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黄浦江上的风呼啸着从头顶掠过。
黄包车的铃铛声，有轨电车的铃铛声交结在一起，交结成了不夜城上海所特有的旋律，回到租住的小房间时，却发现林黛并未在房间里。
叹口气，放下林黛吩咐买的夜宵，拿出书本，仔细温习。
楼下已传来房东家招呼吃晚餐的声音。
又想起怡心园内的阿玛与额娘，如今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
上海这个地方每天都一样，不是小偷便是抢劫，乱世中讨生活是格外艰难。
苏州城也不知道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还有小满哥，一转眼都快一年了，那个可怜的人，也不知道在那个家里有没有受到为难。
自己不顾一切地跑了出来，做得对吗？其实这个问题，她已不知问了自己多少次，自由与民主没有见到，倒是见多了这社会的黑暗。
若当初，留在小满哥身边，现在又会过着怎样的生活？
若……
种种假设，都已不能再成立，写回去的信有如石沉大海般，没有任何回音。
正愁肠百转间，听到高跟鞋踏上楼梯的声音。
接下来又传来掏出钥匙打开门的声音，她没有忘记，林黛的交待，不要随便开门，这个地方龙蛇混杂，要小心看好门户。
林黛化着精致的妆容，手臂上挎着她的小皮包，一只手捏着一支烟，穿着一件合体的绛红色旗袍，风情万种地走进屋里。
随手关了门，笑道，“妹妹还没吃晚饭？”
她身上散发出浓浓的酒味，月离皱了皱眉说道，“我等着和姐姐一起吃。”
林黛放下皮包，说道，“我已经吃过了，妹妹以后不必再等我。”说着，胸腔处传来一种翻江倒海的感觉，高跟鞋踩着颠簸的脚步冲了出去，伏在垃圾桶前，吐得天昏地暗。
月离跟了出去，一手拍抚着她的背，一边说道，“姐姐为何要喝这么多么酒？”
林黛顺了顺气，摆摆手，笑道，“别提了，以前的姐妹难得聚在一起，就多喝了几杯，妹妹不用担心。”
月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示意她嗽口。
她嗽过口之后，一躺到床上，便马上睡着了。
月离拿过早已凉透的夜宵，胡乱吃了两口，也躺倒在床上睡着了。
接连的几天，林黛都是深夜才回家，让月离隐隐为她担着一颗心，几乎每晚都是喝得醉醺醺地才回家。
又是周五，最后一堂课仍然是声乐课。
曲扬坐在钢琴前，一如既往地弹着琴，教学生们唱歌。
自然而然地，他的目光又看向月离，她还是如旧的样子，只是今天的她，看起来好像若有所思，浓眉深深地皱了一下，看起来上次的谈话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
下课铃声又响了，曲扬说道，“月离同学，你留下来。”
听到曲扬的话，程诗思的脚步不禁一顿，与她一同走的同学已经在窃窃私语了，“看，从官家出来的小姐就是有办法，曲老师又把她单独留下来了。”
程诗思含嗔带怨的眼神看向月离，空中隐隐弥漫着小火花爆裂的声音。
嘎？她抬眼看他，她今天还急着回家看看林黛在哪里呢，偌大的音乐室就只剩下她与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环顾四周，并未发现有学生**的现象，他微笑着说道，“现在，这是就只剩下我们两人，月离同学，你不用再有什么顾忌，只要跟着音乐的感觉，大声地唱出来。”
说着，回到钢琴前，熟悉的旋律响起。
月离静静地听着，这旋律，已在她心底回荡了数个日日夜夜，私下无人时，也曾自己一个人偷偷练习，耳熟能详的曲目。
他轻启薄唇，随着音乐吟唱了起来，“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又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俏颜微微发热，她知道他只是一番好意，换作以前的那位音乐老师，从来就不理会她是否有跟着唱，而曲扬，来到这所学校不足二月的时间，却已经和同学们打成一片，他热情他善良，他拥有显赫的家世，都令他成为了一众女生梦寐以求的对象。
他的脸上荡漾着柔和的笑意。
一曲终了，她仍是怔忡地站在原地，不知应该要如何启齿。
十几年的束缚，真的能说甩掉便甩掉吗？
他不厌其烦地引导着她，想要引起她的共鸣，可是最终还是在她的僵持中失败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合上琴盖，走出音乐室，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幽幽地说道，“过去，难道真的有这么难以放弃吗？”
说着，便大步走出音乐室。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她的心底却激起了不小的漪涟，过去，真的有这么难以放弃吗？
他虽然走了，可是音乐却仍然萦绕在她心底。
“长亭外，古道边……”
这生涩的声音真的是从自己的喉咙中发出来的吗？
此时，从身后突然响起大合唱，回头看时，见是同学们与她共同唱着同样的歌曲，曲扬微笑着站在前面，一阵响亮的掌声响起。
脸顿时红得有如红番茄一般，可是在这共同的歌声中，她却隐隐听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在心底发芽的声音，友谊，融入这个大家庭中的友谊与鼓励，这种感觉是如此的愉快。
曲扬鼓励的眼神看向她，难得她有勇气走出这一步。
同学们围了上来，叽叽喳喳地把她围在中央。
曲扬默默地走出音乐室。
这样的结果，正是他所乐见的，也是他努力的目标。
程诗思追了出来，与他并肩同行，“曲老师。”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校庆的时候这个节目请让月离同学领唱吧。”
曲扬颇有些意外地看向她，没想到程诗思会作出这种决定，不禁顺口问道，“为什么？”
程诗思说道，“我觉得月离比我更适合。”
说完，有如一只快乐的小鸟般从他身边飞离。
摇头，微笑，的确，月离比程诗思更适合，她有着沉静的气质，圆润的嗓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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