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南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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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女子软软甜甜的歌声柔柔地荡漾在冬日难得的温暖阳光中。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她半蹲在院落中,双手在用南山石做的盆中使劲地揉搓着糯米团,之后又扭头向着正厅方向喊道,“小满,你去厨房拿块豆腐出来。”
正厅中的少年停下手中的打扫活计,一路小跑着跑进厨房,拿了一块豆腐出来。
少年又问道,“夫人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女子笑着说道,“我会叫你,你去忙你的吧,就快过年了,小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看着她脸上柔和的笑意,少年摆摆手说,“夫人对奴才已经够好了,奴才只要一辈子服侍夫人和小姐就满足了。”
女子叹口气,“小满,没有人当你是奴才。”然后将豆腐捏碎了揉进糯米团中,增加糯米团的抱水性。
他知道这种糕点叫京果,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夫人才会准备,回正厅干活的时候又想,不做奴才,要做什么?
糯米团逐渐在女子的手指间变得粘腻松软了起来,女子走到厨房拿起一根长长的木杵,用少年烧好的温水擦拭干净上面的灰尘之后回到院里。
双手捧住木杵,在石盆中轻轻地砸了起来,糯米团紧紧地缠在木杵上,随着木杵与石盆相互击打发出阵阵“噗哧噗哧”的声音。
听到动静的少年跑到院落里,双手抱住木杵,二人共同使力砸起糯米团来。
这时,传来一阵“噼里噼啪”的鞭炮声,一名年约五六岁的粉雕玉琢的女娃儿从院门中跑进这方小偏院里,“额娘,额娘。”
女子嗔怪地说道,“没规矩,你忘了额娘是怎么教你的了?”
女娃垂下头,嗫嚅着说,“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行不动裙,笑不露齿。”
少年求情说,“夫人,小姐年纪尚幼,您就别再责怪她了。”
女子轻哼一声说道,“看在你小满哥的面子上,今次就此作罢,回屋去把你没完成的刺绣工夫做完了。”
女娃连忙如获大赦地向着自己的闺房走去,一边偷偷地向着少年做了一个感激的鬼脸。
少年不禁哂然一笑,这个小鬼灵精!
女子又说道,“离儿这孩子,文静不足,活泼有余,我真怕若不严加管教,她以后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小满你以后不可再惯着她了。”
少年急忙双膝跪地,说道,“奴才适才多嘴了。”
“你快起来,你这孩子,我又没有责怪你。”
见糯米团已松软到需要的程度,少年舍了木杵回到厨房拿了一只洗净的木盆出来,帮助夫人将糯米团捞到木盆中。
那名女子又仔细地将糯米团揉搓成规则的一团,往大锅中倒入热油。
这才一手抓起一块糯米团,双手合拢,十指上下翻飞间,一颗造型生动逼真的花生状糕点就诞生在她指间,她又端过灶台上玫瑰露淋在花生上,花生状糕点便散发出一股浓浓的玫瑰香。
最后,她端过盛放着炒熟的黑白芝麻的青花碗,盛了一小匙芝麻洒于其上,一件精巧的工艺品就完成了。
拿过竹筷,将之夹了起来放进冒着青烟的热油,精心翻炸,她的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眨眼间,一粒粒花生便诞生于她指间,最后又纷纷扬扬地飘入木盆中。
少年坐于灶台前的小凳上认真地添加着柴火,小心地注意着火候。

糕点炸好之后,主仆二人同到正厅中进行打扫工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冬日的白天就是短,少年回到厨房,将木盆里的糕点拣出一篮来。
向着正厅扬声说道,“夫人,我先给大夫人,二姨太,三姨太她们送去了。”虽然夫人也在这个家中也只是一名姨太太,但他出于对她的感激与尊敬,从不像别的奴仆那般称呼她四姨太,而是称呼她夫人。
女子应允了一声。
他便拎了竹篮,一路小跑着向侧院而去。
女子柔美的歌声又回荡在院落中,“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似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好,被禁足于闺房之内的女娃觉得一点也不好,她的十根手指都已被针扎得血渍斑斑,这刺绣活让她疲于应付。
少年拎着竹篮,礼节周全地将糕点送到三房夫人房中,听了满耳年复一年的教训之后方才回到后院。
惊奇地发现老爷竟然也在后院,这才想起来,每年过腊月二十三,老爷都会来后院品尝夫人做的各式糕点。
当即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老爷。”行完礼之后,垂手立于一旁静候差遣。
老爷,夫人,小姐一家三口一年之中也只有这一天能团聚在桌子前享受美味的糕点,夫人的脸上洋溢着柔美的笑容,沉醉于这小小的幸福中,似乎忘了大多数时候的孤独与寂寞,京果的香味充盈了整个院落,夫人做糕点的手艺是最好的。
此时,那女娃突然拿起一块京果跑到他身前,“小满哥,给你吃。”
老爷喝斥道,“没规矩,小满只不过是个奴才。”
女娃只得瘪了嘴,怏怏地回到桌前坐下。
用完糕点之后,已是掌灯时分,老爷站起身准备前往侧院安寝。
夫人又照例将他送至撷香院门口,老爷关照了夫人两句小心照料身子之类的话之后便离去了。
院内又只剩下主仆三人,夫人唤他与母女二人一同享用糕点,他只得坐了下来,夫人脸上又恢复了那抹他所熟悉的淡淡的忧愁神情,她胃口全无,早早地便回了房间休息他虽然年纪不大,自幼便跟随在夫人身边的他已能将夫人的心思揣摩个**不离十。满心的欢喜,满心的期盼,精心做好讨丈夫欢心的精致小点心,却没能换来丈夫的留宿,她的孤独,她的落寞,年复一年,她脸上神情的每分细小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桌边就只剩下他与女娃一大一小两小孩。
女娃看了他半天,终于开口说道,“小满哥,我的刺绣工夫还没有完成,额娘明日……”
他微微一笑,“你呀,待会拿我房里来就行了。”
小姐是夫人的心肝宝贝,夫人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小姐又是夫人最重要的人,夫人和小姐就是自己的天与地,没有她们,就没有自己!
女娃顿时笑逐颜开,她从来都知道,小满哥绝对不会拒绝自己的任何要求。
见她笑得阳光灿烂,他也感到心中悲凉的角落被她温暖的笑容照亮了一个角落,他是谁?从哪里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
小满哥……冰凉的泪珠顺着老人的眼角滑落,这一生跌宕起伏的经历有如一朵含羞带怯的迎春花,缓缓地在她的梦境中绽放,淡淡的香味馥郁了那些逝去的瑰丽情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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