忙着挖地运土,一副打井的样子。可是这里离汉水长江都十分近,为何要打井取水呢?方芷容放眼四看,确实发现不少士兵也在忙碌挖井。为何要这样呢?
方芷容猛然想起一件事情,颤声道:“少主,您吩咐这么多士兵们打井。在找到水源后,应该是把毒药投进去吧?地下水一脉相连,倘若神武大军喝了这些有毒的地下水,那么他们想不败也难了。”
龙雪皇淡然一笑,从容不迫,温雅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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