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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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回家。
我径直朝帝都方向而去。
走过两个街口,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掏出三星,想把电话打到帝都去,可是每次摁下拨号键,都忐忑不安的挂断了。心里莫明的只剩下无尽的空虚和惆怅,亦或叫做一种从来有过的胆颤,却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在街边踯躅了很久,不知去向。
有辆出租车从我面前驶过,在不远处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后,只见小芳从里面钻了出来,顶着爆炸头满脸笑容的朝我奔过来。阳光之下,她活力朝朝的。
“嗨,棍子!”她远远的喊着,来到我面前。她两手各提着一大袋东西,将其中一袋撂给我,“哎哟,帮我拿一袋。”
我很不情愿的接过来,问道,“你这又是买的什么啊?”
“我们罗江的特产啊。”
“特产?”我好奇的找开袋子,却是些乡下人卖的地瓜和马铃薯。“丫的,这就是特产啊?”
“你可别小看,拿到美国去,我的那些美国朋友可会乐死呢!”小芳一脸雀跃,马上发现我通红的脸,她凑过来往我身上嗅了嗅,极不高兴的叫道,“你怎么又喝酒了?前两天才病了一场哪!”
她骤然感到痛惜的眼神使我躲躲藏藏,“我,我没怎么喝……”
“还没怎么喝?满身都是酒味,”小芳似乎认为该把我教训一番,“你怎么老是这样子使人失望啊?”
“这个……你倒是不说好不好?”
“哼,”她白了我一眼,“下次再看到你这样,我准告诉你妈。”
要是以往,我准会撕破脸,大爷干什么,碍你鸡卵事啊!但是我顺着眼,不说话。
小芳随即恢复一脸乐呵。
与小芳并肩走了不多远,看到街边有个竖着的路牌,我猛咳两声,扭头将一大口痰用力吐在路牌上,正好吐中上面一个“罗”字。那痰则粘乎乎挂着。
“瞧瞧你!”小芳又好笑又好气,“这么大个人了,还有这些坏习惯!”她兴致所发,取笑似的说,“你不记得小时候了?”
“哪个小时候?”我目不转睛的走着。
“我跟你同班,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啊。”
这样的阵年往事,在我脑里,所剩的不多,没想到小芳却记得滴点不漏。她无比趣意,怀念般,边走边说,“你那时就特捣蛋,有一回,你往黑板上吐痰,被老师抓住了,你记不记得了?”
说起这些,我不禁扬起嘴角,坏坏的笑。
“看你还笑,小时候是这个样子,现在还是这个样子!”
我说,“你记不记得,我放学回到家楼道的时候,你老被我打?哈哈,你还向老师告状了你。”
小芳仍旧控制不住有些脸红,慢怒道,“哼,就你欺负人!”
……
这样边走边聊,不觉逛到离家不远的菜市路口。
小芳将手里的另一袋东西给我,“你拿着。”
“嗯?”我接住东西,问道,“你不一块回去啊?”
“你先回,我到菜市买些菜,今晚你到我家吃饭。”
“什么呀?到你家吃饭?”
“没什么,只是吃顿饭,也叫伯母一起过来。”
我摸不着头脑,“是不是……”
“没什么是不是。”她竟扭捏道,“我爸一把岁数了,一个人在家,平常伯母经常过来帮着收拾家里,我做女儿的……这你都不懂?”
我睁大眼睛望着她,没想到小芳是如此细心而富于情感的女孩子。她撂下那话,即转身朝菜市走。我追上她,“我跟你一起去吧?”
她烂漫一笑道,“跟着来,要帮忙提东西的哦。”
我牛道,“那算什么?”心里面顿觉有一股叫温情的东西默默的暖遍全身。小芳那丰满的身段走在前面,她充满自信,热爱生活,追求完美的一点一滴尽在我眼前浮现。她不因没有苗条身材而自卑,不因没有漂亮脸蛋而自怜,更不因还没有爱情而放弃追求。她这样子,感动了我,像很多很多的人,使我感动过。
晚上,我和老妈没有拒绝大叔和小芳的邀请,快快乐乐的与她们一志吃了顿晚饭。饭间,老妈与大叔的谈话,使我第一次清楚,老妈与大叔的友谊是如此深厚,难怪大叔对我一如自己的孩子般疼爱。每个人也也许都有特殊的经历,老妈的经历却从来都叫我崇敬。我说她是个倔强的女人,一点没错。她与我父亲离婚后,我才刚出生不久,老妈也一蹶不振,消沉了许多年。那些年就亏得大叔一家,视我老妈如亲人,特别是大叔苦口婆心,树立起老妈对生活的信心,老妈才成了了不起的写字人……
吃完饭,老妈仍然跟大叔在聊家常。
小芳在厨房里浣洗餐具的当儿,我跑了回去,呼啦啦洗澡。
回到房间,看到小芳已经坐在桌前,灯光下,她不知在写什么。我甩着湿漉漉的头发,边穿上衣服,边探头过去,瞧见纸上写了电话号码。
“棍子,”小芳写毕,扔下笔,回头对我说,“这是我在美国那边的电话,有空保持联系。”她说得跟明天就会走了似的。
对着镜子抹头。
她已跑到阳台外面去了。
不一会,只听得她兴高采烈的喊,“棍子,快出来啊。”
“怎么了?”我跟到阳台外。
“好美啊!”
我不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真没想到,十八年来,我从不曾知道在自家的阳台能欣赏到这样的夜景:举目远眺,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直铺向远方,几乎与天际交接起来,街上的灯火如同是璀璨的星光,远远望子成龙去,真像是九天银河般;远处不知是谁在烟花,烟花在夜空中炸开,五颜六色,如花儿似的,越散越亮,越大。
“家乡好美啊!”小芳不知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感慨,“罗江变了。”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我纳纳的说道,两手抚着阳台栏杆。
“你当然不觉得啦。我离开了十年,所以我才看得出来。下次回来时,我一定选在春天,罗江的春天一定更美!”小芳说。凉气渐起的夜色,使得她抱着手臂,她注视着远方,“棍子,后天送送我好吗?”
“嗯?你后天就走?不是说过些日子吗?”
“就是后天早上,坐车进省城,然后去机场,然后,回美国去……”显然,小芳很想愉快的告诉我这些,但她最终没能做到,微黑里面,我注意到她盈盈的双眼。

第二天,小芳没有来我家。
我仍然没有兰兰的消息,也没有去帝都。独自泡进网吧,打了一天的传奇。
我记着小芳的话。
第三天早上,我早早的起了床,精心将自己洗漱了一番。
老妈又奇怪道,“棍子,今天咋又起得这么早?”
我说,“阿宝,小芳要回美国去了,我送送她。”
老妈不可置信似的对我瞧来瞧去,但愿我能就这么懂事起来。
这一天,不知为啥,天气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般,没有一丝阳光,空气又凉丝丝的,院里的树,看上去湿漉漉的样子,一动不动。
等我奔下去时,老妈和大叔已经在院子里,小芳拖了两个大皮箱,都站在那儿边等我,边说些告别的话。
我依然是什么也没说,主动拖了小芳的两个皮箱。
大叔巴眨着眼睛,与小芳掏拥抱了一会,又叮嘱了许多大致是注意之类的话。
接着,小芳看看时间,无限留恋的说,“爸,时间不早了,您回去吧,”又对我老妈说,“伯母您也回去吧,有棍子送送我就行了。”
然后,小芳看看我,我们走出了院子,在街边一驻足,接着钻进了一辆出租车。
一路上仍旧没有什么话。
我随便问了问她,“你东西都收拾齐了吗?会不会落了什么?”
她则笑道,“我才不会像你呢!”
车很快在客运站外停下了。
小芳付车费的当儿,我已将她的皮箱从车尾部拖了出来。出租车走了,我上下打量了小芳一眼:她的头发或许是昨天又做过了,那发丝更加的曲翘,一卷儿一卷儿的,鲜黄的颜色,她这回儿穿着崭新的牛仔外衣和牛仔裤,将丰满的身段更加凸出无遗,活脱脱美国妞儿的味道。只是她没有浓妆艳抹,稍微儿厚的嘴唇甚至口红也没有涂,却另有一番真实的气质。
我一手拖一个皮箱,等候她移步,要向站里走去。
此时,清晨的街,寥无人迹,远处那些雾霭仍然盘桓不去。站里也不听得人声喧闹,只有偶尔几声进站客车的气刹响。
“棍子。”小芳轻声喊道,目光异样的看了看我。
“啊?”
见我如此,她抿抿嘴角说,“走吧。”
我说,“票你买了吗?”
“买了。”
我又说,“几点的车?”
她抬手看看表,“七点,还有二十多分钟,到候车室里等等车就开了。”
没有再说什么,一会就走进宽敞的候车室。
候车室里仍然开着灯,没有几个旅客,安静得可以听见脚步在空中回响的声音。售票窗口那的小姐,估计是值了一晚夜班,此时满脸倦怠。挂着车站绶带的清洁工正在候车室里打扫着排椅下的烟头,袋子之类的垃圾。
我将皮箱搁在地上,与小芳挨着在排椅上坐下。只见离愁立刻布满了她的脸。
“小芳。”
“嗯?”
“你还没吃早餐吧?不如我到外面给你打个早餐进来。”我说着想站起来。
“不,”她赶忙拉着我的胳膊,“我吃过早餐了。”
我没有再动。
随后,见她低着头,心事很重。
“呵……”我碰碰她的肩头,笑道,“开心一点。”
她不忍我失望的一笑,转脸对着我,眼里全是依依不舍的神情。“棍子,不知道我们以后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她突然就握住我膝头上的手,那么用力,紧紧的不放。
我心里一阵慌。
但她似乎又很开心很开心了,带着泪光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她扭开了脸,呆呆的望着候车室墙上的电子钟。然后,她的声音仿佛从极远极远的梦里飘来,“棍子,你喜欢过我吗?”
“我……”
“如果我说,我回来是为了专门看你,是想告诉你,我在美国一直都在想你,你会信吗?”
“……”我喉咙里如同哽着什么东西。
“哈!”她却故做夸张的一笑,“还是算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喜欢我这样的女孩。”
我不知为何,竟脱口而出,“要是我真的已喜欢你呢?”
她转而犹豫的盯着我,最后还是不免失落,“你别逗我玩了,棍子,你喜欢的是,一个叫兰兰的女孩子……”
“这……”我不无惊讶,“你……”
“呵呵,你是问我怎么会知道吧?这你就不用管了,我们女孩子打听点自己喜欢的男孩的情况那还不容易吗?”小芳淡淡的说道,“我虽没见过兰兰,但我相信,她一定是个好女孩也一定是爱你的。”
我只有默默听的份,“小芳,你是我见过的,很好很好的女孩子。”
她轻轻的笑着摇了摇头,“别夸我,我清楚我自己。”
“不,真的。”
“呵,还是为你自己想想吧。”她的泪水早已在眼里打转,“棍子,你那么喜欢兰兰,一定要有勇气去追哦!有时候,一个女孩子喜欢你,她不一定会对你说。别像个傻子猜来猜去,犹豫不决,后悔的会是自己……”
她的话,针针扎中我的心头,我吱吱唔唔。
正当我们纳纳相对时,广播突然响起来,催促旅客备好行装,八点钟的车就要出发了。
我如是从梦里惊醒,抬头道,“车要走了,我帮你把行李搬上车。”
“棍子,”小芳哀哀的喊住我,拉着我的手不让我起来。她的脸猛然红了起来,轻颤着声音,“你可以,吻我一下吗?”
听得此话,我慢慢回头,看到她深情渴望的眼睛。
“就当是给我个纪念,好吗?”她几乎已经哭了出来。
“小芳……”我怀着极为复杂的心情,怔怔的对着她。
最后,我还是慢慢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碰了碰。她的手就抱住了我的后背,将我整个人拉入了怀中,她的唇则深深的印住了我的唇。她像是将所有的,对于我的一切怀想,都已经放开在这个吻上,从此,即不再渴望了,因而,她推开我之后,就泪流满面了。
“棍子……谢谢……”
我感到整个心被她这么撕了个裂口。
但对终究从难过里抬头,“小芳,走吧,我先把行李拿过去。”
应道,接着,擦干了眼泪。
又过了许多分钟,车就开走了。
“达达”的马达声响起来,小芳从车窗探头出来,向我挥手。
说了再见。
我最终也扬起手,留给她一个同样泪光闪闪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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