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看着此刻大牛的样子，脖子都红了，他笨笨拙拙的扮演大人的角色，不断的轻拍大牛的肩头。
我又掏出烟来，让大牛抽。心也跟着没来由的往下沉。
“大牛，不如你明天跟我们一起回罗江吧？”我说，觉得让他跟我和猴子疯几天，也许心情会好些。
但大牛突然站起来，咬牙道，“不！哥们，走，喝酒！”说着，他大摇大摆走在前面，进了黑马酒店。
“大牛？”我怕他会闹出什么事来。
猴子说，“随他吧，可能喝醉了就好了。”
走进预订好的包间，才知道大牛为龙晶的生日，连蛋糕都订好了，就放在离桌子较近的地方，蛋糕上面插着的十九根蜡烛，圈成心形的图案。
“傻大牛……”我忍不住偷偷嘀咕了一句。
大牛强装着笑脸，豪爽的说，“猴子，棍子，你们给我放开了喝！”他喊了一声，服务生就进来了。
那服务生一脸堆笑，俯在大牛耳朵边轻声问，“先生，就照原先订的菜上吗？”
“废话，上菜！”
不一会，菜就来了一大桌。猴子虽有不忍，双眼还是直了，口水掉出一半。
这时，忽听到生日歌轻轻传来。
我和猴子不约而同的看着大牛猪肝似的脸色。
“服务员！”大牛张口就喊。
服务员听到这恼怒中带有失落的喊声，急急的跑进来。“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谁让你放生日歌的？”
“这不是您来订座时吩咐我们这样做的吗？”
“你神经！这儿没人生日！哥们心情不好，你只管上酒上菜！把那音乐关了！”
听罢，服务员惴惴的走了出去。
现在剩下我们三人了。
我和猴子久久未动筷子。
“动筷子啊？”大牛转而又是一副悲悲切切的神情了。喝得差不多就骂骂咧咧。我和猴子舍命陪君子，也都喝高了。心里面只剩下浑沌的，想骂人的怪怪的感觉。
酒，或许的确可以浇愁吧？大牛这回喝起来像灌开水，我几乎分辨不出他猩红的眼里是否还残留着泪迹，他至始至终没有再提到龙晶。
猴子又包光了桌上的肉菜，这种伤心的时候，他仍然能没肝没肺的张口吧叽吧叽嚼，估计回到罗江得揍他一顿。
“我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大牛每当灌下一杯，就这样开头，杂乱无章的谈着自己毕业后的境况。从他断断续续的言说中，知道他过得不是很好。我的目光久久的落在他那双又黑又粗糙的手上。
又记起大牛毕业聚餐那晚向龙晶表白时的情景，当时所有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但是龙晶没有说话。后来，猴子嚷嚷说，成了成了，大牛那鸟样真把龙晶打动了。我不怎么放在心上，第二天我就一溜烟消失了三个月。听说现在有哪些同学在哪儿哪儿发达了，又听说有哪些同学在哪儿哪儿落难了。大牛则是跑到容城参加了某个建筑队，苦干了四五个月，完成了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买下了那条打算送给龙晶的纯银项链。
丫的，时间就是这么一眨眼，大半年过去，到了现在，当我和猴子和大牛再在一块喝酒时，竟是什么都不同了。
浑浑噩噩中，我掏三星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再看看猴子跟大牛，猴子歪在椅子上举着根牙签，打着饱隔，糊里糊涂的将牙签往嘴里插——剔牙。大牛可能快要承受不住了，半趴在台上，面前的汤水洒得到处都是。
我感觉自己都有些头上冒星。“猴子。”我站起来。
“啊？”猴子仿佛吓了一跳，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晃了几晃，就地想拉拉链撒尿。
“丫的，白痴！这里是酒店呢！”我骂道，“快叫醒大牛，走了。”
好在猴子也还是有酒量的人，我和他将大牛拖进酒店的卫生间，往其头上冲了会冷水。他醒了过来，“哇哇”当即吐了个够。大概有些清醒了，他自个洗了把脸，擦了擦身上的秽物，人已经如同大病了一场。他对着墙上的镜子照了照，照见肥嘟嘟，苦恹恹的自己的脸。他突然说，“这是谁？”
猴子说，“走啦大牛，别这样啦。”
“你有烟吗？棍子。”
我说，“有。”
三个人就并排着相互攀扶着，朝酒店大厅外走。
吃饭是大牛预订的，帐早就结了。
走到大厅外，原先那个怯生生的服务生跑出来喊，“喂，先生，您的蛋糕……”
我们这才记得那蛋糕还一动未动。
“送你吧。”大牛头也不回，两手把我和猴子的肩膀攀得更紧。
我想，在大牛原先的愿望里，今晚会是个对他来说无比甜美的夜晚，而事实是，现在看起来多么残酷。
我们就这样毫无目的的，沿着街边，一路朝前走。
夜风徐徐，行人寥寥。
猴子特眼尖，走着走着，他突然叫道，“呀，那不是龙晶吗？”
大牛的酒就当即醒了，他敏感的朝猴子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龙晶和一个男的，正在对面街边散步，有说有笑的样子。大牛不由得摇摇晃晃直穿马路。
“大牛。”我和猴子紧随其后，避让着车辆跟过去。
走近一看，和龙晶在一起的就是上官与锋。
龙晶看到我们，先是一怔，她打量了大牛一阵，“怎么又是你们？”
“晶晶，”上官与锋微笑着对龙晶说，“怎么不告诉我，你的同学来了？”接着，他友好的转向我们，“你们都知道今天是龙晶的生日吧？……”
但他没有说完，大牛打断他的话。大牛眼里疯狂的聚满了泪水，他十分委屈的看着龙晶，“为什么你骗我？我为你搞庆生，你说你没有时间来，你现在却有时间陪别人逛街？”
官与锋似乎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他想说什么，但龙晶低叫道，“与锋。”阻止了他的话。
龙晶抛给大牛满脸抱歉的神色。
“你知不知道！”大牛从来没有如此暴叫道，他咬着牙根，脸上全是痛苦的神情。“我爱你！可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置之不理？”
也许是大牛的举动，令得龙晶的脸上慢慢的落下两行细泪，但是她轻轻的向上官与锋靠了靠。
“怎么了晶晶？”上官与锋无比心疼的轻唤。
大牛紧绷着双眼，死死的盯着上官与锋轻搂着龙晶肩头的手。我站在大牛身旁，都感觉到他滚圆的身躯以至四肢在战战发抖。
“你这王八！”酒气致使我对上官与锋愤愤的叫道，“你有什么资格抢大牛的女朋友？”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我没料到龙晶会泪眼汪汪如此说，“我根本就不爱大牛！”
我尹尹呀呀的，如同遭到当头一棒！或许我不过是出于对大牛的愤愤不平吧。
猴子也伸脖子歪嘴说道，“龙晶，亏大牛这么多年来对你那么好……”
“别说了别说了！”龙晶声泪俱下，“我知道大牛对我好，但是，大牛，在我心里，我真的只是把你当成哥哥……”
官与锋见事情闹成这样，他低头对龙晶说，“他们都喝醉了，我们走吧？”
“你放手！”大牛喊道，“我打你！”这一刻，他一定是失去了理智，怀着满脸差辱与愤怒，冲上去对上官与锋推拉着打起来。
我和猴子也一定是失去了理智，或者是让酒精麻昏了头，也一起冲上去，将上官与锋一下子推倒了。
“我打你！我打你！”大牛边叫着，边抡起拳头。
龙晶哭喊着住手。“与锋？”
她的哭声使我突然惊醒了，我呆呆的回头，站着不动，看到她哭得扭曲了的脸。她拼尽全力将猴子推开，大喊着，“住手！大牛你住手！”在她的拉扯下，大牛停住了抡起的拳头，脸色骤然如死灰，抱着头跪在地上。
官与锋挣扎着趴在地上，龙晶流着眼泪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让这些流氓打吧！让他们打吧！”他看看我和猴子，最后看着傻抱住头哭的大牛，悲愤的说，“你认为打能使一个人爱上你，你就打吧！”
我们都愣了，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龙晶扶住上官与锋，一步一步消失在远处的灯火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大牛从地上站起来了。他刚才由于用力咬着嘴唇强忍哭声，那嘴唇都破了。他站起来就一把两把将眼泪擦光，他好想做个笑容，但努力了一会，终没做成。就是这样一张脏兮兮的年轻的脸，幻化出无数的忧伤的音符。
我们继续走着，大牛跑进一家商店，疯也似的抱出一大包东西，有啤酒，有香烟，有饼干。夜深的时候，我们到了一处高高的天桥上，席地而坐，一边喝着啤酒，又抽着香烟。头上是如同一块黑布的天空，天桥四下则是星星点点的灯火。夜风很大，吹乱我们的头发，吹弯猴子站天桥边向下撒的长长的尿。
又喝了很多。
“我唱首歌给你们听吧？”大牛突然说。
我和猴子手指夹着烟，坐在他面前。
他的脸一如是黑，但已不见泪迹。“呵呵……”他终于又可以憨憨的笑出声来，而那笑饱含苦涩。
“丫丫的，你这白痴，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笑了！”我戏道。
大牛就沉下脸，极悲哀极悲哀的唱起歌来，“亲爱的，不要离开我，我心里面想的念的还是你，如果你一定要离去，在这个……”他的嗓门虽然五音不全，但唱得我和猴子也很难过。
夜就这样愈加愈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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