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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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无事可做,我关了手机,整整的睡了一天。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一生要这样子把多少天睡掉。那天从容城回来,我甚至没有跟老妈打过招呼,老妈依然忙着在电脑前敲字。可能就是当天下午四点左右,这个时候估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在和周公玩捉迷藏。就在这时候,有人踢过我的房门。
谁呀?
小芳。
“你丫的,神经病!白痴!”我蹬着被子乱叫一通。
接着,没听到说话,外面悄无声息了。
我没怎么放心上,重新蒙上头。
时光啊,就这样,又忽地过去了许多。有一天黄昏,我独自一人,跑去罗江桥头那,凭杆向江水眺望时,我所有那么一点点想及的,可能就是我一辈子不管何时,只要想及就会黯然神伤的东西。那东西是什么?也许仅仅只是一句曾听过的不经意的话,比如说大叔曾叫过我一声孩子。我不是孩子。十八岁,应该长大了吗?那东西又或者是一个眼神,比如说兰兰无比忧伤的看着我时,我觉得我不应该是孩子,而事实上,我仍是孩子。
你还记得那家天天饰品店吗?
我还记得。
每当只有我一个人,就像现在我站在桥上,耳边吹着初秋的风,我就会想起来——很久很久的事,仍那么清晰的记得兰兰很出神的看着那条她也许至今都没能买下的纯银项链。
秋天来了,可是人们仍然穿着夏天的衣服。我仍然穿着火红的T恤,和满是布袋的牛仔裤,难怪猴子每次见到我,总要说,“棍子,哎,棍子,你怎么老是穿红T恤,很酷啊?”
最近,早上又听到楼下院中传来“扑扑扑”的声响,估计是小芳又把中断了些时日的晨练继续起来了。听那声响“扑!扑!扑!”不知情的人总要以为是不是等会要大地震?有一天,我被吵得睡不着,牙痒痒的光着上身跑到阳台外,白着眼瞪她。
那一天是公元二00七年,九月末。
“嗨,棍子!”小芳边在院子里跑,边兴冲冲的朝我喊。
“干嘛干嘛你?”我站在阳台上,光着上身,举出个脑袋。
“你没看见,我在晨练吗?”小芳很得意,笑呵呵的停下脚步,弯腰叉着两根粗腿,期待我表扬她的模样。“嗳,棍子,你看看,这段时间来,我是不是瘦了?更漂亮了?”
你丫丫,我弯腰拣起阳台上一只水桶,朝她奋力掷下去。
那桶还没掷着地,她早已如突遭轰炸的母鸡,缩着篷乱的爆炸头,边喊,“死棍子死棍子!”边朝楼道那跑。
听到“砰”一声响,老妈恼怒的跑出来,举头朝院地上一看,看到那爆开的水桶,她恨铁不成钢,对着我瞪来瞪去,“你能不能出息点!”她总是除了这句话就没别的了。
下得楼来,又差点把大叔撞倒。
大叔说,“上哪啊,棍子。”
我说,“去捡大钱。”
“切!”大叔很酷的叫了声,不以为然的挺着肚子,背着手,上我家去借我老妈写的书,他一直是我老妈新作的首位读者,和我妈是忘年至交。
现在,我走在大街上。我很少能这么早上街。
正专心的低头走路,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棍子?”
这宏钟似的嗓门,一听就知道是小芳。
我不回头,看见旁边有个菜农正挑着一担菜,我就挨近他,若无其事的走。
菜农一看,边走边战惊惊的望着我。
我一直把个菜农挤到街边的楼墙那去了。
菜农停下来,两脚发软,头上全是汗。
“嗳,你怎么停下来了?”我小声的对菜农说,“我借你作个掩护,后面有个女大盗跟着呢!你挡住我,尽量装成你是我老子的模样。哎?我帮你拿棵菜,这样,女大盗就更认不出来了。”
菜农抖抖擞擞,“小爷……我我我,我只是,一个小农,身上没子儿……”他继而转头看向我身后。
我又小声说,“怎样,看见那女大盗走了吗?”
“你你,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呀?”
经这么一说,我一扭头,没想到小芳已像只塑像一样站在身后了。
菜农趁机挑着担菜,跳也似的跑了。
“什么女大盗啊?”小芳一脸疑惑。“你和那菜农说什么呢?吓得人家跑得比猪还急!”
我两手往裤袋里一插,没肝没肺的哼道,“他要是跑得大便一颗颗从裤管里滚出来那才叫吓呢!”
“……”小芳当即做了个呕吐动作,“你真恶心哪棍子。”
“你怎么就认出我来了?”
“你?呵呵……”小芳笑道,“就算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她的身材依然是那样胖,两只房如两座小山。
走了段路,小芳跟上我,问道,“你是去哪里呀?棍子?”
“那你是去哪里?”
“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小芳一副乐呵呵的神情,仿佛起床时有块金砖从天上掉下来砸中她的头似的。
“走吧。”我说。
“呵,你到底是去哪呀?”
“跳楼。”
“啊?棍子,”她竟慌慌的拉我的手。
看着她肥乎乎的脸一片红晕,满是着急,我心里暗自奸笑。突然又想起小时候,我打她,她可怜兮兮的怏求,叫我,“棍子哥哥,芳芳听话”时的表情。心里一时受到一刺,我是不是太没肝没肺了?
所以我说,“瞧你这白痴样,吓吓就尿裤子!”
“谁尿裤子了!”她涨红着脸,决心不理我,把我的手一甩,“哼!色棍!下流棍!死棍!”但她仍然跟在后面。
我哈哈大笑。
走过了灯光球场,接近天天饰品店时,小芳又忍不住嚷嚷,“等等我,棍子,”跑了上来,与我并排着。又走了不多久,经过一家网吧门前,我突然想及好久没有上网了。
我想让人请客的时候,就会非常专注的看着她,极力的想让她明白我想干什么。
现在我就在网吧门前停下脚,转回身来,“小芳?”
“啊?怎么停下来了?”
“你梦游吗?”
“梦游?”小芳不明所以,搔着爆炸头。
我解释道,“就是上网。”
“原来你是到网吧上网啊?”她自以为恍然大悟的笑笑,表示无所谓,反正自己没事。并且笑说,“没想到棍子你还是个网虫。”
什么网虫真是!我特反感,要不是鉴于等会还得她给我付帐,我准会对她投以白眼。其实,除了玩一下QQ之外,我对于网络还可以说是知之甚少,不像那猴子,打游戏打得骂骂咧咧。
我不忘保持大爷的形象,挺着胸膛走进网吧。
由于是早上,此时网吧里人极少。
负责看机的小姐看到我身后站着比我大了一半的小芳,她眨眨眼没说什么。
我装作经常光顾网吧,很老练的样子,跑去一台机前坐下,狂按一通。
但那机仍是黑暗一片,为了掩饰窘迫的心境,我故作轻松且很惊讶的对站在身后的小芳说,“咦?你不上啊?”
“我看你上啊。”
我机灵一动,“你该不会是连机都不会开吧?”
“笑话!”小芳说着,伸手去摁了摁主机上一个电源开关。
我看得一清二楚,自忖:丫的,原来是摁那里。
等待了一会,我点开QQ窗口,不慌不忙的掏出三星,找了半天,找到Q号。
小芳不知为啥愣愣的发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呵呵,你这马大哈,还是什么都记不住。”
我不屑道,“你要是告诉我,你的钱藏在哪个墙洞里,看我记不记得!”
QQ终于打开了。点击好友列表一看,好多同学给我留了言。逐个打开来,有的骂我八成是死了,有的骂我不是犯了抢劫就是,说我正关在牢里做广播体操,没时间上网……我气得又是吐痰,又是踢凳子,害得那看机的小姐一再的给我白眼,以示警告。
我正要一一回骂,小芳就开始在身后叽叽喳喳的问,“棍子,开下我的QQ吧?”
“等会。”我讨厌的说,双手就在键盘上,小鸡找虫子似的,瞧老半天打一个字。
小芳又说,“开下我QQ吧?”
“等会。”
谁料,小芳尹尹呀呀,胖嘟嘟的身子向我挤,两手马上占据了键盘,到最后,是她稳当当的坐在电脑前疯狂的敲字,我倒只能站在旁边,头上冒火。

因此,我很快从QQ聊天这种简单的乐趣中挣脱开来,急着要走。
“这么急干嘛?”
我很不客气的说,“你自己在这儿赖着吧!”说着,我向外移动脚步。
只见她慌慌忙忙跑去结帐。
我出了网吧那小小的门,就背着门边的墙,屏着气息。刚好走过来一位老奶奶,看我这动作,极富正义感的晃着手中的菜蓝子说,“小帅哥,是不是遇上流氓欺负了?我帮你把他扁了!”
“嘘……”我伸起一根手指,示意老奶奶别出声,觉得特爽,又压着声音,睁着自认为够吓人了的眼睛,把头举向老奶奶,“我?看看,我?”
老奶奶糊里糊涂,走过来,把耳朵对着我的嘴。
嘻嘻,我事先奸笑两声,“我——就是——流氓——”
“???”老奶奶抖着身子一想,又看看我坏笑着的模样,接着一股烟冒出来,人不见了。
“棍子?”小芳结完帐,跑到门口外,朝街上看。
听她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哎,死棍子,又跑了。”
待她正要转身,我跳到她身后,大叫一声。“啊——”
她果然如一只母猩猩被突然吓破胆,乱抖一阵,失声尖叫。
而我,只不过认为这是个小得不值一提的玩笑。我乐够了便心安理得的吹着口哨,双手插进裤兜,自顾的走起路。
隔了一会,发觉她没有跟上来,我扭回头说,“肥猪……”
却见她在几米之外垂着两手,低着头,憋着脸,眼里满是泪水。她哀怨的足足看了我十秒。
“切!小样!”我没肝没肺的嘀咕一句。
“你还说!还说!”她跑过来,握着小拳头,对着我的胸膛就是一阵乱捶。
“丫丫,你个肥猪,”我仍然不把她放眼里,抬起手来,又躲又跳,“我挡,挡挡!”
她打累了,站在原地,眼里两泡泪水竟忽地流下来。
我虽然从来不怎么在乎她的感受,小时候那阵不在乎,她从美国回来到现在也不在乎,但此时看到她如此,我也不由得傻了,心也软得不行。
我笨笨的走过去,扯扯她宽松的衣服。
她任由我扯,只是控制不住的伤心流泪,但没哭出声响。
只是流泪。
“我跟你说对不起行了吧?别婆婆妈妈的……”我小声的嘟哝。
小芳泪干了,安静的站了一会儿。接着十分委屈而伤心的叫道,“你为什么老是这样对我?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你,你为什么对我像普通朋友那样都不肯……”
你喜欢我?……我如遭当头一棒,心里乱得不行。看着小芳捂住脸,跑去了,我不知所措的在原地站着。扭头之际,发现网吧门口有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在那里傻傻的看,我骂道,“看什么?白痴啊!”
我心里像放了块什么沉甸甸的东西似的。
这时,街上的人多了起来,很多人赶着去上班,如老鼠般窜来窜去。红绿灯下挤满了车,都一副急着见上帝的派头。有些妇女穿着短裙,骑着自行车,故意让那三角地带不知羞耻的暴露出来,而她自己则装作无辜,不知道的样子。
匆匆走过几条街,我终于出现在天天饰品店门前。
来的时候,我只不过是想进去看看那条兰兰特别喜欢的,如同大牛想送给龙晶的那条一模一样的项链。我觉得项链上心形的坠子可以代表我对兰兰的爱,越是这样,我越是由于想及大牛和龙晶的结局,心里就莫明的不安。更因小芳刚才的样子,我现在有点犹豫,是不是该回去了呢?突然间觉得,我是不是把爱情想得过于完美,而过于迫切的想拥有呢?
结果,我还是走进了天天饰品店,站到那一溜玻璃柜台前踯躅,目光无限依恋的挨个寻找那条项链。心里以为是总有一天,我有了钱,我就会买下它送给兰兰。我的确这么想过无数次了,一想及此,不禁微微发笑。
柜台小姐非常精明的看出我的心思。
“帅哥,你要看看这款项链吗?”她将那锦盒拿出来,打开。
我煞有介事,想买的样子,拿着项链端详了好一阵。突然莫明奇妙的放嘴里咬。
“嗳?”那小姐见状,急道,“别咬啊,你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你咬它干嘛?”
我一本正经的说,“如果咬不进去,就绝对是假货!”
“……”柜台小姐脸色一蔫,夺过项链装锦盒里收好,生怕我吃了似的,估计她以为是遇上神经病了。“哪有你这样的,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看看就咬,这店里的东西还能要吗?”
我不屑的呸掉几颗唾沫星子,郑重其事的告诉她,“我很喜欢一个女孩子。”
“?”
“我想把这条项链作为礼物送给她,让她知道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
说到这里,我转转头,身边竟围了两个傻痴一样偷听得泪眼汪汪的女生,一个个,吊着惺臭的口水。
这个说,“好感动哦,要是有人这样爱我就好了……”
那个说,“小帅哥,我也好喜欢哦,你买来送给我吧?你想对我怎样都可以的……”
听罢,我当即后退两步,抡抡手臂,把其中一个最猪头的女生干到了街外,接着一举手,抓住刚才从那女生身上干下来的一样东西。
没被干的那女生两眼冒光,显现大大的“¥”,娇媚的问,“帅哥你抓着的是什么?送给我吧?”
“hh……”我嘴角一弯,张开手掌,那是一副刚才从那女生嘴里打下来的臭哄哄的假牙。
在场的人,包括那柜台小姐,吐光了昨晚和男人去吃的香肠啊,烧烤啊,鸡卵啊之类的。
柜台小姐昏了好一会,爬起来问,“帅哥,你到底买不买这条项链啊?”
为了郑重起见,我拇指,在柜台上一只本子按下一个指印,递给那柜台小姐,“我现在资金周转不足,但你勿必连同这指印,把项链保管好……”
待她还未明白过来,我十分有型的走出店门。
对面街就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目空一切,迈着细条的脚,昂着尖小的头,叨着根烟横穿马路。很多车被迫停下,司机骂声连片,他就干脆站在马路中央,“白痴!”“白痴!”的和民司机对干。
这个人是猴子。
猴子走过来,递给我支红双喜。
我歪着头,让他点火,差点被打火机烧了眉毛。
猴子咬着烟窃笑,“我一直都是调最大火的。”
“嗨,”我不以为然,“烧掉几根眉毛有什么大惊小怪!”(要是烧着了,我不扁他才怪!)接着我问道,“你眼睛一向长后脑勺上,怎么看见我在这里?”
猴子说,“我刚才看到个两百多斤的女生飞出来,就知道是你干的。”
丫,这猴子越来越精了。
“你怎么老不开机啊棍子?”
“嗯?不是吧?”
“还不是,难道是我关了不成?我天天给你打电话,老是打到110,刚才就是被抓去派出所问了一个早上话。”
这么一说,我掏出三星一看,屏幕上正亮着“我喜欢兰兰”。我没关机啊。
猴子不服,当即又打了一通。
我一看,妈的,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我设置了110为来电转接。
估计110的同志早和猴子混熟了。
只听猴子手机里传来一阵臭骂,“你小子吃饱了撑是不是?搔扰了几百次还来?”
我赶紧把来电转移取消了。
正当猴子气歪歪的时候,刚才那被我从天天饰品店踢出去的女生此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从对面街冲过来。她那鼓鼓的前胸估计是被什么给压得跟块板似的平了。
我意识到情况不妙,正思索着该往哪个方向跑。
不想,那女生被车轮子辗短路了头脑,一走近就提着猴子的衣领,质问,“你干嘛踢我?赔我的胸,赔我假牙!”
猴子战惊惊,三仗和尚摸不着头脑,等了一会才突然明白过来。“棍子?”他指向我时,我早已在后面装了风火轮,脚下冒着浓烟,飞也似的跑了。只远远的听到猴子被扁时,“呀呀,我的!呀呀,我的脖子”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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