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离园的大门，河道的小埠头旁，停泊着几只乌篷船，船头，手执竹篙的船娘以竹篙轻轻地击打着清澈的河水，和着波浪发出的声音节奏，哼唱起一首吴侬软语的苏州小调来：“上呀有天堂，下呀有苏杭，城里有园林，城外有水乡，哎呀苏州好风光，好呀好风光……哎呀哎哎呀……春季里杏花开，雨中采茶忙，夏日里荷花塘，琵琶丁冬响，摇起小船轻弹柔唱，桥洞里面看月亮，桥洞里面看月亮……哎呀哎哎……秋天里桂花香，庭园书声琅。冬季里腊梅放，太湖连长江，推开门窗青山绿水，巧手绣出新天堂，巧手绣出新天堂……哎呀哎哎呀……上有呀天堂，下呀有苏杭。古韵今风天下美名扬……哎呀说不尽苏州好风光……哎呀哎哎呀……说不尽苏州好风光，哎呀哎哎呀……”
一曲终了，余音仍在江南烟雨中袅袅地荡漾不息。
老人静静地听了半晌之后，才在孙女的帮助下坐进宝马轿车的后座，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地向着苏州城区方向而去。
祖孙二人午后于新苏国际大酒店用过苏州市人民政府安排的接风酒宴之后，她便称累想要休息，这种觥筹交错的酒会，令她感到疲惫不堪，他们无非就是想早日签约，只是搞这些花头令她颇感头痛，建设苏州城，改善民生的事情她是很乐意做的。
见老人脸上呈现出明显的倦态，傅市长连忙拉开椅子，朗声说道，“既然老夫人需要休息，今天的酒会就到此为止。”
她看了他一眼，说，“傅市长，我们明日于离园签约可好？”
她的痛快反而令傅市长不适应了起来，没想到这个靡声国际的轻纺工业领军人物竟如此好说话，不费周章便将此事定了下来，当下讷讷地说道，“是，老夫人。”
她慈祥地一笑，“那我先回离园了，我想去那边休息。”
他连忙打大哥大询问小丁偏院是否收拾打理妥当，小丁答复说已收拾打理妥当，他这才说道，“那我送您去。”
她仍是笑道，“傅市长政务繁忙，不必抽时间陪我这个老太婆了，我有孙女和老程陪伴即可。”
示意孙女扶住她，祖孙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餐厅外。
傅市长及在座的各界人士都不禁暗自抹了一把冷汗。
怔忡了一会，傅市长叫来秘书吩咐将合约准备妥当拿给他再仔细地审视一遍。
祖孙二人出了新苏国际大酒店，才发现雨已经停了，景致间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一缕香味随风飘进众人的鼻翼中。
老人惊喜地叫了一声，“京果！”
跟在后面的程叔听闻老人惊喜的语调，循着香味飘来的方向寻去，不多时便折返回来，手里捧着一只热气腾腾的纸袋递到老人眼前。
老人伸手取出一个色泽金黄的花生状糕点来，又热情地说道，“华年，老程啊，你们也尝尝这地道的苏式糕点，八十年了，我终于又吃到家乡的糕点了。”
两人听闻老人的话，也伸手各取出一个来。
轻轻咬了一口，只觉得入口酥脆甘甜，唇齿溢香，颇为美味，老程说道，“老夫人要是喜欢的话可以天天买来吃。”
老人陶醉地闭了眼，说道，“真怀念小时候我额娘亲手做的京果。”
这时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老程提议道，“老夫人，天快黑了，不如我们先回去离园歇息？”
老人点头表示同意，又吩咐老程记得买些夜宵，晚上饿的时候吃。
程叔应了一声，与西华年二人搀扶着老人上了宝马车，吩咐司机开车。
再回到离园门口时，看见小丁等人已经等在离园门口，见他们到达，小丁迎上来为他们打开车门之后说道，“老夫人，院子已经清扫干净了，不过其他地方因为时间实在是太紧迫所以……”
老人宽厚地笑了笑，“没关系，你们回去吧，今天也累了一天，回去歇着。”
小丁说道，“那我们走了，不打扰老夫人歇息了。”
“嗯。”老人轻轻哼出一声，在孙女与老程的帮助下走进园林。
三人在老人的带领下穿过迷宫一般的前院，回到撷香院。
老人的手指向院内右侧的一排房屋，示意二人扶她过去，这排房屋雕梁画栋，与前院的房屋建筑风格也并没有什么分别，老人淡淡地笑着说道，“这里是我以前的闺房。”说着，伸出一手推开房间门。
房间的右侧放着一张朱红色的雕花木床，一副桌凳，以及一张梳妆台，都已打扫得一尘不染。
二人按老人的意思扶着老人在梳妆台前坐下，老人回头对老程和司机说道，“老程，小马，你们去左侧的房间休息吧。”
两人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房间里就只剩下祖孙二人，老人愧疚地说道，“华年啊，他们都不肯陪我这老太婆回国认祖归宗，就只有你不辞辛苦地陪我回来了。”
西华年伸手取过桌上的茶具，茶壶里泡了一壶新茶，想必都是小丁等人下午的时候准备的，她倒出一杯茶来，递给奶奶，说道，“奶奶也不要责怪他们，公司事务繁忙，他们只是忙于公司的工作，就我一个人闲着。”
老人接过茶杯，凑到唇边轻抿了一口，“忙于公司的工作，哼。”显然，老人对其他子孙不愿意随自己回国认祖归宗的事情很不高兴，接着又说，“华年，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实在，什么事情都由着他们把你搓圆捏扁。”
西华年急忙说道，“奶奶这又是说到哪里去了，我是长孙女，自然应该礼让弟弟妹妹们。”
祖孙二人正说话间，屋内的光线暗了下来，老人说道，“华年，你去把梳妆台上的宫灯拿过来。”
华年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过那只用透明的白纱围起来的宫灯，从衣兜中掏出打火机，打着火伸进宫灯中，点亮灯芯。
宫灯白纱上所描绘的仕女图鲜明了起来，栩栩如生的仕女，仪态万千地侧身坐于假山石之上，闭目休憩，柔和的灯光洒满了整间屋子，照得老人皱纹深刻的脸也是一派柔和。
老人闭了双眼，说，“华年，你去正厅的卧室休息吧，那是你太奶奶住过的屋子。我也累了，我要休息了，对了，走的时候，把公文包留下。”
“是，奶奶。”西华年应了一声，走出房间门，顺手带上房门。
老人站起身子，颤抖着双腿走到梳妆台前，坐在雕花圆木凳之上，伸手拉开抽屉，檀木梳，菱花镜，胭脂水粉，一样不缺。
一切都还保留着八十年以前的样子，就好像自己从未离开。
手中握着菱花镜，镜中人一张写满岁月沧桑的脸，端的是岁月催人老，叹了口气，放下镜子，回到桌旁，拿过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认真地看了起来，之后又掏出钢笔在上面仔细地写写画画起来。
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回顾雕花床榻之上，一床刺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暖色被褥静静地躺在上头，微微一笑，吹灭宫灯，走上踏板，脱衣上床，放下芙蓉帐，让房间陷入一片幽蓝夜色中，时光开始在她的指间静静地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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